第四十章重逢
    “統(tǒng)領(lǐng)，過了這條河，就是羯胡地界……”斥候的回報語氣有點猶疑。
    “怎么？”君珂在查看士兵們的飯食，“和當(dāng)?shù)毓俑f交通關(guān)文，表示過借道的意思了嗎？”
    “統(tǒng)領(lǐng)?！背夂蚩嘈α艘幌?，“您看看就知道了?！?br/>     眾將圍擁下的君珂，登到一個小山崗下，看看對面，也苦笑了一下。
    對面，稀稀落落的馬匹，稀稀落落的帳篷，草原上空空蕩蕩，一眼望去，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羯胡是游牧民族，沒有固定的官府，王帳雖然有統(tǒng)一指揮權(quán)，卻并不過多干涉各部落之間的內(nèi)務(wù)和爭奪，這就意味著，冀北聯(lián)軍要想通過羯胡地界，必須從一個個部落的領(lǐng)地中過去，遇上好說話的部落也罷了，如果遇上蠻橫好戰(zhàn)的，保不準(zhǔn)就得一路打過去。
    “這邊界連個人影都沒有，羯胡難道不怕西鄂過境滋擾？”
    “您看著這四面沒人，可是只要有人踏入地域，立即就會有游騎示警，然后男女老少會從各處鉆出來，翻上馬就奔，操起刀就砍――羯胡人數(shù)是不多，可是全民皆兵！”
    說話的是鐘元易，老將多年和西鄂羯胡打交道，自然對他們的作戰(zhàn)方式熟悉。
    君珂沉思了一下，揮揮手。
    “無處遞交照會，那就不交?！彼S意地道，“咱們過就是了?！?br/>     “那……”好戰(zhàn)的丑福眼中興奮之色一閃，“一路打？”
    “冀北聯(lián)軍三十萬，是個人都得掂量一下自己夠不夠份量。”君珂淡淡道，“擋我就打，不擋就秋毫無犯，盡量不要被牽絆住腳步，堯國那邊的內(nèi)戰(zhàn)聽說已經(jīng)快要逼近京城，正等著我們里應(yīng)外合。”
    眾人正點頭，云雷軍一個新提拔的副將卻道：“統(tǒng)領(lǐng)，云雷軍是要回歸云雷城的，進入羯胡地界后，是否該立即分軍？”
    君珂回身看著他，對方眼神閃動，身后一群云雷將領(lǐng)，除丑福外，人人神色怪異。
    君珂心中一嘆。
    黃沙城勸降事件，納蘭述失蹤，三百云雷士兵和云雷棄民全部死亡，至今無人知道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不可否認(rèn)，這一事件，在云雷軍心目中已經(jīng)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云雷軍中忽然有了悄悄的流言，說當(dāng)初參將王大成一直都堅持，燕京爆炸案只怕另有黑手，未必是朝廷所為，保不準(zhǔn)是自己人下的手，好利用云雷軍。這說法之前沒有人理會，但是王大成如今死于黃沙城，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陰謀？按說那次原本王大成另有任務(wù)，不該去黃沙城的。
    懷疑的陰影一旦投射，很難以外力拂去，便是以強權(quán)干涉，也只能是反效果，君珂看著云雷軍將領(lǐng)們的神色，心中嘆息一聲。
    這些人，果然有所不安懷疑，這是來試探她了。
    “云雷是要回家的，我答應(yīng)過的事，我自然記得?！彼銖娦α诵Γ斑€是按之前的方案，羯胡野溪嶺，我們分兵?！?br/>     云雷將領(lǐng)們舒了口氣，神情釋然，卻又有點訕訕的。畢竟大家一路作戰(zhàn)，算有同儕情分，眼看堯國將近，正需戰(zhàn)力，自己卻要抽身，怎么都覺得有點不地道。
    鐵鈞冷冷走到一邊，鐘元易冷哼一聲，不屑地道，“誰稀罕你們六萬云雷雜兵？攻打堯國，血烈軍就夠了！”
    云雷將領(lǐng)們臉色漲紅，半晌有人怒聲道：“不稀罕！不稀罕當(dāng)初大帥回歸冀北，還不是我們云雷給牽扯住大燕的兵！”
    “欠了你們的情分又不是沒還！一路上好武器好兵甲都先歸云雷，有危險我們上，有好處你們先，糧食緊缺你們照樣白面蔬菜，我們啃黑面饅頭，天氣冷了棉衣你們先發(fā)，冀北鐵軍人人凍得發(fā)抖，在西鄂沿路打劫土匪，有錢的你們?nèi)?，窮困的我們來，我們偶爾運氣好碰上富裕山匪，大帥還讓我們悄悄留下一半好處，讓給你們來撿！”鐘元易一肚子怨氣，立即反唇相譏，“誰不是人生父母養(yǎng)？該著你云雷做大爺？一群沒良心的混賬王八羔子，就這么的還疑你疑他，生怕被人占了便宜去，要我說，分兵，可以！把棉衣脫下來！把武器留下來！”
    “你！”云雷將領(lǐng)們臉色紫脹，齊齊拔刀。
    鏗然一聲銳響，鐘元易身后將領(lǐng)們齊齊上前一步，刀出半鞘，怒目而視。
    “夠了！”
    一聲怒喝驚破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君珂眉宇帶霜，手中長鞭啪地中一甩。
    貫注真力的長鞭落下，竟然筆直如劍，罡風(fēng)猛烈，氣息窒人，對面而立的兩軍將領(lǐng)被勁風(fēng)逼得蹬蹬后退，瞬間拉開距離。
    站定了低頭一看，堅硬的沙石地面，一條深溝，深可一尺。
    懸空落鞭，僅憑勁氣便留下如許深痕，眾人驚得又退一步，駭然抬頭看君珂――統(tǒng)領(lǐng)什么時候，武功又精進了？
    軍伍之人，崇尚絕對武力，君珂這一手，頓時令眾人誠服，乖乖不敢做聲。
    “我剛才說過的話你們都沒聽見？”君珂高踞馬上，冷然道，“云雷的路線從來沒有更改過，大帥也從未說過要求云雷協(xié)同作戰(zhàn)，相反，冀北軍原本可以走近路，更快到達(dá)堯國，但大帥擔(dān)心云雷兄弟力量不足，穿越兩國后傷損太大，所以才讓全軍一路行到羯胡中部才分兵，這樣云雷之后的路比較好走，但望云雷兄弟們，萬萬不可多心！”
    云雷將領(lǐng)們怔了怔，有點慚愧地低下了頭。
    鐘元易得意地哼一聲，剛要乘勝追擊，君珂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他，“老帥掌握聯(lián)軍最大力量，一向知道大帥的意旨，今天怎么也對兄弟們說出這種話來？云雷不是冀北嫡系，卻一直護持了冀北軍，這份情分，優(yōu)先糧食衣甲分所應(yīng)當(dāng)！云雷回歸，更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這也是你責(zé)難的理由？”
    鐘元易被說得老臉發(fā)紫，哼哼兩聲沒敢回話，君珂神色一緩，長吁一聲道：“諸位將軍，我剛才話重了些，可是羯胡未過，大敵當(dāng)前，實在不是爭執(zhí)內(nèi)訌的時辰，君珂才能淺薄，率領(lǐng)一軍，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辜負(fù)納蘭期望……”她眼圈一紅，聲音微有些哽咽，隨即咬牙忍住，在馬上微微欠身，“大家一路沙場，都是生死換命的交情，萬不可因為一些捕風(fēng)捉影無根無據(jù)的流言，便傷了兄弟情分，斷了你我前進路途，君珂在此，請求諸位，戰(zhàn)事為重，大局為重！”
    夕陽西下，荒草瑟瑟，馬上少女神情凄切，微微彎下的身子單薄如紙，眾人都心中一痛，想起這些時日，這年僅十九歲的少女，殫精竭慮，日夜操勞，咬牙忍住失去伴侶的焚心痛苦，率領(lǐng)大軍輾轉(zhuǎn)作戰(zhàn)，日漸清瘦如上弦月，鬢邊甚至有時隱隱可見白發(fā)。
    人心都是肉長的，此情此境，人人都有些鼻酸，更覺慚愧，鐘元易當(dāng)先就躬下身去，“是末將魯莽，不該譏嘲兄弟，統(tǒng)領(lǐng)放心，今日之事，今后再不會有！”
    “今后再不會有！”云雷將領(lǐng)齊齊低喝。
    君珂直起腰，感激地點點頭，眼神里一抹疲憊。
    一直冷眼旁觀的鐵鈞扭過頭去，神情里一絲贊賞和佩服――這姑娘厲害！
    剛?cè)岵?，連打帶撫，甚至最后利用了女性的柔弱特質(zhì)，硬生生將一場危機消弭無形！
    先以武力鎮(zhèn)服，再搬出理由教訓(xùn)，令兩邊都開始慚愧，最后話鋒一轉(zhuǎn)，放低姿態(tài)，訴說難處，當(dāng)即換得云雷疑慮暫消，眾人心腸齊軟。
    女性帶兵，過剛易折，過柔易失，都不易成功，這個君珂，原先也沒什么出奇，但經(jīng)過納蘭失蹤，竟然飛速成長。
    鐵鈞微微嘆息一聲。
    他和成王殿下名雖主仆，情同兄弟，納蘭述從小便喚他叔叔，他是看著納蘭述長大的，在他心里，當(dāng)成王夫妻逝去，冀北納蘭唯一的血脈，自然也是他此生唯一護持的孩兒。
    所以對納蘭述未來的妻子，他自然也放在心上。
    何況還有王妃的臨終囑托。
    “述兒情重，此為上位者之大忌。冀北危難在即，述兒日后，必將步步艱困，若無絕情絕性心性，如何與那一群豺虎相斗？一旦為情所絆，終生裹足不前也罷了，怕最終，性命也不得?！F兄，此事交托于你，若那位君家姑娘不堪為妻，萬勿心軟，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我兒終生，全賴鐵兄掌持，切切?！?br/>     一句囑托千鈞之重，他默然擔(dān)下。
    不過猶自記得王妃最后筆鋒一轉(zhuǎn)，又道“但世間情之一字，最難捉摸，雖說毀人多矣，但成就他人者也未見少數(shù)，單看述兒運氣如何……”
    言猶未盡，滿滿擔(dān)憂也滿滿期望。
    自此他始終在觀察君珂，他內(nèi)心里，并不太滿意這個橫空出世的女子，總覺得和大燕女子差異太大，而且過于善良正直，納蘭述是要成就君王心性的，這么個心善面軟的女子在他身邊，必成羈絆。
    因此無數(shù)次想――如果君珂不能以納蘭述為重，無論如何，拼著納蘭述恨他，也要殺了她！
    然而一路看下來，他竟尋不著一次機會。找不到一絲錯處。
    尤其當(dāng)納蘭述失蹤后，他原本勃然大怒，想著是不是君珂自己不愿意去，才令納蘭述以身相代，然而當(dāng)他看見君珂之后的所有舉動，那股怒火，終于漸漸被壓了下去。
    那樣的痛苦和艱難，是人都無法忽視。
    而今日，羯胡邊境，這場危機，看似是小小的兩軍摩擦，其實卻是積蓄已久的火種的第一次爆發(fā)，一旦處理不當(dāng)，便是燎原之災(zāi)！
    歷來聯(lián)軍難以帶領(lǐng)，原因就在于各方勢力很難統(tǒng)合平衡，何況還有云雷那一層可怕的秘密，但她做得很好，好得讓他刮目相看。
    鐵鈞沉默著，眉宇微微舒展。
    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將領(lǐng)們已經(jīng)回營，而君珂卻依舊立在矮坡之上，怔怔望著西鄂的方向，夕陽爛漫如金，勾勒出她的身影，清瘦而孤涼。
    鐵鈞走了過去，聽見她喃喃道：“夜間宿營該換換位置了，可是……”
    “把冀北鐵軍的營盤換一下，改到云雷和血烈軍之間吧?！?br/>     君珂霍然回身，看清身后說話的是鐵鈞，訝異地瞪大眼睛。
    冀北聯(lián)軍各將，她最沒掌控力的就是冀北鐵軍，云雷是她嫡系，堯羽和她生死與共，血烈軍因為她和公主的生死相交，自有感激和尊重，但唯獨冀北鐵軍，真正的納蘭嫡系，她無法插手。
    而鐵軍的首領(lǐng)鐵鈞，對她也一向不冷不熱，一直很明確地擺出“唯納蘭是從”的態(tài)度。
    君珂正在愁煩，云雷已經(jīng)出現(xiàn)問題，今天雖然暫時壓下去，但自己必須要做防備了，首要就是要將夜間宿營的防衛(wèi)重新調(diào)整，不能再讓血烈軍和云雷軍挨著，也不能讓堯羽去，因為堯羽心虛，最好的就是冀北鐵軍，把鐵軍布置在云雷和血烈之間，形成分隔帶，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策應(yīng)。
    想法很好，卻無法開口，鐵鈞是一向不買賬的。
    沒想到今日他一反常態(tài)，竟然主動表態(tài)。
    君珂眼底的驚喜讓鐵鈞心中微微一酸，想著她還沒能完全掩飾自己的情緒，當(dāng)真還是個少女，而這少女還要身擔(dān)如此重任，一力維持著納蘭的家底，何其不容易，自己以前，確實苛刻了。
    “夜間換防士兵也可以重新布置下……”他微微一笑，就地蹲下來，和君珂開始商量之后夜間布防和日間行軍的安排，商量如何有所防備，而又不動聲色不被云雷察覺。
    月光漸漸升起來，良久之后，君珂舒了一口長氣，笑道：“好！就這樣！”
    她站起身，捶捶酸麻的腿，鐵鈞微笑看著她。
    君珂怔怔地看著鐵鈞，忽然道：“鐵叔叔……”
    “嗯？”
    “你笑起來真好看，不娶老婆浪費了。”君珂憧憬地道，“我想找個嬸嬸。”
    鐵鈞：“……”
    ＝＝
    鐵大統(tǒng)領(lǐng)大步下坡了，步子很快很急，近乎落荒而逃，一張嚴(yán)峻的俊臉上神情氣急敗壞，很有點“早知道不幫你你可真雷人”的味道。
    不過他雖然氣急敗壞，該做的事都一樣不少地做了，倒給君珂省了不少事，眼看著軍隊已經(jīng)進入羯胡國境，但奇怪的是，并沒有人來攔截。
    君珂選擇的出關(guān)方向，是向著野牛族的領(lǐng)地的，牛一說，他的族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王庭逐到靠近西鄂邊境的九黎山脈下一處貧瘠的草原，君珂正是向著這個方向而行，已經(jīng)進入了野牛族的地域，一路上卻幾乎沒有見到人。
    這一晚照常扎營，君珂在山崗上看夕陽，她最近養(yǎng)成看夕陽的習(xí)慣，因為瞇著眼睛，沒人看見她眼底的表情。
    鐵鈞來給她回報軍務(wù)，三言兩語說完趕緊走路，一副生怕她隨時給拽個草原大媽做嬸嬸的模樣。
    君珂看著他的背影，慢慢地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夕陽里金光爛漫的草原，笑容漸漸淡去，換了種自嘲的表情。
    最近她似乎好像越來越喜歡給人湊對拉皮條？像個媒婆，看見適齡男女眼冒藍(lán)光，看見不適齡該娶不娶該嫁不嫁的還是眼冒藍(lán)光。
    是因為內(nèi)心太寂寞，所以想要看見更多的情愛相諧？
    是想要別人的幸福和溫暖，來填補內(nèi)心里永久的空缺？
    她慢慢閉上眼睛，在午夜星空下，向前走。
    已近二月，草原上已經(jīng)有了春意，風(fēng)很柔軟，如絲綢，如溫泉，如那人的懷抱。
    她走進草原的風(fēng)里，衣袖掠起脈脈的波紋，像誰的手指溫柔拂過，含笑慢捻。
    君珂臉上的神情似溫柔似嘆息，這一刻風(fēng)里的氣息似曾相識，恍惚里有人微笑迎來，低語溫存，近在耳側(cè)，她忍不住輕輕張開雙臂。
    草原遼闊，星光如水，少女張開雙臂，迎風(fēng)而去，她的姿態(tài)似在等待一個擁抱，又或者已經(jīng)在臆想里，將思念的人，欣喜相擁。
    心思靜好，無限綿長。
    她的護衛(wèi)遙遙看著，按說應(yīng)該立即跟上，然而看著那般思念而繾綣的神情，忽然覺得，此刻用自己的腳步和語言去打擾，是殘忍的。
    那是屬于一個人的天地，屬于一個人的夢想，在那樣的夢想里，她正在暫時擺脫痛苦，誰舍得不成全？
    君珂漸漸就那樣走遠(yuǎn)了，向夜色下一道反光粼粼的小河走去。
    護衛(wèi)們遙遙地跟著。
    夜色中忽然有人策馬奔來，也向著小河，馬上騎士似乎是準(zhǔn)備去喝水的，驀然一抬頭，看見了張臂走來的少女。
    那女子黑發(fā)散在風(fēng)中，面容晶瑩潔白，長睫微微顫抖，如振翅欲飛的蝶，而唇色淡薄，又是一朵粉光致致的花。
    她張臂的姿態(tài)不讓人覺得怪異，只覺得親切而期盼，更令人驚艷的是臉上那般溫柔繾綣的姿態(tài)，春風(fēng)都因此柔曼。
    騎士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叫思念，只知道這一刻這原本并非絕色的女子，美到動人。
    然后他眼底閃過一絲貪婪。
    霍然取下身上的弓，反手自箭筒里抽出三箭，騎士張弓搭箭，向著君珂三箭連發(fā)！
    遠(yuǎn)處君珂護衛(wèi)驚呼，已經(jīng)趕不及。
    河對岸君珂霍然睜眼，眉頭一皺。
    她有點惱怒被人打擾，隨即看見三箭飛射，但那軌跡并不像是對著自己的身體，眼神一閃，伸出一半的手停住不動。
    在對面那些騎士看來，這姑娘就像被嚇傻了一樣，呆在原地不知道動彈。
    咻咻幾聲，三支箭落地，各插在君珂身前身側(cè)和身后，構(gòu)成一個三角形，箭身緊緊貼著君珂靴尖。
    對方箭術(shù)了得，黑暗之中射箭，準(zhǔn)頭絲毫不差。
    箭上紅羽飛揚，一群人從黑暗之中沖了過來，一眼看見君珂腳下的箭，頓時哈哈大笑。
    “雄鷹遇見了美麗的雌鷹，圖力大人的紅羽箭，今日竟然出了弓！”
    “整個羯胡的姑娘們要傷心啦，這是哪來的女人，讓大人破例開弓？”
    “咱們可看不出，圖力大人喜歡的，竟然是這一類的？”
    “好是好，好像胸太小了些，屁股也不夠大啊。”
    一群人紛紛下馬，在河對岸對著君珂大聲調(diào)笑，肆無忌憚品頭論足，君珂的護衛(wèi)此時趕到，聽見這些污言穢語，頓時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刀。
    君珂伸手虛虛一攔，瞇起了眼睛。
    對方馬上鞍韉俱全，彎刀長弓，刀上染血，身上有塵，竟然是一群戰(zhàn)士。
    而在羯胡的稱呼里，“大人”是個含義豐富的稱呼，幾乎囊括了所有有地位的人的稱呼，但有一樣沒有例外，那就是對方身份，絕不會低于部落族長。
    “閉嘴！”
    叱喝的竟然不是君珂這方的人，而是那個圖力大人，那男子二十七八年紀(jì)，容貌精悍，此時橫眉豎目，呵斥自己那群手下，“我看中的女人，你們也敢調(diào)笑？”
    那些騎士都怔了怔，面面相覷――大人當(dāng)真的？
    “對河的姑娘。”圖力放緩了語氣，注視著君珂，“請問你的芳名？從你的衣飾來看，你不是我們羯胡人，來自西鄂？東堂？堯國？大燕？”
    君珂靜靜注視著他，“在我們的風(fēng)俗里，但凡問別人名字的人，先報上自己的名字身份，才叫禮貌?！?br/>     她身后護衛(wèi)們露出詫異神色，不知道君珂為什么容忍了這人的調(diào)戲，君珂的目光卻落在圖力那一群人身后――從他們來的方向看來，他們似乎來自野牛族的領(lǐng)地，并且，那一身灰塵和鮮血，也讓人懷疑他們的來路和目的。
    既然這個男人，現(xiàn)在要表示他的風(fēng)度，那么先套點話也好。
    圖力怔了怔，才道：“我是圖力，天授大王座下……”
    “你這低賤女子也配問大人的身份！”他身后一個漢子忽然搶先截住了他的話。
    圖力眉頭一蹙，瞟了瞟身后山脈的暗影，沒有說話。
    “大人的紅羽之箭，已經(jīng)選擇了你?！庇袀€騎士笑道，“別問東問西啦，等到你入了大人的金帳，伺候得大人高興，自然會告訴你！”
    “乖乖站在那里，不要脫出箭的范圍，等我們尊貴的大人過河來帶你，你真是好命，從今以后，草原之上，沒人能欺負(fù)你啦?！?br/>     那圖力傲然一笑，牽著他的馬過河來，河是小河，水只沒過膝蓋。
    君珂笑了笑。
    然后她一抬腿。
    咔嚓。
    三支箭齊齊折斷，紅羽被她的靴底，踩入塵埃。
    她隨意地跨過殘箭，看也沒看那箭一眼。
    對岸的人齊齊變色。
    羯胡規(guī)矩，成年男子以紅羽之箭向姑娘求愛，箭出的越多，代表勢在必得的心思越堅決，三角形代表穩(wěn)固，這種箭陣表達(dá)了一種強烈的占有欲――畫地為牢，不容逃脫。
    這種三角形的紅羽箭陣，一般也是上位男子才會使用，畢竟沒有一定的底氣和地位，不敢表這樣的態(tài)度。
    而被表白或者說被困住的女子，是不能違拗的，如果違拗，那男子從此尊嚴(yán)掃地。
    在羯胡歷史上，為此不死不休的事情也有。
    如果遇上地位相當(dāng)?shù)呐?，敢于拒絕，可以用隨身的金剪，剪去箭柄的紅羽，算是一個不傷顏面的做法，像君珂這樣，越過，踩斷，踏入泥濘，幾乎已經(jīng)等于向?qū)Ψ叫麘?zhàn)。
    行到河中段的圖力一臉不可置信，臉色鐵青。
    對岸的騎士卻已經(jīng)勃然大怒。
    “混賬！混賬！賤人！賤人！殺了她！”君珂這狠狠一耳光，打得眾人眼睛發(fā)紅，不等那圖力下令，所有人都取出弓箭，搭弓齊射！
    “唰！”
    長箭破空，烏光一現(xiàn)，罩向君珂。
    君珂冷冷一揮手。
    “嗡”
    她身后護衛(wèi)手中長弦齊彈，青羽似暴雨之前的烏云，忽地一聲便越過河岸，后發(fā)先至，和對方黑色的來箭，狠狠撞上！
    一陣噼噼啪啪的裂響，半空中都是聽了令人牙酸的戛然之聲，金屬摩擦，火花四濺，木柄剖分，頹然掉落！
    慘呼聲起，草地上倒下一群人，鮮血染紅土地。
    圖力駭然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飄在河面上的箭――所有落河的箭都是自己這方的，被對方的箭迎頭撞上，然后一剖兩半，連箭簇，都狠狠劈裂！
    而他身后，所有扈從都已經(jīng)倒落地下，人人腿上，都是一箭對穿！
    圖力怔在河水正中，連憤怒都忘記了。
    哪里來的神箭手？
    他到底招惹了什么樣的女子？他的扈從，都是草原上的精英男兒，猶擅騎射，不敢說羯胡無敵，也少有敵手，今天竟然在箭術(shù)上，完敗于對方，一個照面，全部射翻！
    這羯胡那蒙草原，有這樣的勢力？
    地上呼叫未絕，圖力臉色連變，再也不敢向前，策馬緩緩后退。
    君珂立在當(dāng)?shù)?，并沒有追殺他，說到底，不過給他一個教訓(xùn)，知難而退也就算了。
    圖力退出河岸，并沒有去看自己那些受傷的扈從，而是迅速拍馬后退，君珂以為他要逃，也打算帶著自己人離開，誰知剛一轉(zhuǎn)身，身后忽然響起一陣雄渾的號角聲。
    君珂霍然轉(zhuǎn)頭，便見圖力舉著一個牛角號一陣猛吹，河岸對面的山脈里，隨著號角，沖出來一大隊人，看那滾滾的煙塵，足足一個千人隊。
    那些人看見河岸邊受傷的同伴，大驚失色，圖力一轉(zhuǎn)身沖到隊伍中，手中彎刀一指，“天授大王的尊嚴(yán)不容踐踏！這些人傷了我的扈從！殺了他們！”
    他不提君珂踩斷紅羽箭的事情，大概也是深以為恥，羞于提起，連連驅(qū)趕著那個騎兵隊向前，“殺了他們！留下那個女人！”
    彎刀豎起，倒映森涼的月色，刀尖有血，映得人眼睛赤紅，千匹戰(zhàn)馬奔騰而來，卷起騰騰煙塵，聲勢驚人。
    君珂嘆了口氣。
    她一點也不想惹事，有些人偏偏要找事。
    頭一仰，對天高喊了一聲，“看著辦啊！”
    隨即她向后退了退，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對面沖殺而來的騎兵正在納悶――這女子是不是嚇傻了？
    正在奇怪，驀然聽見“轟”地一聲。
    頭一抬，看見君珂身后的矮坡后，忽地冒出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
    隨即是皮甲、戰(zhàn)裙、手提的長槍或馬刀、健馬、翻飛的四蹄，濺起的泥土……
    深黑一片，像一個噩夢或一道烏云，忽然就出現(xiàn)在山坡的頂端，綿延無際，一眼不見邊！
    騎兵！
    比己方人數(shù)更多的騎兵！
    羯胡騎兵傻了。
    原以為對方就孤零零十幾個護衛(wèi)，砍倒在地手到擒來的事，一眨眼，背后竟然冒出這么多裝備精良的軍隊！
    山坡上，當(dāng)先將領(lǐng)戴著鐵面具，是丑福，他先前得到回去報信的護衛(wèi)通知，立即點兵出營。
    對待羯胡的政策，諸將早已商議過，還是那句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誰動君珂我動你全家！
    君珂回頭一看，也傻眼了。
    犯得著么丑福同志？對付這區(qū)區(qū)千人騎兵，你用得著把云雷兩萬騎兵全部趕出來么？
    你這不是玄幻小說里常說的那句：人多欺負(fù)人少么？
    君珂可不知道，她那回去報信的護衛(wèi)，是怎么轉(zhuǎn)述發(fā)生的事情的。
    “諸位將軍！有人在前方河邊圍堵統(tǒng)領(lǐng)大人，要將統(tǒng)領(lǐng)擄回去暖床！聽說對方還是天授大王座下……”
    轉(zhuǎn)述的護衛(wèi)沒將話說完，丑福已經(jīng)沖出去了，其實也沒怪護衛(wèi)，圖力本身也沒把話說完。
    在眾人心目中，君珂被羯胡統(tǒng)治者天授大王圍住，那必然千軍萬馬，危機一線，自然要點齊全軍，全力以赴。
    于是，可憐的圖力，就遭遇了一場完全不公平的戰(zhàn)爭……
    兩萬騎兵高臨下一個沖鋒，千人隊便如大海里的浪花被瞬間卷沒，連個聲息都沒能發(fā)出，圖力被一群忠心護衛(wèi)護著向后逃竄，一邊逃一邊回頭看君珂。
    君珂雙手抱膝，坐在石上看月亮，一副心神不屬的模樣，大戰(zhàn)就在身邊，騎兵呼嘯的奔馬就緊挨著她的身側(cè)越過，她衣袂飄飄，卻連眉毛都沒顫動一絲。
    四周的士兵從她身邊過，都有意無意避開了她，盡量不予驚擾，這就形成了一種詭異的狀態(tài)――萬軍廝殺，中間一塊卻成孤島空地，太平安靜，像大海里一個詭異寧靜的漩渦。
    身處那個寧靜漩渦中的君珂，有種獨特的淡靜和自如。
    圖力頻頻回首，看得已經(jīng)有點呆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也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戰(zhàn)馬長槍寒光鐵衣，和那衣袂輕柔寂寥女子，形成詭異的和諧和驚人的吸引。
    “大人，我們怎么辦！”身側(cè)的護衛(wèi)在嘶喊，“您的護衛(wèi)隊眼看要全軍覆沒了！回去怎么向大王交代！”
    “無法交代還是小事，”有人大叫，“大王說了，必須守住九黎山脈南側(cè)，不要影響了大王和那群外來兇人的對戰(zhàn)，要是給這群人沖過去，咱們都是死罪！”
    “大人，我們不能逃！”
    圖力驀然止馬，目光在肆意揮舞戰(zhàn)刀的兩萬騎兵陣中掠過，又看看始終在原地沒動的君珂，緊緊咬了咬牙，腮幫上鼓起鐵青的肌肉。
    “調(diào)南部軍！”
    “大人！”護衛(wèi)們又怔了怔，雖然他們也知道不能后退，可是大人下的這個命令，也太要緊，王庭精銳，還是不屬于圖力大人直接指揮的精銳，一旦調(diào)動，贏了也罷了，不能贏，那就最后一道防線也沒了。
    “您三思！”
    “來不及了！”圖力呸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必須擋住南線，不能給這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家伙越過山脈！南部軍足有十萬，留一半鎮(zhèn)守原地，還有一半，殺了這群騎兵，他們的武器皮甲，都比我們要好！”
    “是！”
    云雷騎兵來回兩個沖鋒，千人隊就變成了一堆爛甲傷兵，君珂不愿和羯胡結(jié)下深仇，下令不得濫殺，但所有的馬都被云雷軍搶了來，眾人哈哈大笑，一邊說打羯胡和打西鄂不一樣，這些蠻子兇狠，打起來夠勁，一邊說他娘的人太少，不夠練手，將那群在地上呻吟的羯胡騎兵，氣得直翻白眼。
    丑福倒一向是個穩(wěn)重人，掌控戰(zhàn)局之后便開始收束軍隊，隊伍剛剛整好，忽聽得南邊一陣天搖地動，馬蹄驟響！
    這下連君珂都跳了起來。
    今晚這是怎么回事，沒完沒了了都？
    她躍上山坡一看，前方煙塵漫天，烏云蔽月，羯胡特有的彎刀高舉成一片連綿的刀海，老遠(yuǎn)反射著清冷的月光?？磾?shù)量，竟有五六萬騎兵。
    君珂此時也明白為什么前幾天自己進入羯胡，毫無動靜，今日卻接二連三遇上羯胡士兵，很明顯，就在野牛族領(lǐng)地內(nèi)側(cè)，山脈南端，必然有一場戰(zhàn)爭正在進行，所以羯胡的王庭軍隊在那里，無暇理會自己。
    但這里面也有疑問，就算那邊戰(zhàn)事猛烈，沒空管她，但四面游騎斥候，應(yīng)該會有報知王庭軍隊自己大軍的動向，為什么從圖力這群人開始，似乎都不知道？
    其實君珂只猜對一半，對方確實有戰(zhàn)事，但戰(zhàn)場分為兩邊，已經(jīng)無法顧及她這里，而圖力隱約知道有大軍入境，卻沒想到來這么快，更因為看她是個年輕女子，死活也沒想到，她就是傳說中的冀北聯(lián)軍首領(lǐng)，西鄂攝政王。
    此時看見五六萬騎兵奔來，君珂微微皺眉，但也只是微微皺眉而已，她當(dāng)然不是怕對方，而是覺得，這場仗打得有點冤枉。
    她的皺眉看在圖力眼里，便覺得是示弱和畏懼，頓時心花怒放，好像看見這個特別的少女，已經(jīng)被擄入自己的大帳，在自己懷里婉轉(zhuǎn)呻吟……興奮之下不及多想，匆匆迎上王庭南部軍的統(tǒng)帶大將，簡單說了幾句，便道：“這些人要沖過南側(cè)防線，萬萬不能！兄弟們，給我沖！”
    “殺――”
    五萬騎兵高舉彎刀，變幻陣型，左右穿插，中鋒直進，將兩萬云雷騎兵，包圍在正中，準(zhǔn)備展開一場一面倒的殺戮。
    圖力此時才放下心來――你總不會又冒出更多人來了吧？
    他正要放聲大喊要求將君珂留活口，嘴剛張開，霍然眼睛瞪大了。
    又是轟然一聲響，山坡之上，突然又出現(xiàn)黑壓壓一批人頭！
    比剛才更多，更長，更漫山遍野！
    一盞盞大旗招展開來，當(dāng)先是“納蘭”、“君”字帥旗，隨后各色隊伍上頭軍旗招展，紅色的“血烈”、青色的“冀北”、白色的“堯羽”、黑色的
    “云雷”！
    近三十萬大軍，繼騎兵之后，全部拉開，雷霆萬鈞，轟然壓下！
    圖力張大欲待呼喊的嘴，因為張得太大太久，咔嚓一聲，脫臼了……
    他哭了。
    有完沒完?。?br/>     為什么不能一次性拉完??！
    比便秘還折騰人??！
    他眼睜睜看著君珂一個旋身，躍上了最前面一頭最神駿的白色駿馬，他認(rèn)得這正是他們羯胡也十分稀有的名馬騰云豹，這女子安坐騰云豹上，頭頂大旗招展，一個金光燦爛，霸氣逼人的“君”字！
    圖力眼前一黑，一口血噴在塵埃。
    此時此刻他再不知道這女子是誰，他也不是天授王庭的圖力大人了！
    統(tǒng)帶大軍，女子之身，軍旗駁雜，經(jīng)過羯胡。
    不是傳說中的少女西鄂攝政王，那個帶軍攪亂了西鄂，直接導(dǎo)致西鄂改朝換代的君珂，是誰！
    一時驚艷，后果卻如山之重，承擔(dān)不起！
    圖力此刻的恨和悔，聚九州之鐵難鑄，然而這也不是悔恨的時候，王庭南部軍精銳已經(jīng)被他調(diào)了來，這一仗無論如何，必須打！
    他狠狠揮下手臂，一個落下的動作，就像咽下了滿腔的血。
    對面，君珂也狠狠一揮――撞上了就打，沒什么了不起！
    兩軍轟然碰撞。
    青白紅黑四色洪流和土黃色羯胡騎兵狠狠撞在一起，分分合合，不斷糾纏，翻飛馬蹄、閃亮刀劍、飛擲的長槍，橫舞的盾牌，各種騎術(shù)的比拼、各種箭術(shù)的亮相……又一場熱血廝殺。
    君珂并不擔(dān)心，甚至沒有親臨指揮――己方優(yōu)勢兵力，騎兵總?cè)藬?shù)不少于對方，敗是不可能的，但是保存實力是個技術(shù)活，她可不愿意在路上，便將兵力耗損過巨。
    她將主指揮權(quán)交給鐵鈞，自己在后方掠陣。
    圖力也在他的戰(zhàn)陣的后方，臉色隨著戰(zhàn)局變化陰晴不定，越來越難看，他已經(jīng)發(fā)覺了，對方看似是雜牌聯(lián)軍，卻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各兵種齊全，戰(zhàn)術(shù)靈活多變，尤其白色的軍隊和青色的軍隊，配合默契，穿插自如，只有紅色軍隊，全是步兵，還沒和其余軍隊形成默契，雖然人數(shù)最多，但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軟肋之處。
    圖力作為天授大王座下最有出息的幼子，早早就單獨領(lǐng)了一個部落自成地盤，不得不說眼光相當(dāng)厲害，短短時辰之內(nèi)已經(jīng)看出了冀北聯(lián)軍的最大軟肋，其實還在血烈軍。
    “大人……”身邊親信湊上來，臉色沉重，“怕是不太好呢……這要輸了……”
    這要輸了，誰能面對大王的怒火？想起天授大王喜怒無常而又無比暴戾的性子，所有人，包括圖力在內(nèi)，都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
    南部軍冒險調(diào)動，卻無能挽救戰(zhàn)局，南線剩下的軍力如果擋不住那邊的敵人，自己承擔(dān)的責(zé)任將比天還大！
    無論如何，這一局必須要勝！
    “我看，也只有用他們了……”圖力臉色陰沉，咬牙吐出了一句話。
    親信臉色一變，訥訥道：“這……這些人野性未訓(xùn)……”
    “這些人中了術(shù)！何況他們的親人還在我們手上！”圖力煩躁地道，“今天的事太不順利了！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輸！”
    “這……”屬下還在猶豫。
    “一切責(zé)任由我擔(dān)負(fù)！”
    ……
    戰(zhàn)局如火如荼，明眼人都能看出，雖然羯胡那邊看似還在支撐，但落敗，是遲早的事。
    君珂懶懶嘆息一聲――終于可以回去睡覺了。
    身側(cè)一直嚼著牛肉打瞌睡的幺雞，忽然豎起了耳朵，低吼一聲。
    幺雞大人糊滿眼屎的眼睛，瞬間精光閃閃，昂起了頭，牢牢凝視著前方。
    君珂很少看見幺雞有這樣的神情，頓時也來了興趣，注目前方黑暗，等了一陣之后，才發(fā)現(xiàn)很多綠色的小點。
    那些小點似乎是飄動著的，浮游靠近，有點像鬼火。
    隨即聽見前方轟隆轟隆的聲音，大地在震動，隱約還有淡淡的腥臭氣息飄來。
    戰(zhàn)場之上本就各種氣味，隔這么遠(yuǎn)還能聞見腥臭，說明那邊氣味已經(jīng)很濃。
    君珂眉毛一挑，運足目力，眼神一閃，隨即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對面，一座矮山之后，忽然走出了一群壯漢，數(shù)量足有近千，每個人都身形高壯異于常人，每個人都神情麻木動作僵硬，每個人走起路來都震得地面浮沉四散，咚咚直響，上千人走過來的時候，就像地面上在移動一座巨大的墻！
    更驚人的是，在這些人身側(cè)，伴隨著的那些漂浮的綠點，那不是綠點，是狼眼！
    每個壯漢，都驅(qū)使著一到兩頭狼！
    君珂倒抽一口涼氣，眼看那個巨漢惡狼陣向著左翼去了，那正是血烈軍所在，趕忙揮鞭策馬，奔向左翼，身側(cè)旗手連連打旗語，示意血烈軍注意，陣型變動。
    那些人身形巨大，動作卻不慢，在羯胡騎兵讓出的道中，很快逼近了血烈軍，血烈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組合，震驚之下迅速結(jié)陣抵擋，但很快，血烈軍便遭受了出關(guān)以來的第一次挫折。
    投槍，無用！
    射箭，無用！
    刀砍，無用！
    結(jié)陣，無用！
    那些巨漢，哪里是巨漢，是人形戰(zhàn)車，是移動城墻，刀槍不入，金剛渾然，所經(jīng)之處，無人是一合之?dāng)?，很多時候他們只是直挺挺地往前走，面前就人仰馬翻潰散一地，而那些餓狼，則靈活奔襲，專門襲擊剛剛被巨漢們沖翻的士兵，獠牙一現(xiàn)，爆射血花！
    幾乎在剎那間，血烈軍的左翼陣型，就被這群無可抵擋的巨漢野狼組合，給撕出一個鮮紅的大口子！而此時，連君珂也還沒來得及沖到。
    后方驀然爆發(fā)出一陣哭號，卻是牛一到牛七，他們隨后戰(zhàn)陣沖殺，此時才看到自己的族人，興奮之下趕緊沖過去，卻被族人二話不說就是一刀，牛一險些丟了臂膀。
    牛們眼看族人被王庭馭使，土牛木馬一般往前推進，連自己都已經(jīng)不認(rèn)得，悲憤無倫，撲地大哭。
    圖力一直緊張地關(guān)注著戰(zhàn)局變化，此時終于輕輕舒了口氣――天授大王一力要奪得野牛族，就是為了利用他們的天生蠻力和金剛體質(zhì)，還有獨擅的馭狼之術(shù)，將他們改造成無往不利的戰(zhàn)爭殺手。
    這原本是打算用來侵入西鄂的生力軍，還沒有來得及完全訓(xùn)化，他最近駐扎在此處，就是為了控制訓(xùn)練這批野牛軍，此刻卻先用來和冀北聯(lián)軍拼上了一場，如今看來，確實是大陸一流的戰(zhàn)力！
    圖力微微揚起笑意，正要下令野牛軍加快速度，對血烈軍施以更猛烈的打擊，忽然看見天幕那頭，亮起了一道閃電。
    當(dāng)真像是閃電，自對面隔河山坡之上霍然亮起，自下而上一躥，瞬間就越過了小河，那道光一開始出現(xiàn)的時候是白色，但隨著極速奔馳，漸漸呈現(xiàn)出一股閃著銀光的淡藍(lán)色，極其美妙的色澤。
    此時包括圖力在內(nèi)的眾人都看清楚了，那不是閃電，是一條……狗。
    似乎是狗，又似乎不像，遠(yuǎn)超狗的身材體型，還有遠(yuǎn)超狗的速度和威勢，僅僅一個橫空跨越，便聲勢驚人。哪里像條狗奔了出來，簡直像是獸王降臨人世。
    那狗直奔往巨漢野狼軍那里，那些野狼們突然發(fā)出一陣嗚嗚的低鳴，隨即綠光一陣亂閃，所有狼竟然放棄到口的食物，開始后退。
    幺雞已經(jīng)奔到了最前面一只狼面前，坐地，仰頭，長嚎。
    “嗷唔！”
    聲浪飆起，塵土翻卷，地上細(xì)沙轆轆亂滾，正在作戰(zhàn)的雙方都驚得一顫，冀北聯(lián)軍還好，熟悉了幺雞的爆發(fā)力，羯胡騎兵卻驚得很多人險些掉了武器。
    “嗷――”
    剎那間更響的吼聲驚起，卻是那一千多頭狼！在幺雞的帶領(lǐng)下，扯直脖子，仰天高吼，生生呼應(yīng)，聲音里充滿興奮！
    巨漢的腳步停住了。
    羯胡士兵驚呆了。
    圖力微笑凝在嘴角了。
    狼們爽了。
    幺雞和狼的合鳴，持續(xù)了很久，久到大家的耳膜都開始吃不消，它們才肯收聲，隨即，一頭最高最壯的黑狼，掙脫主人，輕輕走了過來，叼起地上一個受傷的血烈軍士兵，送到了幺雞面前。
    群狼認(rèn)主的儀式：送上寶貴的食物。
    幺雞一個巴掌便打得它翻出去三個圈。
    娘地！這是老子兄弟！
    黑狼被打得滾三滾，夾著尾巴爬起來，想了想，叼起一個羯胡騎兵，送了過來。
    幺雞溫柔地?fù)崃藫崴哪X袋――雖然老大我不吃人肉，不過，干得不錯。
    “嗷――”它接受食物的這一刻，所有狼伏地斂耳，發(fā)出歡喜的輕鳴。
    幺雞仰頭長笑――哥好久以前就想，哥也要一群小弟，看見哥就夾尾低頭，“嘿喲”！
    如今可算心愿達(dá)成！
    雖然哥算是狗，但天下狼群，都是哥的小弟！
    玄幻小說獸多欺負(fù)獸少？哥獸少欺負(fù)獸多！
    砰地一響，遠(yuǎn)處圖力，栽倒在馬下。
    再強悍的心志，也經(jīng)不起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所有的老本全部賠上，也經(jīng)不起人家一會兒擺出一個殺手锏。
    君珂憐憫地看他一眼――這貨也太倒霉了。
    巨漢野狼軍因為還在試驗階段，目前野牛族的漢子和狼們心意相通，一旦狼不肯攻擊，漢子們也木在了原地，這下羯胡再無回天之力，當(dāng)真兵敗如山倒，被冀北聯(lián)軍壓著打，追出了好遠(yuǎn)。
    冀北聯(lián)軍本來就一直在路上鍛煉戰(zhàn)力，此刻逢上這種好機會，更是樂得顛顛，輪番打，換著打，戰(zhàn)場上時常有這樣的對話，“喂，兄弟，該我上了！”
    “胡扯，我都排隊三次了！”，“你們血烈軍搶戰(zhàn)也不能這么搶法，好歹留根馬尾巴……”
    雖在追擊，但冀北聯(lián)軍戰(zhàn)陣不亂，君珂也就由他們?nèi)?，一路追出足有?shù)里，君珂正覺得夠了，要鳴金收兵，忽然前方大響，隨即潮水似的軍隊涌來！
    君珂大驚――怎么又冒出來軍隊？
    再一看，當(dāng)先是羯胡的王旗，還真是羯胡的軍隊。
    “全軍整束，原地列陣！”君珂立即收束隊伍，擺開陣型，準(zhǔn)備迎戰(zhàn)，她瞇眼向?qū)Ψ杰婈犕?，煙塵滾滾，旌旗飄揚，確實是數(shù)量不少的軍隊，但是那馬蹄聲卻有些雜亂，旌旗也有點歪倒，整支軍隊看來都似有倉皇之態(tài)。
    怎么回事？
    君珂正在疑惑，驀然聽得那支王庭軍隊后方又是一陣爆響，她抬頭一看，又是大片軍隊，人喊馬嘶，狂飆而來！
    君珂這回終于大驚失色。
    對方士兵竟然也層出不窮，難道壓上了全境之兵？難道這么巧竟然遇上他們的兵力齊集？
    而己方白日趕路，鏖戰(zhàn)半夜，還沒休息，此時可不宜硬碰。
    君珂正在心焦，思考著是避讓還是先接戰(zhàn)一場再圖退走，無論如何，納蘭述的兵交在她手里，她可不愿意在還沒到達(dá)堯國之前，在自己手上出現(xiàn)一絲傷損。
    正要下令，驀然聽見遠(yuǎn)處，王庭軍隊之后，更遠(yuǎn)的那支飆來的隊伍間，傳來一個熟悉到驚心的聲音。
    君珂日里夜里，在心尖上磨礪過呼喚過渴望過祈求過無數(shù)次的聲音。
    “兄弟們，逮著這群狼崽子，給我揍！揍完了，帳篷、牛羊、武器、戰(zhàn)馬、統(tǒng)統(tǒng)都是你們的！”
    這句話用了內(nèi)力，遠(yuǎn)遠(yuǎn)傳出數(shù)里，傳到冀北聯(lián)軍的耳朵里。
    鐵鈞忽然丟掉了手里的令旗。
    丑福千里眼落地。
    鐘元易正在揮舞大刀，結(jié)果一刀失手，險些砍到自己的腳。
    晏希離得遠(yuǎn)，正從山坡往下掠，險些一個踉蹌。
    隨即所有人都一個動作――
    回頭看君珂。
    君珂兩眼發(fā)直，砰地一聲，從馬上栽下來。
    －－－－－－題外話－－－－－－
    嘿嘿，大爺們，爽嗎？
    啷滴個啷滴個啷滴個啷，票來個票來個票來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