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怒沖冠(一)
    第三十五章一怒沖冠一
    三日后,行軍已到西鄂中部加葉城,這是西鄂中部大城,離西鄂國都也不過百里路程,君珂在城外下令扎營,命人進城和當(dāng)?shù)毓俑倘顿徺I糧草。
    她手中有西鄂大君的盟約,許諾大軍所經(jīng)之處,可以優(yōu)先優(yōu)惠和官府接洽補充補給,這也是當(dāng)初十分誘惑君珂的條件之一,畢竟納蘭述在到達堯國之前,因為沒有后方,補給是最大的問題,有了這個大君手令,在西鄂國內(nèi)得到補充,之后羯胡那一半路,糧草便不存在困難。
    誰知軍需官去了半天,回來的時候,君珂一看他身后的大車轍印就皺起眉,“沒買齊?”
    軍需官苦著臉道:“當(dāng)?shù)毓俑故菤?,還帶屬下去糧倉看了看,但西鄂畢竟苦寒,本來征糧就難收,最近又在籌備戰(zhàn)事,加葉城又是大城,本身還要承擔(dān)西鄂中部糧草征集任務(wù),實在抽不出很多賣給我們?!?br/>
    “混賬!”柳咬咬立即柳眉倒豎,“前幾天盟約時說得好聽,這不是臨陣反悔?虧我們還為他出人出力平定叛亂!”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湊近君珂,低聲道:“統(tǒng)領(lǐng),照這模樣,西鄂就算最后送糧草,那數(shù)量也是有限的,咱們?nèi)硕?,之后走羯胡,那地方更貧瘠,可以預(yù)見到糧草必然是問題,不能不未雨綢繆,我的意思……”
    她咧嘴一笑,伸手一劈,“不給,就搶!”
    君珂一驚,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紅嘴白牙的甜美女子,心想難怪他們轉(zhuǎn)戰(zhàn)魯南的時候,兇名在外,據(jù)說把魯南一個城穿進穿出,所經(jīng)之處,寸草不生,也不知道胭脂巷,怎么養(yǎng)出這等彪悍作風(fēng)。
    “不是光明正大地搶,嗯,扮成山賊強盜,反正西鄂這種人很多,事后大軍立即開拔,權(quán)雍柏還能拿我們怎么樣?”
    君珂也有些心動,想了想?yún)s道:“還是先不要和西鄂官府做對,你知道的,納蘭還沒和我們匯合。”
    柳咬咬嘆口氣,不說話了,君珂還是以納蘭述為重,在納蘭述還沒順利回歸之時,不想和西鄂發(fā)生任何沖突,以免給納蘭述帶來變數(shù)。
    君珂這里想了想,還是老辦法,暫停行軍,令軍隊分組出去剿匪,加葉城已經(jīng)過了天南地界,臨近加葉山就有一股不小的山匪勢力,君珂要求速戰(zhàn)速決,不要耽擱,自己和諸將在主營中研討下步路線,半下午的時候,她對外望望,“咦”了一聲,道:“怎么人還沒回來?”
    眾將面面相覷,此時才發(fā)覺,這次剿匪,時辰似乎用得太久了。
    “再派一個小隊去看看?!本娣愿溃安槐刈鲬?zhàn),以尋找人蹤為主,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對勁或蛛絲馬跡,立即撤回回報?!?br/>
    “是?!?br/>
    但這個比較精英的血烈軍斥候小隊,也沒有回來。
    這下眾人坐不住了,都知道想必事情出了變化,天色將黑,不敢再一小隊一小隊的派人,原本打算趁夜行軍,此刻也只好耽擱下來,君珂下令,各軍出千人隊,由牛一到牛七帶領(lǐng),舉火把上山搜索,每支隊伍相隔不可太遠,地毯式從山腳往上遞進,以軍中哨聲為號,一有動靜,立即互相支援。
    野牛大漢們在君珂的堅持下,已經(jīng)編入了堯羽,這七個鐵人刀槍不入,力大無窮,聲音雄壯,還因為是兄弟,靈犀互通,在這黑夜里帶隊搜索,再合適不過。
    君珂連幺雞都派了出去——讓幺雞在樹端穿行,幺雞的飛躍能力,足可使它免疫所有的陷阱。
    一路小心翼翼,緩慢搜索,卻并沒有遇見想象中的重重陷阱,最后天快亮的時候,在一處隱秘的山坳里發(fā)現(xiàn)了被捆住的失蹤士兵,人倒是一個不少,但精神萎靡,臉色發(fā)紫,顯見中了毒,士兵們將這些同伴解救回去,按例請來柳大夫,柳杏林匆匆趕到,一看那些人的臉色,便大驚道:“不好!所有人立即退開!剛才參與搜索的士兵,全部脫掉衣物,就地?zé)龤袢肷羁?!”隨即匆匆開出藥方,讓人熬藥,煮成幾大鍋濃濃的藥汁,讓參與搜索的所有人,都跳到這鍋里泡澡,不泡滿一個時辰不許出來。
    君珂臉色嚴峻,“傳染?”
    柳杏林滿頭大汗點頭,解釋,“不是很厲害的毒,但最麻煩的就是傳染性極強,一旦蔓延開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好在發(fā)現(xiàn)得早,但隊伍此刻必須停下來,好好清洗檢查?!?br/>
    隨即柳杏林又開方治療那些先期中毒的士兵,藥方拿出來,有些藥軍中沒有,派人去加葉城購買,誰知加葉城中,大部分藥都有,但這藥方上最關(guān)鍵的幾味,卻提前一步被人買空。
    消息傳來,君珂神色鐵青,這一天頻頻出岔,明顯有人搗鬼,但對方出手小打小鬧,零零碎碎,無法傷及她根本,目的到底是什么?
    沒有解藥,那批中毒士兵就不能移動,大軍就不能開拔,如果要丟下這些人,也勢必引起將士寒心,她現(xiàn)在,竟然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統(tǒng)領(lǐng)!前方發(fā)現(xiàn)有敵!”斥候也帶來一個不利的消息。
    君珂眼神一閃,“人數(shù)如何?方向?騎兵步兵?武器配備?”
    這一問,那精干的斥候竟然露出為難的神色,半晌吭吭哧哧地道:“來者騎兵,東西南北都有,行動飄忽,不辨人數(shù),都黑袍從頭罩到腳,他們騎馬穿梭來去,不成陣型,實在不像是大軍,也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打算?!?br/>
    將領(lǐng)們面面相覷,神色詫異——從來沒聽說過來犯的敵軍,是這個打扮陣型的。
    君珂默然半晌,當(dāng)先出帳,眾人其后跟隨,君珂站在山坡上,閉上眼睛,再睜開。
    剎那間眾人都覺金光一閃,亮至灼人,有人竟下意識閉上眼睛。
    君珂的眼光,已經(jīng)落入黑暗,剎那間驅(qū)散黑暗,視線遠及數(shù)十丈。
    自從武功大進之后,她已經(jīng)擁有了控制透視的能力,免除了當(dāng)初時不時看骷髏的煩惱,同時透視能力雖然沒有更近一步,但空曠地帶,目力之遠,卻達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
    此時全力施展,金光渡越,四面景物剎那清晰,在她眼底絲縷分明。
    隨即她便看見了數(shù)十丈外,大約百十名黑袍人,騎馬卷近,衣袂飄飛。
    聯(lián)軍此時已經(jīng)在營外結(jié)成陣型,一排弓箭手張弓以待,夜間作戰(zhàn),不提倡沖入對方陣型,聯(lián)軍士兵,巋然在黑暗中沉默等候。
    對方的作戰(zhàn)方式卻十分離奇,從數(shù)十丈外沖過來,快馬奔馳,殺氣騰騰,眼看那尖刀陣型就要撞進弓箭手射程,卻忽然散開,隨即迅速后退,過一陣子再沖,周而復(fù)始,像在玩著游戲。
    弓箭手手都酸了,也沒等著一個機會射箭,山坡上眾將都看傻了眼。
    “他們到底要做什么?”柳咬咬在她身側(cè)皺眉道,“這一系列的事情,對我軍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傷害,只是被絆住了……”
    她突然頓住,于此同時君珂也一驚回首,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如閃電,瞬間讀懂彼此的了悟。
    拖延!
    對方各種阻礙,各種騷擾,只是在拖延聯(lián)軍前進的腳步!
    為什么要拖延?
    難道有人需要援救?
    君珂想到某個可能,頓時渾身一冷,頭也不回厲喝:“直接接戰(zhàn),速戰(zhàn)速決!”
    “血烈軍去!”鐘元易勃然大怒,“老夫作戰(zhàn)數(shù)十年,從來就沒遇見這種打法!他們不來!我們過去!”
    君珂揮揮手,示意他去辦,她已經(jīng)看清楚,對方真的就一百多人,絕對沒有后援,不用擔(dān)心沖入對方戰(zhàn)陣陷入包圍。
    既然猜到對方心思,怎么還允許被牽著鼻子走?
    鐘元易部下副將,在對方再次退卻的時候,帶著一個大隊悍然沖殺過去,但是,對方狡猾得像游魚,遠遠看見步兵沖過來,拍馬就走,竟然避不接戰(zhàn)。
    這群人,竟然是騷擾定了!
    老鐘氣得眼睛發(fā)藍,又換騎兵,誰知道對方胯下都是名馬,西鄂羯胡的馬,本就天下聞名,對方精選的馬,跑起來也比聯(lián)軍騎兵快,一陣拍馬揚蹄,聯(lián)軍騎兵跟在后面吃灰也追不上。
    騎兵只好退回,滿臉悻悻,遠處那些人又兜了回來,這回竟然指指點點,放肆狂笑,似乎得意聯(lián)軍無能,拿他們無可奈何。
    血烈軍將領(lǐng)都有憤怒之色,這樣的作戰(zhàn),實在太憋屈了!或者說這不叫作戰(zhàn),這叫調(diào)戲,對方根本沒打算和他們打,也知道真打萬萬不是對手,那模樣,似乎就是在挑釁引敵,眾將因此更不敢輕舉妄動,怕落入陷阱。
    堯羽衛(wèi)和云雷軍幾次請戰(zhàn)——在他們看來,以他們的輕功,未必追不上那些馬!
    君珂卻一直神色冷靜,默然不語,將堯羽和云雷壓制住不許出戰(zhàn)。她根本沒有看對方的各種挑釁動作,沒聽對方的嘲笑,她只是緊緊盯著那個隊伍。
    盯著隊伍里的人。
    這么長時辰,這些人在她眼底沖了七八個來回,隊形散亂毫無章法,一開始完全沒有軌跡可循,但隨著聯(lián)軍連連挫敗,這些人有點得意忘形了。
    君珂的眼睛漸漸瞇起。
    她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沖鋒,其實并不是雜亂無章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事先精心安排好的位置和路線,各司其職,絲毫不出差錯。
    因為這些人從頭蒙到腳,看起來一模一樣,所以誰也察覺不到其中訣竅,但君珂可以,因為這些人再怎么打扮得一樣,胯下的馬,卻是不同的。
    她根據(jù)那些馬,看出了對方陣型的巧妙,還看出了后幾次沖鋒,里面有個人,始終位于眾人的中心保護位置,所有的散開和集合,都以他為中點,隊伍陣型交錯時,也有意無意地,一直將他擋在了中間。
    幾乎每個人,都有處于弓箭射程下的短暫可能,但這個人,始終沒有!
    這才是這次騷擾的靈魂人物。
    君珂招來晏希和丑福,低低囑咐幾句,兩人領(lǐng)命而去。
    君珂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只是輕輕一掠,對方忽然抬頭,向她看了一眼。
    君珂一驚。
    好敏銳的直覺。
    不過對方似乎也不認為君珂的目力能到這么遠,還以為是對面聯(lián)軍軍陣中哪位能人的目光,轉(zhuǎn)頭向聯(lián)軍軍陣看去。
    這人一轉(zhuǎn)頭,這時候正是將要進入射程即將退卻的時候,這人一分神,動作便慢了一步,四面圍護他的黑袍人,立即策馬相護,彼此原先定好的位置,由此便出現(xiàn)偏差。
    君珂眼睛一亮!
    便在此刻!
    單手一揮。
    “上!”
    少女清脆的聲音回聲穿透黑夜,聲音暴起的剎那,上百條人影,也從聯(lián)軍步兵陣中竄起!
    與此同時,君珂厲聲一喝:“弓來!”
    立即有人送上一柄長弓,高達將近一人,線條流暢,花紋古樸,周身都流露一股厚重沉穩(wěn)氣質(zhì),君珂一腳踩在弓底,直臂拉弦,身子向后斜斜一傾,吱吱嘎嘎一陣低響,重弓張開,直如滿月。
    君珂手指一抹,粗達三指的紅纓重箭,悄然上弦,深黑的箭頭,自始至終,只森然對準(zhǔn)一個方向。
    但她這一箭還沒有發(fā),生生停在那里。
    她在等待時機。
    鐵鈞和鐘元易對視一眼,神色駭然——拉開這弓他們也能做到,但是長時間穩(wěn)定維持住這個動作,這需要多大的力量?
    他們知道君珂練武極苦,行軍之中都從不松懈,但也不知道,她的實力,竟然到達這種地步。
    君珂自有她得天獨厚之處,她不知是好運還是歹運的,得了沈夢沉梵因內(nèi)力,還得了秘不外傳的天語秘術(shù),前者本就是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內(nèi)功,后者更是一族至寶,原先她還被沈夢沉壓制,但梵因?qū)⒔平忾_之后,大光明功法伐筋洗髓,再加上一個為她整日苦苦研究提升武功的柳杏林,她想不日進千里,都不成。
    現(xiàn)在全軍之中,除納蘭述她還是不知道底細外,她自認沒有敵手,所以這張?zhí)刂浦毓?,她選擇自己拉開。
    對面那個人,她直覺,就是這一系列事件的主事者,既然他膽大包天親身上陣,她就親手送他上路!用敵人的血,來首祭她的“破日弓”!
    長弓重箭,逼視敵手。
    而那些最先爆發(fā)的黑影,像是黑夜神祗的目光,一轉(zhuǎn)間便遁影移形,剎那間便到了黑衣人們的馬上,砰砰砰幾乎同時一陣悶響,血肉飛濺牙齒亂飛,悶聲慘嚎里對方紛紛落馬!
    堯羽和云雷!聯(lián)軍里真正擅長輕功和近身作戰(zhàn)的精兵!
    此刻終于被君珂用了出來!
    這群人一上,頓時將氣焰囂張的對方摧枯拉朽,黑衣人紛紛后退,難得后退時陣型不亂,依舊試圖護著中間那人,那人也在一開始變起時,就不顧一切策馬后逃!
    堯羽沖出來的時候也已經(jīng)做過了陣型布置,也是一人對一馬,負責(zé)這人兩側(cè)護衛(wèi)擊殺的,就是晏希和丑福,果然一擊得中,馬頭一撥,頓時將那要緊人士,夾在當(dāng)中,隨即齊齊出手,劍光匹練般卷過去。
    那人反應(yīng)也快極,身子向后一退,人已經(jīng)倒飛出去,晏希一劍鬼魅般追上,刺入他胸口,先是“哧”地一聲,隨即便覺得劍尖一阻,似有異物,他眼神里驚訝一閃而過,對方身子向后一竄,眼角瞥到丑福衣角上的云雷軍標(biāo)志,和晏希袖子上的飛羽標(biāo)志,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冷笑,突然大聲道:“云雷認賊作父,然和堯羽……”
    這人也算倒霉,如果遇見的是普通云雷士兵,也許要愣一愣,偏偏遇見的是丑福和晏希,兩人一聽就明白對方要說什么,同時眼神一厲,晏希長劍一垂,丑福槍尖一搠,殺手齊出!
    “咻!”
    遠處忽然嗡地一聲,聲音沉猛,似是連周圍空氣都因此震動出迭迭波紋,隨即便是一聲銳響,剎那一箭,彷如魔神,悍然劈開地獄之門,降臨人世!
    箭風(fēng)沉雄凜冽,從聯(lián)軍將士頭頂上掠過時,每個人都禁不住頭一縮,以為一個極近的閃電劈到了頭頂,每個人的頭頂,都瞬間出現(xiàn)一道白溝,那是飛掠的箭風(fēng),將眾人的頭發(fā)犁了開來,遠遠地看去,整齊的陣型上,黑箭電射,紅纓拽直,底下烏黑的頭頂,穿出一條長長的白線。
    一箭之威!
    正中那黑衣人,眼底露出驚駭之色。
    這人已經(jīng)被晏希和丑福擋住,這雷霆一箭,再也無法擋下,他瞪大眼眸,瞳仁里倒映飛旋逼近黑色的箭頭,宛如死亡的陰影。
    突然一聲慘嘶,后頭一個黑衣人被制住,出手的云雷軍用力過大,將對方一劈兩半的時候,連帶劈傷了那匹馬,那馬重傷之下瘋狂亂竄,一頭撞在了那黑衣首領(lǐng)的馬腿上。
    這一撞,黑衣首領(lǐng)的馬向下一跪,那人身子一沉一仰,晏希丑福殺手落空。
    “撲哧”一聲,肌肉血肉被穿透的聲響清晰,黑夜里血花四濺,那首領(lǐng)一聲壓抑不住的慘哼。
    君珂那一箭,被這人好命地避開了胸口要害,但還是穿透了琵琶骨,前肩后背,一個大洞。
    晏希伸手就去抓,后面的人卻已經(jīng)拼死撞過來,能在堯羽云雷剛才那一批沖擊之下幸存的,都是高手,這些人拼了性命,將那奄奄一息的首領(lǐng),從亂陣之中搶了出去。
    君珂一直遙望著這邊的動靜,作為這一方的主帥,她的神眼,在這夜色戰(zhàn)場上,對時機把握起到無可代替的作用,此刻見對方殘兵敗將要逃,怎肯放過?手一揮便要下令追擊。
    卻在此時,有人狂奔上山坡,“報——報——”
    君珂回首,認出那人正是之前派出的偵查納蘭述那一路動靜的斥候,不禁心中一跳。
    對方狂奔而來,手中捧著一件東西,君珂第二眼就看清楚了那是什么東西,頓時晃了晃,被柳咬咬一把扶住。
    她愕然看著君珂,君珂卻死死盯著前方,臉色慘青!
    那是一件血衣!
    月白色,邊緣壓黑色繡紋,現(xiàn)在已經(jīng)染滿鮮血,如果不是看見那熟悉的黑紋,會讓人以為那是一件紅衣。
    那是,納蘭述的外袍!
    那黑色紋路在狂奔的人手中顫動,仿佛無數(shù)攜帶著噩夢的妖蛇竄進眼底,君珂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柳咬咬扶住,她險些暈去。
    隨即她一咬舌尖,疼痛激醒,一把推開柳咬咬,兩步就奔下了土坡。
    眾人已知不好,跟隨狂奔而下。
    “怎么回事!”君珂聲音狠厲,不仔細聽不出那份顫抖。
    “報統(tǒng)領(lǐng)!”那斥候噗通跪倒在地,“黃沙城一行出事!我等趕到時城門已閉,據(jù)說黃沙城曾大開城門,迎人進入。但關(guān)門后出現(xiàn)戰(zhàn)斗,血流盈尺,溢出門縫!掠翅部許隊長戰(zhàn)死!頭顱扔出城門之外!我等冒險偷回頭顱……”這個堯羽精英斥候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伏地大哭,將手中血衣往上一遞,“這是在許隊長頭顱之側(cè)的,主上血衣!”
    四面靜寂。
    君珂直勾勾地望著那件血衣。
    半晌。
    轟然倒下。
    ==
    時間走回到三天前,除夕之夜。
    西鄂邊境黃沙城。
    這里叫黃沙城,顧名思義,確實是一片貧瘠的沙土地,常年風(fēng)沙極大,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幽黯的天色下,一座石頭堡壘漠然矗立,粗糙,森冷,造型古拙,似一尊陰沉的獸,在天幕下將地獄守望。
    四面沒有人跡,連一個村子都沒有,這里沙大,住民都依附山體挖洞零散住,最近因為黃沙城囚徒暴動,四面百姓被殺的被殺,逃跑的逃跑,幾十里之內(nèi),都看不見人煙。
    卻有一個隊伍,行走在黃色大地上,馬蹄踏著沙礫,沙沙作響。
    “主子,前方就是黃沙城?!痹S新子在馬上揚鞭一指,“咱們緊趕慢趕,終于在今晚趕到,不過,為什么一定要選在除夕夜出現(xiàn)?”
    “每逢佳節(jié)倍思鄉(xiāng)?!奔{蘭述注視著石頭城池,語氣沉沉,“無論那些罪徒也好,云雷棄民也好,都身在異鄉(xiāng),飄零苦難。今晚,應(yīng)該是他們情緒最低沉,斗志最消減的一晚。這個時候的人,容易被勸說?!?br/>
    許新子頻頻點頭,正想不失時機拍拍馬屁,說幾句主子深通人性觀察入微什么的,一側(cè)頭看見納蘭述垂下眼睫,神情晦暗,頓時怔了怔,也默默垂下頭。
    是的,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別人如是,主子何嘗不如是?
    他較那些人,更多慘痛和背負。他至今還負著父母的骨灰,帶著終生致殘的妹妹!行走在報仇的路上,別人再寂寥,除夕之夜還相聚一起唱歌圍火,他卻帶著軍隊,在異國躅躅而行。
    成王的尸身,已經(jīng)火化了,和成王妃的骨灰一起,存放在軍中一路隨行,等待納蘭述實現(xiàn)王妃的遺愿,擇陵安葬。小郡主的傷,經(jīng)柳杏林精心看顧,好在沒有再惡化,但殘疾已成,傷害難挽,她始終沒有醒。
    白日里納蘭述從來不去妹妹的帳篷,許新子卻知道,很多夜晚他睡不著,會偷偷去妹妹那里,黑暗中不點燈,默默長坐,聽她昏迷中囈語,任那些求救責(zé)怪的字眼,燒紅的炭火一般,一遍遍烙過他的心。
    到了天亮?xí)r,他依舊回到自己帳篷,看軍報,下命令,見下屬,以及,對君珂微笑。
    許新子知道后者的艱難。
    正如他知道,私下里的納蘭述,從來沒有笑過。
    他所有的笑,所有維持自如的努力,都給了君珂。
    許新子有次大著膽子偷偷問過納蘭述,為什么?難不難?
    “我不要我的沉郁,影響了小珂的心境,我的痛苦她已經(jīng)感同身受,我再郁郁寡歡,她必然也陪著,何必再經(jīng)年日久地折磨她?”
    當(dāng)時納蘭述長吁了一口氣。
    “我已經(jīng)讓她為我失去了自由平靜的生活,我不能再讓她為我失去自由平靜的心境?!?br/>
    許新子有時羨慕地想,他們遇見彼此,真是一種幸運。
    想到這里,許大頭抬起大頭,深沉地嘆息一聲,道:“主子,我也思親了。”
    “你哪來的親?”納蘭述絲毫不為他所動,“你們都是孤兒?!?br/>
    “我想思個親?!痹S新子憂傷地道,“我二十二了,還沒女人?!?br/>
    納蘭述怔了一怔,倒彎了彎唇角,轉(zhuǎn)過頭來,道:“等此間事了,將來咱們地盤上,你看中誰,我給你娶誰。”
    “要個大屁股的。溫順的?!痹S新子打蛇順棍上,“不要君老大那種瘦筋筋的,丑死了。”
    “大頭就該配大屁股?!奔{蘭述漫不經(jīng)心回答,忽然發(fā)覺剛才那句話的問題,轉(zhuǎn)過頭來,危險地瞇起了眼睛,“嗯?”
    許新子感覺到主子眼里的殺氣,愣了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抱頭申冤,“主子,我沒偷看君老大的屁……”
    “砰?!奔{蘭述一腳便把許大頭的馬給踢躥了出去,馬受驚瘋狂亂竄,大頭在馬上驚聲尖叫,四面云雷軍,呵呵大笑。
    氣氛溫暖起來。
    納蘭述淡淡扯起唇角。
    這小子,嫌大家有些壓抑,故意調(diào)節(jié)氣氛的吧?
    心里明白,終究還是漾起淺淺熱流,這嚴寒大地,風(fēng)刀霜劍,冷清年節(jié),萬般皆苦,但好在,他未曾寂寞。
    出了丑的許新子也不難堪,不一會兒笑嘻嘻又馳了回來,馬鞭一指,“主子,到了!”
    納蘭述仰起頭,注視著這座石頭堡壘,這石頭堡壘極大,綿延數(shù)里,新舊不一,前方建筑風(fēng)化嚴重,遠處墻壁石塊還發(fā)出幽幽的青光,明顯這里的囚徒,一直只在做一件事,采石,造城,百年積累,終成堅石巨城。
    這里然有護城河,但早已干涸,五丈寬的河床上,到處閃爍著磷光,那是人的白骨,護城河下有尖石陷阱,還有流沙,如果對方不放下吊橋,騎兵是過不去的。
    納蘭述知道,這座城早先是西鄂某大教派的神主所在地,后來教派被滅,城也被朝廷拿來做了囚牢,這座城當(dāng)年為了宣示神跡,建立在懸崖上,城后,就是萬仞絕崖。
    此時深夜,城內(nèi)隱隱還有燈火,有蒼涼古怪的音樂和喧嘩之聲交雜著傳出來,這些精力充沛的罪人們,果然還沒睡。
    早在三百步外,納蘭述已經(jīng)讓云雷軍收好武器,換上普通衣服,在自己臉上撒些土,扮成風(fēng)塵仆仆樣子,其實不用扮,眾人連日趕路,也差不多灰頭土臉。
    三百云雷,不能衣甲鮮明地出現(xiàn)在城下,大搖大擺地招安。因為說到底,那三十多云雷人,雖然是此次叛亂的大腦智囊,但畢竟城中,數(shù)千囚徒才是主力,這些人雖然多半頭腦簡單,但只要有一兩個人聰明點,想明白這是西鄂釜底抽薪的分化之策,鬧將起來,別說云雷那三十多個棄民出不去,連納蘭述帶的這三百人也會被包了餃子。
    所以考慮到其間的危險性,納蘭述取代了君珂,本來也可以派屬下來辦這事,比如丑福,但納蘭述考慮到某個重要原因,還是決定自己來。
    此時城頭上也有了人影,默默注視著突如其來的三百騎,眼神警惕。
    納蘭述仰頭看著前方,示意一個云雷士兵上前喊話,“上頭可是云雷老鄉(xiāng)?”
    城頭上一陣騷動,很明顯,這個口音甚重的云雷士兵,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很快有人回話,“底下兄弟們哪里來?可是我云雷人?”
    云雷住民一般不出云雷高原,凡是出來的都是各種原因被迫離開的棄民,城頭上已經(jīng)有人探身下望,看出來這些人,三十多人呆在數(shù)千異國囚徒之中,雖說很得尊重并無危險,但也很希望自己人更多些。
    那士兵按照納蘭述的交代,和上頭搭訕了幾句,說自己一行是云雷大族,前不久一場家族恩怨中失敗被逐,原本想去大燕的,誰知道仇家窮兇極惡,一路追逐,家族老幼婦孺,都在路上死去,剩下一批青壯和家族護衛(wèi),沒奈何沿路出重金尋了些武士沿途保護,好容易到了這里,聽說此地黃沙城有同族兄弟,想著出門在外總是云雷人,特來尋求庇護,就算不愿庇護,兄弟們連日奔波筋疲力盡,給個落腳地休息,捱完這個離鄉(xiāng)背井的年夜也好。
    那云雷士兵口才很好,將一番話講得凄切自然,令人唏噓,許新子目泛淚花聽著,喃喃道:“娘地,說得我真以為我那么凄慘了……”
    納蘭述瞪他一眼,許新子縮縮大頭。
    城頭上的云雷棄民,果然被這段話打動,感同身受地嘆息,同意眾人入城,卻又說黃沙城目前正是非常時期,不敢收留沿路尋的外族護衛(wèi),請那些人不必入城。
    這也早在納蘭述預(yù)料之中,因為無論哪個大家族,倉皇出逃,也不可能齊刷刷剩下三百精壯,沒這么巧的事,假托其中部分是護衛(wèi),一方面取信對方,另一方面,城外正好留人接應(yīng)。
    黃沙城放下吊橋,精選過的云雷士兵七十人,將改裝過的納蘭述夾在當(dāng)中,許新子一馬當(dāng)先,握緊了袖子里的小板斧。
    吊橋悠悠蕩蕩,木板已朽,橋下積年黃沙里,綠光隱隱,白骨森森,骷髏們寂寞地躺在沙礫里,空洞地遙望夜空,似在思索關(guān)于生命和死亡的永恒命題,眾人一低頭,都會對上一截斷骨,或者一個幽深的眼眶,四面冷風(fēng)游蕩,呼嘯若哭,云雷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此時心中都不免微微發(fā)瘆。
    這吊橋如此詭秘恐怖,如果有人于其上埋伏……
    眾人心中都掠過這個念頭,抬眼一看,石城內(nèi)門洞開,一列大漢抱胸站立,遠遠的,不懷好意而兇厲的目光,宛如實質(zhì)般逼過來。
    納蘭述心中一動,叫過一個士兵,低低囑咐幾句。
    眾人的步子都放緩了些,臉上驚恐之色更甚。
    “哎呀”一聲驚叫,一個小個子士兵似乎太過慌張,好端端地竟然一腳踩空,眼看就要掉下去,四面驚呼救援不及,還是這家伙自己最后關(guān)頭抱住了鎖鏈,然后被同伴拉起,上來時已經(jīng)面青唇白,一副驚魂未定模樣。
    城門門洞里傳來一陣低沉的哄笑,隨即那些警惕兇狠的目光,漸漸收斂了許多。
    納蘭述和許新子對視,各自挑眉。
    云雷軍當(dāng)然沒這么慫,當(dāng)初君珂最先操練云雷的就是輕功,怎么可能一個吊橋都走不穩(wěn)?但“云雷普通世家子弟”,卻是應(yīng)該走不穩(wěn)的。
    這一跌,對方稍減疑慮,門洞里的目光,殺氣淡了些。
    走過吊橋,門洞里排了整整兩列大漢,個個衣衫破爛,面有菜色,卻神情彪悍,看人時兇光畢露,這么冷的天氣,多半裸露著胸膛,露出來的肌膚,灰白如鐵。
    四面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將眉毛低低壓在眼睛上,眼神冷冷地射過來,雖然沒人有動作,但沉沉的殺氣和壓力,無聲無息形成力場。
    在這樣的人群中走過,本身就需要一定的勇氣,當(dāng)然現(xiàn)在納蘭述不需要云雷軍表現(xiàn)出超出水準(zhǔn)的勇氣,大家都是一臉“我有點害怕但是我要努力維持住面子”的恰到好處的表情。
    “呵呵,讓諸位兄弟受驚了。”前方忽然有人說話,那人站在城門樓梯的最下面一階,整個人沉在陰影里,語氣卻是爽朗溫和的,“在下雷鑫,見過各位?!?br/>
    眾人頭一抬,眼前是個中年文士,微有落拓之色,衣著卻很整潔,眾人都愣了愣,沒想到領(lǐng)導(dǎo)一群兇徒占據(jù)黃沙城,和西鄂對抗日久的云雷棄民頭領(lǐng),竟然是個文質(zhì)彬彬人物。
    那人立在陰影里,看人卻像在陽光下,第一眼看住了許新子,隨即目光掠過,在人群中尋找,笑道:“不知道哪位是主事者?可否一見?”
    眾人心中都道厲害,許新子走在最前面,這人竟然一眼看出他不是真正的主事者。
    “這是我家少爺?!痹S新子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向雷鑫介紹納蘭述。
    涂黑了臉的納蘭述,向?qū)Ψ轿⑿︻h首,雷鑫看過來,眼神一閃,隨即笑道:“遠來是,一路辛苦,還請城樓大廳敘話休息,正巧我云雷兄弟們,都在那里?!?br/>
    當(dāng)即帶著人上了城樓,這石城也不同普通城池,最前面的主建筑是最堅固龐大的,一層層石梯盤旋上去,有一層整個是一座巨大的廳堂,此時里面有三四十人,圍著火盆,正在喝酒吃肉,看見眾人過來,都將目光投來。
    雷鑫簡單介紹一下,安排云雷士兵在外面休息,邀請納蘭述和許新子,以及另一位云雷頭領(lǐng)趙興寧進入內(nèi)室,云雷士兵多年未見家鄉(xiāng)人,也難免激動,當(dāng)下快活地坐在一起,納蘭述經(jīng)過他們時,眼神警告地掃了一遍。
    這是暗示他們,不要喝酒誤事說漏嘴。
    三人隨著雷鑫進入內(nèi)室,看出來這人在黃沙城地位極高,這間屋子似乎是他指揮辦公場所,滿屋子的地圖和各式軍報,納蘭述隨便看看,眼神里閃過驚異,認真看了雷鑫一眼。
    雷鑫卻是溫和的微笑,和三人攀談,納蘭述和許新子不是云雷人,自然不敢多話,都在心里盤算著,什么時候和這人攤牌,本來納蘭述還有些擔(dān)心攤牌時會有麻煩,如今見了這樣一位領(lǐng)導(dǎo)者,倒心中定了定。
    這人極有頭腦,眼光隼利,只要誠心以待,他自會有正確抉擇。
    雷鑫和趙興寧相談甚歡,卻也不忘照顧納蘭述和許新子,不時詢問他們兩句,賓主氣氛融洽,趙興寧正說到一個云雷典故,眾人哈哈大笑,雷鑫笑道:“說起那事確實有意思,其實去年我云雷大比,云家家主出的那個榜,也是個笑話呢!”
    他突然說起云雷城近事,住燕京多年的趙興寧哪里知道,只好干笑著打哈哈,納蘭述眉一抬,眼神一閃。
    這姓雷的,夠敏銳,趙興寧竟然經(jīng)不住他兩三句盤問!
    果然雷鑫興致勃勃湊上前,神秘兮兮對趙興寧道:“趙先生初出云雷不久,對這事也記憶猶新吧?咱云雷無人不知的事兒,不知道當(dāng)時您家家主,怎么看的?”
    趙興寧張口結(jié)舌,下意識看納蘭述,眼光還沒轉(zhuǎn)過去,雷鑫面色一沉,身子一仰,啪一聲,他背靠的石墻,竟忽然一翻,隨即他人就不見了。
    而再一回頭,那群云雷棄民,不知何時,已經(jīng)面色陰沉,站在門口。
    “雷先生?!奔{蘭述坐著不動,隨意撥了撥火堆,笑道,“說得好端端的,您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墻面忽然動了動,滑開一塊磚,露出雷鑫的臉,依舊帶著笑意,“諸位,明人不說暗話,你們是云雷人,卻不是新近從云雷高原出來的棄民,你們此刻滿嘴謊言出現(xiàn)在這里,難道還要在下禮遇么?”
    “既然是云雷人,那就是一脈同鄉(xiāng),為什么不能要求禮遇?”納蘭述伸個懶腰,將火堆里烤熟的紅薯不急不慢地剝開來,有點好奇地聞了聞那濃香,才不急不忙地道,“先生如此聰慧,既然確認這些兄弟是云雷人,難道推測不出,我們到底來自何處,又所為何來嗎?”
    雷鑫沉默了一會,墻后雙眼忽然一張,“云雷軍!”
    “然也?!奔{蘭述神情自如。
    “那為何撒謊?”雷鑫冷笑,“開誠布公豈不好?行事如此鬼祟,怎能不叫人懷疑你等用心?你們還真是膽大,七十個人,就敢進我黃沙城!說!你們是不是西鄂的探子,幫他們開路破城的?”
    “開路破城又如何?”納蘭述冷笑。
    眾皆失色,幾個漢子大步?jīng)_上,許新子立即拔出小板斧,擋在納蘭述身前,外面大廳響起碎杯聲,云雷軍也沖了進來。
    對方因為這一句話,迅速形成對峙之勢,納蘭述神色不動,冷笑站起,傲然反問,“這城是你們的?”
    “你……”
    “你們打算在這城過一輩子?”
    “這……”
    “你們打算和底下那些生性暴戾的西鄂罪徒一起,”納蘭述一指灰沉沉的城內(nèi),“永遠呆在這苦寒之地,捱四季狂沙,受西鄂軍隊圍困,日夜不能安枕,朝夕難以飽腹,人不人,鬼不鬼,過一生?”
    “這……”
    “你們愿意從此告別人間繁華,永別故土,在異鄉(xiāng)飄零度日,到死埋骨他處,歲歲除夕,親人別離,年年忌日,無人上香?”
    “這……”
    “原來你們愿意過這樣的日子。真是奇哉怪也!”納蘭述冷笑,“既如此,我等費心遮掩行藏,來這一趟,完全是對牛彈琴,今日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祝各位在黃沙城,美妙終老。”
    他拍衣站起,竟然真的說走就走,許新子立即跟著轉(zhuǎn)身,其余云雷軍也向后退去,有人目射兇光想攔,納蘭述手指一指,“不要以為你們的小機關(guān)能困的住我們,云雷軍的名聲,你們也該聽過!我們完全來得及在你們呼喊那些罪徒之前,殺光你們!”
    云雷棄民們沉默,臉色鐵青,卻也不敢再動,納蘭述冷笑一聲,施施然邁步。
    “慢著?!?br/>
    納蘭述停在門口處,卻并沒有轉(zhuǎn)身。
    “恕我提醒你們一句?!彼撌值?,“你們的到來,給了黃沙城罪徒太多期望,他們因你們得了自由,若有一日你們想走,你猜,他們會怎么做?”
    雷鑫霍然變色。
    “今日他們因你們得了自由,”納蘭述一步不松,“對你們歡呼崇敬言聽計從,但是人的是沒有止境的,自由之后,他們想要進一步的自由,想要深入內(nèi)陸,想要美食華衣和女人,想要一切以前正常生活里享受過的東西,到時候,如果你們能做到這些,他們自然對你們死心塌地,但如果不能,那么,他們的失望,也是加倍的!”
    “加倍的失望啊,這些天性兇殘,飽受欺壓,早已心志扭曲的罪徒?!奔{蘭述轉(zhuǎn)身,悠悠一笑,“我很想知道,你們這三十多人,能在那樣的憤怒和失望里,支撐多久?你們尸身的碎片,會和那吊橋下那些一樣多嗎?真可惜我看不見了,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護城河下的流沙,再多扔進幾十個頭顱,也絕不會填滿的。”
    他哈哈一笑,笑聲里充滿幸災(zāi)樂禍,隨即邁步出門。
    “請慢!”
    這一聲充滿急切,還多了個“請”字,隨即墻壁軋軋一響,雷鑫從墻后走了出來。
    他對背對他的納蘭述長長一揖,懇切地道:“先生一言驚醒夢中人!在下在黃沙城日久,時常也覺得不妥,但卻未能想到如先生這般深切,確實,我等再在黃沙城呆下去,必將面臨尸骨無存后果,我等知錯,望先生救我!”說完又是及地一揖。
    許新子揚起得意驕傲的笑容,納蘭述緩緩轉(zhuǎn)身。
    “我等改裝前來,假稱云雷棄民,其實就是為了救你們?!彼钢赋窍?,道,“罪徒之中,自有精明人士,我等如果在城門前擺明身份公然勸說,一旦你們心動,只怕對方憤怒之下,會先殺了你們。”他笑了笑,“你們?nèi)?,又在城?nèi),如何逃得過對方殺手?”
    “先生智慧,思慮縝密,雷鑫不及。”
    “等下我們做一場戲。”納蘭述淡淡道,“你的人和我的人,偽裝成有沖突,大打出手,我們倉皇逃竄,你們怒不可遏,但表示看在云雷一脈份上,只將我們驅(qū)逐……”
    “好計!”雷鑫一撫掌,神采飛揚,“我等怒不可遏,將你們驅(qū)逐出城之后,猶自追出城外,叫罵不休,直到追出吊橋……”
    “然后砍斷吊橋,我城外自有其余士兵接應(yīng)。而城內(nèi)罪徒就算發(fā)覺,短期之內(nèi)也無法追上?!奔{蘭述接上。
    “我還可以事先命人,將弓箭之類可以遠射的武器收起!”雷鑫目光灼灼。
    “其后你等便海闊天空,可隨我云雷軍回歸云雷,你等雖然是云雷棄民,但一旦入了云雷軍,就換了身份,再要回去,天經(jīng)地義!”
    兩人對視,哈哈一笑,各自覺得和對方合作,當(dāng)真輕松。
    “既如此,我?guī)讉€兄弟,收拾下武器和要帶的東西。請先生在此稍候?!崩做紊裆d奮,帶人匆匆下城。
    他下了城,正要往城內(nèi)武器庫走,忽然被人攔住,隨即他駐足在城門邊,看見吊橋之上,一個穿著連帽黑斗篷的人,慢慢走了過來。
    城下,雷鑫在等著那個突然的訪。
    城上,納蘭述負手,等著雷鑫回歸,然后下一場戲的到來。
    ------題外話------
    累死了,以為能寫到我想要的,但是還沒到。昨天字數(shù)少,今天這章算補點昨天字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