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
夜雨越下越大,給整個世界蒙上一層厚紗,山路之外,蔥郁的山林在雨中搖動,仿佛搖碎夜空。
氣溫驟降,白茯苓一行人駛過半山腰時,路邊上的游客數(shù)量遞減,稀稀落落的綴在山道上。
車窗玻璃上慢慢凝結起一層水珠,將車外車內隔開成兩個世界。
車里。
副駕駛位置的陌生女孩叫黃一穎,性格自來熟,頂著暈車的難受感,仍然頻頻回頭和白茯苓兩人侃天侃地。
“來之前天氣預報說沒說會下雨,所以我才約朋友們出來玩兒,這下好了,山上好多項目都玩玩兒不了。”
說著,注意到白茯苓面生,打扮也素凈,便多問了問白茯苓的信息。
得知她是學中藥的,頓時驚訝,后來又得知白空青也是個醫(yī)生,不由感嘆說:“沒想到你們能和江琮碰到一起。”
也確實,在外人看來,像白茯苓這種與中藥打交道的人,給人帶來的第一印象多是文靜、清雅,終日與古書為伴,驗證了那句“腹有詩書氣自華”。
江琮則是玩兒樂隊的,創(chuàng)作天生追逐先鋒潮流,各種個性風格都會去嘗試。
但獨獨,不會朝成百上千年的古文化回首。
兩撥人,完全像是兩個世界。
白空青聽她這樣說,便也隨口說起了一些舊事,“我們一個學校,我高三時認識江琮,他那會兒才高一。近幾年雖然大家變化都大,但也一直沒斷了聯(lián)系。”
黃一穎和江琮應該認識沒幾年,對他高中時的事兒格外好奇,緊接著問:“有什么不一樣?”
白空青是個老狐貍了,江琮在前面都沒說話,他怎么可能喧賓奪主說這些。
笑了笑,冒出一句不正經的:“以前比現(xiàn)在更……招小姑娘喜歡。”
“騙人。”
黃一穎一聽,滿臉不信。
江琮在府都當?shù)氐臉逢犎ψ永铮菜愕蒙隙ΧΥ竺?br />
玩兒樂隊的,都是一群極有個性的人物。圈子里,各種風格層出不窮,但因為活在聚光燈下,更容易沉迷于聽眾的歡呼喝彩,不免自我膨脹,惹出各種丑聞。
但江琮在圈子里卻出了名的高冷,粉絲活動從不出席,每次演出結束便默不作聲離開,基本除了看現(xiàn)場的時候,平日里很難見到他的面。
曾經有白富美在樂隊直播時為他狂砸千萬,只為讓他露臉一看,卻只換來一句他隊友的“琮哥不在”。
如此種種,他甚至被戲稱為府都樂隊圈里“最神秘的男人”。
難以想象,高中時期的他,還能和興趣愛好八竿子打不著的學長成為朋友。
可能實在好奇,接下來她便向江琮聊起了各自的高中生活。
但大多時候是黃一穎在問,江琮隔三句,回一個“嗯。”
女孩好像天生熱情又活潑,即使對方回應不多,氣氛也被她炒得熱烈。
白茯苓坐在她后面,被迫聽完了全程。
她自認不是一個耽于過去的人,之前的暗戀也早已在高考后的九月,徹底結束。
但旁聽那女孩和江琮的聊天,她好像從她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也是一樣,變著法兒和人搭話。
記憶里,江琮從來不會有什么回應。但此刻,江琮對待這個女孩卻更加有耐心。
或許是因為這個女孩很有分寸,問的話都點到即止。不像幾年前的自己,絲毫不懂得掩藏,傻乎乎生怕別人看不出滿眼戀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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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琮駕車極穩(wěn),速度卻絲毫不慢,眾人很快到達一處山頂別墅。
這是一家民宿,但布局設計又比尋常商業(yè)民宿寬敞疏落,更像是私人住宅與民宿的結合體。
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前院,院子里,白色的燈光灑在車上、地上,像閃閃發(fā)光的碎銀。
許是聽到了轟鳴聲,留在房子里等待的其他四個人帶上雨具走了出來。
外面還飄著小雨,白茯苓從后排窗戶打眼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五十米外的三男一女。
其中一男一女共撐一把傘,女孩依賴地貼在男人身旁,是一對情侶。另兩個各自撐著傘,前幾日才見過面的馬尾青年走在一個陌生男人的右邊。
沒等幾人走近,江琮率先拉開車門下了車,沖遠處的人做了個手勢,他身形修長,在雨夜里尤其顯眼。
不大不小的雨絲落到他臉上,莫名染得冷銳五官帶上一絲艷色。
緊接著,白空青也隨之下車,白茯苓愣了一下,也從白空青那端跳下了車。
但因為地上泥濘,土地低洼綿軟,她一時不察,腳上一崴,便朝旁邊的水坑撲去。
“哥!”
白茯苓下意識驚呼求救,但白空青在之前下車,此刻正背對著她,壓根來不及反應。
就在滿地泥污的地面在瞳孔中不斷放大時,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單手把正在傾倒的她整個拉了回來。
靠著那股外力,白茯苓最終站穩(wěn),但與此同時,手腕上的溫熱也悄然消失。
白茯苓往左側一看,便見剛剛收回手的江琮瞥她一眼,嘴角毫無弧度,似乎有點煩躁。
垂下眼,不知道是出于感激還是想要撇清關系,白茯苓客氣地說了句“謝謝”。
白空青這時候才不緊不慢走過來,問:“怎么了?”
白茯苓動了一下腳腕,一陣痛意傳來,但并不嚴重,估計只是傷到了,沒什么大問題,于是搖頭:“應該沒事。”
這時候之前那幾人也到了,似乎是沒料到白空青真帶了朋友,只帶了三把傘。
最后江琮與白空青同撐一把,白茯苓和黃一穎各一把。
白茯苓撐著傘,沒走幾步,腳腕由下往上傳來刺骨痛意,但她行走速度本就不快,這時候已經落到最后,也不好意思給別人再添麻煩,只能咬牙繼續(xù)堅持。
這五十米的距離堪比五里,大約還有十多米的時候,腳腕實在太疼了,白茯苓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停在原地。
她聲音壓著,其實音量很小,幾乎算得上是氣聲。
山里夜晚小動物小昆蟲多,不遠處的花樹里傳來昆蟲叫聲,加上空氣濕黏,估計這聲音也只有白茯苓自己能聽到。
前面,白空青的背影毫無動靜。
白茯苓正打算叫他,卻陡然撞上江琮突然回頭看來的眼眸。
此時白茯苓微微弓著背,左腳艱難地提起,傘也不受控制地朝左側大幅度傾斜,雨絲見縫插針從右邊鉆進來,打濕了上衣。
形容無比狼狽。
又在這時候被江琮看到。
白茯苓此刻的心情仿佛低到了塵埃里,鼻頭一酸,眼里逐漸升起霧氣,但水汽朦朧中,卻看見江琮將傘柄遞給旁邊的人,冒雨折身趕來。
他動作突然,周圍打著傘的人都齊齊看向他。
跟隨他的腳步,這才注意到后面寸步難行的白茯苓。
剛一走近,江琮便將白茯苓扶了起來,他緊鎖眉頭說:“上車,去醫(yī)院。”
周圍的人也紛紛附和,說一起送她去醫(yī)院看看。
只有白空青,神色逐漸古怪起來。
白茯苓也是下意識一懵,后知后覺……身為醫(yī)生的堂哥就在旁邊,江琮他為什么想到去醫(yī)院?
她看起來很嚴重么,她看向江琮。
可能是她的一瞬迷茫太過明顯,江琮注意到,反應過來,也怔了一下。
扶在白茯苓手臂上的左手手指不自覺地輕蜷,面上卻云淡風輕地避開白茯苓的視線,正兒八經給自己找補:“不嚴重就算了。”
江琮說完,抬頭問剛剛走近的白空青:“你覺得嚴重嗎?”
白空青:“……”
他還能說什么,話都被江琮給說完了。
白空青維持著溫和有禮的表情,但眼神里不免帶了點審視,打量的視線落在江琮臉上,逡巡幾度,最終選擇偃旗息鼓,頷首替堂妹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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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的老板備有常用的醫(yī)療用品,處理輕微的扭傷剛剛夠用,加上白茯苓用小時候爺爺教過的手法按摩,腳傷很快舒緩很多,能夠勉強走路。
白空青給自己父親和叔嬸打了電話,替白茯苓請了一天病假。
今晚上本來是要出門玩密室,現(xiàn)在只能臨時改了計劃,打算驅車去山頂?shù)挠^景臺守日出。
大約凌晨三點時,因為下過一場雨,天空尤其澄凈,眾人看好天氣,便拿上睡袋、帳篷出門。
白茯苓這時候才知道,黃一穎是隊伍里另一個人的妹妹。
這次組局的是江琮,他們兄妹兩都是江琮大學時認識的。
八人帶了三個大帳篷,女生一個,男生兩個,一開始八個人湊一起玩兒幾局撲克,但江琮手氣太旺,大家沒多久便扛不住了,紛紛要換個游戲。
很快來到了經典的真心話大冒險環(huán)節(jié)。
白茯苓今晚運氣不好,是被罰次數(shù)最多的一個。她腳還傷者,大冒險肯定是不能的,但真心話卻是屢試不爽。
第一個問題是黃一穎問的:“你有男朋友嗎?”
白茯苓其實不想在江琮面前說這個,她挺想心一狠說“有”,但最終還是如實搖了搖頭。
黃一穎好像盯上她了。
第二個問題提出者還是她,這回她來了個大的:
“我想問,你喜歡江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