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蘭若
,宮女為后 !
大約九月末的時候, 行宮里的黃門們就忙碌起來了,十月初時圣上就要回宮, 行宮就又會恢復(fù)往日清靜。
付巧言這一日剛在歸園居收拾好書本,外面小黃門就來請了:“小主,陛下道今日里斗艷園的朱砂丹桂開了, 叫您早去賞景。”
晴書客氣回了他, 這邊就幫付巧言整理發(fā)髻。
“仔細(xì)還要再住幾日,小主指出兩本書來, 剩下的奴婢先收拾好。”
來時就一個箱子,走時卻不一定了。
榮錦棠賞的東西都已經(jīng)堆了兩箱,這還不算淑太貴妃那的,晴書和晴畫好生煩惱了幾日, 倒是小六子機(jī)靈:“姐姐們怕什么, 張大伴還敢不讓小主把東西帶回去?反了他了。”
兩個小姑娘相視一笑, 想想也很在理。
付巧言這換了個竹葉青色的紗衣, 頭上簪了一把碧玉簪,瞧著清爽得很。
晴畫要在歸園居盯著收拾東西, 今日是晴書跟著付巧言出門的。
照例是到無憂閣前等, 九月底的時節(jié)暑熱漸漸散去,涼風(fēng)習(xí)習(xí),已經(jīng)是秋意盎然了。
付巧言在無憂閣的前院里繞著假山轉(zhuǎn)悠了兩個來回,榮錦棠才姍姍來遲。
“等一會兒了?”他今日里顯然心情很好, 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陛下大吉, ”付巧言沖他福了福, 笑道,“也是剛到的。”
榮錦棠大步走到她跟前,低著頭瞧了她兩眼,伸手幫她把發(fā)髻上的簪子扶正:“盛贊講朱砂丹桂要開,緊著這幾天去瞧瞧,下回要看得明年了。”
付巧言喉嚨一哽,卻沒有說什么,只溫和沖他笑了笑。
這里好似世外桃源,他們?nèi)杖斩荚谝黄穑紊酵嫠貌粣芤狻?br/>
他們白日一同用膳、散步、觀景、賞花,他們晚上一起沐浴、纏綿、嬉戲、安眠,日子一天一天翻過,終于也是要回宮的時候了。
那四四方方的宮殿仿佛一個牢籠,不僅困住了人身,也網(wǎng)住了人心。
付巧言難得有些惆悵,那些平日里安慰自己的話都不翼而飛,剩下的只是要回去了這件事。
長春宮的后殿好不好?比曾經(jīng)的坤和宮后殿和永巷,它自然已經(jīng)很好。只是有了歸園居和無憂閣的對比,宮里的一切仿佛失去了鮮活的顏色,只剩下斑駁的蒼白。
付巧言垂著頭,突然對那丹桂都失去了賞味。
榮錦棠還沉浸在剛靖王的那封折子上,心情卻很美。
到底是父皇的兒子,是大越的親王,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最終還是選擇駐守國門。
無論他這里面有多少不甘,有多少不愿,最終能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實屬不易。
靖王的這封折子雖然是博弈后實屬無奈的舉動,但他到底沒有越雷池一步,在這節(jié)骨眼下已經(jīng)是把家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兩個人各懷心事,幾步路就到了斗艷園前。
朱砂丹桂顏色橘紅,在陽光下艷麗多姿,院子里一共就兩棵丹桂樹,一棵在門口,一棵在最里處。
到了斗艷園,張德寶就領(lǐng)著一群黃門宮女們退了下去。這是榮錦棠的習(xí)慣,每當(dāng)付巧言陪著他逛斗艷園的時候,都是不要侍從跟的。
同往日里一樣,兩人相攜漫步在院子里,周身是五彩斑斕的色彩。
見到了花兒,聞到了丹桂醉人的芬芳,付巧言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這花兒確實挺美,不知道宮里頭得不得種。”付巧言笑道。
兩個人如往常那般順著小路往斗艷園里走,一路上花草豐茂,很是漂亮。
榮錦棠道:“御花園里似只有兩棵金桂,你若是喜歡,回頭再讓御花園里栽種兩棵丹桂,這顏色倒是更亮堂些。”
付巧言抿嘴笑笑:“那就不用大動干戈了,若是明年有幸再來看吧。”
涼風(fēng)悠悠,撲面便是桂香。
兩個人繞過曲折的小路,只要在盡頭處轉(zhuǎn)彎,便能看到另外一棵桂樹。
榮錦棠正心情極好的同付巧言講這丹桂的特色,只覺得前頭一道淺綠身影閃過,帶著寒光的匕首劃空而來。
他下意識地拉著付巧言往后退了兩步,卻沒料到另外一人從右邊撲來,手里竟拿著大越少見的彎刀。
這兩個人顯然已潛伏多時,她們掐好了時間地點,專等榮錦棠毫不設(shè)防走來。
榮錦棠哪怕再練過武,也只堪堪躲過了刺殺的第一人,眼看第二人就要欺身而上。
就在這個時候,付巧言飛快地?fù)醯搅藰s錦棠的身前。
一道寒光閃過,猩紅的雪珠飛濺在青石板路上,映紅了榮錦棠的雙眼。
付巧言死死攔在榮錦棠身前,她捂著受了傷的胳膊沒有痛哼一聲。
這一切都太快了,只那么短短的回眸間,兩個刺客已經(jīng)欺到身前。
死亡的陰影一下子籠罩在了付巧言的心頭,她狠狠閉上眼睛,身體卻紋絲未動。
在她身后,榮錦棠一把攬過她的腰,就要把她往身后帶。
說時遲那時快,四道灰色的身影飛撲而來,付巧言只聽身前刺客一聲痛呼,一道溫?zé)岬囊后w噴涌到她的臉上。
濃重的血腥味鉆進(jìn)她的鼻中,付巧言睜開眼睛,就見在她身前一步之遙的刺客已經(jīng)成了血窟窿。
淅淅瀝瀝的血順著她跪在地上的雙腿流淌著,很快浸濕了那塊形狀曲折的青石板。
那是蘭若。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臉色蒼白,嘴唇青紫,已經(jīng)全然沒了聲息。
跪在地上血流成河的這個人,是她相處一年的鄰居。
滿眼都是鮮紅的血,口鼻里也都是濃重的血腥味。
濺在她臉上的血水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她素凈的衣服上暈染開了一朵凄涼的花。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眼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刺成血窟窿,死在她面前。
付巧言只覺得一陣惡心涌上心頭,她深吸了口氣,下一刻就昏倒在了榮錦棠的懷中。
榮錦棠一把把她抱了起來,讓小姑娘安安穩(wěn)穩(wěn)躺在她懷里。
他面色鐵青,對著灰衣人之首道:“出手慢、無所覺,當(dāng)罰。”
四個灰衣人一齊跪到了地上:“屬下知錯。”
榮錦棠沒在理他們,見懷里的小姑娘面色蒼白,左手肘處的傷口暈紅了衣裳,看起來特別刺眼。
他緊緊皺著眉頭,抱著她轉(zhuǎn)身離開了斗艷園。
外面張德寶早就迎了進(jìn)來,見這情景腿都嚇軟了:“陛下……”
榮錦棠已經(jīng)沒心思管他了,一邊往無憂閣走,一邊迅速吩咐:“叫太醫(yī)院黃芪、李文燕、丁岑速到無憂閣。”
黃芪是太醫(yī)院院正,李文燕和丁岑是院判,這次跟來都是為著他和淑太貴妃的。
榮錦棠這會兒已經(jīng)急得不行,他幾乎是跑著回的無憂閣,進(jìn)門直奔寢殿而去。
張德寶跟在后面小跑,根本不敢提醒。
榮錦棠這臉色實在太嚇人了,他伺候他十幾年,還是第一回見。
他們這一路急行,很快就進(jìn)了正殿寢宮里,榮錦棠毫不猶豫地把付巧言直接放到了他的床上,回頭就問張德寶:“去問問誰會包扎?叫來趕緊先給巧言止血。”
可能太過急切,他甚至直接稱呼了付巧言的名字。
無憂宮里都是乾元殿的宮人,張德寶對他們了如指掌,張口就道:“之前伺候過小主的柳葉學(xué)過,小的這就去叫她。”
榮錦棠這才緩了一口氣。
他坐在床邊,先用帕子壓住小姑娘左手處的傷口,才去給她擦臉上的血。
她臉色蒼白,嘴唇都泛著淺淺的粉色,一雙秀眉微微皺起,顯得極不安穩(wěn)。
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如何能見到這樣血粼粼的場面。
榮錦棠想到她瘦小的身子一直死死擋在自己身前,心里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他幫她取了發(fā)髻上的釵環(huán),順了順?biāo)岷诘拈L發(fā)。
“好姑娘……”他輕聲呢喃著。
柳葉很快就來了,她一進(jìn)來剛要跪,榮錦棠就叫她趕緊到身前伺候。
張德寶早就給準(zhǔn)備好了刀傷藥和繃帶,柳葉麻利地把托盤放到小幾上,跪到床邊去瞧付巧言手上的手肘。
蘭若那一下速度極快,但她的彎刀顯然不是鐵匠做的,并不很鋒利,這一下劃得并不算太深,傷口也不長。
只是小姑娘胳膊細(xì)細(xì)白白的,顯得那傷口就有些嚇人了。
柳葉見她一直沒醒,心里也很擔(dān)憂,卻還是手腳麻利地給她清干凈傷口旁邊的血跡,上了藥給包扎起來。
這一連串動作下,付巧言也沒哼一聲。
榮錦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柳葉一忙完榮錦棠就叫出去了,轉(zhuǎn)身又去喊張德寶:“太醫(yī)怎么這么慢?”
張德寶的臉也刷白刷白的,行宮里出了這種事,他自己難辭其咎。還能站在這聽從圣意已經(jīng)是心志堅定了,榮錦棠這一吼他的腿更軟了,一晃就跪倒在地上。
“陛下,”他白著臉說,“已經(jīng)請了,馬上就來。”
柳葉剛一出去,就被晴書圍了上來,剛才她只遠(yuǎn)遠(yuǎn)瞧見陛下打橫抱著自家小主,小主身上都是血,已經(jīng)嚇哭了。
他們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她紅著眼睛問:“我們家小主……”
柳葉也著急,她抿了抿干澀的嘴唇:“瞧著還好,手上受了傷,就是沒醒。”
晴書這才勉強笑了笑:“多謝你了。”
柳葉一晃神就瞧見太醫(yī)已經(jīng)行至無憂閣門口,一把拉住晴書往邊上靠了靠:“沒事,你不用怕,有陛下在呢。”
晴書沒吭聲,低頭擦了擦眼睛。
黃芪是太醫(yī)院院正,這會兒已經(jīng)五十幾許了,因為保養(yǎng)得好,看起來仿佛剛剛不惑的年紀(jì)。
他悶著頭往無憂閣這沖,臉不紅氣不喘,只額頭出了點汗。跟在他身后的李文燕和丁岑就不太跟得上了。
等到了無憂閣正殿門口,黃芪正想整理下儀容再稟報,就聽到榮錦棠沉聲訓(xùn)斥:“今日之事,你和盛贊都要自去領(lǐng)罰!”
他聲音之冷酷,是黃芪從未聽過的。
他頓了頓,背在背后的手沖李文燕和丁岑擺了擺,這才稟報:“臣黃岑、李文燕、丁岑求見。”
只聽張德寶顫抖的聲音道:“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