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晚膳 二更
,宮女為后 !
榮錦棠看著母親眼睛里的落寞, 自然十分心疼。在他看來母親哪里都好,溫柔婉約美麗大方, 就連王太后也是端莊賢明的世家千金,無論怎么看都不惹人討厭。
可偏偏先帝沒有過份寵愛哪一個。
過去的事許多細(xì)節(jié)他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先帝終其一生心里頭都只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少年早夭, 帶著他的長子一起隕落, 留下他一個人空遺恨。
先帝同顯慶皇后的故事舉國皆知,就連十幾歲的榮錦棠也有所耳聞。
“母親, 顯慶皇后,真的那么好嗎?好到……”
“好到叫先帝念念不忘,好到滿宮女人都記恨她?”淑太貴妃接過話頭。
她溫和而又慈愛地看著年輕的皇帝,他才十八|九歲的年紀(jì), 未及弱冠, 甚至都沒多少胡須, 光潔干凈的下巴昭示著他的年輕和單純, 他或許在政事上極具天賦,可感情里卻還是懵懂的少年。
“不是她如何好, 只是在先帝心里, 她是不可替代的。”
榮錦棠眼睛閃了閃,他仿佛懂了什么,卻又好似還沒摸索到那條路。
“朕或許明白了。”
淑太貴妃搖了搖頭,她拉著兒子坐下, 親手給他泡茶。
她泡茶的動作優(yōu)雅而美麗, 十分賞心悅目:“最近前頭事忙, 陛下也被累壞了自己。太后那里里母親會照看,她不是個會輕易認(rèn)輸?shù)娜耍菹虏挥锰^擔(dān)憂。”
兩個人緊接著又說了一會兒沈家的事和朝里的事,榮錦棠看淑太貴妃書桌上放著好多薄厚不一的書本,不由想到那小書呆子。
“母親,付選侍你可還記得?前頭朕過來你還要朕特地賞給她書。”
淑太貴妃看著他臉上難得的溫柔笑意,心里那顆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或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沒體會出來,但起碼巧言沒叫他厭惡就已經(jīng)很好。
“當(dāng)然記得,那丫頭我可是很喜歡的。怎么?”
榮錦棠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他自己絲毫未意識到自己是個什么樣子:“沒什么,只聽她說喜歡讀書,所以兒子就多給她賜了些書,沒叫給錦緞布匹之類。”
淑太貴妃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怎么連這些事都要同她來細(xì)談了?她心里頭有些歡喜,又有些擔(dān)憂,只問:“這丫頭你覺著如何?可還合心?”
“挺,挺好的,母親這般喜歡她,兒子也不會為難她。”榮錦棠突然覺得有些熱,他悄悄擦了擦手上的汗,認(rèn)真回答。
淑太貴妃又給他倒了杯茶,輕聲道:“她很是會體貼人,先帝病重那一年,全靠她日日陪我讀書抄經(jīng),我才挺了過來,是個很好的孩子。”
“你就多照顧照顧吧。”淑太貴妃這樣定論。
榮錦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囫圇吞棗灌了一杯茶,又講了幾句就走了。
淑太貴妃留在書房,聽到外面腳步聲歇,突然笑出聲來。
“這孩子,早點(diǎn)懂事就好了。”
從淑妃那里回去之后就到開始忙太初元年的恩科。
這一次恩科按年份正是應(yīng)當(dāng),也是恩正并科,主要是隆慶四十二年并未舉行正科,所以這一次應(yīng)考的學(xué)子相當(dāng)不少。
大越的文武百官都要靠科舉而出,只各省各市父母官及重要官署皆為進(jìn)士出身,其余鄉(xiāng)縣也可由貢生出仕。因大越各地皆有幼學(xué)、平學(xué)或縣學(xué),還有更高一級的書院。在最早選生員初,需有幼學(xué)畢業(yè)證明方可參與童試,平學(xué)或縣學(xué)佼佼者,連續(xù)三年同級歲末終試前三名可免考,而書院優(yōu)等生則不用參與童試,連續(xù)三年書院前五名可直接參與秋闈,也就是鄉(xiāng)試。
因?yàn)橛性S許多多的幼學(xué)以及縣學(xué),大越普通百姓也多數(shù)識字,每年童試也都相對順利,這一級的考試都不用考院出面,直接由各省布政使司安排。
過了童試的便是生員,也叫秀才。他們需要在各省、市、縣里的考院學(xué)習(xí)半年,到八月初秋進(jìn)行鄉(xiāng)試。
鄉(xiāng)試的開始才是一年恩科的起點(diǎn)。
換句話說,成為秀才,只是拿到鄉(xiāng)試的敲門磚。
如今是五月末,各地童試早就結(jié)束,鄉(xiāng)試的試卷和各科考官也要審核選派,這是榮錦棠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恩科,關(guān)系到未來十年政令是否能通達(dá),他是相當(dāng)謹(jǐn)慎的。
前朝事忙,他也就忘了后宮那些美麗動人的小妃子,直到六月中旬時換了薄襪,才想起當(dāng)日同付巧言的那一句戲言。
到底年輕氣盛,當(dāng)即他就看不進(jìn)去奏折了。
“叫敬事房來。”
榮錦棠站起身來,在博古架那若有所思把玩前朝的博山爐。
張德寶忙退出去安排,沒一會兒就回來了:“一會兒沈義就過來,陛下是否要先叫晚膳?”
榮錦棠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地不想叫人看出自己心里頭那幾分熱切:“晚膳擺在石榴殿正廳吧,弄得細(xì)致些。”
張德寶心里頭微震,面上卻絲毫未顯:“回陛下,石榴殿那地方小,十分的擺弄不開,如今天色暗的晚,不如在望春亭擺膳?那邊的梔子花都開了,很是有一番景致的。”
榮錦棠心里一動。
他隨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倒是有情趣,就那么辦吧。”
張德寶笑容滿面,左手向房門處微微招了招,外面沈義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拜見陛下,陛下大吉。”
榮錦棠見他手里捧著那個多了幾塊牌子的托盤,很是漫不經(jīng)心。
“不用翻了,就……長春宮。”
“長春宮,付巧言吧。”
沈義行了大禮:“諾,小人這就安排。”
榮錦棠頓了頓,掃了一眼張德寶,張德寶立馬道:“趁著天亮路好走,先把付小主接來吧。”
沈義一下子就懂了,退著出了殿門:“諾。”
付巧言這會兒正跟屋里頭嘗晴書新做的甜湯,因著她們這食物不豐,也沒有自己的小廚房,許多材料都不好湊。
不過晴書倒是很會擺弄吃食。
她把甜水梨、小蘋果切成小塊,配了梔子花瓣小火燉煮,等到燜煮出甜香的味道就滅火放涼,喝的時候少加些蜂蜜就很美味。
夏日里天熱,付巧言只穿了一身夏布小衣配淺碧色亮地紗文竹繡罩衣,里面小衣也是淺青色的,配著微微透光的亮地紗,把里面的褲腳和衣擺上的金蝶映得翩翩飛舞。
這身衣裳輕便又涼快,要緊的是活潑清新,是十分可愛的。
付巧言并兩個小丫頭正品甜湯,外面突然傳來小黃門的聲音:“付淑女安好。”
晴畫記性好,一聽就道:“是李信李黃門。”
晴書這邊趕緊就去開門。
李信看著比一個月前瘦了點(diǎn),態(tài)度還是一貫的客氣。
宮里頭的黃門其實(shí)大部分都很客氣,只是客氣的程度不盡相同。
“付淑女,乾元宮招您侍寢,現(xiàn)在就得去。”
付巧言呆呆站起身來,她茫然地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陽天,有些不知所措:“現(xiàn)在?”
李信一拍額頭,連連告罪:“都是小的說話不利索,還請付選侍多多擔(dān)待,現(xiàn)在過去要先用晚膳。”
付巧言這會兒才明白過來了,陪吃,也是她們的差事。
估計是乾元宮那安排的,叫人過去陪陛下用膳。
這差事可不好干,付巧言還有些遲疑:“李黃門且等我換身衣裳?”
李信不敢盯著她瞧,只粗粗那么看過一眼:“選侍這身衣裳極好,就是頭面得換一套靚麗些的,不好太過簡單。”
白日里過去就得拾掇顏面了,不能弄得太寒酸,丟的可是陛下的人。
付巧言點(diǎn)點(diǎn)頭,忙招呼晴畫:“你給我上妝,我自己梳頭。”
晴畫上妝手藝是在尚宮局特地學(xué)過的:“給小主配個清淡些的桃花妝?唇上稍微上些玫瑰紅的口脂如何?”
付巧言點(diǎn)點(diǎn)頭,自己在頭發(fā)上忙活:“晴書,把那兩套頭面取來。”
晴書一聽就知道是哪兩套,上次升位陛下特地賞的,平時晴畫沒少念叨好看。
如今這樣一打開,確實(shí)是有些光彩照人。
付巧言隨意掃了一眼:“花簪這套留下吧,另外一套收回去。”
夏日里炎熱,她這一身請便爽快,頭面弄的太厚重很不相稱。
付巧言很快就梳好十字髻,左右耳畔各分出垂髻環(huán)在臉側(cè),頭頂一把鎏金發(fā)梳,兩髻上配頭面里的花簪,耳上再垂葫蘆耳環(huán),整個人顯得靈動又活潑。
頭發(fā)全都挽起來,更襯得脖頸修長。
她到底年輕,臉上只淺淺抹了腮紅和口脂,眉頭略微修了修就齊活了。
付巧言站起身來,戴上那手鐲,問晴畫:“如何?”
晴畫給她換上外出穿的厚底鞋:“小主不打扮就很美了,現(xiàn)在還不成了天仙。”
付巧言笑笑:“就你嘴甜。”
她們這邊一共也就忙了一盞茶的功夫,李信就站在門邊等,見她從里屋出來,忙說:“選侍是否可以走了?乾元宮那還在等。”
付巧言走到門邊:“走吧。”
路上李信健步如飛,付巧言只好氣喘吁吁跟在后頭。
這會兒天色還亮堂,從宮道的巷子里穿梭,同夜里看到的長信是很不一樣的。朱紅的宮墻,金燦燦的琉璃瓦,精致飛翔的屋檐,靜默矗立的宮燈,無一不昭示這大越至高無上的榮華。
付巧言跟著李信從坤和宮前面的巷子穿行而去,只匆匆掃了一眼那巍峨的鳳宮。
坤和宮已經(jīng)被鎖了一年之久,就連屋檐上的琉璃瓦都顯得黯淡無光。
這里,什么時候才會有下一個主人呢?
付巧言剛一走神,眼前就到了乾元宮后門。
等守門的黃門查過他們兩人的腰牌,這才放緩腳步往里走,付巧言深深吸了兩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沒走幾步付巧言就發(fā)現(xiàn)不是往石榴殿去的。
“李黃門,我們要去哪里?”
李信沒回頭,只小聲飛快答:“去望春亭,在前殿小花壇處,陛下已經(jīng)等在那了。”
付巧言一聽是陛下早就在了,心里頭有些著急:“這……”
李信搖了搖頭,只領(lǐng)著她往前殿行去。
穿過滿月門,抬頭就看到一個精致的八角亭立在那里,亭子周圍有一圈半月形的花壇,上面瑩白淺黃的梔子花已經(jīng)全開,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醉人的香味。
付巧言第一次見淺黃色的梔子花,不由多看了兩眼。
倒是李信小聲喊她:“選侍,還不給陛下請安。”
付巧言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榮錦棠正站在亭子里,望著花叢輕搖折扇。
青年身材修長,穿著一襲深青的寶紗長衫,天氣炎熱,他沒有再加外袍,就那么風(fēng)流倜儻地站在花叢中。
一顆蜜棗大小的白玉鑲嵌在他發(fā)間,襯得一頭烏發(fā)更是濃密順滑。
他仿佛在思索什么,一張俊顏面無表情,不過倒沒顯出不愉來。
付巧言微微愣了愣神,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小臉紅撲撲地問好:“妾給陛下請安,陛下大吉安康。”
少女聲音清澈柔和,榮錦棠回過頭去,就見到一個飄飄欲仙的小仙子。
倒不是他酸,只付巧言著一張臉實(shí)在是太過出塵,宮里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比得過她。
配著這樣一身靈動討喜的衣衫來,更是顯得玲瓏有致,實(shí)在叫人看了就能心生好感。
“過來,坐吧。”
榮錦棠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扇骨,指了指涼亭里的石凳。
縱使是初夏時節(jié),石凳上也墊了墊子,很是貼心。
付巧言快步行至跟前,又向榮錦棠福了一福,等他先坐了下來才敢微微貼了個凳子沿。
日頭西落,晚霞燒出瑰麗的顏色,映襯著長信宮金燦燦的琉璃瓦,實(shí)在美麗非常。彩云從宮殿的這一頭飄到那一頭,把陽光的影子拉得老長。
榮錦棠擺了擺手,乾元宮的黃門們就開始忙碌起來。
望春亭里的圓桌并不大,擺不下多少吃食。張德寶就另辟蹊徑在涼亭外擺了一張大桌,把晚膳一樣一樣擺在上面,緊著榮錦棠的口味往上面送。
付巧言自己一個人來的,張德寶還貼心地從石榴殿叫了個小宮人過來伺候她。
到底是乾元宮的上監(jiān),真是半個主子都要關(guān)照到。
晚膳很是精致,樣式其實(shí)并沒有想象的多,總也就十幾樣熱菜并幾樣小點(diǎn)心,只盤子精致好看,很是占地方。
“吃吧,沒什么好拘束,挑你喜歡的用。”
付巧言偷偷在桌上瞧了一圈,心里很是意動。其實(shí)這一桌子菜還真沒她不喜歡的,不過當(dāng)著榮錦棠的面,她也不好那般沒出息。
榮錦棠說罷也不理她,自顧自開始用膳。
付巧言不敢抬頭,就只盯著自己面前的小盤子,吃那道蝦仁蘆薈燒。
蝦仁宮里頭很難得,尋常日子是吃不到的。
榮錦棠吃了一會兒就皺起眉頭,他也不肯實(shí)在說出來,只拿眼睛去看張德寶。
張德寶心里頭苦得很,也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只能憑著感覺揣摩。
“選侍,這是今日特地供的人參烏雞湯,您且嘗嘗。”
這一盅湯清燉可口,里面還有塊小雞翅,不過付巧言不好當(dāng)著皇上的面肯雞骨頭,只好遺憾地光喝湯。
御膳房大廚的手藝,自然沒有不好的。
吃了一會兒付巧言就放開了,伺候她的小宮女也很靈活,給她夾了不少菜,她就徹底沒工夫管別的,只認(rèn)真在那吃。
榮錦棠見她吃得小臉都紅了,不知道為何有種特殊的滿足感,他有些不太理解自己的想法,卻還是放慢了用膳的速度。
等到對面小姑娘似乎吃完了,他才放下筷子:“上些點(diǎn)心。”
付巧言不挑食,不過最愛的還是甜口。聽到還有點(diǎn)心吃,小耳朵頓時一機(jī)靈,嘴角的弧度也往上勾了三分。
用過飯就不用在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了,榮錦棠問:“喜歡點(diǎn)心?”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諾,妾喜吃甜食,宮里的御廚手藝極好,許多畫樣市坊里都沒有見過。”
她這話說得沒錯,御膳房的御廚好多都是家傳,祖祖輩輩都是宮里頭的大師傅,許多絕活民間是壓根沒見過的。
就拿現(xiàn)在端上來的這盤金絲酥來說,付巧言還是在景玉宮的時候第一次見。
“這金絲酥妾在家里時就沒見過,進(jìn)了宮才嘗到。確實(shí)鮮香可口,這酥甜而不膩,酥而不硬,一口咬下去好多滋味涌上來,還帶點(diǎn)果香,實(shí)在很好吃。”
說起吃的來付巧言一不留神就滔滔不絕起來,激動的時候還抬起頭想要比劃一二,結(jié)果一下子瞧見榮錦棠帶笑的俊臉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頓時有些坐立難安:“妾多言了。”
榮錦棠沒說什么,他打開折扇清搖,讓清甜的梔子花味縈繞在鼻尖。
付巧言吃了一塊金絲酥,又用了一小碗蜂蜜杏仁豆腐,這才住了口。
榮錦棠推了推茶壺:“用茶吧。”
這是剛剛煮好送來的,還帶著點(diǎn)梔子花的香味,足見乾元宮的宮人們會體察上意。
茶底子用的是今年新出的雪湖綠芽,芳香清甜,倒在潔白的瓷杯里晃著碧綠的顏色。
榮錦棠問她:“你既然讀過書,不如詠一回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