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第二道彩虹(1)
    他沉默。
    兩人之間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黑洞,瞬間兩個人困住,蘇夕冉走到窗前,輕輕將周峪琿不久前才拉開的窗簾合上,“我有點累了,想要休息。”
    陽光在窗簾下方落下金黃色的線,他走近她,輕輕握住她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像一片巨大的陰影將她覆蓋,他凝視她的眼睛,過了很久之后才緩緩開口,“棠棠,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昨天你倒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在想一些什么,我從來沒有那樣驚慌絕望,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我可能會這樣失去你……送你來醫(yī)院的路上,你不停地流血,我居然害怕你再也不會醒來,我當(dāng)時想,只要你可以醒來,只要你健康,我愿意拿我的一切來交換,我實在沒有辦法想象,經(jīng)歷了這樣多的波折,最終卻要失去你。”
    他的手心滾燙,仿佛他眼中的情緒,那樣濃烈炙熱,讓她不敢逼視,無法呼吸,蘇夕冉鼻子發(fā)酸,只是輕聲說,“對不起。”
    周峪琿嘆息,聲音里卻帶著不多見的嚴(yán)肅,“你這樣一聲不響跑出醫(yī)院,是極其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醫(yī)生說你現(xiàn)在的情況極其不穩(wěn)定,所以我非常擔(dān)心,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開車的時候我的手都在發(fā)抖……”
    他停了停,“從你離開醫(yī)院到我找到你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卻覺得比一生都要漫長,你說為了孩子你愿意冒任何風(fēng)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什么不測,你讓我怎么辦?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他們沒有給你一個完整的家,但是他們一定也希望你可以健康地活下去,那些關(guān)心你愛你的人,他們也是一樣。我知道一個母親可以為了孩子做任何事,我也可以做任何事,只為讓我愛的人健康平安沒有任何危險。”
    他說得很堅定,仿佛根本沒有她質(zhì)疑的余地,中央空調(diào)的風(fēng)太涼,蘇夕冉覺得后頸酸涼腫脹,連帶著頭也變得沉重起來,心中涌起另外一股酸澀,她仰起臉,不想讓眼淚落下來。
    蘇夕冉聲音哽咽,“你知道嗎?這病還沒有確診的時候我怕極了,害怕是什么嚴(yán)重的絕癥,我怕我沒有多少時間再見到你。你為了做了那么多事,給了我那么多美好的東西,除了愛你我沒有辦法為你做任何事,所以在知道我的身世的時候我選擇離開你,我想這樣你就不會因為我而困擾,不用面對那些由我而起的難堪。”
    她的眼淚無聲落下,他只覺得自己心口開始綿密地疼痛,一下一下,宛如針刺一般。她的臉上帶著凄楚的笑意,“可是我還是會想著你,沒有一刻不在想著你,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留下這個孩子,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他的血液里永不分離。”
    周峪琿很久沒有說話,只是握住她肩膀的手指慢慢松開,聲音有點低,“你也累了,我讓人送了午飯來,吃完好好休息。”說完便大步離開,留給她一室沉靜。
    躺在床上的蘇夕冉其實毫無睡意,心里亂極了,不住地思索他的那些話,那些她認(rèn)為的正確的決定現(xiàn)在都動搖起來,從前只是以為命運給了她這條異常艱難的路,她唯有走下去,朝著那微弱的光亮走下去,不能回頭,不能放棄,因為她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
    如今看來,她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自己對于別人的意義。
    折騰了一早上,外加午飯后的無敵倦意,她終于沉沉睡去,做了一個悠長的白日夢,夢中的情節(jié)宏大雜亂,依稀可見童年時蘆葦蕩中的一抹斜陽,或者是青春歲月里的梔子香氣,抑或是吳枝島撲面而來的還的氣息,那些人那些事如一部無聲的電影,默默放映,醒來卻覺得恍如隔世,病房很靜,她聽見自己的嘆息。
    蘇夕冉便這樣在醫(yī)院住下來,每天的生活如一只上了發(fā)條的鴨子,輸液,吃飯,去小花園里散步,一個恍惚便是幾天光景,周峪琿每日準(zhǔn)時報道,兩個人卻幾乎沒什么交流,她知道他會說些什么,他亦清楚她的回應(yīng)。
    所以他只是靜靜看她輸液,看她吃飯,不再勸她改變主意,仿佛下定決心這樣陪伴她,度過余下的光陰。
    醫(yī)生每日卻依然對她說著相同的話,“鑒于您病情出現(xiàn)反復(fù),我們還是建議以大人的生命為重,放棄這個孩子。”
    她從最初的堅持變成了最后的沉默,她沒有動搖,只是有一些些不確定。
    蘇夕冉?jīng)]有想到陸華會來看她,距離上次見她已經(jīng)快要過去三個月,陸華曬黑一點,精神氣色卻好得多,她靜靜坐在床邊,嘴角掛著一抹微笑,聲音很輕,“一直在外景,早上才知道你住院的消息。”
    陸華神情很是自若,語氣態(tài)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可是蘇夕冉卻真切地感到了她的小心翼翼,眼底深處是濃濃的關(guān)切和擔(dān)心,她應(yīng)付任何人一向是從容有度的樣子,也許只有在這個自己面前,才會有那轉(zhuǎn)瞬即逝的不知所措的神情。
    血緣這東西很是不可思議,它會讓原本的陌生的兩個人之間產(chǎn)生微妙的氣場,蘇夕冉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她輕聲說,“這個季節(jié)拍外景真要命。”
    陸華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可不是。”
    接下來卻是長時間的沉默,時間分秒流淌,床頭柜上新?lián)Q的百合上有水珠“啪”地一聲落下,陸華有些自嘲地開口,“看,我們本來是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可是現(xiàn)在卻不知道應(yīng)該對彼此說些什么,他們都希望我可以勸勸你,可是我并不打算說服任何人,你愛他,所以你愿意這樣賭一賭。我理解你的決定,可是……”
    她忽然轉(zhuǎn)過臉,停了幾十秒鐘,聲音有些低,“即便我們中間隔著無法彌補的二十多年,即便我知道誰的勸說也不會改變你的想法,我還是想說,我很擔(dān)心你……”
    蘇夕冉卻問,“這么多年,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你有沒有后悔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