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真心癡心的話(3)
她很想說不,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拉開車門坐進去,抬眼看到打開的煙盒,里面已經(jīng)空了,周峪琿沒有說話,臉上是掩不住的疲倦,往日眼中的卓然篤定已經(jīng)蕩然無存,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只聽他低聲說,“我父親前天去世了。”
蘇夕冉很是震驚,沒有辦法說出半個字,周峪琿繼續(xù)道,“是心臟病,老毛病了,這幾天總是擔心翌珹的下落,我……”
他沒有說下去,傷痛和難以名狀的愧疚浮在他的臉上,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半響沒有動作,后來忽然將她攬進懷中,如同曾經(jīng)千百次那般,緊緊摟著她,他的呼吸灼熱而急促,噴在她的耳朵上,有些微微的癢。
“棠棠。”周峪琿艱難地開口,“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擺脫他,十幾歲的時候不住地想,如果我不是周鑫年的兒子,會不會幸福一點,我一直都在恨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時分,我都想著怎么離開他,不受這個家的影響和控制,可是當他終于離開我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做錯了這么多,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
他的聲音一點點低下來,“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是失敗,真的……從前以為自己什么都不曾有,現(xiàn)在才發(fā)覺,原來那些東西一直都在,只是我留不住。”
尾音淹沒在空氣中,蘇夕冉想不出什么話可以安慰他,只是窩在他的懷里,靜靜聽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依舊堅實而有力。
仿佛過了很久,他的呼吸終于平緩下來,像是已經(jīng)睡過去,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像個小孩子,眼底是淡淡的陰影,眼角眉梢都透著無聲的疲倦。
這樣的片刻,美好得不可思議,蘇夕冉幾天來的堅持仿佛正在松動,只要用一點點力,就會土崩瓦解,她恨不能時間就在這里停滯,不要什么永遠,不要什么未來,不要承諾,這世界上只有他和她兩個人,就這樣待在一起,直到時光的盡頭,可是那也只是她的奢求而已,他們終究要回到現(xiàn)實中去,去面對各自的問題。
蘇夕冉從他的懷抱掙脫,輕聲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周峪琿睜開眼,有那么一秒鐘的迷惑,隨即又恢復到了從前的模樣,笑容里有揮散不去的苦澀,“四點,我只是想離你近一點。”
她將那只打開的煙盒合起來,隨手扔到后座,“別再抽那么多的煙了,回去好好休息,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等會兒叫司機來吧,不要自己開車回去。”
他望著她的眼睛,“棠棠,我不想失去你。”
蘇夕冉張了張嘴,有些話已經(jīng)到了嘴邊,卻被她生生咽下,某些事情在腦海里轉(zhuǎn)了一個圈,一些想法生生被壓下來,她做出一個另外的決定。
轉(zhuǎn)過頭去,輕輕打開車門,咔噠一聲,仿佛是從另外的世界回到人間,她聽見自己說,“對不起。”
這樣簡單的三個字,三個短短的音節(jié),自喉中發(fā)出,于唇齒間打一個轉(zhuǎn),在舌尖輕輕顫動,讓人苦澀不已,仿佛苦情劇注定的那個結(jié)局,沒辦法改變,沒辦法掙脫。
她走得很快,幾乎是逃一樣地上了樓,回到家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大口喘氣,不敢站在窗前,害怕發(fā)現(xiàn)熟悉的那個影子,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就這樣沖下去,他給了她第二次機會,而自己給他的依然是這樣的回應。
樓層這樣高,仿佛只手就可以摘下星辰,而她,最后可以給予只是這樣決絕的別離,如此殘忍的自己,讓蘇夕冉不想面對。
洗澡,吃飯,給家政阿姨打電話,收拾好東西去醫(yī)院的時候,她還是刻意地轉(zhuǎn)過頭,那輛車已經(jīng)不在那里。
蘇夕冉一向?qū)︶t(yī)院沒有什么好印象,千篇一律的氣味,涼薄,干燥,凜冽,藥水,痛苦,或者死亡。可是這次住院,居然同度假一般,寬敞的獨立病房,室內(nèi)窗明幾凈,室外綠樹成蔭,走廊里的腳步聲總是很輕巧,每天在彌散著花香和消毒水混合的空氣中醒來,覺得很是安定。
童顏沒有對任何人透露她住院的消息,所以并沒有什么人來探望,除了童顏和幾個助理便是每日送飯送湯的阿姨,每日各色補血的湯水灌下肚去,沒過幾天蘇夕冉便覺得自己臉圓了很大一圈。
每天都安排了各種各樣的檢查,做骨髓穿刺簡直要了她的半條命,所有的檢查作完之后只剩下了等待,等待命運給她一個結(jié)果,心中忐忑得緊, 覺得度日如年,恨不能馬上就知道結(jié)局。
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打開隨身帶著電腦聽歌看網(wǎng)頁,居然看到了關于周鑫年葬禮的報道,只有寥寥幾張照片,可以看到周翌珹泛紅的雙眼和周峪琿堅毅的側(cè)臉,陸華的照片拍的并不甚清楚,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
周鑫年的葬禮她并沒有去,因為不想在給他造成什么困擾,不想在給人一些可以利用的話題,從媒體的報道里已經(jīng)知道了大半的情況,天盛的在周峪琿的支撐下沒有出現(xiàn)太大的狀況,而周翌珹在被困山區(qū)多日后終于被救出,自千里之外歸來等待他的卻是父親的葬禮,說起來便讓人唏噓不已。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觸在屏幕上,他的眉頭,他的眼角,他的唇……那無比熟悉的輪廓,心中的苦澀慢慢泛上來,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那只水晶球上,入院的時候她執(zhí)意帶了來,童顏還笑著說,“又不是一輩子不出院,還想隨身帶著心愛之物?”
她只是笑著說,“這是我的幸運星。”
蘇夕冉的眼睛從水晶球上移開,抬起臉來便看到窗外的垂柳,也許是起了風,柳絲隨風輕搖。
隨手關掉網(wǎng)頁合上電腦,對面病房的小男孩在這時候跑來串門,摘下口罩笑著問她,“姐姐,你做骨穿的時候,怕不怕?”
她于是笑著摸摸他的頭,“你不怕,姐姐也不怕。”
小男孩的保姆在門口微笑著招手,他歡歡喜喜地跑了出去,童顏正好抱著花走進來,大捧潔白的海芋,放在床頭柜上,香氣一點點彌散。
童顏忍不住感嘆,“多可愛的一個孩子,只可惜得了這樣的病,住院成了家常便飯,聽說他爸爸受不了這樣的壓力,早已經(jīng)跟他媽媽分居,幸好外公家底殷實,醫(yī)藥費不是問題,現(xiàn)在只等著合適的骨髓做移植,不曉得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可憐小孩子小小年紀被病痛折磨,父親還不在身邊。”
蘇夕冉望著那捧海芋出神,半響才說,“如果明天是那個結(jié)果,你就幫我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了吧。”
童顏卻迅速打斷她,“不許瞎說。”
她只是淡淡笑笑,“也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只希望痛苦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童顏沉默著走進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斟酌著開口,“如果確診了,這樣大的事你不準備告訴周峪琿嗎?”
蘇夕冉?jīng)]有說話,只是拿起那只水晶球放在手中,半響才說道,“這幾天一直在回憶我這幾年走過的路,才發(fā)現(xiàn)我最好的東西都是他給我的,現(xiàn)在我可以為他做的,也只是讓他有一個平靜的生活,不再為我的這樣那樣的事困擾。”
藍色的水晶折射了太陽的光,忽然變得刺眼起來,童顏覺得自己眼睛發(fā)酸。
骨髓穿刺的結(jié)果在第二天早上出來,雖然嘴上說不害怕,但是蘇夕冉心中還是存了一份忐忑,醫(yī)生鄭重地對她說,“蘇小姐,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