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祝云璟合衣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賀懷翎不在，他并不敢就此睡過去。
    外間忽然響起了一聲細(xì)不可聞的房門開闔聲，接著便是幾聲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響，祝云璟背對著床外側(cè)的方向，悄悄握緊了藏在被子里的匕首。
    還帶著些許寒氣的身軀覆了上來，祝云璟正要動，賀懷翎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是我，雀兒。”
    祝云璟松了口氣，轉(zhuǎn)回了身，賀懷翎握了握他的手，低聲提醒他：“趕緊起來，我們現(xiàn)在就走。”
    傍晚賀懷翎就出去了，這會兒已經(jīng)過子時他才回來，沒工夫問他到底做了什么，祝云璟立刻起了身，賀懷翎給他披上件擋風(fēng)的斗篷，牽著他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外頭賀懷翎早已安排好了，一個家丁駕著車正在王府側(cè)門外等他們。
    這個點城門早已關(guān)了，馬車駛離王府之后停在了離西邊城門不遠(yuǎn)的巷子里的一棟不起眼小宅子前，賀懷翎小聲告訴祝云璟：“城門寅時五刻就會開，我們在這里等等。”
    這棟宅子是白天賀懷翎叫家丁去租的，給他們暫時落腳的地方，另兩家丁就在這候著，還有一人白日便先出了城，會在城外接應(yīng)他們。
    進(jìn)門之后他們合衣躺在床上歇息，祝云璟嗅到賀懷翎身上若有似無的血腥味，皺眉道：“你進(jìn)夷人王宮殺人去了？”
    賀懷翎不在意道，“殺了他們汗王。”
    祝云璟十分驚訝：“你在他們王宮里殺了他們汗王？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順手而已。”賀懷翎解釋道，今日王宮里舉辦酒宴，他本是想尋著機(jī)會摸去汗王的寢宮偷取他們與番邦人往來的秘密信函，哪知道那喝得醉醺醺的汗王突然回來了，他躲在暗處看了一場那汗王與美妾的活春宮，伺機(jī)要走的時候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便干脆下了殺手。
    “汗王縱情酒色，尋歡的時候從不許人進(jìn)去，我才能得手，若是天亮前都無人發(fā)現(xiàn)他已死在寢宮里，我們便能順利出城。”
    祝云璟道：“既然把持朝政的是那個二王爺，你殺了汗王也沒什么用吧，反倒是幫那二王爺提早登上汗位了。”
    賀懷翎笑道：“那倒不盡然，汗王看似昏庸不理朝政，早年的威信還在，擁戴他的大臣也不少，二王爺行事狠辣卻有勇無謀，很多人其實都不滿他，以后這玉真國難得太平了。”
    總之，能給這些夷人添些麻煩便是好的。祝云璟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賀懷翎望了一眼外頭黑漆漆的夜色，輕拍了拍他的腰：“還早，你睡一會兒吧，要走的時候我再叫你。”
    祝云璟并無睡意，順口提起了這幾個月發(fā)生的事情，昨日夜里他被劫進(jìn)王府，白日賀懷翎一直在處理事情晚上又進(jìn)了王宮，他們還一直沒有好好聊過這些。打仗的事其實沒什么好說的，賀懷翎在陸續(xù)寄回來的幾封信里把該說的都說過了，倒是祝云璟怕他在外頭分了心，一直沒把京中的那些消息告訴過他。
    “你知道……賀家的事情嗎？”
    賀懷翎輕聲一嘆：“造反一事我已知曉，賀家被滿門抄斬，小弟早就把事情原委寫信告知我了。”
    祝云璟一時不知當(dāng)說什么好，即便賀懷翎與他祖父二叔不睦關(guān)系尷尬，那也是他的至親，他們與祝云珣因謀反而全家被誅，告發(fā)之人還是他的親弟，怕是換了誰都很難無動于衷。
    賀懷翎道：“小弟并無過錯，既為忠君也是為了保全家人，若非如此，只怕我定遠(yuǎn)侯府亦難逃一劫。”
    祝云璟的眼中滑過一抹欲言又止之色：“……你能想通自然是好的。”
    賀懷翎捏住他的下巴：“雀兒，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沒說？”
    祝云璟望著他，黑亮的雙瞳里隱隱有難言的苦澀：“阿瑄的信里雖未明說，但看他字里行間的意思，陛下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知道了我還活著。”
    賀懷翎怔忪了一瞬：“他是如何知道的？”
    “煢關(guān)兵里還有當(dāng)初京里來的三萬人，他們當(dāng)中或許有見過我的認(rèn)了出來，又或許更早的時候……”祝云璟搖了搖頭，當(dāng)初選擇用謝夕雀這個名字便已是十足大膽，他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這里頭本就藏了一分他期待皇帝知曉的心思。
    或許在他內(nèi)心深處，始終不相信他的父皇會對他絕情至此。結(jié)果一如祝云璟所想，昭陽帝并未對他趕盡殺絕，但真相卻更叫人難以接受。
    賀懷翎道：“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你是受人誣陷，又知曉你還活著……他是何反應(yīng)？”
    祝云璟自嘲一笑：“還能如何？我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難不成還能死而復(fù)生回去繼續(xù)做皇太子嗎？”
    不能回去他并不遺憾，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回不去的原因，僅僅是為了給人騰位置。
    皇帝與那安樂侯世子的真實關(guān)系之前就有傳言，他原以為即便是真的，一個私生子而已對祝云瑄也夠不上威脅，現(xiàn)在才如醍醐灌頂，別說是祝云瑄，連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都是遠(yuǎn)比不上那人的。
    這些事情并不難猜，祝云瑄信中雖說得語焉不詳，但僅是只言片語，熟知他的祝云璟輕易便能猜到他的意思。
    比起皇帝認(rèn)定他要謀反而賜死他，這樣的真相對祝云璟的打擊更加致命，只好在，如今他身旁還有賀懷翎和元寶。
    賀懷翎亦未想到事情真相竟是這樣，一時唏噓不已，更是心疼祝云璟，當(dāng)初誰人不知是皇帝對太子太過縱容溺愛，才養(yǎng)成了皇太子這般跋扈張揚(yáng)的個性，誰又能想到，到最后他卻又為了別的兒子，還是一個私生子，親手賜死了祝云璟。
    祝云璟縱有千般錯，對皇帝的一片孺慕之情別人或許不清楚，賀懷翎卻是看得真真切切。
    祝云璟閉了閉眼睛，半晌，忽然嗤笑了一聲：“他這么費盡心思為了這個私生子，又是廢太子騰位置，又是樹活靶子，還特地準(zhǔn)備了個傀儡給他，做得這么面面俱到，別是因為這個兒子是他親自生的吧。”
    不怪祝云璟會這么想，換做是他也會想把最好的都給元寶，否則那梁世子又憑什么勝過十幾年來幾乎是昭陽帝親手帶大的他？
    賀懷翎低咳了一聲：“陛下那樣的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的。”
    皇帝心思深沉、喜怒無常，親自生孩子？怎可能……
    祝云璟斜眼睨向他：“萬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你以為我當(dāng)初很愿意把元寶生下來嗎？”biquge.biz
    賀懷翎并不想與他爭辯這個，握住了祝云璟的手，寬慰他：“雀兒，過去的事便過去了吧，不必過于糾結(jié)，何必一直惦記著給自個找不痛快？”
    祝云璟收了玩笑的心情，神色黯了黯：“罷了，你說得對，糾結(jié)也是自尋煩惱。”
    反正也回不去了，他們父子此生怕是都再無緣得見，父子情分既已斬斷，又何必再念念不忘。
    說了一會兒話倆人還是迷迷糊糊地瞇了一陣，寅時剛至，家丁便來敲門提醒他們，說外頭街上突然出現(xiàn)了許多官兵，正在挨家挨戶地搜人，城門似乎也暫時不會開了。
    很顯然，汗王被殺之事已經(jīng)事發(fā)，賀懷翎假扮的這三王爺又在同一時間失了蹤，要搜的人自然是他。
    祝云璟道：“早知如此還不如暫且留在那王府中。”
    賀懷翎搖頭：“我是最后一個離開王宮的，本就嫌疑最大，即便我們不走，也一樣會懷疑到我身上，到時候更難脫身。”
    “現(xiàn)在要怎么辦？”
    “不用緊張。”
    官兵搜到他們這棟宅子破門而入時已快天亮，幾個家丁假意攔了幾下便讓他們闖了進(jìn)來。正屋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床帳之后交疊抱坐在一塊的人驟然停下了動作，長劍唰地挑開紗帳，賀懷翎反應(yīng)迅速地拉起被子，蓋住了祝云璟光裸的肩背，祝云璟趴在他懷里羞得不敢抬頭，依舊在低喘著氣。
    領(lǐng)頭之人看到這香艷一幕愣了一愣，粗聲粗氣問道：“這里就你們倆？你們是做什么的？可有看到可疑的人進(jìn)來？”
    賀懷翎皺眉道：“這屋子里只有我和夫人，你們這般闖進(jìn)來，要我夫人以后還如何做人？”
    跟進(jìn)來的家丁著急問道：“官爺，你們在到底找什么人？我們是來這里經(jīng)商的，租了這棟宅子暫住而已，真沒見著什么可疑的人啊，你們這樣闖進(jìn)來實在是……”
    那人看了一眼賀懷翎懷中瑟瑟發(fā)抖的小娘子，又仔細(xì)瞅了賀懷翎幾眼，賀懷翎由家丁幫他重新易了容，在本來的相貌上做了修飾，與那假陳博并無半分相似之處。
    其他人已經(jīng)將幾間屋子翻了個底朝天，確實未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那領(lǐng)頭的撇了撇嘴，帶著人又去了下一戶。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后，祝云璟才從賀懷翎的懷中坐起了身，沒好氣地推了他一下：“這樣能蒙混過去嗎？”
    賀懷翎笑了笑：“東躲西藏的人誰還會惦記著這檔子事，放心，他們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