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賀懷翎帶著祝云璟一行終于抵達(dá)了煢關(guān)。
    煢關(guān)是大衍朝西北邊連接北夷最重要的一處要塞關(guān)口，兵家必爭之地，大衍開國兩百余年，一直在此處屯重兵把守，總兵掛將軍印，地位超然。從某方面來說，昭陽帝又的確給了賀懷翎極大的權(quán)利。
    從京城抽調(diào)來的兵馬半月之前就已經(jīng)到了，是同樣被調(diào)來這邊做參將的、賀懷翎先前的老部下姜演先一步帶過來的。姜演帶了親兵行了三十多里路特地前來迎接賀懷翎，見著賀懷翎很是興奮：“將軍，您可總算是到了！”
    賀懷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姜演的大嗓門，終歸不是在京中不用再避嫌，他笑道：“天冷很多地方的路都凍住了，不好走。”
    “那是，偏偏趕在這大冷天的赴任，確實(shí)有夠遭罪的，”姜演說著往后看了一眼，見賀懷翎帶的人不少，長長的馬隊(duì)拖著一車又一車的行李，他笑著擠兌道，“若非知道將軍您還未成家，我還以為您這是拖家?guī)Э谝粔K過來了呢。”
    賀懷翎卻淡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姜演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氣：“您真帶了家眷過來？”
    賀懷翎也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一眼車隊(duì)之中那輛不起眼的灰布馬車，眼中泛著溫柔的光：“以后你就知道了，暫時別說出去。”
    姜演“嘿嘿”一笑，一臉“我懂”的表情，他們將軍雖說尚未娶妻但也二十二了，后院里總不可能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帶上一兩個過來也是人之常情。
    賀懷翎并未解釋，只當(dāng)是默認(rèn)了。
    當(dāng)日賀懷翎一行便被迎入了總兵府安頓，總兵府就在離關(guān)口最近的一個屯兵的鎮(zhèn)子上，建得不算氣派但頗為莊嚴(yán)，賀懷翎給祝云璟挑了間最清靜隱蔽的院子，他帶來的心腹家丁立刻著手收拾起來，他自己則去了前院，接見他的一眾下屬。
    兩位副總兵、參將、守備……一屋子的人，除了姜演大多是陌生面孔，在這些人一面見禮一面暗自打量賀懷翎時，賀懷翎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兩位副總兵性格看著似是截然相反，一個面無表情沉默寡言，另一個嘴角時時帶著笑溫文爾雅倒似文官，這倆人都是之前就從其他邊塞之地調(diào)來的，賀懷翎并未與他們打過交道，只來之前看過他們的履歷，知道大致的情況。
    賀懷翎勉勵了眾人幾句，又叮囑了一些事情，便讓人散了，只把姜演單獨(dú)留了下來。
    “你已經(jīng)來了這里半月，對這些人可有了解？”
    一提到這些姜演就頭大：“那兩位副總不合，互相看不慣對方，那丁副總倒還好些，不茍言笑只悶頭操練兵卒，就是待下苛刻了點(diǎn)，那位陳副總，與人打交道用的都是文官之間那一套一套的東西，身上哪有一點(diǎn)武將的氣質(zhì)，反正我是受不了，我聽人說他還跟扈陽城里的那些商人走得頗近，時常會去城中享樂。”
    賀懷翎微蹙起眉：“扈陽城？”
    “可不是嘛，”姜演一拍巴掌道，“前兩日我也進(jìn)城去仔細(xì)見識了一下，他娘的看著竟都不比京城差，那些商人可真有錢，那宅子建的，一座比一座氣派，將軍您這總兵府可是半點(diǎn)都比不了。”
    扈陽城是離煢關(guān)最近的一座城池，只有不到六十里，這扈陽城是關(guān)內(nèi)商人去往關(guān)外經(jīng)商的必經(jīng)之路，起初不過是一個供商人落腳歇息的小鎮(zhèn)，開了些客棧、茶樓、酒肆的，后來往來的人多了，便漸漸發(fā)展了起來，尤其這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倒買倒賣的生意實(shí)在太好賺，不少商人便干脆在這里扎了根，舉家都遷了過來，買田買地建房子，小鎮(zhèn)也逐漸建成了大城池，人口急驟增多，十年前朝廷便已在這里開了府。
    賀懷翎雖說在這邊境之地待了五年，只一直都在塞外行軍打仗四處征戰(zhàn)，兩回經(jīng)過這扈陽城都是來去匆匆，就連這回過來也是抄最近的路，并未在城中做停留，他知道這扈陽城繁華，但到底繁華到什么程度，還當(dāng)真沒細(xì)看過。biquge.biz
    或許祝云璟會喜歡吧，賀懷翎想著，在這邊境地帶也有座繁華的城池，興許能把祝云璟留住，否則別說祝云璟會覺得無聊，將人強(qiáng)留在身邊他亦過意不去。
    賀懷翎回來時祝云璟住的院子和屋子都已經(jīng)按照他的喜好收拾妥當(dāng)了，祝云璟正站在窗邊望著窗外一株光禿禿的枯樹發(fā)呆，賀懷翎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膀：“去坐會兒吧，要不一會兒肚子里那個又該鬧你了。”
    祝云璟慢吞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挪到了一旁的榻邊坐下。在路上行了一個多月，每日風(fēng)塵仆仆對他一個孕夫來說實(shí)在是個不小的負(fù)擔(dān)，中途還病了兩場，好在是平安到達(dá)了目的地。
    大夫進(jìn)來給祝云璟診脈，祝云璟閉上眼睛，遮去了眼中的疲憊。
    安靜片刻后，大夫說道：“看著最多十余日就該生了，這一路顛簸的，或許還會提前，好在脈象還算平穩(wěn)，不用過于擔(dān)心。”
    賀懷翎哪能不擔(dān)心：“他一直覺著頭暈，沒精神。”
    “路上走太久了便是這樣，好生休息幾日就好了，生之前需得把精神養(yǎng)足了。”
    祝云璟啞聲問道：“……要怎么生？”
    那大夫耐心解釋道：“待到發(fā)動后在腹部切開一道口子，孩子取出后再縫合便行。”
    “開膛破肚？”祝云璟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一些。
    “只要事先服下一味草藥，便不會有痛感了，那藥是用南疆的一種野草研制而成，十分有效，就是待藥效過后會難受幾日。”
    大夫離去后賀懷翎在略微失神的祝云璟面前坐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殿下……”
    祝云璟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半晌，才低聲道：“總算能把這個東西掏出來了。”
    賀懷翎捏著他的手緊了緊：“等孩子生了，你身子養(yǎng)好了一些，我?guī)闳ニ奶幙纯矗桕柍呛軣狒[，還有關(guān)外，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之前有再多的向往和期待，總還是會有不安，尤其是祝云璟這樣一無所有跟著自己來邊關(guān)，他心中的焦慮和茫然即便不說，賀懷翎也一清二楚。
    祝云璟指著自己的肚子：“怎么去？這個麻煩怎么辦？”
    賀懷翎笑道：“這么多伺候他的人，還用得著你操心嗎？然不成你還想親自養(yǎng)他？”
    他們從京里帶來的除了兩個大夫還有四個奶嬤嬤和好些個丫鬟小廝，都是為祝云璟肚子里的這個小祖宗備著的，賀懷翎知道祝云璟不喜這個孩子，但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血，或許以后他會喜歡呢？
    祝云璟嘴角微撇：“我才不養(yǎng)。”
    “好，好，你說了是。”
    祝云璟岔開了話題：“你方才見到你那些下屬了？都怎么樣？”
    “還行吧，兩個副總兵有些不睦，其他人看著都還好，再看看吧。”
    “陛下給你的那道密旨，讓你查前任總兵被暗殺之事，你打算從哪里下手？”
    “這些不用你操心，你先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祝云璟沒好氣道：“你要是查不出來，陛下一準(zhǔn)覺著你無能。”
    賀懷翎失笑：“你這是擔(dān)心陛下會責(zé)怪我？”
    “與我何干？”
    賀懷翎笑著搖了搖頭，他真是愛死祝云璟這明明向著他卻又口不對心的模樣了。不過這事情說起來還當(dāng)真有一些麻煩，前任總兵死在了總兵府的書房里，被人一劍穿心，現(xiàn)場一點(diǎn)可能的蛛絲馬跡都未留下，要查起來確實(shí)不容易。
    “雀兒，窗戶外頭那株枯樹我叫人移走，給你種些別的吧？之前莊子上的梅花樹、桂花樹都不錯，或者，我給你種石榴樹？”
    祝云璟：“……”
    賀懷翎這都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裝傻了，先是在別宮里給他送石榴花，現(xiàn)在又說要給他栽石榴樹，用得著這么直白嗎？
    賀懷翎：“你不喜歡？”
    “……你知道我朝為何會出現(xiàn)能讓男子生育的生子藥嗎？”
    賀懷翎輕笑，目光灼灼，望著祝云璟：“殿下，太祖皇帝與皇后石榴樹下定情的故事流傳了兩百余年，怕是路邊的三歲孩童都知道吧，帝后情深，卻因?yàn)榛屎笫悄凶訜o法孕育，然天佑我大衍，才有了南疆神醫(yī)研制出的生子藥，得以綿延國祚。”
    祝云璟道：“你覺得這個故事很感人嗎？”
    賀懷翎反問他：“殿下不覺得嗎？”
    祝云璟頗不以為然：“皇后并不想以男子之身承孕，是太祖皇帝逼迫他吃下的生子藥，生下孩子后皇后一直郁郁寡歡，太祖皇帝沒多久就厭煩了，納了新人，皇后因此愈加神思憂慮，沒幾年就崩逝了，太祖皇帝便又后悔了，遣散了后宮，抹去了其他人存在的痕跡，讓人以為他只有皇后，一日復(fù)一日地思念著皇后，才流傳下了那一段不斷被世人歌頌的帝后情深的佳話。”
    賀懷翎啞然，祝云璟抬手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肩膀：“所以，以后別再想著學(xué)太祖皇帝搞那些騙人的東西了，懂嗎？”
    賀懷翎：“……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我怎會隨意編排自己的祖宗，這些事情都是宮中老人一代一代口口相傳的，但畢竟是宮闈秘聞，到如今知道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賀懷翎再次捉住了祝云璟的手：“那殿下且看著吧，我之心，與太祖皇帝不同，與世間任何人都不同，我心之所向，唯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