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年少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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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禪房只有爐中水在“汩汩”而動,執(zhí)法堂的靜岸平素為人板板正正,手下的徒弟也被調(diào)教得如鋼如鐵一般一板一眼,卻沒想到這樣一個沉默寡言、一絲不茍的男人居然能泡的一手好茶。他素來凡事力求親力親為,連這碧綠的茶葉也是自己下地一鋤子一鋤子刨種出來,再葉葉采摘,收撿,曬干而成。</br>
水取自后山泉眼之中,此刻正好,他抬手好不小心地沿著杯沿將水徐徐倒入杯中,茶葉隨之翻轉(zhuǎn)撲騰起來,綠色的茶水在杯沿旋轉(zhuǎn)出好看的蟹眼般大小的水泡,據(jù)說這樣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茶葉的香味。</br>
“聽說你有個叫孟梨的弟子一向十分活躍,幾位師兄妹都拿她無甚辦法,你便私下開了小灶,親自教導,怎樣,可有成效?”靜岸將一杯好茶遞與靜逸手上,關切問道。</br>
得了這個問題,靜逸感覺十幾年不曾跳痛的額角繃得有些緊,她一手接過茶水,一手摁著太陽穴,沉著聲道:“還好還好。”</br>
“想來,你也是不堪其擾了。也難怪,你這十幾年一個人安靜慣了的,連手下弟子的課業(yè)都一并留給了大徒弟秦蘇,此番突然躬親輔導弟子,是有些難吧。”靜岸嘗了一口茶,安慰道。</br>
“我近日直接將琴譜給了她,讓她自己照著練習了,好不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靜逸道。</br>
“哈,果然,你都將自己的弟子放養(yǎng)著了,如此你也落得清靜了。”靜岸笑道。</br>
“是清靜了許多。”靜逸近日不曾再踏入自己的禪房,感覺十分愜意。</br>
“那個拜圣教來的女弟子,如何了?”靜岸順著話題繼續(xù)問道。</br>
靜逸放下茶杯,長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暫且教了她一些四書五經(jīng)的圣人訓言,以此來化解她與生俱來的戾氣。”</br>
“先不教她武功亦是好事,此番正了她的根本也是為她日后打算,只是這樣一來豈不是耽誤了她么?我瞧了,那小丫頭的身手跟悟性不在秦蘇之下,是個好苗子呀。”靜岸言外之意有些擔憂。</br>
“等過了小教吧,小教一過就傳她些武藝。”靜逸慢慢道,心中早有打算。</br>
“小教啊,我都快忘了這事,掐指算來只剩一年不到的時間了,難怪其余幾位師兄妹近來拼了命調(diào)教手下的弟子,怕也想乘著小教讓自己的弟子取得頭名好振振聲威,得到師伯們的肯定。”靜岸若有所思起來。</br>
“他們心里所想的無非是名利之事,哪會真正在武學上上心呢?”靜逸道,說完嘆出一口更大的嘆息來,這聲嘆息里是對玄門現(xiàn)下武學風氣衰落,一蹶不振的憂慮。</br>
“此事非我等之輩所能掌控的,你也無需庸人自擾。掌教長年閉關,原先司空化與南宮仁兩位師伯共同代了此職位,也算平衡。可司空師伯自與那魔教圣女大戰(zhàn)之時,強行用了九轉(zhuǎn)七還功,傷盡了諸多經(jīng)脈,一時間難以調(diào)理恢復,這代理大權自然落入了南宮師伯一人之手。他底下的弟子十分得意,這才引得其余弟子們的不滿非要在小教上力爭頭名,好搓一搓他們的銳氣。”靜岸一邊細細品著茶,一邊將其中的牽扯娓娓道來。</br>
“這些事,你也沒有必要講給我聽,我聽了也權當沒有聽到,隨他們?nèi)ズ昧恕!膘o逸微微皺了皺眉,冷道。</br>
“你這么不問世事,還是對曾經(jīng)的諸多事情耿耿于懷么,你修來修去還是修不出自己的心。”靜岸將目光放在眼前的女子身上,溫熱的情緒隨之脈脈流動。</br>
“心若還活著就不會入道,就是因為心死了才要修,否則蹉跎人世,大半個光陰里耗著還有什么念想?等死么?”靜逸喝了一口茶,苦澀的味道彌漫了舌尖,說出的話也似乎苦了許多。</br>
“師妹,你大可不必這樣!”靜岸突然改口喊道,這一聲炙熱呼喊隔著過往種種滾滾而來,仿佛陌上花剛剛開好,他們還只活在青蔥年歲里,不曾被日后種種抹滅得面目全非。</br>
“師兄,你的茶藝越來越好了,能再給我續(xù)一杯么?”靜逸抬頭淡淡一笑道,心堅硬地不曾泛起一絲漣漪,只將那只空空的杯子舉到他跟前道。</br>
靜岸抬手端著茶壺的手微微有些抖,但是依然艱難地將一杯茶慢慢蓄滿,靜逸端下道了一聲謝,靜岸閉上眼睛,涂了朱漆的茶案上灑了點滴晶瑩,不知是他手抖不小心撒下的水滴,還是別的什么。</br>
回廊下,這個季節(jié)紫藤花開的十分茂盛,有幾位弟子忍不住前來賞一賞這曼妙的景致,從小教那魔鬼般的訓練中緩解一下。有些好文墨的弟子,對著垂下的紫藤忍不住要即興來幾句詩時,突然被幾聲裂帛般的金屬聲給生生打斷了。</br>
房中的人對著駁雜多變的琴譜,肆無忌憚地彈撥著駭人的音節(jié),門口的弟子似是受了驚嚇一般再也無法直視這夏日里難得的花色,有人咽了咽卡在喉嚨的唾液,驚恐不已道:“娘啊,這要是大半夜里聽了,非得被嚇出一身病來!”</br>
“走吧走吧,這琴聲太嚇人了!”其余弟子趕緊道,幾個人二話不說腳底抹油地跑開了。</br>
禪房里,孟梨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任由十個手指頭在琴弦聲飛梭如電,激動之時扣弦的指頭恨不得撕扯著琴弦,那聲音慘不忍睹的程度可想而知。</br>
等到彈到日上三竿,孟梨那十個指頭已經(jīng)腫的老高,她彈得力道十分大,那琴弦也十分不客氣地回彈過來傷了她好幾回,如此吃飯時已經(jīng)連筷子都要拿不起了。</br>
孟梨干脆一把抓住筷子,握在手心里,不停地戳著自己碗里的飯,斗志盎然道:“如此辛苦,我必要在小教取得名次,好重振我孟氏的武林雄風!”</br>
“你連你孟家的劍法都練不好,還要重振家風?”一旁的吳與爭笑得一口飯差點噴出來道。</br>
“師姐說話,小孩子插什么嘴!”孟梨?zhèn)饶颗溃f完緊握著筷子用力挑起了幾顆飯,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去。</br>
“還是我來幫你吧。”廝諾再也看不下去,端起自己的飯碗,將飯菜喂送到她嘴邊道。</br>
孟梨見了當下感動得熱淚盈眶,一下子撲到她的懷中撒著嬌道:“廝諾,你對我真好,我要是男的一定以身相許!”</br>
“快吃吧。”廝諾催促道。</br>
“好的。”孟梨乖乖地張開了嘴。</br>
“惡心死了,你們還讓不讓人吃了。”吳與爭小師弟看不下去道。</br>
“據(jù)說,每個閨蜜心里都隱藏著一段禁忌,我還不信,今天瞧了你們兩個的樣子,感覺我再也無法直視我家中那些成天處在一起的表妹們了!”宋子賢轉(zhuǎn)過頭,聲淚控訴道。</br>
及至下午,拳腳課上靜逸照例沒有出現(xiàn),秦蘇一個人已是應付自如,他背著雙手將眼前這些師弟師妹們的所練的功夫認真瞧了一遍,而后冷著聲對眾人道:“力氣是有了,只是你們的動作還尚欠缺些,我再給你們示范一遍,看清楚了。”</br>
說完他屏住呼吸,雙腿并攏,整個身形不動如松,突然一個拳眼自腰間筆直揮出,衣袂聲鼓鼓而動!一轉(zhuǎn)身,秦蘇雙腿彈跳如長鞭一般柔韌有力,對著空中猛地踢出一陣旋風!腳步落地,秦蘇腰間如磐石般穩(wěn)固,拳眼大開大合間招招如風掃過眾人的耳膜!</br>
他的身子如同一張繃緊的弓弦,隨時隨地都能爆發(fā)出最大的力量!</br>
周圍人看得目瞪口呆,相比之下不禁自行慚愧,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處,練功果然只有苦練基本功,這樣才能做到一招一式不脫離帶水,虎虎生風。</br>
招式已畢,秦蘇收住拳眼,長長吐出一口氣歸納丹田,繼而轉(zhuǎn)身照例對著孟梨,似是有意無意道:“孟師妹,你可瞧清楚了?”</br>
孟梨用力點了點頭,秦蘇的招式滴水不漏,自己與他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br>
“那你出來,讓師兄指點一二,也好讓其他人再對這套招式有更深入的了解。”秦蘇道。</br>
孟梨十分干脆地道了一聲“是!”便走到了秦蘇面前,亮出手刀對著他做出“請”的姿勢,秦蘇看到她緊繃的十指俱是通紅,再瞧了瞧她繃得緊緊的一張臉,十分認真且努力。</br>
秦蘇十分認真地亮出手刀,孟梨上前一步凌厲地朝著他的胸前砍出去,她年紀小且是個女孩力氣自然比不了大了自己的許多的秦蘇,但這一下卻是用盡全力。秦蘇照例將一只手背在身后,只騰了一只手來擋,孟梨被他猛地震開,那一手似乎打在了石頭上生疼!孟梨顧不得疼轉(zhuǎn)眼步步緊逼,再揮出另一只手,又被秦蘇不偏不倚地格擋開!兩次都落空,孟梨有些不服氣,轉(zhuǎn)眼掃出一記落風腿,塵土從她足尖猛地升起,秦蘇退避下,突然伸出左腿如一根鐵棍擋住了橫在孟梨腿下,擋住了她的下盤功夫!孟梨一驚,收回腿后退一步,轉(zhuǎn)身驚起一陣塵埃,抬手劈出一個手刀在秦蘇始終都沒有發(fā)出的左手手臂,秦蘇激靈之下手刀彎曲成爪想要抓住孟梨的手腕,孟梨卻平地驚起一聲轟雷一般,突然一躍而起到了秦蘇身后!</br>
塵埃落定下,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見秦蘇一直靜默在背后的左手,終于打了出來,狠狠抓住了孟梨踢在離他衣服毫厘不到的地方!</br>
他的臉沉著,這一下也是自己奮力才打出來的,這些時日她果然變強了許多!想要打敗她已不如從前那般得心應手了,需得費一番功夫才可!</br>
“你做的很好。”秦蘇收回左手,冷冰冰的一張臉第一次浮現(xiàn)出認可的神色,最后仍然不忘鼓勵道,“但我相信你可以做的更好!”</br>
孟梨收回自己的腿,那滿懷畢勝信念的心,被一股暖流環(huán)繞得崩塌。</br>
“多謝師兄鼓勵,但總有一天,我會將你打敗!”孟梨倨傲道。</br>
“好,我等你。”秦蘇微微一笑道,似是冬日里的一米陽光撫慰人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