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日，令狐沖回到恒山。在山腳下守望的恒山弟子望見了，報上山去，群弟子齊來</br>
    迎接。接著居于恒山別院中的群豪，也一窩蜂的涌過來相見。令狐沖問起別來情況。祖千</br>
    秋道：“啟稟掌門人，男弟子們都住在別院，沒一人敢上主峰，規(guī)矩得很。”令狐沖喜道</br>
    ：“那就好極。”</br>
    儀和笑道：“他們確是誰也沒上主峰來，至于是否規(guī)矩得很，只怕未必。”令狐沖問</br>
    ：“怎么？”儀和道：“我們在主庵之中，白天晚上，總是聽得通元谷中喧嘩無比，沒片</br>
    刻安靜。”令狐沖哈哈大笑，道：“要這些朋友們有片刻安靜，可就難了。”令狐沖當(dāng)下</br>
    簡略說了任我行奪回教主之位的事。群豪歡聲雷動，叫嚷聲響徹山谷。大家都想：“任教</br>
    主奪回大位，圣姑自然權(quán)重。大伙兒今后的日子一定好過得多。”令狐沖上了見性峰，到</br>
    無色庵中，在定閑等三位師太靈位前磕了頭，與儀和、儀清等大弟子商議，離三月十五嵩</br>
    山之會已無多日，恒山派該當(dāng)首途去河南了。儀和等都說，為了對抗嵩山派的并派之議，</br>
    帶同通元谷群豪上嵩山固然聲勢浩大，但難免引得泰山、衡山、華山三派的非議，也讓左</br>
    冷禪多了反對恒山派的借口。儀和道：“掌門師兄劍法上勝了左冷禪，出任五岳掌門人就</br>
    已順理成章，但如通元谷的大批仁兄在旁，勢必多生枝節(jié)。”令狐沖微笑道：“咱們的主</br>
    旨是讓左冷禪吞并不了其余四派。我做恒山派掌門人已挺不像樣，更不用說做五岳派掌門</br>
    人了。大家都說不帶通元谷這些仁兄們?nèi)メ陨剑敲床粠П闶恰！?lt;/br>
    他去通元谷悄悄向計無施、祖千秋、老頭子三人說了。計無施等也說以不帶通元谷群</br>
    豪為妥，要令狐沖帶同眾女弟子先去，他三人自會向群豪解釋明白。當(dāng)晚令狐沖和群豪縱</br>
    酒痛飲，喝得爛醉如泥，原定次日動身前赴嵩山，但酒醒時日已過午，一切都未收拾定當(dāng)</br>
    ，只得順延一日。到第二日早晨，令狐沖才率同一眾女弟子向嵩山進(jìn)發(fā)。</br>
    一行人行了數(shù)日，這天來到一處市鎮(zhèn)，眾人在一座破敗的大祠堂中做飯休息。鄭萼等</br>
    七名女弟子出外四下查察，以防嵩山派又搞甚么陰謀詭計。</br>
    過不多時，鄭萼和秦絹飛步奔來，叫道：“掌門師兄，快來看！”兩人臉上滿是笑容</br>
    ，顯是見到了滑稽之極的事。儀和忙問：“甚么事？”秦絹笑道：“師姊你自己去看。”</br>
    令狐沖等跟著她二人奔進(jìn)一家客店，走到西邊廂一間客房門外，只見一張炕上幾人疊成一</br>
    團(tuán)，正是桃谷六仙。六人都是動彈不得。令狐沖大為駭異，忙走進(jìn)房中，將放在最上的桃</br>
    根仙抱了下來，見他口中塞有一個麻核桃，便給他挖出。桃根仙立時破口大罵：“你奶奶</br>
    的，你十八代祖宗個個不得好死，十八代灰孫子個個生下來沒屁股眼……”令狐沖笑道：</br>
    “喂，桃根仙大哥，我可沒得罪你啊。”桃根仙道：“我怎么會罵你？你別纏夾！這狗娘</br>
    養(yǎng)的，老子見了他，將他撕成八塊、十六塊、三十四塊……”令狐沖問道：“你罵誰？”</br>
    桃根仙道：“他***，老子不罵他罵誰？”令狐沖又將余下五人中堆得最高的桃花</br>
    仙抱下，取出了他口中麻核。麻核只取出一半，桃花仙便已急不及待，嘰哩咕嚕的含糊說</br>
    話，待得麻核離口，便道：“大哥，你說得不對，八塊的一倍是十六塊，十六塊的一倍是</br>
    三十二塊，你怎么說是三十四塊？”桃根仙道：“我偏偏喜歡說三十四塊，卻又怎地？我</br>
    又沒說是一倍？我心中想的是一倍加二。”桃花仙道：“為甚么一倍加二？那可沒有道理</br>
    。”兩人身上穴道尚未解開，只嘴巴一得自由，立即辯了起來。</br>
    令狐沖笑道：“兩位且別吵，到底是怎么回事？”桃花仙罵道：“不戒和不可不戒這</br>
    兩個臭和尚，他祖宗十八代個個是臭和尚！”令狐沖笑道：“怎么罵起不戒大師來啦？”</br>
    桃根仙道：“不罵他罵誰？你不告而別，祖千秋跟大伙兒一說，我六兄弟怎肯不去嵩山瞧</br>
    熱鬧？自然跟了來啦。我們還要搶在你頭里。走到這里，遇見了不可不戒這臭和尚，假裝</br>
    跟我們喝酒，又說見到六只狗子咬死一頭大蟲，騙我們出去瞧。哪知道他太師父不戒這臭</br>
    和尚卻躲在門角落里，冷不防把我們一個個都點了穴道，像堆柴草般堆在一起，說道我們</br>
    如上嵩山，定要壞了令狐掌門的大事。他***，我們怎會壞你的大事？”令狐沖這才明</br>
    白，笑道：“這一次是桃谷六仙贏了，不戒大師輸了。下次你們六兄弟見到他師徒倆，千</br>
    萬不能提起這件事，更不可跟他們二人動手。否則的話，天下英雄好漢問起原因，都知道</br>
    不戒大師折在桃谷六仙手里，他面目無光，太丟人了。”桃根仙和桃花仙連連點頭，說道</br>
    ：“下次見到這兩個臭和尚，我們只裝作沒事人一般便了，免得他師徒倆難以做人。”令</br>
    狐沖笑道：“趕快解開這幾位的穴道要緊，他們可給憋得狠了。”當(dāng)下伸手替桃花仙解了</br>
    穴道，走出房外，帶上了房門，以免聽他六兄弟纏夾不清的爭吵。</br>
    鄭萼笑問：“大師哥，這六兄弟在干甚么？”秦絹笑道：“他們在疊羅漢。”桃花仙</br>
    登時便罵：“小尼姑，胡說八道，誰說我們是在疊羅漢？”秦絹笑道：“我可不是小尼姑</br>
    。”桃根仙道：“你和小尼姑在一起，也就是小尼姑了。”秦絹道：“令狐掌門跟我們在</br>
    一起，他也是小尼姑嗎？”鄭萼笑道：“你和我們在一起，那么你們六兄弟也都是小尼姑</br>
    了。”桃根仙和桃花仙無言以對，互相埋怨，都怪對方不好，以致弄得自己也變成了小尼</br>
    姑。</br>
    令狐沖和儀和等在房外候了好半晌，始終不見桃谷六仙出來。令狐沖又推門入內(nèi)，卻</br>
    見桃花仙笑吟吟的走來走去，始終沒給五兄弟解開穴道。令狐沖哈哈大笑，忙伸手給五人</br>
    都解了穴道，急速退出房外。但聽得呯嘭、喀喇之聲大作，房中已打成一團(tuán)。令狐沖笑嘻</br>
    嘻的走開，轉(zhuǎn)了個彎，行出數(shù)丈，便到了田邊小路之上。但見一株桃樹上生滿了蓓蕾，只</br>
    待春風(fēng)一至，便即盛開，心想：“這桃花何等嬌艷，可是桃谷六仙卻又這等顛三倒四，和</br>
    桃花可拉不上半點干系。”</br>
    他閑步一會，心想六兄弟的架該打完了，不妨便去跟他們一起喝酒，忽聽得身后腳步</br>
    聲輕響，有個女子聲音叫道：“令狐大哥！”令狐沖轉(zhuǎn)過身來，見是儀琳。她走上前來，</br>
    輕聲道：“我問你一句話，成不成？”令狐沖微笑道：“當(dāng)然成啊，甚么事？”儀琳道：</br>
    “到底你喜歡任大小姐多些，還是喜歡你那個姓岳的小師妹多些？令狐沖一怔，微感尷尬</br>
    ，道：“你怎么忽然問起這件事來？”儀琳道：“是儀和、儀清師妹她們叫我問的。”令</br>
    狐沖更感奇怪，微笑道：“她們怎地想到要問這些話？”儀琳低下了頭，道：“令狐大哥</br>
    ，你小師妹的事，我從來沒跟旁人說過。那日儀和師妹劍傷岳小姐，雙方生了嫌隙。儀真</br>
    、儀靈兩位師妹奉你之命送去傷藥，華山派非但不收，還把兩位師姊轟了出來。大家怕惹</br>
    你生氣，也沒敢跟你說。后來于嫂和儀文師姊又上華山去，報知你接任恒山掌門，卻讓華</br>
    山派給扣了起來。”令狐沖微微一驚，道：“你怎知道？”</br>
    儀琳忸怩道：“是那田……不可不戒說的。”令狐沖道：“田伯光？”儀琳道：“正</br>
    是。你去了黑木崖之后，師妹們叫他上華山去探聽訊息。”令狐沖點頭道：“田伯光輕功</br>
    了得，打探消息，不易為人發(fā)覺。他見到了報訊的兩位師姊？”儀琳道：“是。不過華山</br>
    派看守得很嚴(yán)，他無法相救，好在兩位師姊也沒吃苦。再說，我寫給他的條子上說，千萬</br>
    不可得罪了華山派，更加不得動手傷人，以免惹你生氣。”令狐沖微笑道：“你寫了條子</br>
    對他說，倒像是師父的派頭！”儀琳臉上一紅，道：“我在見性峰，他在通元谷，有事通</br>
    知他，只好寫了條子，叫佛婆送去給他。”令狐沖笑道：“是了，我是說笑話。田伯光又</br>
    說些甚么？”儀琳道：“他說見到一場喜事，你從前的師父招女婿……”突然之間，只見</br>
    令狐沖臉色大變，她心下驚恐，便停了口。令狐沖喉頭哽住，呼吸艱難，喘著氣道：“你</br>
    說好啦，不……不要緊。”聽到自己語音干澀，幾乎不像是自己說的話。儀琳柔聲道：“</br>
    令狐大哥，你別難過。儀和、儀清師姊她們都說，任大小姐雖是魔教中人，但容貌既美，</br>
    武功又高，哪一點都比岳小姐強上十倍。”</br>
    令狐沖苦笑道：“我難過甚么？小師妹有了個好好的歸宿，我歡喜還來不及呢。他…</br>
    …他……田伯光見到了我小師妹……”儀琳道：“田伯光說華山玉女峰上張燈結(jié)彩，熱鬧</br>
    得很，各門各派中有不少人道賀。岳先生卻沒通知咱們恒山派，竟把咱們當(dāng)作敵人看待。</br>
    ”令狐沖點了點頭。儀琳又道：“于嫂和儀文師姊好意去華山報訊。他們不派人送禮，不</br>
    來祝賀你接任掌門，那也罷了，干么卻將報訊的使者扣住了不放？”令狐沖呆呆出神，沒</br>
    回答她的話。儀琳又道：“儀和、儀清兩位師姊說，他華山派行事不講道理，咱們也不能</br>
    太客氣了。在嵩山見到了，咱們應(yīng)該當(dāng)眾質(zhì)問，叫他們放人。”令狐沖又點了點頭。儀琳</br>
    見他失神落魄的模樣，嘆了口氣，柔聲道：“令狐大哥，你自己保重。”緩步走開。令狐</br>
    沖見她漸漸走遠(yuǎn)，喚道：“師妹！”儀琳停步回頭。令狐沖問道：“和我?guī)熋贸捎H的，是</br>
    ……是……”儀琳點頭道：“是！是那個姓林的。”她快步走到令狐沖面前，拉住他右手</br>
    衣袖，說道：“令狐大哥，那姓林的沒半分及得上你。岳小姐是個胡涂人，才肯嫁給他，</br>
    師妹們怕你生氣，一直沒敢跟你說。可是桃谷六仙說，我爹爹和田伯光便在左近。田伯光</br>
    見到了你，多半會跟你說。就算田伯光不說，再過幾天，便上嵩山了，定會遇上岳小姐和</br>
    她丈夫。那時你見到她改了裝，穿著新媳婦的打扮，說不定……說不定……有礙大事。大</br>
    家都說，倘若任大小姐在你身邊，那就好了。眾師姊叫我來勸勸你，別把那個胡涂的岳姑</br>
    娘放在心上。”令狐沖臉露苦笑，心想：“她們都關(guān)心我，怕我傷心，因此一路上對我加</br>
    意照顧。”忽覺手背上落上幾滴水點，一側(cè)頭，只見儀琳正自流淚，奇道：“你……你怎</br>
    么了？”儀琳凄然道：“我見到你傷心的……傷心的模樣，令狐大哥，你如要哭，就……</br>
    就哭出聲來好了。”</br>
    令狐沖哈哈一笑，道：“我為甚么要哭？令狐沖是個無行浪子，為師父師娘所不齒，</br>
    早給逐出了師門。小師妹怎會……怎會……哈哈，哈哈！”縱聲大笑，發(fā)足往山道上奔去</br>
    。這一番奔馳，直奔出二十余里，到了一處荒無人跡的所在，只覺悲從中來，不可抑制，</br>
    撲在地下，放聲大哭。哭了好一會，心中才稍感舒暢，尋思：“我這時回去，雙目紅腫，</br>
    若教儀和她們見了，不免笑話于我，不如晚上再回去罷。”但轉(zhuǎn)念又想：“我久出不歸，</br>
    她們定然擔(dān)心。大丈夫要哭便哭，要笑便笑。令狐沖苦戀岳靈珊，天下知聞。她棄我有若</br>
    敝屣，我若不傷心，反倒是矯情作假了。”</br>
    當(dāng)下放開腳步，回到鎮(zhèn)尾的破祠堂中。儀和、儀清等正散在各處找尋，見他回來，無</br>
    不喜動顏色。桌上早已安排了酒菜，令狐沖自斟自飲，大醉之后，伏案而睡。</br>
    數(shù)日后到了嵩山腳下，離會期尚有兩天。等到三月十五正日，令狐沖率同眾弟子，一</br>
    早動身上山。走到半山，四名嵩山弟子上來迎接，執(zhí)禮甚恭，說道：“嵩山末學(xué)后進(jìn)，恭</br>
    迎恒山派令狐掌門大駕，敝派左掌門在山上恭候。”又說：“泰山、衡山、華山三派的師</br>
    伯叔和師兄們，昨天便都已到了。令狐掌門和眾位師姊到來，嵩山派上下盡感榮寵。”令</br>
    狐沖一路上山，只見山道上打掃干凈，每過數(shù)里，便有幾名嵩山弟子備了茶水點心，迎接</br>
    賓客，足見嵩山派這次準(zhǔn)備得甚是周到，但也由此可見，左冷禪對這五岳派掌門之位志在</br>
    必得，決不容有人阻攔。</br>
    行了一程，又有幾名嵩山弟子迎上來，和令狐沖見禮，說道：“昆侖、峨嵋、崆峒、</br>
    青城各派的掌門人和前輩名宿，今日都要聚會嵩山，參與五岳派推舉掌門人大典。昆侖和</br>
    青城派的各位都已到了。令狐掌門來得正好，大家都在山上候你駕到。”這幾人眉字之間</br>
    頗有傲色，聽他們語氣，顯然認(rèn)為五岳派掌門一席，說甚么也脫不出嵩山掌門的掌心。行</br>
    了一程，忽聽得水聲如雷，峭壁上兩條玉龍直掛下來，雙瀑并瀉，屈曲回旋，飛躍奔逸。</br>
    眾人自瀑布之側(cè)上峰。嵩山派領(lǐng)路的弟子說道：“這叫作勝觀峰。令狐掌門，你看比之恒</br>
    山景物卻又如何？”令狐沖道：“恒山靈秀而嵩山雄偉，風(fēng)景都是挺好的。”那人道：“</br>
    嵩山位居天下之中，在漢唐二朝邦畿之內(nèi)，原是天下群山之首。令狐掌門請看，這等氣象</br>
    ，無怪歷代帝王均建都于嵩山之麓了。”其意似說嵩山為群山之首，嵩山派也當(dāng)為諸派的</br>
    領(lǐng)袖。令狐沖微微一笑，道：“不知我輩江湖豪士，跟帝王官吏拉得上甚么干系？左掌門</br>
    時常結(jié)交官府嗎？”那人臉上一紅，便不再說。</br>
    由此而上，山道越來越險，領(lǐng)路的嵩山派弟子一路指點，道：“這是青岡峰，青岡坪</br>
    。這是大鐵梁峽，小鐵梁峽。”鐵梁峽之右盡是怪石，其左則是萬仞深壑，渺不見底。一</br>
    名嵩山弟子拾起一塊大石拋下壑去，大石和山壁相撞，初時轟然如雷，其后聲響極小，終</br>
    至杳不可聞。儀和道：“請問這位師兄，今日來到嵩山的有多少人啊？”那漢子道：“少</br>
    說也有二千人了。”儀和道：“每一個客人上山，你們都投一塊大石示威，過不多時，這</br>
    山谷可讓你們嵩山派給填滿了。”那漢子哼了一聲，并不答話。轉(zhuǎn)了一個彎，前面云霧迷</br>
    蒙，山道上有十余名漢子手執(zhí)兵刃，攔在當(dāng)路。一人陰森森的道：“令狐沖幾時上來？朋</br>
    友們倘若見到，跟我瞎子說一聲。”</br>
    令狐沖見說話之人須髯似戟，臉色陰森可怕，一雙眼卻是瞎的，再看其余各人時，竟</br>
    個個都是瞎子，不由得心中一凜，朗聲道：“令狐沖在此，閣下有何見教？”他一說“令</br>
    狐沖在此”五字，十幾名瞎子立時齊聲大叫大罵，挺著兵刃，便欲撲上，都罵：“令狐沖</br>
    賊小子，你害得我好苦，今日這條命跟你拚了。”</br>
    令狐沖登時省悟：“那晚華山派荒廟遇襲，我以新學(xué)的獨孤九劍劍法刺瞎了不少敵手</br>
    的眼睛。這些人的來歷一直猜想不出，此刻想來，自是嵩山派所遣，不料今日在此處重會</br>
    。”眼見地勢險惡，這些人倘若拚命，只要給其中一人抱住，不免一齊墮下萬丈深谷。</br>
    又見引路的嵩山弟子嘴角含笑，一副幸災(zāi)樂禍之意，尋思：“我在龍泉鑄劍谷所殺嵩</br>
    山派人物著實不少，今日上得嵩山，可半分大意不得。”說道：“這些瞎朋友，是嵩山派</br>
    門下的弟子嗎？請閣下叫他們讓路。”那嵩山弟子笑道：“他們不是敝派的。在下說出來</br>
    的話管不了事。還是請令狐掌門自行打發(fā)的好。”忽聽得一人大聲喝道：“老子先打發(fā)了</br>
    你再說。”正是不戒和尚到了。他身后跟著不可不戒田伯光。不戒大踏步走上前去，一伸</br>
    手，抓住兩名嵩山弟子，向眾瞎子投將過去，叫道：“令狐沖來也。”眾瞎子揮兵刃亂砍</br>
    亂劈，總算兩名嵩山弟子武功不低，身在半空，仍能拔劍抵擋，大叫：“是嵩山派自己人</br>
    ，快讓開了。”眾瞎子急忙閃避，亂成一團(tuán)。不戒搶上前去，又抓住了兩名嵩山弟子，喝</br>
    道：“你不叫這些瞎子們讓開，老子把你這兩個混蛋拋了下去。”雙臂運勁，將二人向天</br>
    投去。不戒和尚臂力雄健無比，兩名嵩山弟子給他投向半空，直飛上七八丈，登時魂飛魄</br>
    散，齊聲慘叫，只道這番定是跌入了下面萬丈深谷，頃刻間便成為一團(tuán)肉泥了。</br>
    不戒和尚待他二人跌落，雙臂齊伸，又抓住了二人后頸，說道：“要不要再來一次？</br>
    ”一名漢子忙道：“不……不要了！”另一名嵩山弟子甚是乖覺，大聲叫道：“令狐沖，</br>
    你往哪里逃？眾位瞎子朋友，快追，快追！”十余名瞎子聽了，信以為真，拔足便奔。田</br>
    伯光怒道：“令狐掌門的名字，也是你這小子叫得的？”伸手拍拍兩記耳光，大聲呼喚：</br>
    “令狐大俠在這里！令狐掌門在這里！哪一個瞎子有種，便過來領(lǐng)教他的劍法。”眾瞎子</br>
    受了嵩山弟子的慫恿，又想到雙目被令狐沖刺瞎的仇怨，滿腔憤怒，便在山道上守候，但</br>
    聽得兩名嵩山弟子的慘呼，不由得心寒，跟著在山道上來回亂奔，雙目不能見物，一時無</br>
    所適從，茫然站立。</br>
    令狐沖、不戒、田伯光及恒山諸弟子從眾瞎子身畔走過，更向上行。陡見雙峰中斷，</br>
    天然現(xiàn)出一個門戶，疾風(fēng)從斷絕處吹出，云霧隨風(fēng)撲面而至。不戒喝道：“這叫作甚么所</br>
    在？怎地變啞巴了？”那嵩山弟子苦著臉道：“這叫作朝天門。”眾人折向西北，又上了</br>
    一段山路，望見峰頂?shù)臅绲刂希瑹o數(shù)人眾聚集。引路的數(shù)名嵩山弟子加快腳步，上峰報</br>
    訊。跟著便聽得鼓樂聲響起，歡迎令狐沖等上峰。</br>
    左冷禪身披土黃色布袍，率領(lǐng)了二十名弟子，走上幾步，拱手相迎。令狐沖此刻雖是</br>
    恒山掌門，但先前一直叫他“左師伯”，畢竟是后輩，當(dāng)下躬身行禮，說道：“晚輩令狐</br>
    沖，拜見嵩山掌門。”左冷禪道：“多日不見，令狐世兄豐采尤勝往昔。世兄英俊年少而</br>
    執(zhí)掌恒山派門戶，開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可喜可賀。”他向來冷口冷面，這時口中說</br>
    “可喜可賀”，臉上神色，卻絕無絲毫“可喜可賀”的模樣。令狐沖明白他言語中皮里陽</br>
    秋，說甚么“開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其實是諷刺他以男子而做群尼的領(lǐng)袖，“英俊</br>
    年少”四字，更是不懷好意，說道：“晚輩奉定閑師太遺命，執(zhí)掌恒山門戶，志在為兩位</br>
    師太復(fù)仇雪恨。報仇大事一了，自當(dāng)退位讓賢。”他說著這幾句話時，雙目緊緊和左冷禪</br>
    的目光相對，瞧他臉上是否現(xiàn)出慚色，抑或有憤怒憎恨之意，卻見左冷禪臉上連肌肉也不</br>
    牽動一下，說道：“五岳劍派向來同氣連枝，今后五派歸一，定閑、定逸兩位師太的血仇</br>
    ，不單是恒山之事，也是我五岳派之事。令狐兄弟有志于此，那好得很啊。”他頓了一頓</br>
    ，說道：“泰山天門道兄、衡山莫大先生、華山岳先生，以及前來觀禮道賀的不少武林朋</br>
    友都已到達(dá)，請過去相見罷。”令狐沖道：“是。少林方證大師和武當(dāng)沖虛道長到了沒有</br>
    ？”左冷禪淡淡的道：“他二位住得雖近，但自持身分，是不會來的。”說著向令狐沖瞪</br>
    了一眼，目光中深有恨意。令狐沖一怔，便即省悟：“我接任掌門，這兩位武林前輩親臨</br>
    道賀。左冷禪卻以為他們今日不會來，因此不但恨上了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對我可恨得</br>
    更加厲害了。”</br>
    便在此時，忽見山道上兩名黃衣弟子疾奔而上，全力快跑，顯是身有急事。峰頂上諸</br>
    人不約而同的都向這二人瞧去。不多時兩人奔到左冷禪身前，稟道：“恭喜師父，少林寺</br>
    方丈方證大師、武當(dāng)派掌門沖虛道長，率領(lǐng)兩派門人弟子，正上山來。”左冷禪道：“他</br>
    二位老人家也來了？那可客氣得很啊。這可須得下去迎接了。”他語氣似乎沒將這件事放</br>
    在心上。但令狐沖見到他衣袖微微顫動，心中喜悅之情畢竟難以盡掩。在嵩山絕頂?shù)娜盒?lt;/br>
    聽到少林方證大師、武當(dāng)沖虛道長齊到，登時聳動，不少人跟在左冷禪之后，迎下山去。</br>
    令狐沖和恒山弟子避在一旁，讓眾人下山。</br>
    只見泰山派天門道人、衡山派莫大先生以及丐幫幫主、青城派掌門松風(fēng)觀觀主余滄海</br>
    等前輩名宿，果然都已到了。令狐沖和眾人一一見禮，忽見黃墻后轉(zhuǎn)出一群人來，正是師</br>
    父、師娘和華山派一眾師弟師妹。他心中一酸，快步搶前，跪下磕頭，說道：“令狐沖拜</br>
    見兩位老人家。”</br>
    岳不群身子一側(cè)，冷冷的道：“令狐掌門何以行此大禮？那不是笑話奇談嗎？”令狐</br>
    沖拜畢站起，退立道側(cè)。岳夫人眼圈一紅，說道：“聽說你當(dāng)了恒山派掌門。以后只須不</br>
    再胡鬧，也未始不能安身立命。”岳不群冷笑道：“他不再胡鬧？那是日頭從西方出來了</br>
    。他第一日當(dāng)掌門，恒山派便收了成千名旁門左道的人物，那還不夠胡鬧？聽說他又同大</br>
    魔頭任我行聯(lián)手，殺了東方不敗，讓任我行重登魔教教主寶座。恒山派掌門人居然去參預(yù)</br>
    魔教這等大事，還不算胡鬧得到了家嗎？”令狐沖道：“是，是。”不愿多說此事，岔開</br>
    了話題：“今日嵩山之會，瞧左師伯的用意，是要五岳劍派合而為一，合成一個五岳派。</br>
    不知二位老人家意下如何？”岳不群問道：“你意下如何？”令狐沖道：“弟子……”岳</br>
    不群微笑道：“‘弟子’二字，那是不用提了。你倘若還念著昔日華山之情，那就……那</br>
    就……”微微沉吟，似乎以下的話不易措詞。令狐沖自破逐出華山門墻以來，從未見過岳</br>
    不群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忙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弟子……晚輩無有不遵。”岳不</br>
    群點頭道：“我也沒甚么吩咐，只不過我輩學(xué)武之人，最講究的是正邪是非之辨。當(dāng)日你</br>
    不能再在華山派耽下去，并不是我和你師娘狠心，不能原宥你的過失，實在你是犯了武林</br>
    的大忌。我雖將你自幼撫養(yǎng)長大，待你有如親生兒子，卻也不能徇私。”令狐沖聽到這里</br>
    ，眼淚涔涔而下，哽咽道：“師父師娘的大恩，弟子粉身碎骨，也是難以報答。”岳不群</br>
    輕拍他的肩頭，意示安慰，又道：“那日在少林寺中，鬧到我?guī)熗蕉吮邢嘁姟Ｎ宜?lt;/br>
    的那幾招劍招，其中實含深意，盼你回心轉(zhuǎn)意，重入我華山門墻。但你堅執(zhí)不從，可令我</br>
    好生灰心。”令狐沖首道：“那日在少林寺中胡作非為，弟子當(dāng)真該死。如得重列師父門</br>
    墻，原是弟子畢生大愿。”岳不群微笑道：“這句話，只怕有些口是心非了。你身為恒山</br>
    一派掌門，指揮號令，一任己意，那是何等風(fēng)光，何等自在，又何必重列我夫婦門下？再</br>
    說，以你此刻武功，我又怎能再做你師父？”說著向岳夫人瞧了一眼。令狐沖聽得岳不群</br>
    口氣松動，竟有重新收自己為弟子之意，心中喜不自勝，雙膝一屈，便即跪下，說道：“</br>
    師父、師娘，弟子罪大惡極，今后自當(dāng)痛改前非，遵奉師父、師娘的教誨。只盼師父、師</br>
    娘慈悲，收留弟子，重列華山門墻。”只聽得山道上人聲喧嘩，群雄簇?fù)碇阶C大師和沖</br>
    虛道人，上得峰來。岳不群低聲道：“你起來，這件事慢慢商量不遲。”令狐沖大喜，又</br>
    磕了個頭，道：“多謝師父、師娘！”這才站起。岳夫人又悲又喜，說道：“你小師妹和</br>
    你林師弟，上個月在華山已成……成了親。”她口氣頗有些擔(dān)憂，生怕令狐沖所以如此急</br>
    切的要重回華山，只是為了岳靈珊，一聽到她嫁人的訊息，就算不發(fā)作吵嚷，那也非大失</br>
    所望不可。</br>
    令狐沖心中一陣酸楚，微微側(cè)頭，向岳靈珊瞧去，只見她已改作了少*婦打扮，衣飾頗</br>
    為華麗，但容顏一如往昔，并無新嫁娘那種容光煥發(fā)的神情。</br>
    她目光和令狐沖一觸，突然間滿臉通紅，低下頭去。令狐沖胸口便如給大鐵錘重重打</br>
    了一下，霎時間眼前金星亂冒，身子搖晃，站立不定，耳邊隱隱聽得有人說道：“令狐掌</br>
    門，你是遠(yuǎn)客，反先到了。少林寺和峻極禪院近在咫尺，老衲卻來得遲了。”令狐沖覺得</br>
    有人扶住了自己左臂，定了定神，見方證大師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忙道：“是，是！”</br>
    拜了下去。左冷禪朗聲道：“大伙兒不用多禮了。否則幾千人拜來拜去，拜到明天也拜不</br>
    完。請進(jìn)禪院坐地。”</br>
    嵩山絕頂，古稱“峨極”。嵩山絕頂?shù)木O禪院本是佛教大寺，近百年來卻已成為嵩</br>
    山派掌門的住所。左冷禪的名字中雖有一個“禪”字，卻非佛門弟子，其武功近于道家。</br>
    群雄進(jìn)得禪院，見院子中古柏森森，殿上并無佛像，大殿雖也極大，比之少林寺的大雄寶</br>
    殿卻有不如，進(jìn)來還不到千人，已連院子中也站滿了，后來者更無插足之地。左冷禪朗聲</br>
    道：“我五岳劍派今日聚會，承蒙武林中同道友好賞臉，光臨者極眾，大出在下意料之外</br>
    ，以致諸般供應(yīng)，頗有不足，招待簡慢，還望各位勿怪。”群豪中有人大聲道：“不用客</br>
    氣啦，只不過人太多，這里站不下。”左冷禪道：“由此更上二百步，是古時帝皇封禪嵩</br>
    山的封禪臺，地勢寬闊，本來極好。只是咱們布衣草莽，來到封禪臺上議事，流傳出去，</br>
    有識之士未免要譏刺諷嘲，說咱們太過僭越了。”</br>
    古代帝皇為了表彰自己功德，往往有封禪泰山，或封禪嵩山之舉，向上天呈表遞文，</br>
    乃是國家盛事。這些江湖豪杰，又怎懂得“封禪”是怎么回事？只覺擠在這大殿中氣悶之</br>
    極，別說坐地，連呼口氣也不暢快，紛紛說道：“咱們又不是造反做皇帝，既有這等好所</br>
    在，何不便去？旁人愛說閑話，去***！”說話之間，已有數(shù)人沖出院門。</br>
    左冷禪道：“既是如此，大伙兒便去封禪臺下相見。”令狐沖心想：“左冷禪事事預(yù)</br>
    備得十分周到，遇到商議大事之際，反讓眾人擠得難以轉(zhuǎn)身，天下寧有是理？他自是早就</br>
    想要眾人去封禪臺，只是不好意思自己出口，卻由旁人來倡議而已。”又想：“這封禪臺</br>
    不知是甚么玩意兒？他說跟皇帝有關(guān)，他引大伙兒去封禪臺，難道當(dāng)真以皇帝自居么？方</br>
    證大師和沖虛道長說他野心極大，混一了五岳劍派之后，便圖掃滅日月教，再行并吞少林</br>
    、武當(dāng)。嘿嘿，他和東方不敗倒是志同道合得很，‘千秋萬載，一統(tǒng)江湖’！”他跟著眾</br>
    人，走到封禪臺下，尋思：“聽師父的口氣，是肯原宥我的過失，準(zhǔn)我重回華山門下。為</br>
    甚么師父從前十分嚴(yán)厲，今日卻臉色甚好？是了，多半他打聽之下，得知我在恒山行為端</br>
    正，絕無穢亂恒山門戶，心中喜歡。小師妹嫁了林師弟，他二位老人家對我又覺得有些過</br>
    意不去，再加上師娘一再勸說，師父這才回心轉(zhuǎn)意。今日左冷禪力圖吞并四派，師父身為</br>
    華山掌門，自要竭力抗拒。他待我好些，我就可以和他聯(lián)手，力保華山一派。這一節(jié)我自</br>
    當(dāng)盡力，不負(fù)他老人家的期望，同時也保全了恒山派。”</br>
    封禪臺為大麻石所建，每塊大石都鑿得極是平整，想像當(dāng)年帝皇為了祭天祈福，不知</br>
    驅(qū)使幾許石匠，始成此巨構(gòu)。令狐沖細(xì)看時，見有些石塊上斧鑿之印甚新，雖已涂抹泥苔</br>
    ，仍可看出是新近補上，顯然這封禪臺年深月久，頗已毀敗，左冷禪曾命人好好修整過一</br>
    番，只是著意掩飾，不免欲蓋彌彰，反而令人看出來其居心不善。</br>
    群豪來到這嵩山絕頂，都覺胸襟大暢。這絕巔獨立天心，萬峰在下。其時云開日朗，</br>
    纖翳不生。令狐沖向北望去，遙見成皋玉門，黃河有如一線，西向隱隱見到洛陽伊闕，東</br>
    南兩方皆是重重疊疊的山峰。</br>
    只見三個老者向著南方指指點點。一人說道：“這是大熊峰，這是小熊峰，兩峰筆立</br>
    并峙的是雙圭峰，三峰插云的是三尤峰。”另一位老者道：“這一座山峰，便是少林寺所</br>
    在的少室山。那日我到少林寺去，頗覺少室之高，但從此而望，少林寺原來是在嵩山腳下</br>
    。”三名老者都大笑起來。令狐沖瞧這三人服色打扮并非嵩山派中人，口中卻說這等言語</br>
    ，以山為喻，推崇嵩山，菲薄少林。再瞧這三人雙目炯炯有光，內(nèi)力大是了得，看來左冷</br>
    禪這次約了不少幫手，若是有變，出手的不僅僅是嵩山一派而已。</br>
    只見左冷禪正在邀請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登上封禪臺去。方證笑道：“我們兩個方外</br>
    的昏庸老朽之徒，今日到來只是觀禮道賀，卻不用上臺做戲，丟人現(xiàn)眼了。”左冷禪道：</br>
    “方丈大師說這等話，那是太過見外了。”沖虛道：“賓客都已到來，左掌門便請勾當(dāng)大</br>
    事，不用老是陪著我們兩個老家伙了。”</br>
    左冷禪道：“如此遵命了。”向兩人一抱拳，拾級走上封禪臺。上了數(shù)十級，距臺頂</br>
    尚有丈許，他站在石級上朗聲說道：“眾位朋友請了。”嵩山絕頂山風(fēng)甚大，群豪又散處</br>
    在四下里觀賞風(fēng)景，左冷禪這一句話卻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各人耳中。眾人一齊轉(zhuǎn)過頭來，</br>
    紛紛走近，圍到封禪臺旁。左冷禪抱拳說道：“眾位朋友瞧得起左某，惠然駕臨嵩山，在</br>
    下感激不盡。眾位朋友來此之前，想必已然風(fēng)聞，今日乃是我五岳劍派協(xié)力同心、歸并為</br>
    一派的好日子。”臺下數(shù)百人齊聲叫了起來：“是啊，是啊，恭喜，恭喜！”左冷禪道：</br>
    “各位請坐。”群雄當(dāng)即就地坐下，各門各派的弟子都隨著掌門人坐在一起。左冷禪道：</br>
    “想我五岳劍派向來同氣連枝，百余年來攜手結(jié)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為五派盟主，</br>
    亦已多歷年所。只是近年來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與五岳劍派的前輩師兄們商量，均</br>
    覺若非聯(lián)成一派，統(tǒng)一號令，則來日大難，只怕不易抵擋。”忽聽得臺下有人冷冷的道：</br>
    “不知左盟主和哪一派的前輩師兄們商量過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說話的正是衡</br>
    山派掌門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顯見衡山派是不贊成合并的了。左冷禪道：“兄弟適</br>
    才說道，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五派非合而為一不可，其中一件大事，便是咱們五派中人</br>
    ，自相殘殺戕害，不顧同盟義氣。莫大先生，我嵩山派弟子大嵩陽手費師弟，在衡山城外</br>
    喪命，有人親眼目睹，說是你莫大先生下的毒手，不知此事可真？”</br>
    莫大先生心中一凜：“我殺這姓費的，只有劉師弟、曲洋、令狐沖、恒山派一名小尼</br>
    、以及曲洋的孫女親眼所見。其中三人已死，難道令狐沖酒后失言，又或那小尼姑少不更</br>
    事，走漏風(fēng)聲？”其時臺下數(shù)千道目光，都集于莫大先生臉上。莫大先生神色自若，搖頭</br>
    說道：“并無其事！諒莫某這一點兒微末道行，怎殺得了大嵩陽手？”</br>
    左冷禪冷笑道：“若是正大光明的單打獨斗，莫大先生原未必能殺得了我費師弟，但</br>
    如忽施暗算，以衡山派這等百變千幻的劍招，再強的高手也難免著了道兒。我們細(xì)查費師</br>
    弟尸身上傷痕，創(chuàng)口是給人搗得稀爛了，可是落劍的部位卻改不了啊，那不是欲蓋彌彰嗎</br>
    ？</br>
    ”莫大先生心中一寬，搖頭道：“你妄加猜測，又如何作得準(zhǔn)？”心想原來他只是憑</br>
    費彬尸身上的劍創(chuàng)推想，并非有人泄漏，我跟他來個抵死不認(rèn)便了。但這么一來，衡山派</br>
    與嵩山派總之已結(jié)下了深仇，今日是否能生下嵩山，可就難說得很。左冷禪續(xù)道：“我五</br>
    岳劍派合而為一，是我五派立派以來最大的大事。莫大先生，你我均是一派之主，當(dāng)知大</br>
    事為重，私怨為輕。只要于我五派有利，個人的恩怨也只好擱在一旁了。莫兄，這件事你</br>
    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費師弟是我?guī)煹埽任椅迮珊喜⒅螅趾臀乙彩菐熜值芰恕Ｋ勒咭?lt;/br>
    矣，活著的人又何必再逞兇殺，多造殺孽？”他這番話聽來平和，含意卻著實咄咄逼人，</br>
    意思顯是說，倘若莫大先生贊同合派，那么殺死費彬之事便一筆勾銷，否則自是非清算不</br>
    可。他雙目瞪視莫大先生，問道：“莫兄，你說是不是呢？”莫大先生哼了一聲，不置可</br>
    否。左冷禪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說道：“南岳衡山派于并派之議，是無異見了。東岳</br>
    泰山派天門道兄，貴派意思如何？”天門道人站起身來，聲若洪鐘的說道：“泰山派自祖</br>
    師爺東靈道長創(chuàng)派以來，已三百余年。貧道無德無能，不能發(fā)揚光大泰山一派，可是這三</br>
    百多年的基業(yè)，說甚么也不能自貧道手中斷絕。這并派之議，萬萬不能從命。”</br>
    泰山派中一名白須道人站了起來，朗聲說道：“天門師侄這話就不對了。泰山一派，</br>
    四代共有四百余眾，可不能為了你一個人的私心，阻撓了利于全派的大業(yè)。”眾人見這白</br>
    須道人臉色枯槁，說話中氣卻十分充沛。有人識得他的，便低聲相告：“他是玉璣子，是</br>
    天門道人的師叔。”</br>
    天門道人臉色本就甚是紅潤，聽得玉璣子這么說，更是脹得滿臉通紅，大聲道：“師</br>
    叔你這話是甚么意思？師侄自從執(zhí)掌泰山門戶以來，哪一件事不是為了本派的聲譽基業(yè)著</br>
    想？我反對五派合并，正是為了保存泰山一派，那又有甚么私心了？”玉璣子嘿嘿一笑，</br>
    說道：“五派合并，行見五岳派聲勢大盛，五岳派門下弟子，哪一個不沾到光？只是師侄</br>
    你這掌門人卻做不成了。”天門道人怒氣更盛，大聲道：“我這掌門人，做不做有甚么干</br>
    系？只是泰山一派，說甚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給人吞并。”玉璣子道：“你嘴上說得漂亮，</br>
    心中卻就是為了放不下掌門人的名位。”</br>
    天門道人怒道：“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一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柄黑黝黝的鐵鑄</br>
    短劍，大聲道：“從此刻起，我這掌門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br>
    眾人見這柄短劍貌不驚人，但五岳劍派中年紀(jì)較長的，都知是泰山派創(chuàng)派祖師東靈道</br>
    人的遺物，近三百年來代代相傳，已成為泰山派掌門人的信物。</br>
    玉璣子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倒舍得？”天門道人怒道：“為甚么舍不得？”玉璣</br>
    子道：“既是如此，那就給我！”右手疾探，已抓住了天門道人的手中鐵劍。天門道人全</br>
    沒料到他竟會真的取劍，一怔之下，鐵劍已被玉璣子奪了過去。他不及細(xì)想，刷的一聲，</br>
    抽出了腰間長劍。</br>
    玉璣子飛身退開，兩條青影晃處，兩名老道仗劍齊上，攔在天門道人面前，齊聲喝道</br>
    ：“天門，你以下犯上，忘了本門的戒條么？”天門道人看這二人時，卻是玉磬子、玉音</br>
    子兩個師叔。他氣得全身發(fā)抖，叫道：“二位師叔，你們親眼瞧見了，玉璣……玉璣師叔</br>
    剛才干甚么來！”</br>
    玉音子道：“我們確是親眼瞧見了。你已把本派掌門人之位，傳給了玉璣師兄，退位</br>
    讓賢，那也好得很啊。”玉磬子道：“玉璣師兄既是你師叔，眼下又是本派掌門人，你仗</br>
    劍行兇，對他無禮，這是欺師滅祖、犯上作亂的大罪。”天門道人眼見兩個師叔無理偏袒</br>
    ，反而指責(zé)自己的不是，怒不可遏，大聲道：“我只是一時的氣話，本派掌門人之位，豈</br>
    能如此草草……草草傳授，就算要讓人，他……他……***，我也決不能傳給玉璣。”</br>
    急怒之余，竟忍不住口出穢語。玉音子喝道：“你說這種話，配不配當(dāng)掌門人？”</br>
    泰山派人群中一名中年道人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本派掌門向來是俺師父，你們幾</br>
    位師叔祖在搗甚么鬼？”這中年道人法名建除，是天門道人的第二弟子。跟著又有一人站</br>
    起來喝道：“天門師兄將掌門人之位交給了俺師父，這里嵩山絕頂數(shù)千對眼睛都見到了，</br>
    數(shù)千對耳朵都聽到了，難道是假的？天門師兄剛才說道：‘從此刻起，我這掌門人是不做</br>
    了，你要做，你去做去！’你沒聽見嗎？”說這話的是玉璣子的弟子。泰山派中一百幾十</br>
    人齊叫：“舊掌門退位，新掌門接位！舊掌門退位，新掌門接位！”天門道人是泰山派的</br>
    長門弟子，他這一門聲勢本來最盛，但他五六個師叔暗中聯(lián)手，突然同時跟他作對，泰山</br>
    派來到嵩山的二百來人中，倒有一百六十余人和他敵對。玉璣子高高舉起鐵劍，說道：“</br>
    這是東靈祖師爺?shù)纳癖Ｗ鎺煚斶z言：‘見此鐵劍，如見東靈’，咱們該不該聽祖師爺?shù)?lt;/br>
    遺訓(xùn)？”一百多名道人大聲呼道：“掌門人說得對！”又有人叫道：“逆徒天門犯上作亂</br>
    ，不守門規(guī)，該當(dāng)擒下發(fā)落。”令狐沖見了這般情勢，料想這均是左冷禪暗中布置。天門</br>
    道人性子暴躁，受不起激，三言兩語，便墮入了彀中。此時敵方聲勢大盛，天門又乏應(yīng)變</br>
    之才。徒然暴跳如雷，卻是一籌莫展。令狐沖舉目向華山派人群中望去，見師父負(fù)手而立</br>
    ，臉上絲毫不動聲色，心想：“玉璣子他們這等搞法，師父自是大大的不以為然，但他老</br>
    人家目前并不想插手干預(yù)，當(dāng)是暫且靜觀其變。我一切唯他老人家馬首是瞻便了。”玉璣</br>
    子左手揮了幾下，泰山派的一百六十余名道人突然散開，拔出長劍，將其余五十多名道人</br>
    圍在垓心，被圍的自然都是天門座下的徒眾了。天門道人怒吼：“你們真要打？那就來拚</br>
    個你死我活。”玉璣子朗聲道：“天門聽著：泰山派掌門有令，叫你棄劍降服，你服不服</br>
    東靈祖師爺?shù)蔫F劍遺訓(xùn)？”天門怒道：“呸，誰說你是本派的掌門人了？”玉璣子叫道：</br>
    “天門座下諸弟子，此事與你們無干，大家拋下兵刃，過來歸順，那便概不追究，否則嚴(yán)</br>
    懲不貸。”</br>
    建除道人大聲道：“你若能對祖師爺?shù)蔫F劍立下重誓，決不讓祖師爺當(dāng)年辛苦締造的</br>
    泰山派在江湖中除名，那么大家擁你為本派掌門，原也不妨。但若你一當(dāng)掌門，立即將本</br>
    派出賣給嵩山派，那可是本派的千古罪人，你就死了，也無面目去見祖師爺。”玉音子道</br>
    ：“你后生小子，憑甚么跟我們‘玉’字輩的前人說話？五派合并，嵩山派還不是一樣的</br>
    除名？五岳派這‘五岳’二字，就包括泰山在內(nèi)，又有甚么不好了？”天門道人道：“你</br>
    們暗中搗鬼，都給左冷禪收買了。哼，哼！要殺我可以，要我答應(yīng)歸降嵩山，那是萬萬不</br>
    能。”玉璣子道：“你們不服掌門人的鐵劍號令，小心頃刻間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br>
    ”天門道人道：“忠于泰山派的弟子們，今日咱們死戰(zhàn)到底，血濺嵩山。”站在他身周的</br>
    群弟子齊聲呼道：“死戰(zhàn)到底，決不投降。”他們?nèi)藬?shù)雖少，但個個臉上現(xiàn)出堅毅之色。</br>
    玉璣子倘若揮眾圍攻，一時之間未必能將他們盡數(shù)殺了。封禪臺旁聚集了數(shù)千位英雄好漢</br>
    ，少林派方證大師、武當(dāng)派沖虛道人這些前輩高人，也決不能讓他們以眾欺寡，干這屠殺</br>
    同門的慘事。玉璣子、玉磬子、玉音子等數(shù)人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br>
    忽聽得左側(cè)遠(yuǎn)處有人懶洋洋的道：“老子走遍天下，英雄好漢見得多了，然而說過了</br>
    話立刻就賴的狗熊，倒是少見。”眾人一齊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一個麻衣漢子斜倚在一</br>
    塊大石旁，左手拿著一頂范陽斗笠，當(dāng)扇子般在面前搧風(fēng)。這人身材瘦長，瞇著一雙細(xì)眼</br>
    ，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氣。眾人都不知他的來歷，也不知道他這幾句話是在罵誰。只聽他又</br>
    道：“你明明已把掌門讓了給人家，難道說過的話便是放屁？天門道人，你名字中這個‘</br>
    天’字，只怕得改一改，改個‘屁’字，那才相稱。”玉璣子等才知他是在相助己方，都</br>
    笑了起來。天門怒道：“是我泰山派自己的事，用不著旁人多管閑事。”那麻衣漢子仍懶</br>
    洋洋的道：“老子見到不順眼之事，那閑事便不得不管。今日是五岳劍派并派為一的好日</br>
    子，你這牛鼻子卻在這里拔劍使刀，大呼小叫，敗人清興，當(dāng)真是放屁之至。”突然間眾</br>
    人眼一花，只見這麻衣漢子陡然躍起身來，迅捷無比的沖進(jìn)了玉璣子等人的圈子，左手斗</br>
    笠一起，便向天門道人頭頂劈落。天門道人竟不招架，挺劍往他胸口刺去。那人倏地一撲</br>
    ，從天門道人的胯下鉆過，右手據(jù)地，身子倒了轉(zhuǎn)來，呼的一聲，足跟重重的踢中了天門</br>
    道人背心。這幾下招數(shù)怪異之極，峰上群英聚集，各負(fù)絕藝，但這漢子所使的招數(shù)，眾人</br>
    卻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天門猝不及防，登時給他賜中了穴道。天門身側(cè)的幾名弟子</br>
    各挺長劍向那漢子刺去。那漢子哈哈一笑，抓住天門后心，擋向長劍，眾弟子縮劍不迭。</br>
    那漢子喝道：“再不拋劍，我把這牛鼻子的腦袋給扭了下來。”說著右手揪住了天門頭頂</br>
    的道髻。天門空負(fù)一身武功，給他制住之后，竟全然動彈不得，一張紅臉已變得鐵青。瞧</br>
    這情勢，那漢子只消雙手用力一扭，天門的頸骨立時會給他扭斷了。建除道：“閣下忽施</br>
    偷襲，不是英雄好漢之所為。閣下尊姓大名。”那人左手一揚，拍的一聲，打了天門道人</br>
    一個耳光，懶洋洋的道：“誰對我無禮，老子便打他師父。”天門道人的眾弟子見師尊受</br>
    辱，無不又驚又怒，各人挺著長劍，只消同時攢刺，這麻衣漢子當(dāng)場便得變成一只刺猬，</br>
    但天門道人為他所制，投鼠忌器，誰也不敢妄動。一名青年罵道：“你這狗畜生……”那</br>
    漢子舉起手來，拍的一聲，又打了天門一記耳光，說道：“你教出來的弟子，便只會說臟</br>
    話嗎？”突然之間，天門道人哇的一聲大叫，腦袋一轉(zhuǎn)，和那麻衣漢子面對著面，口中一</br>
    股鮮血直噴了出來。那漢子吃了一驚，待要放手，已然不及。霎時之間，那漢子滿頭滿臉</br>
    都給噴滿了鮮血，便在同時，天門道人雙手環(huán)轉(zhuǎn)，抱住了他頭頸，但聽得喀的一聲，那人</br>
    頸骨竟被硬生生的折斷，天門道人右手一抬，那人直飛了出去，拍的一聲響，跌在數(shù)丈之</br>
    外，扭曲得幾下，便已死去。天門道人身材本就十分魁梧，這時更是神威凜凜，滿臉都是</br>
    鮮血，令人見之生怖。過了一會，他猛喝一聲，身子一側(cè)，倒在地下。原來他被這漢子出</br>
    其不意的突施怪招制住，又當(dāng)眾連遭侮辱，氣憤難當(dāng)之際，竟甘舍己命，運內(nèi)力沖斷經(jīng)脈</br>
    ，由此而解開被封的穴道，奮力一擊，殺斃敵人，但自己經(jīng)脈俱斷，也活不成了。天門座</br>
    下眾弟子齊叫“師父”，搶去相扶，見他已然氣絕，登時大哭起來。</br>
    人叢中忽然有人說道：“左掌門，你派了‘青海一身’這等人物來對付天門道長，未</br>
    免太過分了罷？”眾人向說話之人瞧去，見是個形貌猥瑣的老者，有人認(rèn)得他名叫何三七</br>
    ，常自挑了副餛飩擔(dān)，出沒三湘五澤市井之間。被天門道人擊斃的那漢子到底是何來歷，</br>
    誰也不知，聽何三七說叫做“青海一梟”。“青海一梟”是何來頭，知道的人卻也不多。</br>
    左冷禪道：“這可是笑話奇談了，這位季兄，和在下今天是初次見面，怎能說是在下所派</br>
    ？”何三七道：“左掌門和‘青海一梟’或許相識不久，但和這人的師父‘白板煞星’，</br>
    交情定然大非尋常。”這“白板煞星”四字一出口，人叢中登時轟的一聲。令狐沖依稀記</br>
    得，許多年前，師娘曾提到“白板煞星”的名字。那時岳靈珊還只六七歲，不知為甚么事</br>
    哭鬧不休，岳夫人嚇?biāo)溃骸澳阍倏蓿装迳沸恰瘉碜侥闳チ恕！绷詈鼪_便問：“‘白</br>
    板煞星’是甚么東西？”岳夫人道：‘白板煞星’是個大惡人，專捉愛哭的小孩子去咬來</br>
    吃。這人沒有鼻子，臉孔是平的，好像一塊白板那樣。”當(dāng)時岳靈珊一害怕，便不哭了。</br>
    令狐沖想起往事，凝目向岳靈珊望去，只見她眼望遠(yuǎn)處青山，若有所思，眉目之間微帶愁</br>
    容，顯然沒留心到何三七提及“白板煞星”這名字，恐怕幼時聽岳夫人說過的話，也早忘</br>
    了。令狐沖心想：“小師妹新婚燕爾，林師弟是她心中所愛，該當(dāng)十分喜歡才是，又有甚</br>
    么不如意事了？難道小夫婦兩個鬧別扭嗎？”眼見林平之站在她身邊，臉上神色頗為怪異</br>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令狐沖又是一驚：“這是甚么神氣？我似乎在誰臉上見過的。”</br>
    但在甚么地方見過，卻想不起來。</br>
    只聽得左冷禪道：“玉璣道兄，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門。于五岳劍派合并之議，道兄</br>
    高見若何？”眾人聽得左冷禪不答何三七的問話，顧左右而言他，那么于結(jié)交“白板煞星</br>
    ”一節(jié)，是默認(rèn)不辯了。“白板煞星”的惡名響了二三十年，但真正見過他、吃過他苦頭</br>
    的人，卻也沒有幾個，似乎他的惡名主要還是從形貌丑怪而起，然從他弟子“青海一梟”</br>
    的行止瞧來，自然師徒都非正派人物。</br>
    玉璣子手執(zhí)鐵劍，得意洋洋的說道：“五岳劍派并而為一，于我五派上下人眾，惟有</br>
    好處，沒半點害處。只有像天門道人那樣私心太重之人，貪名戀棧，不顧公益，那才會創(chuàng)</br>
    議反對。左盟主，在下執(zhí)掌泰山派門戶，于五派合并的大事，全心全意贊成。泰山全派，</br>
    決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隨你老人家之后，發(fā)揚光大五岳派的門戶。倘若有人惡意阻撓</br>
    ，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們不得。”</br>
    泰山派中百余人轟然應(yīng)道：“泰山派全派盡數(shù)贊同并派，有人妄持異議，泰山全派誓</br>
    不與之干休。”這些人同聲高呼，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聲音整齊，倒也震得群山鳴響。令狐</br>
    沖心想：“他們顯然是事先早就練熟了的，否則縱然大家贊同并派，也決不能每一個字都</br>
    說得一模一樣。”又聽玉璣子的語氣，對左冷禪老人家前、老人家后的，恭敬萬分，料想</br>
    左冷禪若不是暗中已給了他極大好處，便是曾以毒辣手段，制得他服服貼貼。天門道人座</br>
    下的徒眾眼見師尊慘死，大勢已去，只好默不作聲，有人咬牙切齒的低聲咒詛，有人握緊</br>
    了拳頭，滿臉悲憤之色。</br>
    左冷禪朗聲道：“我五岳劍派之中，衡山、泰山兩派，已然贊同并派之議，看來這是</br>
    大勢所趨，既然并派一舉有百利而無一害，我嵩山派自也當(dāng)追隨眾位之后，共襄大舉。”</br>
    令狐沖心下冷笑：“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劃促成，嘴里卻說得好不輕松漂亮，居然還是追</br>
    隨眾人之后，倒像別人在創(chuàng)議，而你不過是依附眾意而已。”</br>
    只聽左冷禪又道：“五派之中，已有三派同意并派，不知恒山派意下如何？恒山派前</br>
    掌門定閑師太，曾數(shù)次和在下談起，于并派一事，她老人家是極力贊成的。定靜、定逸兩</br>
    位師太，也均持此見。”恒山派眾黑衣女弟子中，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左掌門，這話</br>
    可不對了。我們掌門人和兩位師伯、師叔圓寂之前，對并派之議痛心疾首，極力反對。三</br>
    位老人家所以先后不幸逝世，就是為了反對并派。你怎可擅以己見，加之于她三位老人家</br>
    身上？”眾人齊向說話之人瞧去，見是個圓臉女郎。這姑娘是能言善道的鄭萼，她年紀(jì)尚</br>
    輕，別派人士大都不識。左冷禪道：“你師父定閑師太武功高強，見識不凡，實是我五岳</br>
    劍派中最最了不起的人物，老夫生平深為佩服。只可惜在少林寺中不幸為奸徒所害。倘若</br>
    她老人家今日尚在，這五岳派掌門一席，自是非她莫屬。”他頓了一頓，又道：“當(dāng)日在</br>
    下與定閑、定靜、定逸三位師太談及并派之事，在下就曾極力主張，并派之事不行便罷，</br>
    倘若如議告成，則五岳派的掌門一席，必須請定閑師太出任。當(dāng)時定閑師太雖然謙遜推辭</br>
    ，但在下全力擁戴，后來定閑師太也就不怎么堅辭了。唉，可嘆，可嘆，這樣一位佛門女</br>
    俠，竟然大功未成身先死，喪身少林寺中，實令人不勝嘆息。”他連續(xù)兩次提及少林寺，</br>
    言語之中，隱隱將害死定閑師太的罪責(zé)加之于少林寺。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但</br>
    少林寺為武學(xué)圣地，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這樣兩位武學(xué)高人，則少林派縱非串謀，也逃</br>
    不了縱容兇手、疏于防范之責(zé)。</br>
    忽然有個粗糙的聲音說道：“左掌門此言差矣。當(dāng)日定閑師太跟我說道，她老人家本</br>
    來是想推舉你做五岳派掌門的。”左冷禪心頭一喜，向那人瞧去，見那人馬臉鼠目，相貌</br>
    十分古怪，不知是誰，但身穿黑衫，乃是恒山派中的人物，他身旁又站著五個容貌類似、</br>
    衣飾相同之人，卻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他心中雖喜，臉上不動聲色，說道：“這位</br>
    尊兄高姓大名？定閑師太當(dāng)時雖有這等言語，但在下與她老人家相比，那可萬萬不及了。</br>
    ”</br>
    先前說話之人乃是桃根仙，他大聲道：“我是桃根仙，這五個都是我的兄弟。”左冷</br>
    禪道：“久仰，久仰。”桃枝仙道：“你久仰我們甚么？是久仰我們武功高強呢，還是久</br>
    仰我們見識不凡？”左冷禪心想：“撕裂成不憂的，原來是這么六個渾人。”念在桃根仙</br>
    為自己捧場的份上，便道：“六位武功高強，見識不凡，我都是久仰的。”</br>
    桃干仙道：“我們的武功，也沒有甚么，六人齊上，比你左盟主高些，單打獨斗，就</br>
    差得遠(yuǎn)了。”桃花仙道：“但說到見識，可真比你左掌門高得不少。”左冷禪皺起眉頭，</br>
    哼了一聲，道：“是嗎？”桃花仙道：“半點不錯。當(dāng)日定閑師太便這么說。”桃葉仙道</br>
    ：“定閑師太和定靜師太、定逸師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閑話，說起五岳劍派合并之事。定</br>
    逸師太說道：‘五岳劍派不并派便罷，倘要并派，須得請嵩山派左冷禪先生來當(dāng)掌門。’</br>
    這一句話，你信不信？”左冷禪心下暗喜，說道：“那是定逸師太瞧得起在下，我可不敢</br>
    當(dāng)。”</br>
    桃根仙道：“你別忙歡喜。定靜師太卻道：‘當(dāng)世英雄好漢之中，嵩山派左掌門也算</br>
    得是位人物，倘若由他來當(dāng)五岳派掌門人，倒也是一時之選。只不過他私心太重，胸襟太</br>
    窄，不能容物，如果是他當(dāng)掌門，我座下這些女弟子們，苦頭可吃得大了。’”桃干仙接</br>
    著道：“定閑師太便說：‘以大公無私而言，倒有六位英雄在此。他們不但武功高強，而</br>
    且見識不凡，足可當(dāng)?shù)梦逶琅傻恼崎T人。’”</br>
    左冷禪冷笑道：“六位英雄？是哪六位？”桃花仙道：“那便是我們六兄弟了。”此</br>
    言一出，山上數(shù)千人登時轟然大笑。這些人雖然大半不識桃谷六仙，但瞧他們形貌古怪，</br>
    神態(tài)滑稽，這時更自稱英雄，說甚么“武功高強，見識不凡”，自是忍不住好笑。桃枝仙</br>
    道：“當(dāng)時定閑師太一提到‘六位英雄’四字，定靜、定逸兩位師太立即便想到是我們六</br>
    兄弟，當(dāng)下一齊鼓掌喝采。那時候定逸師太說甚么來？兄弟，你記得嗎？”桃實仙道：“</br>
    我當(dāng)然記得。那時候定逸師太說道：‘桃谷六仙嘛，比之少林寺方證大師，見識是差一些</br>
    了。比之武當(dāng)派沖虛道長，武功是有所不及了。但在五岳劍派中，倒也無人能及。兩位師</br>
    姊，你們以為如何？’定靜師太便道：‘我卻以為不然。定閑師妹的武功見識，決不在桃</br>
    谷六仙之下。只可惜咱們是女流之輩，又是出家人，要做五岳派掌門，作五岳派數(shù)千位英</br>
    雄好漢的首領(lǐng)，總是不便。所以啊，咱們還是推舉桃谷六仙為是。’”桃葉仙道：“定閑</br>
    師太當(dāng)下連連點頭，說道：‘五岳劍派如果真要并派，若不是由他六兄弟出任掌門，勢必</br>
    難以發(fā)揚光大，昌大門戶。’”令狐沖越聽越好笑，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與左冷禪搗亂</br>
    。左冷禪既妄造死者的言語，桃谷六仙依樣葫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冷禪倒也無法</br>
    可施。</br>
    嵩山上群雄之中，除了嵩山一派以及為左冷禪所籠絡(luò)的人物之外，對于五岳并派一舉</br>
    ，大都頗具反感。有的高瞻遠(yuǎn)矚之士如方證方丈、沖虛道長等人，深恐左冷禪羽翼一成，</br>
    便即為禍江湖；有的眼見天門道人慘死，而左冷禪咄咄逼人，深感憎惡；更有的料想五岳</br>
    并派之后，五岳派聲勢大張，自己這一派不免相形見絀；而如令狐沖等恒山派中人，料得</br>
    定閑等三位師太是為左冷禪所害，只盼誅他報仇，自然敵意更盛。眾人耳聽得桃谷六仙胡</br>
    說八道，卻又說得似模似樣，左冷禪幾乎無法辯駁，大都笑吟吟的頗以為喜，年輕的更笑</br>
    出聲來。忽然有個粗豪的聲音說道：“桃谷六怪，恒山派定閑師太說這些話，有誰聽到了</br>
    ？”</br>
    桃根仙道：“恒山派的幾十名女弟子都是親耳聽到的。鄭姑娘，你說是不是？”鄭萼</br>
    忍住了笑，正色道：“不錯。左掌門，你說我?guī)煾纲澇晌迮珊喜ⅲ切┭哉Z，又有誰聽到</br>
    了？恒山派的師姊師妹們，左掌門說的話，有誰聽見咱們師尊說過沒有？”百余名女弟子</br>
    齊聲答道：“沒聽見過。”有人大聲道：“多半是左掌門自己捏造出來的。”更有一名女</br>
    弟子道：“和左掌門相比，我?guī)煾高€是對桃谷六仙推許多些。我們隨侍三位老人家多年，</br>
    豈有不知師尊心意之理？”眾人轟笑聲中，桃枝仙大聲道：“照啊，我們并沒說謊，是不</br>
    是？后來定閑師太又道：‘五派合并，掌門人只有一個，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卻是請誰</br>
    來當(dāng)?shù)暮茫俊值埽o師太卻怎么說啊？”桃花仙道：“這個……嗯，是了，定靜師太</br>
    說道：‘五派雖然并而為一，但泰山、衡山、華山、恒山、嵩山這東南西北中五岳，卻是</br>
    并不到一塊的。左冷禪又不是玉皇大帝，難道他還能將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嗎？請?zhí)夜攘?lt;/br>
    中的五兄弟分駐五山，剩下一個做總掌門也就是了。’”桃葉仙道：“不錯！定逸師太便</br>
    說：‘師妹此見甚是。原來桃谷六仙的父母當(dāng)年甚有先見，知道日后左冷禪要合并五岳劍</br>
    派，因此生下他六個兄弟來，既不是五個，又不是七個，佩服啊佩服！’”群雄一聽，登</br>
    時笑聲震天。</br>
    左冷禪籌劃這一場五岳并派，原擬辦得莊嚴(yán)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齊生敬畏之心，不料</br>
    斜刺里鉆了這六個憊懶家伙出來，插科打諢，將一個盛大的典禮搞得好似一場兒戲，心下</br>
    之惱怒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嵩山之主，可不能隨便發(fā)作，只得強忍氣惱，暗暗打</br>
    定了主意：“一待大事告成，若不殺了這六個無賴，我可真不姓左了。”</br>
    桃實仙突然放聲大哭，叫道：“不行，不行！我六兄弟自出娘胎，從來寸步不離，這</br>
    一做五岳派掌門，從此要分駐五岳，那可不干，萬萬的不干。”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br>
    岳派掌門名位已定，他六兄弟面臨生離死別之境了。桃干仙道：“六弟不須煩惱，咱們六</br>
    人是不能分開的，兄弟固然舍不得，做哥哥的也是舍不得。但既然眾望所歸，這五岳派掌</br>
    門又非我們六兄弟來做不可，我們只好反對五岳派合而為一了。”桃根仙等五人齊聲道：</br>
    “對，對，五岳劍派一如現(xiàn)狀，并他作甚？”桃實仙破涕為笑，說道：“就算真的要并，</br>
    也得五岳派中將來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比我六兄弟見識更高，武功更強，也如我六兄</br>
    弟那樣的眾望所歸。有這樣的人來做掌門，那時再并不遲。”左冷禪眼見再與這六個家伙</br>
    糾纏下去，只有越鬧越糟，須以快刀斬亂麻手法，截斷他們的話題，當(dāng)下朗聲說道：“恒</br>
    山派的掌門，到底是你們六位大英雄呢，還是另有其人？恒山派的事，你們六位大英雄作</br>
    得了主呢，還是作不了主？”桃枝仙道：“我們六位大英雄要當(dāng)恒山派掌門，本來也無不</br>
    可。但想到嵩山派掌門是你左老弟，我們六人一當(dāng)恒山掌門，便得和你姓左的相提并論，</br>
    未免有點，嘿嘿，這個……那個……”桃花仙道：“和他相提并論，我們六位大英雄當(dāng)然</br>
    是大**分，因此上這恒山派掌門人之位，只好請令狐沖來勉為其難了。”左冷禪只氣得</br>
    七竅生煙，冷冷的道：“令狐掌門，你執(zhí)掌恒山派門戶，于貴派門下卻不好生約束，任由</br>
    他們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說八道，出丑露乖。</br>
    ”令狐沖微笑道：“這六位桃兄說話天真爛漫，心直口快，卻不是瞎造謠言之人。他</br>
    們轉(zhuǎn)述本派先掌門定閑師太的遺言，當(dāng)比派外之人的胡說八道靠得住些。”</br>
    左冷禪哼了一聲，道：“五岳劍派今日并派，貴派想必是要獨持異議了？”令狐沖搖</br>
    頭道：“恒山派卻也不是獨持異議。華山派掌門岳先生，是在下啟蒙傳藝的恩師，在下今</br>
    日雖然另歸別派，卻不敢忘了昔日恩師的教誨。”左冷禪道：“這么說來，你仍聽從華山</br>
    岳先生的話？”令狐沖道：“不錯，我恒山派與華山派并肩攜手，協(xié)力同心。”左冷禪轉(zhuǎn)</br>
    頭瞧向華山派人眾，說道：“岳先生，令狐掌門不忘你舊日對他的思義，可喜可賀。閣下</br>
    于五派合并之舉，贊成也罷，反對也罷，令狐掌門都唯你馬首是瞻。但不知閣下尊意若何</br>
    ？”岳不群道：“承左盟主詢及，在下雖于此事曾細(xì)加考慮，但要作出一個極為妥善周詳</br>
    的抉擇，卻亦不易。”一時峰上群雄的數(shù)千對目光都向他望去，許多人均想：“衡山派勢</br>
    力孤弱，泰山派內(nèi)哄分裂，均不足與嵩山派相抗。此刻華山、恒山兩派聯(lián)手，再加上衡山</br>
    派，當(dāng)可與嵩山派一較短長了。”只聽岳不群說道：“我華山創(chuàng)派二百余年，中間曾有氣</br>
    宗、劍宗之爭。眾位武林前輩都知道的。在下念及當(dāng)日兩宗自相殘殺的慘狀，至今兀自不</br>
    寒而栗……”</br>
    令狐沖尋思：“師父曾說，華山氣劍二宗之爭，是本派門戶之羞，實不足為外人道，</br>
    為甚么他此刻卻當(dāng)著天下英雄公然談?wù)摚俊庇致牭迷啦蝗赫Z聲尖銳，聲傳數(shù)里，每說一句</br>
    話，遠(yuǎn)處均有回音，心想：“師父修習(xí)‘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說話聲音，內(nèi)</br>
    力的運用，都跟從前不同了。”岳不群續(xù)道：“因此在下深覺武林中的宗派門戶，分不如</br>
    合。千百年來，江湖上仇殺斗毆，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門</br>
    戶之見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無門戶宗派之別，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br>
    ，那么種種流血慘劇，十成中至少可以減去九成。英雄豪杰不致盛年喪命，世上也少了許</br>
    許多多無依無靠的孤兒寡婦。”他這番話中充滿了悲天憫人之情，極大多數(shù)人都不禁點頭</br>
    。有人低聲說道：“華山岳不群人稱‘君子劍’，果然名不虛傳，深具仁者之心。”方證</br>
    大師合十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這番言語，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這</br>
    般想法，天下的腥風(fēng)血雨，刀兵紛爭，便都泯于無形了。”</br>
    岳不群道：“大師過獎了，在下的一些淺見，少林寺歷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過</br>
    。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識之士，聞風(fēng)響應(yīng)，千</br>
    百年來必能有所建樹。固然各家各派武術(shù)源流不同，修習(xí)之法大異，要武學(xué)之士不分門戶</br>
    派別，那是談何容易？但‘君子和而不同’，武功盡可不同，卻大可和和氣氣。可是直至</br>
    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別眾多，或明爭，或暗斗，無數(shù)心血性命，都耗費于無謂的意氣之爭</br>
    。既然歷來高明之士，都知門戶派別的紛歧大有禍害，為甚么不能痛下決心，予以消除？</br>
    在下大惑不解，于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幾日，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竅所在。此</br>
    事關(guān)系到武林全體同道的生死禍福，在下不敢自秘，謹(jǐn)提出請各位指教。”</br>
    群雄紛紛道：“請說，請說。”“岳先生的見地，定然是很高明的。”“不知到底是</br>
    甚么原因？”“要清除門戶派別之見，那可是難于登天了！”岳不群待人聲一靜，說道：</br>
    “在下潛心思索，發(fā)覺其中道理，原來在于一個‘急’字與‘漸’字的差別。歷來武林中</br>
    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門戶派別，往往操之過急，要一舉而將天下所有宗派門戶之間的界限</br>
    ，盡數(shù)消除。殊不知積重難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數(shù)十，小者過千，每個門戶都有數(shù)十</br>
    年乃至千百年的傳承，要一舉而消除之，確是難于登天。”左冷禪道：“以岳先生的高見</br>
    ，要消除宗派門戶之別，那是絕不可能了？如此說來，豈不令人失望？”</br>
    岳不群搖頭道：“雖然艱難萬分，卻也非絕無可能。在下適才言道，其間差別，在于</br>
    緩急之不同。常言道得好，欲速則不達(dá)。只須方針一變，天下同道協(xié)力以赴，期之以五十</br>
    年、一百年，決無不成之理。”</br>
    左冷禪嘆道：“五十年、一百年，這里的英雄好漢，十之**是尸骨已寒了。”岳不</br>
    群道：“吾輩只須盡力，事功是否成于我手，卻不必計較。所謂前人種樹后人涼，咱們只</br>
    是種樹，讓后人得享清涼之福，豈非美事？再說，五十年、一百年，乃是期于大成，若說</br>
    小有成就，則十年八年之間，也已頗有足觀。”左冷禪道：“十年八年便有小成，那倒很</br>
    好，卻不知如何共策進(jìn)行？”岳不群微微一笑，說道：“左盟主眼前所行，便是大有福于</br>
    江湖同道的美事。咱們要一舉而泯滅門戶宗派之見，那是無法辦到的。但各家各派如擇地</br>
    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先行盡量合并，則十年八年之內(nèi)，門戶宗派便可減少</br>
    一大半。咱們五岳劍派合成五岳派，就可為各家各派樹一范例，成為武林中千古艷稱的盛</br>
    舉。”</br>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叫了起來：“原來華山派贊成五派合并。”令狐沖更是大吃一驚</br>
    ，心道：“料不到師父竟然贊成并派。我說過恒山派唯華山派馬首是瞻，師父說贊成并派</br>
    ，我可不能食言。”心中焦急，舉目向方證大師與沖虛道人望去，只見二人都搖了搖頭，</br>
    神色頗為沮喪。</br>
    左冷禪一直擔(dān)心岳不群會力持異議，此人能言善辯，江湖上聲名又好，不能對他硬來</br>
    ，萬料不到他竟會支持并派，當(dāng)真大喜過望，說道：“嵩山派贊成五派合并，老實說，本</br>
    來只是念到眾志成城的道理，只覺合則力強，分則力弱。但今日聽了岳先生一番大道理，</br>
    令在下茅塞頓開，方知原來五派合并，于武林前途有這等重大關(guān)系，卻不單單是于我五派</br>
    有利之事了。”岳不群道：“我五派合并之后，如欲張大己力，以與各家門派爭雄斗勝，</br>
    那么只有在武林中徒增風(fēng)波，于我五岳派固然未必有甚么好處，于江湖同道更是禍多于福</br>
    。因此并派的宗旨，必須著眼于‘息爭解紛’四字之上。在下推測同道友好的心情，以為</br>
    我五派合并之后，于別派或有不利，此點諸位大可放心。”群雄聽了他這幾句話，有的似</br>
    乎松了口氣，有的卻是將信將疑。左冷禪道：“如此說來，華山派是贊成并派的？”岳不</br>
    群道：“正是。”他頓了頓，眼望令狐沖，說道：“恒山派令狐掌門，以前曾在華山門下</br>
    ，在下與他曾有二十年師徒之情。他出了華山門墻之后，承他不棄，仍念念不忘昔日在下</br>
    對他的情誼，盼望與在下終于同居一派。在下今日已答應(yīng)于他，要同歸一派，亦不是難事</br>
    。”說到這里，臉上露出笑容。令狐沖胸口一震，登時醒悟：“他答應(yīng)我重入他門下，原</br>
    來并非回歸華山，而是五派合并之后，我和師父、師娘又在一派之中，那也好得很啊。”</br>
    又想：“聽師父適才言道：五派合并，宗旨當(dāng)在‘息爭解紛’四字，如果真是如此，五派</br>
    合并倒是好事而非壞事了。看來前途之吉兇，在于五岳派是照我?guī)煾傅淖谥既プ瞿兀€是</br>
    照左冷禪的宗旨去做。如果我華山、恒山兩派協(xié)力同心，再加上衡山派，以及泰山派中的</br>
    一些道友，我們?nèi)砂雽贯陨脚珊吞┥脚傻陌霐?shù)，未始不能占到贏面。”令狐沖心下思</br>
    潮起伏，聽得左冷禪道：“恭賀岳先生與令狐掌門，自今日起，賢師徒重歸同一門派，那</br>
    真是天大的喜事。”群雄中便有數(shù)百人跟著鼓掌叫好。</br>
    突然間桃枝仙大聲說道：“這件事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桃干仙道：“為甚么</br>
    不妥？”桃枝仙道：“這恒山派的掌門，本來是我六兄弟做的，是不是？”桃干仙等五人</br>
    齊聲應(yīng)道：“是！”桃枝仙道：“后來我們客氣，因此讓給了令狐沖來做，是不是？讓給</br>
    令狐沖做，有一個條款，便是要他為定閑、定靜、定逸三位師太報仇，是不是？”他問一</br>
    句，桃干仙等五人都答道：“是！”</br>
    桃枝仙道：“可是殺害定閑師太她們?nèi)坏模瑓s在五岳劍派之中，依我看來，多半是</br>
    個若非姓左、便是姓右之人，又或是不左不右、姓中的人，如果令狐沖加入了五岳派，和</br>
    這個姓左姓右又或姓中之人，變成了同門師兄弟，如何還可動刀動槍，為定閑師太報仇？</br>
    ”桃谷五仙齊聲道：“半點也不錯。”左冷禪心下大怒，尋思：“你這六個家伙如此當(dāng)眾</br>
    辱我，再留你們多活幾個時辰，只怕更將有不少胡言亂語說了出來。”只聽桃根仙又道：</br>
    “如果令狐沖不替定閑師太報仇，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門，是不是？如果他不是恒山派掌門</br>
    ，便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是不是？如果他拿不得恒山派的主意，那么恒山派是否加入五</br>
    岳派，便不能由令狐沖來說話了，是不是？”他問一句，桃谷五仙便齊聲答一句：“是！</br>
    ”桃干仙道：“一派不能沒有掌門，令狐沖既然做不得恒山派掌門，便須另推高明，是不</br>
    是？恒山派中有哪六位英雄武功高強，識見不凡，當(dāng)年定閑師太固然早有定評，連五岳劍</br>
    派左盟主剛才也說：‘六位武功高強，見識不凡，我都是久仰的’，是不是？”桃干仙這</br>
    么問，他五兄弟便都答一聲：“是！”問的人聲音越來越響，答的人也是越答越起勁。與</br>
    會的群雄一來確是覺得好笑，二來見到有人與嵩山派搗蛋，多少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心情，頗</br>
    有人跟著起哄，數(shù)十人隨著桃谷五仙齊聲叫道：“是！”當(dāng)岳不群贊成五派合并之后，令</br>
    狐沖心中便即大感混亂，這時聽桃谷六仙胡說八道的搗亂，內(nèi)心深處頗覺喜歡，似乎這六</br>
    兄弟正在設(shè)法替自己解圍脫困，但再聽一會，突然奇怪：“桃谷六仙說話素來纏夾，前言</br>
    不對后語，可是來到嵩山之后，每一句竟都含有深意。剛才這些言語似乎是強辭奪理，可</br>
    是事先早有伏筆，教人難以辯駁，和他們平素亂扯一頓的情形大不相同。難道暗中另有高</br>
    人在指點嗎？”</br>
    只聽得桃花仙道：“恒山派中這六位武功卓絕、識見不凡的大英雄是誰，各位不是蠢</br>
    人，想來也必知道，是不是？”百余人笑著齊聲應(yīng)道：“是！”桃花仙道：“天下是非自</br>
    有公論，公道自在人心。請問各位，這六位大英雄是誰？”二百余人在大笑聲中說道：“</br>
    自然是你們桃谷六仙了。”</br>
    桃根仙道：“照啊，如此說來，恒山派掌門的位子，我們六兄弟只好當(dāng)仁不讓，勉為</br>
    其難，德高望重，眾望所歸，水到渠成，水落石出，高山滾鼓，門戶大開……”他越說越</br>
    是不知所云，群雄無不捧腹大笑。嵩山派中不少人大聲吆喝起來：“你六個家伙在這里搗</br>
    甚么亂？快跟我滾下山去。”</br>
    桃枝仙道：“奇哉怪也！你們嵩山派千方百計的要搞五派合并，我恒山派的六位大英</br>
    雄賞光來到嵩山，你們居然要趕我們下去。我們六位大英雄一走，恒山派其余的小英雄、</br>
    女英雄們，自然跟著也都下了嵩山，你們這五派合并，便稀哩呼嚕，搞不成了。好！恒山</br>
    派的朋友們，咱們都下山去，讓他們搞四派合并。左冷禪愛做四岳派掌門，便由他做去。</br>
    咱們恒山派可不湊這個熱鬧。”</br>
    儀和、儀清等女弟子對左冷禪恨之入骨，聽桃枝仙這么一說，立時齊聲答應(yīng)，紛紛呼</br>
    叫：“咱們走罷！”</br>
    左冷禪一聽，登時發(fā)急，心想：“恒山派一走，五岳派變了四岳派。自古以來，天下</br>
    便是五岳，決無缺一而成四岳之理。就算四派合并，我當(dāng)了四岳派的掌門，說起來也無光</br>
    采。非但沒有威風(fēng)，反而成為武林中的笑柄了。”當(dāng)即說道：“恒山派的眾位朋友，有話</br>
    慢慢商量，何必急在一時？”桃根仙道：“是你的狐群狗黨、蝦兵蟹將大聲吆喝，要趕我</br>
    們下去，可不是我們自己要走。”</br>
    左冷禪哼了一聲，向令狐沖道：“令狐掌門，咱們學(xué)武之人，說話一諾千金，你說過</br>
    要以岳先生的意旨為依歸，那可不能說過了不算。”令狐沖舉目向岳不群望去，見他滿臉</br>
    殷切之狀，不住向自己點頭；令狐沖轉(zhuǎn)頭又望方證大師和沖虛道人，卻見他二人連連搖頭</br>
    ，正沒做道理處，忽聽得岳不群道：“沖兒，我和你向來情若父子，你師娘更是待你不薄</br>
    ，難道你就不想和我們言歸于好，就同從前那樣嗎？”</br>
    令狐沖聽了這句話，霎時之間熱淚盈眶，更不思索，朗聲說道：“師父、師娘，孩兒</br>
    所盼望的便是如此。你們贊同五派合并，孩兒不敢違命。”他頓了頓，又道：“可是，三</br>
    位師太的血海深仇……”岳不群朗聲道：“恒山派定閑、定靜、定逸三位師太不幸遭人暗</br>
    算，武林同道，無不痛惜。今后咱們五派合并，恒山派的事，也便是我岳某人的事。眼前</br>
    首要急務(wù)，莫過于查明真兇，然后以咱們五派之力，再請此間所有武林同道協(xié)助，那兇手</br>
    便是金剛不壞之身，咱們也把他砍成了肉泥。沖兒，你不用過慮，這兇手就算是我五岳派</br>
    中的頂尖兒人物，咱們也決計放他不過。”這番話大義凜然，說得又是斬釘截鐵，絕無回</br>
    旋余地。恒山派眾女弟子登時喝采。儀和高聲叫道：“岳先生之言不錯。尊駕若能主持大</br>
    局，替我們?nèi)粠熥饒蟮醚Ｉ畛穑闵缴舷拢M皆深感大德。”</br>
    岳不群道：“這事著落在我身上，三年之內(nèi)，岳某人若不能為三位師太報仇，武林同</br>
    道便可說我是無恥之徒，卑鄙小人。”他此言一出，恒山派女弟子更是大聲歡呼，別派人</br>
    眾也不禁鼓掌喝采。令狐沖尋思：“我雖決心為三位師太報仇，但要限定時日，卻是不能</br>
    。大家疑心左冷禪是兇手，但如何能夠證明？就算將他制住逼問，他也決不承認(rèn)。師父何</br>
    以能說得這般肯定？是了，他老人家定然已確知兇手是誰，又拿到了確切證據(jù)，則三年之</br>
    內(nèi)自能對付他。”他先前隨同岳不群贊成并派，還怕恒山派的弟子們不愿，此刻見她們大</br>
    聲歡呼，無人反對，心中為之一寬，朗聲道：“如此極好。我?guī)煾冈老壬讶徽f過，只要</br>
    查明戕害三位師太的真兇是誰，就算他是五岳派中的頂尖兒人物，也決計放他不過。左掌</br>
    門，你贊同這句話嗎？”左冷禪冷冷的道：“這句話很對啊。我為甚么不贊成？”令狐沖</br>
    道：“今日天下眾英雄在此，大伙兒都聽見了，只要查到害死三位師太的主兇是誰，是他</br>
    親自下手也好，是指使門下弟子所干的也好，不論他是甚么尊長前輩，人人得而誅之。”</br>
    群雄之中，倒有一半人轟聲附和。</br>
    左冷禪待人聲稍靜，說道：“五岳劍派之中，東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華山，北岳</br>
    恒山，中岳嵩山，五派一致同意并派。那么自今而后，這五岳劍派的五個名字，便不再在</br>
    武林出現(xiàn)了。我五派的門人弟子，都成為新的五岳派門下。”他左手一揮，只聽得山左山</br>
    右鞭炮聲大作，跟著砰拍、砰拍之巨響不絕，許多大炮仗升入天空，慶祝“五岳派”正式</br>
    開山立派。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臉上都露出笑容，均想：“左冷禪預(yù)備得如此周到</br>
    ，五岳劍派合派之舉，自是勢在必行。倘時今日合派不成，這嵩山絕頂，只怕腥風(fēng)血雨，</br>
    非有一場大廝殺不可。”峰上硝煙瀰漫，紙屑紛飛，鞭炮聲越來越響，誰都無法說話，直</br>
    過了良久良久，鞭炮聲方歇。便有若干江湖豪士紛紛向左冷禪道賀，看來這些或是嵩山派</br>
    事先邀來助拳的，或是眼見五岳合派已成，左冷禪聲勢大張，當(dāng)即搶先向他奉承討好的。</br>
    左冷禪口中不住謙遜，冷冰冰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一二絲笑容。</br>
    忽聽得桃根仙說道：“既然五岳劍派并成了一個五岳派，我桃谷六仙也就順其自然，</br>
    這叫做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左冷禪心想：“你這六怪來到峰上之后，只這句話才像人話。</br>
    ”桃干仙道：“不論哪一個門派，都有個掌門人。這五岳派的掌門人，由誰來當(dāng)好？如果</br>
    大伙一致推舉桃谷六仙，我們也只好當(dāng)仁不讓了。”桃枝仙道：“適才岳先生言道：五派</br>
    合并，乃是為了武林的公益，不是為謀私利。既是如此，雖然當(dāng)這五岳派掌門責(zé)任重大，</br>
    事務(wù)繁多，我六兄弟也只好勉為其難了。”桃葉仙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大伙兒都這么</br>
    熱心，我六兄弟焉可袖手旁觀，不為江湖上同道出一番力氣？”他六人你吹我唱，便似眾</br>
    人已公舉他六兄弟作了五岳派掌門人一般。嵩山派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大聲說道：“是</br>
    誰推舉你們作五岳派掌門人了？這般瘋瘋顛顛的胡說，太不成話了！”這是左冷禪的師弟</br>
    “托塔手”丁勉。嵩山派中登時許多人都鼓噪起來，有一人說：“今日若不是五派合并的</br>
    大喜日子，將你們六個瘋子的十二條腿都砍了下來。”丁勉又道：“令狐掌門，這六個瘋</br>
    子盡是在這里胡鬧，你也不管管。”</br>
    桃花仙大聲道：“你叫令狐沖作‘令狐掌門’，你舉他為五岳派掌門人嗎？適才左冷</br>
    禪說過，恒山派啦，華山派啦，這些名字在武林中從此不再留存，你既叫他作令狐掌門，</br>
    心中自然認(rèn)他是五岳派掌門人了。”</br>
    桃實仙道：“要令狐沖做五岳派掌門，雖然比我六兄弟差著一籌，但不得已而求其次</br>
    ，也可將就將就。”桃根仙提高嗓子，叫道：“嵩山派提名令狐沖為五岳派掌門人，大伙</br>
    兒以為如何？”只聽得百余名女子嬌聲叫好，那自然都是恒山派的女弟子了。丁勉只因順</br>
    口叫了聲“令狐掌門”，給桃谷六仙抓住了話柄，不由得尷尬萬分，滿臉通紅，不知如何</br>
    是好，只是說：“不，不！我……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提名令狐沖做五岳派掌</br>
    門……”桃干仙道：“你說不是要令狐沖做五岳派掌門，那么定然認(rèn)為，非由桃谷六仙出</br>
    馬不可了。閣下既如此抬愛，我六兄弟卻之不恭，居之有愧。”桃枝仙道：“這樣罷，咱</br>
    們不妨先做上一年半載，待得大局已定，再行退位讓賢，亦自不妨。”桃谷五仙道：“對</br>
    ，對，這也不失為折衷之策。”左冷禪冷冷的道：“六位說話真多，在這嵩山絕頂放言高</br>
    論，將天下英雄視若無物，讓別人也來說幾句話行不行？”桃花仙道：“行，行，為甚么</br>
    不行？有話請說，有屁請放。”他說了這“有屁請放”四字，一時之間，封禪臺下一片寂</br>
    靜，誰也沒有出聲，免得一開口就變成放屁。</br>
    過了好一會，左冷禪才道：“眾位英雄，請各抒高見。這六個瘋子胡說八道，大家不</br>
    必理會，免得掃了清興。”桃谷六仙六鼻齊吸，嗤嗤有聲，說道：“放屁甚多，不算太臭</br>
    。”嵩山派中站出一名瘦削的老者，朗聲說道：“五岳劍派同氣連枝，聯(lián)手結(jié)盟，近年來</br>
    均由左掌門為盟主。左掌門統(tǒng)率五派已久，威望素著，今日五派合并，自然由左盟主為我</br>
    五岳派掌門人，若是換作旁人，有誰能服？”當(dāng)年曾參與衡山劉正風(fēng)金盆洗手之會的，都</br>
    認(rèn)得這人名叫陸柏。他和丁勉、費彬三人曾殘殺劉正風(fēng)的滿門，甚是心狠手辣。桃花仙道</br>
    ：“不對，不對！五派合并，乃是推陳出新的盛舉，這個掌門人嘛，也得破舊立新，除舊</br>
    更新，換一個新人。”桃實仙道：“正是。倘若仍由左冷禪當(dāng)掌門，那是換湯不換藥，沒</br>
    半分新氣象，然則五派又何必合并？”桃枝仙道：“這五岳派的掌門人，誰都可以做，就</br>
    是左冷禪不能做。”桃干仙道：“以我高見，不如大家輪流來做。一個人做一天，今天你</br>
    做，明天我做，個個有份，決不落空。那叫做公平交易，老少無欺，貨真價實，皆大歡喜</br>
    。”桃根仙鼓掌道：“這法子妙極，那應(yīng)當(dāng)由年紀(jì)最小的小姑娘輪起。我推恒山派的秦絹</br>
    秦家小妹妹，做五岳派今天的掌門人。”恒山派一眾女弟子情知桃谷六仙如此說法，旨在</br>
    和左冷禪搗蛋，都是大聲叫好。千余名事不關(guān)己、只盼越亂越好之輩，便也隨著起哄。一</br>
    時嵩山絕頂又是亂成一團(tuá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