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6章 【天大的罪過】
盛家七小姐坐立不寧地在家里焦急地等了一整天,四哥盛恩頤那邊沒有消息傳過來,反倒是管家送來了一個匣子,放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覺應(yīng)該是銀錢。
“老吳,怎么捧著個匣子,看樣式是女人家的東西?”
“回七小姐,送來的人也沒有說,只是留下一句話,七小姐打開之后就知道了。”
盛七小姐夾著手絹的柔荑輕輕揮擺了兩下,管家識趣地離開。如今的七小姐,掌管著盛家大花園里里外外的財權(quán),可是對于一個民國的女人來說,二十五歲還沒有婆家是一個讓人聽起來就覺得恐懼的年齡。
要不是有盛家的光環(huán)在,盛七小姐的日子恐怕更加艱難。
主要是外面的閑言碎語讓人受不了,就像是宋三小姐,論才學(xué)交際和能力,一點都不比盛七小姐差。可是在家世這一個環(huán)節(jié)上,兩個人可謂天上地下。
從幾年前,回國后沒多久宋三小姐就找到一份工作,她在基督教女青年會給滬上的富家小姐太太講課,教授英文和西方文學(xué)等課程。而且還是第一批電影審查委員會的成員,在上海上流圈子的太太圈里頗有名聲。可伴隨而來的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至于迎風(fēng)臭十里的地步,但還是給宋家人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和擔(dān)心。因為對于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沒有出嫁的女人來說,能干、精明這些話并不見得都是好話。尤其是交際花,這可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該有的名聲。宋母整天念叨,深怕宋三小姐因為名聲受污,這輩子都要被耽擱在閨中了。如果要是有顯赫的家世,或者豐厚的嫁妝,這些反而會成為褒揚。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現(xiàn)實,現(xiàn)實的讓人能把黑的說成是白的;而白的自然也能變成黑的。
就切原因,這還不是因為宋三小姐的嫁妝不夠豐厚,不像盛七小姐那樣擁有一筆龐大的遺產(chǎn)可以繼承?尤其是莊夫人的贍養(yǎng)費,多半會落在她手中,那可不是一筆小錢,而是整整七十萬兩白銀的家產(chǎn)啊!
世人多半都是勢力的,盛七小姐也知道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她,打發(fā)走了房間里的女仆,她卻怔怔地看著那個精巧的小匣子,裝飾精美,但可以聞到一股漆鋪陳列柜臺上的味道,顯然是街面上的商店里新買的。
可能已經(jīng)預(yù)料到匣子里的東西,盛七小姐猶豫了很久,還是不敢打開。
她深怕打開匣子的那一刻,她的世界會崩塌,完全毀滅。富人家的小姐,尤其是頂級富豪家的小姐多半都不會是那種天真無邪的女孩子,很小的時候都已經(jīng)歷練地心計深沉起來。在一個大家族之中,純潔是傻的代名詞,接下來就會是失寵,忽視,甚至不被待見。
盛七小姐只有在宋子文面前會有純真的一面,如果失去了這個人,她的人生還剛剛開始,就會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去母親的房間里探視了一遍之后,盛七小姐又在房間里對著匣子發(fā)愣起來。
莊夫人在經(jīng)歷了喪夫之痛之后,這幾年算是緩和過來了。不過身體并不是太好,經(jīng)常頭痛。她這兩天心神不寧,就怕四哥、五哥鬧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出來,讓莊夫人跟著瞎擔(dān)心。可她又忘不了宋子文離開時候的那眼神,竟然帶著一種無奈的憐憫,這讓她很心痛。盛七小姐就算是愛上了宋子文,在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點優(yōu)越感的。她是曾經(jīng)民國第一官商家的千金小姐,看上了窮小子宋子文,對方就算不該做出些感激涕零的事來,但寵著她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可盛家小姐這個身份在宋子文的眼中,甚至不屑一顧至極,很難猜測,宋子文這樣一個男人的胸膛之中,究竟藏著的是何等的雄心壯志!或許這些話他永遠(yuǎn)不會對自己說。因為男人有男人的事業(yè),而女人的事業(yè)是經(jīng)營家庭,這是她在成長過程中就被灌輸?shù)睦砟睿瑤浊陙砣A夏亙古不變的理念,從來就不會因為社會的變革,時代的動蕩而發(fā)生改變。
或許女人還應(yīng)該擁有堅強(qiáng),但絕對不是面對丈夫的時候。
盛七小姐忍不住想到,宋子文的警告。對于盛家來說,盛宣懷死后,抵擋風(fēng)暴的那顆參天大樹已經(jīng)倒下了。盛家的子女不得不接受一個嚴(yán)峻的事實,必須要獨立撐起一片天空。
可惜,盛七小姐覺得自己看不到這一天的存在,甚至她還要為莊夫人撐起一片天空。面對可能到來的困境,她最終還是雙手哆嗦地拿起了那個沉甸甸的匣子。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兩年前的那一幕,偷偷地從家里跑出來,帶著自己的首飾匣,首飾匣子里放著幾十片金葉子,這種一兩重的金葉子每一片都可以在任何一家錢莊里換取一百大洋。一下子送宋子文幾千大洋,這等豪邁也就只有盛家的小姐能夠做得到。盛七小姐仿佛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天,在街頭送別宋子文的那一刻。
宋子文說:“跟我走,去廣州永遠(yuǎn)在一起。”
那一刻,盛七小姐的心都融化了。可惜,最后她還是搖頭了,說道:“我在上海,永遠(yuǎn)等你。”
當(dāng)時她能感受到彼此心中那一份沉甸甸的眷戀和不舍,可是昨天,就在盛家大花園外面,她卻再也感受不到那種牽掛彼此的情愫。
反而看到了一個尊嚴(yán)一次次被她的家人踐踏的男人,做出了一個對她來說很不公平的決定,決裂。
顫抖的掀開匣子的那一刻,那一抹迷人的金黃色光芒,仿佛像是諷刺一樣嘲笑她的天真。
砰……地一下,她蓋上了匣子。
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簾子一樣,嘩嘩地往下掉,可是盛七小姐竟然茫然不知,仿佛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連呼吸都無法通暢起來。
“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
“你怎么能如此的狠心?”
盛七小姐仿佛突然爆發(fā)的火山一樣,撕心裂肺的大喊,聲音凄厲中帶著絕望,雙手用力的舉起匣子,摔了地上,一片片金黃的金葉子。她根本就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母親莊夫人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閨房之中,皺著眉頭。
這個曾經(jīng)是民國最為幸福的女人,擁有高官厚祿的丈夫,還有兒女成群的怡然自樂,加上數(shù)不盡的財富,讓她成為民國無數(shù)女人嫉妒的對象。可是站在女兒的房間里,感受著女兒仿佛被撕裂般的悲傷,她茫然了。不就是一個不入流的小癟三嗎?
勾搭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宋子文當(dāng)初在她的腦海中是什么形象,如今還是什么形象。像她這種身份的貴婦人,是不會在乎去猜想一個窮小子身份背后的不平凡的。對莊夫人來說,盛七小姐是她和老爺盛宣懷的心頭肉,是掌上明珠。如果是一個庶出的女兒,莊夫人甚至不會讓家里的管家去調(diào)查宋家的身份。但是盛七小姐不一樣,她不明白的是,真是因為這份不一樣的關(guān)心,讓她的女兒這輩子都將被無趣的生活包裹。
“小七!”
“媽媽!”
盛七小姐畢竟是個女人,情緒上的激動,讓她無法再強(qiáng)撐下去,撲倒在莊夫人的懷里痛哭不已。
宋子文送來的金葉子,在她的心目中就和兩人的定情信物一樣重要,是維系兩人之間所有關(guān)系的紐帶。可是當(dāng)宋子文派人將金葉子送到了盛府之后,她知道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
宋子文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而她只能接受,甚至連當(dāng)面質(zhì)問的機(jī)會都不會有。
莊夫人也是心疼不已,拍著閨女的后背一個勁的抹眼淚。口中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賭咒的話,似乎她也只能用這樣的話來維護(hù)盛家的威嚴(yán)。想起老爺盛宣懷在的時候,悲傷也涌起心頭。
傍晚,盛重頤晃晃悠悠地和老四盛恩頤來到盛家大花園,他們也聽管家說莊夫人和盛七小姐大哭一場的經(jīng)過。本來晚飯的時候是來勸慰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就說起了錢。盛家老四盛恩頤拍著胸脯表示,七妹的嫁妝他可以多添十萬。
對于他這樣的人,覺得錢是還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哪怕是親情。
實際上,對于盛恩頤來說,這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對于外人,他是屬善財童子的角色,豪爽,要面子的場面人;可是對于家人,他卻冷漠的如同是仇人,爭奪家產(chǎn)他的利益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損失。今天在飯桌上能夠表示讓出十萬給妹妹,對于盛恩頤來說已經(jīng)是破天荒的壯舉了。
老五盛重頤也表示,他也出十萬。
還不知道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傻缺兒子做出何等傻事的莊夫人心情大好起來,看著家人的眼神都慈祥了一些:“是啊!小七,你四哥和五哥都是關(guān)心你的,多了這二十萬的嫁妝,到了任何婆家你都能抬起頭來看人,還不謝你四哥,五哥?”
“媽,你先別讓我謝,先問一問四哥和五哥的錢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吧?”盛七小姐盯著盛恩頤隨后問道:“四哥,我問你這件事大嫂知道嗎?”
盛恩頤的太太是孫寶琦的長女,這位孫夫人從盛恩頤出國留學(xué)就跟著他,當(dāng)然有些事情讓盛恩頤覺得很沒面子。孫夫人冰雪聰慧,在智商上將他碾壓地抬不起頭來。以至于在歐美留學(xué)的時候,考試要夫人出馬,寫淪為也要夫人出馬,這讓盛恩頤總是有種錯覺,自己的太太看不起他。其實不是錯覺,是真實情況。回國之后,兩人雖然在盛宣懷面前保持了一種夫妻恩愛的樣子,可暗地里是分開住的。
對于自己的妹妹搬出嫂子來看輕自己,盛恩頤沒來由地生氣起來:“男人的事,女人參合個什么勁頭?”
“我和媽也不能過問?”盛愛頤根本就不給哥哥反駁的空間,直接逼問。
莊夫人似乎也覺得這樣的女人太過凌厲,勸道:“小七。”
“我們盛家賣自己的東西,難道還要看外人的臉色?”盛恩頤也生氣起來,作為莊夫人的心頭肉,他在盛家發(fā)脾氣也是常有的事,仆人見怪不怪。反倒是管家見狀,知道有些話不能讓仆人聽,將在餐廳伺候的仆人都趕了出去。
“外人也勸解過你們,是誰?”
“就是朱家老三,這兩年跟著王學(xué)謙眼界高了,還敢威脅我,也不看看這里是租界,而不是浙江地界,他還管不到我們的頭上。”
“是哪家公司的股票?”
“這你別管!”
盛愛頤似乎也覺察到了一些四哥和五哥臉上的異樣,應(yīng)該他們也感受到了壓力,可是被利益所迷惑,不敢不顧起來。她那張看似柔弱的臉也沉下去了,陰沉道:“我就想知道你們賣的那家公司的股份,這過分嗎?”
盛恩頤也火了,將碗筷往桌子上一頓,叫嚷道:“招商局和制造局,怎么了?”
“我的天啊!”
盛愛頤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哥哥,她想象不出來,連她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這兩家公司的重要性。不在乎股份多少,而在乎重要性。且不說制造局,就輪船招商局就已經(jīng)涉及了民國幾乎所有港口的碼頭,股份易主,將預(yù)示著招商局的結(jié)構(gòu)也要出現(xiàn)變化。
如果沒有董事局的董事們同意,就憑借盛家這一舉動,就能招致所有股東的不滿。等于將盛家送到了民國各大勢力的對立面。
而制造局可是造槍造炮,甚至能夠制造軍艦的軍工企業(yè),這樣的企業(yè)股份改變,甚至?xí)鸬胤蕉杰姷恼駝樱酥劣绊懙絿业恼駝印K娴臒o法理解,她的兩個哥哥要愚蠢到什么地步,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這兩家企業(yè)是盛宣懷活著的時候一再告誡子孫,就是虧死也不能賣的企業(yè)啊!
“不能賣!”
盛七小姐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想不到自己的兩個哥哥會如此愚蠢,這不是名著給盛家招惹禍?zhǔn)聠幔?br/>
別看盛恩頤的老丈人孫寶琦現(xiàn)如今在燕京當(dāng)總?理,可是民國的內(nèi)閣有多少大權(quán),誰都說不清楚。而盛恩頤和盛重頤兩兄弟直接得罪的可是王學(xué)謙和盧永祥。
一下子熱鬧了這兩位封疆大吏,這可如何是好?
盛恩頤不樂意了:“這兩家不掙錢的企業(yè)股份賣掉就賣掉了,更何況日本人給了兩百萬這筆巨款,傻子才不賣。我就不信,這上海灘還有人去找日本人的晦氣?”
“你瘋了?”盛七小姐氣地發(fā)抖,她最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兩個不知好歹的哥哥徹底將盛家家業(yè)要斷送在眼前,能不讓她生氣嗎?要知道老爺子故去才只有幾年的功夫啊!
就幾年的功夫,盛家就要敗了。如果她兩個不知死活的哥哥將制造局和招商局的股份賣給國人,就算是跟著洋人轉(zhuǎn)圈的買辦,也還有挽回的余地。可要是賣給日本人?這不是作死是什么?
那個軍政大員會愿意看到自己家的兵工廠里,有敵對國家的股份?
這時候莊夫人也開始緊張起來,她更愿意相信一些兒子,可是她也清楚論主見女兒可要比兒子強(qiáng)的太多了。
“小七……”
莊夫人的身體本來就虛弱,被女兒兒子這么一吵,臉色頓時蠟黃,哆嗦地說不出話來。
“太太……”
一場家宴不歡而散,盛恩頤和盛重頤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們其實也知道賣這兩家公司的股份,恐怕也會造成一些壓力。可和日本人給的價碼相比,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們完全被這筆巨款給鎮(zhèn)住了,盛家分家的時候,兩兄弟分到的財產(chǎn)也不過一百多萬的樣子,其中盛家一半的資產(chǎn)都按照老爺子的遺囑留在義莊,作為盛家子弟以后發(fā)展的基金。可見,這筆錢對他們的誘惑有多大了。
盛恩頤看著母親好不容易在醫(yī)生的急救下醒過來,頓感無趣的很。偷偷地溜走之后,開始了他習(xí)慣的生活,打牌。
可能是在妹妹哪里受氣了,當(dāng)天晚上的牌風(fēng)很不順,輸?shù)袅艘粭澐慨a(chǎn)。
不過和他打牌的牌友恰巧是經(jīng)常打牌的搭子盧筱嘉,他輕蔑地看了一眼房契,隨即冷笑道:“四少,你恐怕不知道吧?這份房產(chǎn)已經(jīng)被凍結(jié)了。”
“凍結(jié)了,我這么不知道?”盛恩頤詫異道。
“上午工部局出的訃告,盛家所有在租界的產(chǎn)業(yè)都將被凍結(jié),可能你那時候還沒有醒過來。當(dāng)然,看報紙這種文化人喜歡做的事情對于四少來說,完全沒必要。”盧筱嘉可惜地看了一眼盛恩頤,多好的凱子啊!爺們在上海來錢的路數(shù)一半都靠著這位金主。可惜,今后恐怕顧不上了。
“憑什么?”盛恩頤雖然感覺到了一絲恐懼,但還在掙扎。
盧筱嘉呵呵笑起來:“憑你爹盛宣懷涉嫌侵吞國家財產(chǎn),盛家的所有資產(chǎn)都需要接受調(diào)查。四少,這些天不會沒人勸過你,有些東西是不能越過的底線,越過了,就很難收回腳了。”
盧筱嘉也是暗暗得意,侵吞國家財產(chǎn)。這個罪名可要比貪墨來的更加的新穎,可看著像是很嚴(yán)重,非殺頭不能抵消的罪過。就像是‘國黨’和袁世凱的蜜月期過去之后,打了敗仗的孫大先生的怒火沖天的在報紙上痛斥袁世凱的罪狀竊國大盜。
非殺頭,不足以肅法紀(jì)。
非殺頭,不足以嚴(yán)律法。(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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