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6章 【上海灘小杜】
虞洽卿或許是整個拍賣會上最不起眼的買家之一,并不是說他沒有動機,而相對于榮家的產(chǎn)業(yè),虞洽卿的產(chǎn)業(yè)更傾向于海運。ap>而大達輪船公司并非是一家海運輪船公司,而是一家內(nèi)河船運輪船公司。
相比海運的便捷,民國混亂的地方勢力是內(nèi)河運輸最大的障礙。
加上長江流域上的穿幫,有青幫的人,也有紅幫的人,對付張謇,他們有所忌憚,但對付別人就不一樣了。
虞洽卿對于蘇北航運來說,確實沒有多少優(yōu)勢可言。相反,榮家在蘇北的投資一直是民國最大的幾家企業(yè)之一,相比大生紗廠,榮家的申新紗廠可能規(guī)模上稍微差一點,但也僅僅是差一點而已,加上榮家的面粉廠,是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民族資本。榮家需要在蘇北航運中占據(jù)主導地位,用來解決他們的原料供應(yīng)問題,大達輪船公司就是他們一定要爭取的產(chǎn)業(yè)之一。
相比蘇北棉花的供應(yīng)稍微簡單一點,因為在蘇北,張謇已經(jīng)將棉花的種植規(guī)模化,幾個農(nóng)墾公司就占據(jù)蘇北棉花產(chǎn)量的八成以上。但是小麥、大米等糧食都是分散各地的,需要一個完整的貨運系統(tǒng),才能用最低廉的價格,從各地收購足夠的糧食在上海販賣。
蘇北的糧價比上海,差了近一倍,這里面的利潤就相當可觀了。
所以,虞洽卿一直認為,他最大的競爭對手是榮家,而不是杜月笙這個青幫頭子。
可沒想到,杜月笙竟然也有競拍的意思,而且?guī)淼腻X竟然是他的一倍多。
這讓虞洽卿很憋屈,什么時候,混混都這么有錢了?
是黃金榮的意思?
還是整個青幫的反應(yīng)?
虞洽卿說什么也不會相信,杜月笙有已經(jīng)經(jīng)營一家內(nèi)河航運公司的能力,這家伙的勢力不過是十六鋪碼頭而已,吳淞碼頭都不是杜月笙的勢力范圍。相比之下,榮家在商業(yè)上的成就是不容小覷的,是已經(jīng)在商界擁有了足夠強大資本和地位的商界巨鱷。
老謀深算的虞洽卿一眼就認定,杜月笙不過是為了名而已。這個動機不難猜測,花錢買名聲在青幫并非是頭一遭,不過平日里他們跟喜歡和戲子打交道,拜碼頭,講排場,才是這幫江湖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做生意,尤其是正當生意,他們還差地遠著呢。可花一百多萬,設(shè)置兩百萬,就為了博取一把名聲,這筆賬算來算去,杜月笙也不太可能犯傻的。錢到了一定的數(shù)量,已經(jīng)不是錢,而是地位,是讓人高山仰止的身份和實力。花在有用的地方,自然會增色不少。可在虞洽卿看來,青幫進入航運,不過是胡鬧而已。
青幫開門做糧食生意,開辦面粉廠,那么青幫的小混混們,忙活一天下班之后,弄得一身白,灰頭土臉地還好意思在街面上混?還怎么趾高氣揚的收保護費?
再說了,面粉糧食生意,都不是簡單的買進賣出,需要渠道。開一個糧店當然不用這么麻煩,但如果是面粉廠,這就難辦了。在虞洽卿看來,杜月笙根本就沒有這份能力管理好一家中型,甚至大型的面粉加工廠。同時上海到武漢的航運,也不太可能接手。青幫畢竟是下九流的產(chǎn)業(yè)居多,做正經(jīng)正兒八經(jīng)的生意,不是虞洽卿看不起杜月笙,真不見得有這份本事。
對于青幫來說,什么時候正當生意會被青睞?簡直就是天荒夜談,股票投機、地產(chǎn)投機、賭場、煙土……這些來錢快,風險大,才是青幫最為喜歡的行業(yè),可要是靠著實業(yè)來解決青幫的資金問題,這種想法,估計連黃金榮喝醉了,都不見得會覺得對。
而虞洽卿真是認定了這一點,才覺得,青幫是為了出名,而并非是為了開拓新的生意渠道。
那么對于他來說,機會就很大了。
他對蘇北航運沒有興趣,一來他不做棉花生意,也不做糧食生意。他是單純的航運公司的老板,做長江航運只是看中幾個大城市之間的航運份額。
長江上的長沙,武漢,安慶,南京和上海,都是富庶的地區(qū),貿(mào)易往來主要控制在英國人的手中。加上數(shù)量龐大的客運,如果他能夠分一杯羹的話,自然不會放棄。
原本,他最理想的拍賣合作伙伴是榮家,因為榮家不缺少長江航運上的合作伙伴。榮家在武漢的產(chǎn)業(yè)規(guī)模雖大,但還不至于需要組建一家自己的輪船公司。只有蘇北航運,才可能是榮家最不想放棄的。所以,虞洽卿覺得和榮家的合作可能性很大,因為蘇北航運正是他不需要的。大達輪船公司一分為二,將長江航運和蘇北內(nèi)河運輸分開來,兩家吃下最想要的一部分,才是合作的基礎(chǔ)。
“杜老弟!”
杜月笙仿佛像是在云端漂浮一樣,剛才還是叫小杜,小杜是什么?是晚輩,不值一提的小嘍啰,可一下子變成了杜老弟,這讓杜月笙感受到了一種被重視的欣喜。
他終于感覺到了被尊重的味道,很奇妙,同時心頭一下子就感覺那股消散多年的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胸膛。
“虞會長,您這是……”
“杜老弟,當哥哥的就不扯那些沒用的了。就問老弟一句話,這船運公司競爭下來之后,杜老弟是準備自己接受做運輸呢?還是另有打算?”虞洽卿看似輕描淡寫的端著蓋碗喝茶,低頭輕輕吹著茶碗中漂浮的茶葉,可眼神卻偷偷地打量杜月笙的表情。
青幫不缺乏老謀深算的人,可杜月笙才二十出頭,這樣的年紀,要是修煉出江湖沉浮三十年的暮氣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就現(xiàn)在的杜月笙來說,他是一個直來直去的性格。就算是以后,性格有些變化,但也脫離不了這個基礎(chǔ)。被虞洽卿不經(jīng)意的一問,杜月笙心頭頓時吃驚不已,不為別的,他壓根就不會打理航運公司啊!
至于他手下,好吃懶做的不少,酒囊飯袋更多,開個賭場什么的手到擒來,可辦公司?
這不是難為人嗎?
杜月笙悉數(shù)手下上千號兄弟,壓根就沒有找出來一個能擔當大任的角色。青幫內(nèi)有文化的太少,連賬本都看不明白,很多人就只會寫自己的名字,靠著這幫手下,看個碼頭問題不大,可真要讓他們?nèi)ス芾砉荆B杜月笙都有種拿錢打水漂的感覺。
臉上的為難,一覽無遺。虞洽卿心知肚明,原來自己還是高看了杜月笙,就這樣的傻貨,還想和他競爭?
不服他這貼老膏藥,能成?
一句話就讓杜月笙進退維谷,就足夠顯示出虞洽卿強大的自信,笑呵呵道:“老弟,為兄多嘴了,不要往心里去。拍賣馬上就要開始了,不如等拍賣之后,聚一聚可好?”
“杜某求之不得,就怕高攀不上!”杜月笙不會將虞洽卿的故意示好當成補藥來吃,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虞洽卿差的太遠,對方是什么人?上海總商會的副會長,工部局的華人董事。
就這個身份,在上海灘混飯吃的杜月笙就要仰視不已。
虞洽卿卻表現(xiàn)的異常的親近,擺擺手道:“杜兄弟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在上海灘也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S菽车倪@點薄名不過是商會的同仁抬愛,實際上當不得真,可杜兄弟是青年才俊,將來這上海灘還不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高鑫寶一陣點頭,心說,這老頭終于說了一句人話。他很自然的將你們這個詞中的你們,將杜月笙包括進去,連帶著將自己也包括了進去。
畢竟,他是杜月笙的兄弟,從年齡上來說,自然也屬于年輕人的范疇。
虞洽卿說好話就像是不要錢似的,說的杜月笙都感覺不好意思了,他是幫派的人,江湖人說話都硬氣,溜須拍馬的這些東西,江湖人開口總免不了讓人聽著生硬。可虞洽卿不一樣,他是商會的老滑頭,說幾句好話又不要花錢,自然對方喜歡聽什么,就說什么。
要是換一個在底層官場混跡的小官僚巴結(jié),講奉承話,要比商會的更勝一籌,幾句話就能讓杜月笙不找到北。
但杜月笙已經(jīng)快找不到北了,感覺自己老重要了,上海灘的未來真的要靠自己維護一樣。很神奇的冒出一點責任感,而上海又是一個港口城市,航運確實對這個城市有著莫大的作用,這不是扯淡嗎?青幫弟子都有社會責任感了,這世界肯定是瘋了。
可杜月笙就是這么想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想要光宗耀祖,光大門楣的念頭越來越重。
要是虞洽卿知道自己的一席抬舉的話,讓杜月笙竟然萌出了這么奇葩的心思,肯定會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讓他嘴欠!
可兩人交流需要停一下了,因為拍賣會已經(jīng)開始。當主持人站在臺上,容光煥地用一個特大好消息的方式開始了拍賣主持的那一刻,有心爭奪的人都開始摩拳擦掌起來。
“諸位,受實業(yè)家、學問家、總商會會長、商業(yè)總長張謇老人的委托,拍賣部分隸屬于大生紗廠的資產(chǎn)。現(xiàn)在念委托詞……”
幾分鐘之后,主持人似乎為了表現(xiàn)出拍賣的合法性,還將委托詞在手上公示了一會兒。這么遠的距離,就算是打獵的獵戶也看不清那張委托詞上的蠅頭小楷。
“先拍賣的是大生公司在上海的兩處工業(yè)用地,起拍價1o萬元,每次加價1萬元,現(xiàn)在開始!”
“11萬,23號朋友出價11萬,有沒有加價的,有沒有加價的?”
“感謝15號朋友,出價12萬,還有沒有加價的,12萬一次。”
“12萬兩次!”
“12萬三次,恭喜15號朋友,這塊工業(yè)用地已經(jīng)屬于您了!”
杜月笙聽著挺新鮮,在上海灘,拍賣并不是沒有,而是這種購買方式在洋人之中倒是常見,民國商人很少采用這種委托拍賣的方式出售資產(chǎn)。民國的商業(yè)習慣更加傾向于中人介紹,保人作保,雙方交易的模式。就算是幾家競價的時候,也不見得會把資產(chǎn)賣給價格最高的那一家。
而是會考慮很多價格因素以外的東西,比方說交情,抹不開的面子等等
杜月笙感覺挺新奇的,他還沒有參加過拍賣會,有種一下子高端起來的沾沾自喜。很難想象就臺上的人一把小木槌,說了幾句話,這筆十幾萬的生意就算是成交了,偷偷問虞洽卿:“虞會長,這就算是賣到了?”
虞洽卿心中暗笑:土包子。可臉上洋溢著親和的笑容道:“競拍到了,拍賣會后付款,這筆產(chǎn)業(yè)就算是對方的了。”
“諸位,諸位,現(xiàn)在是本場拍賣會最重要的一個標的物,大達輪船公司。這家公司的簡介相信諸位都已經(jīng)從拍賣手冊上看到了,擁有在蘇北龍頭老大的內(nèi)河船運地位,另外還有一條武漢到上海的商業(yè)航線。擁有四艘中型客輪,兩艘大型的貨運輪船。二十一艘小火輪,三十二艘拖船,十六個貨棧遍布蘇北和安徽,擁有6個中型的碼頭,起拍價15o萬大洋,每次加價1o萬大洋,有沒有競價的!”
不同于前幾次的拍賣,價值最高的也不過是十來萬的地塊,在拍賣會上這屬于暖場。
大大輪船公司才是這次拍賣會最重要的標的物。
有心參加拍賣的都是和身后的幕僚團隊商量,得到最真實的估價。這時候虞洽卿第一個舉起了手中的牌子,平靜地開口道:“15o萬!”
“好,虞會長競價15o萬……”
沒等拍賣師說完,榮老板舉起牌子,加價1o萬。
兩輪競價之后,虞洽卿臉色頓時變得很難堪,他似乎意識到了榮老板的真正目的。榮家不僅僅是紡織廠和面粉廠,榮家在上海最大的產(chǎn)業(yè)其實是棉糧交易所,這才是榮家最大的底牌。而上海的糧食供應(yīng)主要是依托蘇北的產(chǎn)糧區(qū)。
當然也有兩湖的,太湖流域的。
可對于天湖周邊來說,是民國人口最為稠密的地區(qū),比如蘇州,無錫等地,糧食產(chǎn)量雖然巨大,但消耗也是驚人。蘇北的糧食對于控制上海糧價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地位。
榮家不會允許將手中最大的底牌讓給外人分潤,所以……虞洽卿除了要和榮家比財力之外,別無他法。
“怎么了?虞會長,不舒服!”
“不是,虞某突然想到……哎,恐怕虞某競爭不下去了。要不然價格太高,非兩敗俱傷不可。”虞洽卿說的是商業(yè)上的事,他估算錯了榮家的決心。
但杜月笙不清楚,反而一臉看戲的樣子,心頭好奇心泛濫道:“現(xiàn)在才競價兩次,16o萬,買下來應(yīng)該不會吃虧啊!”
“老弟,你不明白,現(xiàn)在16o萬,不是為兄不去競爭了。如果要是競爭的話,價格會一路往上走,甚至會漲到競拍價的兩倍底價達到3oo萬,到時候虞某得罪人不說,就是和榮家兩敗俱傷的局面也不是我們能夠接受的。”虞洽卿苦惱道。
“什么?”杜月笙手里拿著拍賣的牌子一邊把玩,一邊聽著虞洽卿的解釋,聽到3oo萬巨款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驚叫道:“3oo萬!”
好死不死地,他還一伸手,舉起了手中的牌子。這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可拍賣現(xiàn)場所有人都會好奇,那個傻缺,一下子將價格太高了14o萬,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可站在臺上的拍賣師頓時如同打了雞血似的,跳起來大喊道:“37號競價3oo萬!”
杜月笙也納悶,37號是誰?
正眨巴眼睛好奇的觀望著,虞洽卿捂著臉,心說:“這傻孩子,真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