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林菲哪里會聽不出婉晴話里有話,便含笑回道:“倒也不是世子爺給我穿的,只是我來的匆忙,什么也沒帶,穿的又單薄,便在下馬車的時候,自作主張把世子爺忘在車廂里的大氅給穿上。”
她解釋完,便停頓下來,暗自觀察了一下婉晴臉上的表情,見婉晴眼睛里還是存著防備,這才繼續(xù)補充道:“剛才本準備進到暖閣里同世子爺當面請罪的,只是世子爺要休息了,我今夜見不著世子爺,便只能明日再找個時間,同爺請罪。”
聽林菲說完,婉晴這才頷首道:“原來如此。”
然后,她又說道:“現(xiàn)在屋里暖和,你就不用繼續(xù)穿著大氅了,便把大氅脫下來交給我,等會我拿去浣衣房讓丫鬟婆子洗干凈,再烘干,熨平整后給爺送去。畢竟,這幾日都是大雪,著實冷的很,爺明早出門上早朝,還要穿著它的。”
“好。”林菲說著,就解開大氅的系繩,把大氅脫下來,雙手遞給對面的婉晴。
婉晴接過大氅,見林菲衣著暴露,面露驚訝:“你……你怎可穿成這樣?”
“是鴇母讓我穿的。”林菲并不準備隱瞞,新丫鬟婢女入府都要做登記,更何況寧國公這樣規(guī)矩森嚴的世家府邸,她的底細被查出來,是早晚的事情。
“鴇……鴇母?”婉晴雖然震驚,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丫頭片子。
畢竟,其他院子里的主子爺可不像世子爺這般潔身自好,像容姨娘生的楊浩凌,寧國公的庶出二爺,及冠前就收了院子里的好幾個丫鬟做通房,娶妻之后,更是因為妻子軟弱而愈發(fā)猖狂,竟嫌良家子不夠味,跑到勾欄尋花問柳。
最后,因帶了個勾欄女回來,鬧得滿府皆知。
為這事,容姨娘氣的不輕,連帶著國公爺都親自打了他好幾頓。
“你是勾欄瓦舍出來的?”仿佛不敢相信般,婉晴又問了一遍。
林菲點頭:“是。”畢竟勾欄瓦舍和教坊司,也沒什么太大差別,只一個是普通老百姓能夠消費起的場所,而另外一個是只有豪紳官宦才能消費起的場所,但本質(zhì)都是一樣的。
婉晴倒抽一口涼氣,覺得世子爺這回怕是撞了邪,才會干出這樣的事情,難怪剛才讓自己攔著道兒,不讓這小娘子進上房。
可不是嘛!若是讓國公爺和太太知道,世子爺帶了個勾欄瓦舍的貌美娘子回府,還讓她頭一天進府,就入的正房,那這事怕是麻煩了!
婉晴這般想著,終究還是嘆了口長氣,即便頭日不進上房,但人已經(jīng)帶進府里,后面還是一堆的麻煩。
朝南擺放的妝奩是三層抽屜的款式,上面放置一面犀牛望月的銅鏡,鏡前放著把梳子和篦子,其他首飾都收入抽屜內(nèi),再旁邊一個置衣架,架子上搭著件松布寢衣。
婉晴走到置衣架前,取了松布寢衣遞過來:“這是我新做的寢衣,我看你身形同我差不多,便將就著先穿著,等明日做了入府登記,再去制衣軒領(lǐng)兩套合適的丫鬟服,以便日后換洗。”
“好。”林菲接過松布寢衣,但她的手指已經(jīng)凍的發(fā)僵,甚至感覺不到松布原本的柔軟,即便這廂房內(nèi)燃著地龍,可手冷腳濕,還是覺得寒涼的緊。
婉晴倒也是個察言觀色的,她雖然不喜世子爺帶了妓子回府,但世子爺讓她照料好這妓子,安排好她今夜的住宿,她即便心中不喜,可到底是忠仆一個,這便詢問道:“可是鞋子單薄沾了雪水,腳底發(fā)涼?”
林菲沉默著略點了下頭,然后抬手遮住瓊鼻紅唇,打了個噴嚏。
她這個噴嚏是故意打給眼前丫鬟看的,既然對方有心詢問,便給她一個暗示。
畢竟,若不趕緊泡個熱水驅(qū)寒,萬一今夜染上風寒,發(fā)起熱來,楊則善也絕不可能好心到給她請大夫醫(yī)治,要知道,楊則善贖她之時,就同她強調(diào)過,他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折磨來著。
婉晴指著屏風后頭的浴桶道:“我這便讓廚房的粗使婆子端熱水過來,你好好泡個澡,等身體泡暖之后,再換上寢衣。”
“那便多謝婉晴姑娘了。”林菲見好就收,立刻微垂螓首,柔聲感謝。
婉晴卻轉(zhuǎn)而又叮囑道:“你等會泡澡的時候,在浴桶里鋪上一層薄紗,另外皂角我給你另置一盒新的,你要什么香味的?”
婉晴能把自己新做的松布寢衣給林菲穿,那是因為世子爺叮囑她照料好人,但是浴桶畢竟是更加私密的物品,所以才會特意叮囑林菲用的時候鋪上一層薄紗,至于皂角,她也是不慣別人用她的。
“清香就行。”林菲說道,她原是慣愛用香的女子,只如今境遇卑微,也不奢求能用什么好香,清香皂角屬于皂角里頭最常用最便宜的,能湊合用著便行。
“好。”婉晴這便忙開了,先是去柜子里翻出一塊薄紗,又去抽屜里拿清香皂角,還去廚房那頭吩咐婆子端熱水來屋子里。
等到屏風后頭的浴桶盛滿熱水,屋子里頭裊裊生煙。
婉晴取過方才放置在衣架上的名貴大氅,對站在浴桶旁邊鋪薄紗的林菲說道:“熱水已經(jīng)好了,皂角擱在木架子上,你自己等會開盒子拿,我這便把世子爺?shù)拇箅┠萌ヤ揭路孔屟诀咂抛忧逑矗闱易员懔T。”
“好。”林菲回過頭來,對婉晴頷首道。
婉晴不再瞧她,這便抱著懷中大氅,繞過屏風隔擋,推門而出。
林菲鋪好了浴桶里的薄紗,又走到廂房門邊,她原是想栓上木條的,但想到等會婉晴從浣衣房回來開不了房門,怕是會惱怒,要知道,自己是借宿婉晴的廂房睡一夜,自己是客婉晴是主,哪有客人鎖了主人大門的道理。
林菲嘆了口氣,這才推了推房門,確定房門關(guān)好,這才重新回到屏風后頭,把外面的薄紗紅裙褪下,又脫了鴛鴦肚兜和褻褲,全部掛于屏風之上,然后試著水溫,慢慢踏入鋪著薄紗的浴桶里。
溫暖的熱水裹住林菲原本涼冷的身體,尤其是冰涼的手腳在溫水里好似活過來一般,整個人都舒服的喟嘆出聲。
等婉晴從浣衣房回來的時候,林菲也正好洗完澡,穿上松布寢衣從屏風后面走出來。
婉晴看向林菲,見她的頭發(fā)沾了些水,濕答答的貼在脖頸處,雪白的松布寢衣穿在身上也沒能掩蓋住她玲瓏曼妙的身姿,還有那卸下妝容的臉蛋竟是比上了妝還要美麗,皮膚好的似能掐出水來。
林菲一雙秋水剪瞳顧盼生輝,精致的瓊鼻,水潤的紅唇,美的好似月下仙姬。
婉晴剛才回來的路上琢磨了一路,想著這樣攜妓入府為婢的事,若是先被國公爺和太太那頭知道,世子爺少不得要挨罵,甚至挨一頓板子,唯有先讓老太太那頭知曉,興許能幫世子爺一把,畢竟,老太太最疼的就是身為長孫的世子爺了。
婉晴想到這里,總算松了口氣,連帶著一路回來的焦慮和困惱都消失了,所以和林菲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輕松:“你既然洗好了便早些睡下,明個一早,我還要領(lǐng)你去登記入冊和領(lǐng)丫鬟服,明日你出門先穿我的一套舊衣服,等領(lǐng)了自己的丫鬟服,再換上自己的。”
“好。”林菲點頭應(yīng)下,然后把微濕的頭發(fā)扎起,側(cè)睡在了床榻里面。
婉晴熄了廂房的燈,也在床榻的外側(cè)躺下。
室內(nèi)安靜的能聽清外頭的刮風落雪聲。
林菲閉上雙眼,享受這難得的溫暖和安靜,也深深知曉,從今以后,她便是寧國公府的一名丫鬟婢女,被楊則善握著奴籍和賣身契的卑微奴才,只能仰人鼻息的活著。
而且,她的日子,怕是比院子里的普通丫鬟還要艱難些。
想到此處,閉著雙眼的林菲眼角微微濕潤,日子再難熬,也總歸要過下去的,便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
翌日。
“世安苑是五間上房加兩間廂房,兩間耳房,和三間抱廈的格局,五間上房是主子爺專用,除去中間的堂屋外,左右各兩間房分別是書房,臥房,膳房和暖閣。”婉晴走在前面,給林菲介紹院子。
已經(jīng)換上二等丫鬟服的林菲則默默跟在婉晴身后,聽她介紹。
“東廂房就是昨夜你睡過的房間,是我在用,西廂房是香菱住著的,她是負責主子爺輪值起夜和書房伺候的。不過……”婉晴說到此處停了下來,看了身后的林菲一眼:“不過,主子爺昨個夜里說了,以后書房的工作,由你負責。”
林菲聽罷,點點頭。
婉晴于是繼續(xù)朝前走,繼續(xù)介紹道:“這東耳房是若煙住著的,她負責主子爺輪值起夜和日常飲水泡茶,膳廳布菜。這西耳房是雪雁住著的,她負責主子爺輪值起夜和一些針線活兒,主子早晚的更衣,也是她管。”
“三間抱廈里面都是大通鋪,東邊那間抱廈是書翠、鴛鴦、巧玉、抱琴四個三等丫鬟住著,書翠和鴛鴦負責給主子爺洗澡梳頭,巧玉負責澆花、喂雀,燒茶爐,抱琴負責聽呼喚跑。從三等丫鬟這里開始,是沒有資格進主子房的。”
“中央那間抱廈是箏兒,云兒,蓉兒,翡兒,紫兒,珠兒她們六個住著,箏兒和云兒負責打掃、蓉兒和翡兒負責浣衣、紫兒和珠兒負責庖室,她們屬于粗使丫頭了。”
“最右邊的那間抱廈是守門嬤嬤和粗使婆子一塊兒住著的。她們我就不說名字了,人太多說了你也記不住,以后相處了自然會熟悉起來。”
說到這里,婉晴停頓下來,看向林菲問道:“我剛才大致說的這些,你都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