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話說。
婉晴撐著油紙傘,這便施施然出了世安苑,從正門出去,沿著甬道往外走,又出了拱形洞門,上了四通八達的抄手游廊,往靜心苑而去。
這靜心苑,是寧國公府老太太的住所,在最西頭,四周都是竹林草木,有鬧中取靜之意,故名靜心苑。
下了抄手游廊,又過了湖心橋,這才入了竹林,這竹林上面堆積著厚厚的雪花。
婉晴撐著油紙傘從竹林中央的小徑穿過,偶爾風吹竹葉動,積壓的雪花砸落下來,倒也砸不上婉晴的身子,而是砸在了油紙傘上,簌簌落落,好不美麗。
出了竹林,這才來到靜心苑的正大門前。
朱紅色的四開大門,只開了中間一扇,其余三扇邊門都是齊齊關著的。
守門的老婆子看到油紙傘下的人臉,笑著走出院子門,迎上前來打招呼:“婉晴姑娘,今個兒來看老太太了?”
“是了。”婉晴見已經(jīng)沒有下雪,這便收起油紙傘,擱在門邊,同守門婆子問道:“老太太在院子里嗎?”
“在的在的。”守門婆子說:“老太太年紀大了,今個兒冬天又寒冷,就算是散步消食之類,也都只在院子里走走,不太出的門來。”
婉晴頷首,同守門婆子說道幾句,這便往上房走去。
上房有六間,唯有暖閣外面守著兩個看門婆子,婉晴猜到老太太應該是在暖閣里了,這便轉(zhuǎn)身朝暖閣方向走去。
才來到暖閣外頭,還尚未敲門,就聽得里面?zhèn)鱽砬宕鄤尤说呐暋?br/>
“婉晴姑娘。”守門的兩個婆子見到婉晴,都給她作禮,并且打招呼。
婉晴雖然被送去了世安苑,可到底是掛在老太太名下,她時常來靜心苑看老太太的,這些個守門婆子都對婉晴尊敬有禮。
婉晴站在暖閣外聽了聽,同婆子問道:“可是白姑娘來了?”
婆子點頭:“辰時過來請安,后面就一直沒走。”
婉晴聽罷點了點頭,婆子問婉晴:“要不要進去?”
婉晴想了想,決定還是晚些時候再來,于是擺手道:“算了,我還是晚些再來……”
話才出口,就聽得里面有人問道:“是誰來了?”
是代老太太傳話的大丫鬟云春的聲音,婉晴只得走上前去,推開暖閣的門,說道:“老太君,是奴婢來了。”
坐在羅漢床引枕上歪著的老太太看見婉晴,雙目微亮,和藹的同婉晴招手道:“原來是婉晴丫頭,快來快來,到我身邊來,正好玉蓮也在,剛才玉蓮正同我講笑話呢!可是把我樂壞了!”
老太太叫趙有容,是寧國公府的老祖宗,下面的晚輩沒有不尊敬她的,都對她非常孝順,老太太如今七十,雖然亡夫,但也被丫鬟婆子們照顧的妥帖,平日又有子子孫孫來請安敬茶,日子倒也過的舒心。
要說老太太如今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寶貝孫子已經(jīng)二十三了,還孤身一人,尚未娶妻生子。
婉晴走上前來,先給老太太作禮,又給白玉蓮作禮。
這白玉蓮是已故國公爺?shù)溺叟畻钅椋c姑蘇刺史白有德之女,她生于姑蘇,后隨父親遷官揚州,在及笄之前被父母從揚州送來京都城。
在及笄之前送過來,兩家便有親上加親的意思了。
老太太在和這個揚州送來的外孫女接觸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這外孫女不但容貌美麗,知書達禮,而且性情溫婉,端莊賢惠,真是自己理想的孫媳婦人選。
但老太太看上了不算,要寶貝孫子看上才行。
在白玉蓮被送來京都之前,京都城里門當戶對又適齡待嫁的姑娘,老太太不是沒有物色過,但都被寶貝孫子以各種理由給回絕了。
后來這白玉蓮住進了寧國公府,老太太便打著日久生情的算盤,先賜了兩個懂事的丫鬟,還讓白玉蓮直接住到世安苑對面的沁心園去。
可這一晃,都三年過去了,眼見著白玉蓮都熬成了老姑娘,但那鐵石心腸的寶貝孫子,愣是千年鐵樹不開花,當真愁煞了老人家!
白玉蓮見婉晴給她作禮,也從交椅里面站起身子,朝婉晴彎腰施禮。
她一個貴女,原是不需要同丫鬟做禮的,可這婉晴,是世安苑的主管,白玉蓮便對她多了一份尊敬,也是希望可以得到婉晴的認可,甚至幫助。
老太太伸出手來,旁邊的大丫鬟云香見狀立刻去扶老太君起來。
“去搬一把交椅來,擱在玉蓮旁邊,讓婉晴也聽聽玉蓮的笑話,當真是有趣的很!”老太太坐起身子后,同旁邊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立刻麻溜地去搬交椅,擱在白玉蓮的旁邊。
婉晴走過去,坐在白玉蓮身邊,正對著老太太的方向,可是她今個兒來靜心苑,是有重要事情同老太太說的,哪有什么心情聽白小姐說笑話,但是又不能不笑,只能假裝笑一笑。
幾番下來,心思活絡的白玉蓮也看出婉晴有心事,她于是起身對老太太道:“外祖母,玉蓮說的口干舌燥,身子也有些乏了,想在外祖母這里喝口熱茶,然后回沁香閣去休憩。”
“那便回去罷。”老太太道,又吩咐旁邊的丫鬟賜茶。
白玉蓮喝過茶水,在身后丫鬟的陪同下,同老太太作禮,然后施施然走出了靜心苑的暖閣。
她這頭出了暖閣,又出了靜心苑的大門,走上竹林小徑,但見四周安靜無人,便同身邊的丫鬟說道:“清風,我見剛才婉晴好似有心事一般。”
清風是白玉蓮從揚州帶來的,打小一起長大的丫鬟,主仆倆情誼深厚。
清風點頭說道:“我也覺得婉晴姑娘有心事。”
“那你說婉晴的心事,會不會和表哥有關?”白玉蓮緊張地問道。
她在來京都之前,就被家中父母暗示,自己去京都的目的,就是聯(lián)姻,而她從小受三綱五常的教導,又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心底里認同,所以一直把素未蒙面的楊則善當成未來夫婿。
后來,來了京都,進了國公府,見過楊則善本人后,更是被他英俊的容貌,偉岸的身姿,不凡的談吐所深深吸引,愛慕的常常夜不能寐,思之念之,恨不能與君常相守,早日嫁君歸。
所以,一遇到楊則善的事情,便分外上心,格外緊張。
清風轉(zhuǎn)動一圈眼珠子,想了想才說道:“昨個兒喊世安苑的嬤嬤來幫襯,請她們喝茶吃糕點的時候,倒也沒有打聽到世安苑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事。”
別看嬤嬤們只是守門的,但越是這種守門的人,越是容易接觸到關于世子爺?shù)男〉老ⅲ裕咝膱@經(jīng)常以幫襯為由頭,請世安苑的嬤嬤們過去,然后又借機送些小禮物,打探世安苑里的消息。
二等丫鬟和婉晴那樣的大丫鬟都是見過世面的,尋常禮物也看不上,而且二等丫鬟都有進身博一把命運的野心,對于自家世子爺三年都沒看上的女人,壓根是不待見的。
婉晴那樣的,掛在老太太名下,也不是沒有博一把命運的野心,只是這么多年了,連個通房都當不上,便干脆安心給老太太遞消息,安心打理世安苑的大小事務,算是個懂得取舍,知道進退的通透兒人。
白玉蓮聽清風說完,原本緊張的心情才稍微安穩(wěn)了些。
可她走出竹林,上了湖心橋后又莫名心浮氣躁起來,便看著橋上沒人,對身邊清風低聲說道:“等會回去,你還是借著串門子送吃食的由頭,同那兩個守門嬤嬤再打探下,我總覺得,婉晴剛才的表情不太對,世安苑該是出事了。”
“好。”清風雖然不太理解自家小姐的心情,但是替小姐做事,她是心甘情愿的。
……
靜心苑內(nèi)。
白玉蓮出去后,婉晴看向合攏的暖閣大門,又看了看老太君的左右,然后才道:“老太太,奴婢有些話兒想單獨對您說。”
老太君先是一愣,這才慢慢坐直身子,見婉晴面容嚴肅,約莫猜到事情有些嚴重,便擺了擺手,屏退左右。
待到丫鬟婆子都下去后,暖閣里徹底安靜下來。
只剩下老太君和婉晴兩個人后,老太君問道:“什么事情,你說罷。”
婉晴看向老太君雖然略顯渾濁,但依舊洞察人事的眸子,輕聲道:“昨個夜里,世子爺他帶了個女子回來。”
“女子?”老太君驚訝之余,精神一震,眼中甚至閃過光亮。
孫子這是……開竅了?
婉晴見老太太精神矍鑠,都不忍心說接下來的話了。
“那女子……”婉晴斟酌著用詞,盡量不讓老太太過于傷心,說道:“那女子是奴籍,是個……樂女。”
“樂女?”老太太聽出了不對勁,于是問道:“女子叫何名字?”
“今日我領她去登記,看賣身契上寫,叫林菲。”婉晴如實說道。
“林……菲?”老太太瞇了瞇眼,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