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書房用的是紅木地板,又鋪了厚實的棕氈毯,跪在上面倒也不硌腿腳。
林菲跪在楊則善身邊,低垂螓首,看似溫順的去給楊則善摘靴。
她的手指白嫩如玉,指甲蓋是天然的淡粉色,露出袖口的一小撮手腕又白又纖細,仿佛輕輕一捏就會碎似的。
就在楊則善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忍不住伸出一寸的時候。
林菲抬起臉來:“世子爺,靴子脫好了。”
楊則善一怔,立刻回過神來,他英俊的臉上始終鎮(zhèn)定自若,然后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重新擱回圈椅的扶手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握成拳,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唯有那雙沉穩(wěn)幽靜的黑眸,涼冷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隱晦情緒在滋生。
“接下來該做什么?你不知道?”楊則善嗓音涼涼地開口。
林菲站起身來思索著看向梨花木的書案,只見案頭壘著各類名人字帖,還有十多方雕刻山水和銘文的稀世寶硯,各色筆筒高低錯落的整齊排列,筆筒里面插著的筆也十分名貴,且數(shù)量之多不勝枚數(shù)。
另有印泥、墨匣、筆簾、筆架、筆擱等放置在書案左側(cè),右側(cè)則是一盆石上菖蒲,這種植物四季都翠綠如玉,還有一盆剛開的水仙花,淡黃花蕊潔白花瓣,散發(fā)著清新雅致的淡香,另有幾只含苞待放的臘梅斜斜插在玉瓶里,倒是別有一番趣意。
“世子爺是要作畫、圈批、繕抄還是讀書?”林菲試探著問道,她對楊則善完全不了解,更加不清楚他在書房的習(xí)慣,香菱又藏著掖著,不肯教她半分。
楊則善依舊看著她,幽深的眸光在她貌美的容顏上打量片刻,才緩緩?fù)鲁鰞蓚€字:“作畫。”
作畫?林菲的目光往書案上看去。
墨匣放在書案左側(cè),她走上前去,蔥白如玉的手指拉開墨匣,只見十二個小巧的凹槽里面,擺放著十二枚刻有生肖的珍玩墨,這種墨體積小巧,不在磨用只在玩賞,而且價格不菲。
林菲看著墨匣里的十二生肖,秀美的眉頭輕蹙。
她朝圈椅里的楊則善看過去,只見楊則善也在注視著她,眸光不明。
林菲等了片刻,見楊則善完全沒有開口要給她一星半點提示的意思,只能主動去詢問:“世子爺,奴婢初來書房伺候。不太清楚爺作畫慣用的墨條放置在何處,可否請爺提示一二?”
圈椅里的楊則善聽見林菲向他求助,搭在圈椅扶手上的雙臂慢慢合攏,骨節(jié)分明的十指交疊在一起,身體略帶慵懶的往后退去,靠在了圈椅的椅背上。
他的眸光,不緊不慢的在林菲安靜等待的臉龐上,似有若無的擦過,然后下顎微抬,朝博古架的方向指去,嗓音低沉沁涼:“把這盒十二生肖放架子第二層,拿第六層的那套瀟湘八景的藥墨過來。”
“是。”林菲輕聲應(yīng)下,雙手端起十二生肖的墨匣,走至博古架旁,把十二生肖放在了架子第二層,然后抬手去拿第六層的墨匣。
博古架高達八尺有余,林菲抬手勉強夠到第五層,她踮起雙足,可手指依舊碰不到最高的第六層。
林菲收回手,在房內(nèi)尋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書案對面的禪凳上,她清麗的眸子看向圈椅里的楊則善,同他問道:“奴婢能搬個禪凳嗎?”
“這種小事。不需問我。”楊則善道。
林菲便把書案前放置的禪凳搬到博古架前,又彎腰脫了繡鞋,穿著雪白的襪子踩上禪凳,再次抬手去夠博古架最頂層的墨匣。
她的個頭在女子里算是高挑出眾的,可是博古架的頂層于她來說,還是太高了些,即便踩著禪凳,又踮起雙足,還是差了三寸。
林菲心道:博古架這般高,平日里香菱是如何取最高處的墨匣的呢?書房里該有取博古架高層的墨匣,或者書架高層的藏書的專用樓梯才是。
這般想著,林菲只得先從禪凳上下來,穿回繡鞋,然后又在書房里尋了一圈,沒有看到梯子,便只能看向楊則善,同他請示:“奴婢記得院子?xùn)|南角是有一架梯子的,奴婢這便去取來。”
“取梯子做什么?”楊則善說話間,已經(jīng)從圈椅里面站起身來,他走到林菲身后,因身高頎長,舉起手來輕而易舉就夠到了博古架最頂層的那套墨匣。
楊則善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且修長有力,指甲被修剪的極其干凈,他的手就這么擱在那套瀟湘八景的藥墨墨匣上,也不取墨匣下來,胸口虛貼著林菲的后背。
從書房門口看去,仿佛是林菲被楊則善從身后抱住了一般,兩人的姿態(tài)極其曖昧。
林菲雋秀的眉心皺起,她整個人幾乎是被楊則善夾在了博古架和高大挺拔的身軀中間,甚至能夠清晰的聞到他身上的冷香,類似松柏的香氣,又夾雜著一點檀木香。
這種感覺,令她非常不適。
“世……世子爺。”林菲低聲喚道,甚至抬手輕推了一下楊則善高舉過她頭頂?shù)氖直郏珬顒t善的手臂堅硬如鐵,她根本推不開,況且她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氣,怕自己反應(yīng)過激,反而適得其反,激怒了對方。
楊則善撐著書架,慢慢低下頭來。
他聞到林菲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幽香,只見她用最普通的木簪束發(fā),三千青絲被輕巧綰起,優(yōu)雅的盤在后腦勺上,兩只玲瓏嬌小的耳朵乖巧地躲在發(fā)絲里,只嬌羞地露出一片薄白剔透的耳垂。
那耳垂形狀極好,且白的晃眼,細小的耳洞毫無遮掩,沒有佩戴任何耳飾卻透出一股渾然天成的美來,令人光是瞧著,就忍不住血脈僨張,甚至生出邪念,想要去弄臟這抹雪白。
楊則善這般想著,黑眸漸深漸暗,同時緩緩低下頭去,唇尖悄無聲息的靠近林菲的后頸。
林菲感覺到溫熱的鼻息噴到自己的后頸,驚得打了個激靈,同時腦袋飛快的思索著說道:“婉晴姑娘說世子爺亥時就要入寢,還是快些把墨匣取下,讓奴婢替世子爺研磨,伺候世子爺作畫,否則耽誤久了,若是誤了世子爺入寢的時辰,奴婢該是要受罰的。”
柔美的話音落下,書房里徹底的安靜下來。
林菲雪白的手指握在一起,緊張地等待著。
片刻之后,林菲聽到身后微不可聞的一聲哂笑。
楊則善取下博古架最頂層的瀟湘八景墨匣,撤開身子,轉(zhuǎn)身朝梨花木大書案走去。
隨著他的離開,林菲渾身上下的壓迫感,也隨之消失,她后怕的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林菲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平復(fù)好心情,這才搬起一旁的禪凳,放回書案對面原來的位置,然后走過去給楊則善磨墨。
楊則善坐在圈椅里,墨匣放在書案右側(cè)。
林菲取了宣紙,又取了四枚鎮(zhèn)尺,黃玉和墨玉獸紋鎮(zhèn)尺壓在宣紙上角,鎏金和鑲銀的琺瑯鎮(zhèn)尺壓在宣紙的下角,壓好宣紙四個角后,又去拉開墨匣。
只見墨匣里八個精美的凹槽,分別擺放著雕刻精美的瀟湘八景藥墨,瀟湘八景分別是瀟湘夜雨、平沙落雁、煙寺晚鐘、山市晴嵐、江天暮雪、遠浦歸帆、洞庭秋月和漁村夕照八大美景。
而藥墨又是油煙和上等阿膠,加入金箔、麝香、牛黃、犀角、珍珠粉、琥珀等制成墨錠,除了可以用于作畫,亦可內(nèi)服或外敷,具有清熱、止血、解毐等作用。
光這一套瀟湘八景的藥墨匣子,就可以買上京都郊外地段不錯的一套二進小院,可謂是墨中精品價格不菲,更別說鑲金帶銀的壓紙鎮(zhèn)尺,還有筆筒里那些名貴的毛筆,書架上那些稀世的典籍,墻壁上掛著的名家畫作和滿書房各種家具所用的昂貴木料。
難怪香菱不愿意告訴她書房的規(guī)矩,香菱在書房里伺候慣了,見慣了這樣的好東西,偏楊則善又生的一副好皮囊,風(fēng)流倜儻的御史大人,小丫鬟有博一把飛上枝頭的野心,如何舍得把這份工作,拱手讓與旁人。
而且,在這樣的富貴里面浸潤久了,旁的男子怎可能再看得上眼。
林菲忽然有些理解香菱的想法,但她畢竟在世家大族里面長大,也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到底不會被這些個過眼云煙迷了眼,只是如今境遇卑微,平白生出些感慨罷了。
楊則善見林菲低頭若有所思,她額頭鬢角汗津津的,當真是嬌花沾凝露,美的不可方物。
“把額頭汗水擦一擦,莫要滴到我作畫的宣紙上。”楊則善說著微勾唇瓣,嗓音涼薄道:“弄臟了爺?shù)男垼隳屈c月錢可不夠賠的。”
林菲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后背還是濕冷的,只是忘了自己額頭也出了汗水,她在身上尋了尋,才想起自己還沒有置辦絹帕,便用袖子擦拭額頭的汗水。
“你也不用太害怕。”楊則善看著林菲低頭擦汗,同她說道:“你這身子爺還瞧不上,就算你求爺碰你,爺也未必答應(yīng)。”
林菲聽罷心中一喜,但面上卻裝作驚恐之色,立刻跪下身去,姿態(tài)卑微的低頭說道:“世子爺說的極是,爺是金尊玉貴的國公府世子,又是當朝一品大員,奴婢身份卑微,萬萬是配不上爺?shù)摹!?br/>
楊則善點頭道:“你知道就好。”
“奴婢知道的,奴婢警記于心。萬不敢有高攀之意。”林菲借機立刻表態(tài)。
“很好。”楊則善用腳尖輕踢了林菲的膝蓋一下:“起來替爺磨墨。”
林菲長長的松了口氣,從地上起身,抬手去取墨匣里的藥墨,同時問道:“爺是想用哪一塊墨條作畫?”
“瀟湘夜雨。”
“好。”林菲取了瀟湘夜雨那塊墨條,蓋上墨匣,然后去取硯臺:“硯臺也用八景圖嗎?”
“嗯。”
林菲剛才聽楊則善說對她的身子瞧不上,這會兒真是渾身輕松,心里喜悅極了,連帶著磨墨時候的動作都是又輕松又愉快的。
楊則善抬眸瞅她一眼,見她眉眼舒展,神情愉悅,自己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干脆閉上眼睛,心道眼不見心不煩。
可眼睛剛一閉上,滿腦子都是那雪白的天鵝頸和薄白剔透的小耳垂。
楊則善抬手壓著眉心捏了捏,苦惱道:難道果真要如祖母所說,他沒折磨到林菲,倒是要把自己先折磨死了?
“世子爺,墨磨好了。”林菲柔美的聲音傳來。
楊則善睜開眼,不悅地睨她一眼。
林菲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著他了。
“磨好了?”楊則善問。
“嗯。”林菲點頭。
楊則善下顎往書案前方一指:“去對面站著。”
林菲沒動,不明所以地看向楊則善。
“干嘛?揣著明白裝糊涂呢?”楊則善挑眉。
“世子爺要畫……畫奴婢嗎?”林菲有些不敢置信,他剛才還說瞧不上她的。
楊則善皺眉:“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的。”林菲思索著斟酌著用詞,溫聲細語解釋道:“奴婢只是覺得……奴婢身份如此卑微,不該浪費世子爺這般昂貴的藥墨,況且世子爺院子里這么多美人,像婉晴姑娘,香菱姑娘,若煙姑娘和雪雁姑娘,她們都比奴婢更……”
楊則善語氣頗為不耐的打斷:“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憑的這般啰嗦?”
林菲還是猶豫著沒有動,腦袋里飛快的思考著該如何婉拒。
“怎么?不愿意?”楊則善生出怒意來,語氣也惡劣三分:“你既不愿意在書房里,便去外頭庭院站著,正好我打開窗戶,也能看見你,雪中侍女圖到底比房中侍女圖,更有意境不是?”
林菲輕擰秀美的眉心,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語,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楊則善,如果自己繼續(xù)推脫下去,后果只會更嚴重。
此刻,唯有以退為進,方為上策。
林菲乖巧應(yīng)下:“好,奴婢這就過去。”
林菲走出書案一丈遠。
“停下。”楊則善道:“轉(zhuǎn)過來我瞧瞧。”
林菲聽話的停下,轉(zhuǎn)過身來。
她身穿國公府二等丫鬟的統(tǒng)一服飾,上衣是茶白色,下裙是豆綠色,腳下一雙青蓮色繡花鞋,頭戴木簪,面上沒有畫妝容,耳朵脖頸都沒有戴配飾,簡簡單單又干干凈凈,卻美的令人神魂顛倒。
楊則善上下打量著林菲,慢慢從圈椅里站起身來。
他拿過筆簾上掛著的一只精品御賜羊毫筆,對著林菲比劃了幾下,頷首道:“就站那。另外,把頭上的木簪取下我看看。”
林菲順從地抬手,取下發(fā)間唯一的裝飾,木簪子。
滿頭青絲沒有了束縛,立刻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披在她纖細的后背和形狀美好的肩頭。
極黑的發(fā)襯托著雪白的肌膚,給人以視覺上強烈的對照。
楊則善專注地看著林菲,腦海里同時浮現(xiàn)的,還有剛才低頭一瞥間那雪白的天鵝頸和薄白剔透的小耳垂。
“右邊耳朵露出來。”他說。
林菲只得照做,抬手把右邊的秀發(fā)別到耳后,露出香腮右側(cè)玲瓏小巧的耳朵,然后輕聲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嗯,我看看。”楊則善上下打量一番,似乎還是覺得不太滿意,目光最終停在了林菲雪白脖頸的小盤扣上。
“盤扣解開兩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