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他欲言又止,到最后,也只是輕輕地吐出:“你誤會我了!”</br>
我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場誤會。但即使是誤會,也錯過了最佳的辯解時機(jī)。我曾給了他無數(shù)次機(jī)會,希望他能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但他留給我的,除了欲言又止,便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無話可說,還是百口莫辯?直到路越走越窄,即使回頭,怕也找不到來時的路。</br>
他不愿多說,那就索性不說好了。</br>
他指著樹林里的一幅漂亮的畫問:“這自然已經(jīng)夠美的了,為什么還要放一幅人工的畫呢?像不像畫蛇添足?”</br>
被他那么一問,我突然想起一個日本朋友的介紹,他說在富士山麓的樹海中,有日本著名的自殺場所,政府雖然想了很多辦法,但還是架不住人們前赴后繼。我猜,這幅漂亮的畫,便是政府的杰作之一吧,試圖在最后時刻,喚起想死之人的一絲激情……</br>
把這個說給杰瑞聽,他倒很看得開:“日本人還真是有追求呀,連死都追求別具一格。”</br>
我的觀點跟他又一次不小心不謀而合,這邊風(fēng)景優(yōu)美,能在這自殺,也別有一番詩情畫意吧。我可沒鼓勵誰自殺,雖然我向來覺得自殺不是恥辱。在某些條件下,到底是恥辱的活著,還是有尊嚴(yán)地死去,那確實是艱難的選擇,但拋卻責(zé)任或義務(wù),我們依然有權(quán)利處置自己的生命,不是嗎?</br>
杰瑞自言自語道:“他們?yōu)槭裁醋詺⒀剑亢盟啦蝗缳嚮钪!?lt;/br>
“日本自殺率一直居高不下,聽說多數(shù)因為生活壓力大,患病啊失業(yè)苦惱啊什么的,但也有不少失戀和殉情。大概身體承受不了心中的痛苦吧。”</br>
“殉情?”杰瑞重復(fù)了一句,“好有激情呀,我可真佩服他們!”</br>
我故意鄙視他:“放心,這種機(jī)率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你身上!”</br>
他很不服:“你怎么知道?!”</br>
“你生命最可貴,愛情價不高的嘛。”</br>
他還是不服:“除了誤會,真不知道你對我還剩下什么。”</br>
“還是誤會!”我故意順著他的話說。</br>
他認(rèn)真地說:“只要我愛的人愿意,我不介意陪她一起跳。”</br>
“說得輕巧。”我很不屑。</br>
他便孩子氣地做出要往下跳的架勢。</br>
我故意刺激他:“你跳呀,哥哥你大膽地往下跳,往下跳,莫回頭!”</br>
他轉(zhuǎn)身看我:“我真的跳啦!”</br>
我說:“好呀,你還有什么遺言,我替你捎給大家?”</br>
他便放下手來,疑惑地問我:“遺言?你不陪我一起跳呀?”</br>
“少了你一個,幸福千萬家。少了我一個,痛苦一大家。我干嗎要跟你一起跳啊。”</br>
他孩子氣地看著我說:“我們?nèi)パ城榘Γ嗬寺 ?lt;/br>
很多時候,還真不能以大人的智商去揣度他。我給他個白眼:“大哥,人家那是殉情,我們是什么?湊熱鬧?瞎胡鬧?有你拉后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一對狗男女呢!”</br>
他一陣翻白眼。</br>
飛機(jī)起飛不久,我就覺得有些頭暈。隨著越飛越高,頭也越來越沉。杰瑞還想跟我說話,可我覺得累,把耳機(jī)塞到耳朵里,一只留給他,MP里反復(fù)放著一首歌,是陳奕迅的《富士山下》,一直認(rèn)為這首歌的粵語版本比國語版本更細(xì)膩動人,可能因為國語版本太過直白,愛情需要轉(zhuǎn)移,感情需要接班,燒完青春換一個老伴,聽起來太過赤裸裸的殘酷。而粵語版本被我一廂情愿的理解成人鬼情未了,在我聽來,就是一只多情的鬼因為放不下一直牽掛自己的戀人,那么溫柔又那么決絕的勸誡“前塵硬化像石頭,隨緣地拋下便逃走,我絕不罕有,往街里繞過一周,我便化烏有……”冷酷卻不失溫情。</br>
杰瑞應(yīng)該聽得懂,我也想向他這么說,我這么平凡,在街上隨便一走,便消失在人群中,“人活到幾歲算短,失戀只有更短,歸家需要幾里路誰能預(yù)算。忘掉我跟你恩怨,櫻花開了幾轉(zhuǎn),東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遙遠(yuǎn)。誰都只得那雙手,靠擁抱亦難任你擁有,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曾沿著雪路浪游,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br>
所謂愛恨情天,比櫻花開得絢爛,比雪花逝得輾轉(zhuǎn)。所謂情緣糾纏,失戀只有更短,比不過生死一眨眼。與你一起的東京之旅,在回憶里會越來越遙遠(yuǎn),我們曾經(jīng)一起漫步白雪,有過那么多甜蜜的回憶,你為何現(xiàn)在卻要難過?誰能僅僅因為喜歡富士山,就妄想占為己有呢?我知道你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你那樣,可終究,你不屬于我,我不屬于你,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我不想你這么傻。唯有遺憾,遺憾我們花光了所有運氣。</br>
就那樣聽著歌,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看見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他被我偷掉手機(jī)后氣急敗壞的樣子,我看到他囂張不可一世的神情,我看到他嬉皮笑臉,看到他深情地彈著吉他,看到他溫柔地幫我吹干頭發(fā),他甜蜜的笑,鬼馬的笑,得意的笑,張狂的笑,看到他那么快樂,我也用力的笑,一直笑,一直笑,笑到眼淚紛紛往下掉。</br>
直到被杰瑞晃醒,他正用紙巾溫柔地幫我擦著淚,他那么溫柔地看著我,那么溫柔地擦著淚,那些眼淚便越擦越多。我狠了狠心,說:“杰瑞,我們分手吧,徹底地。”他的手便停了下來,神情呆呆的,不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樣子,他神經(jīng)質(zhì)般重復(fù)著:“你說了,你終于還是說了。我以為你會原諒我的。”</br>
直到下飛機(jī),我們再沒說過一句話。他默默地幫我拿行李,默默地跟在我后面,默默地說了句:“我送你回家吧。”</br>
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我知道,看到他痛苦,我就會心軟。哪怕他只是默默看著我,我的腳步就會遲疑。我匆忙地攔了輛出租,鉆進(jìn)去后,頭也不回,大聲地說了個地名,只為掩飾那要哭的沖動。</br>
回到家已經(jīng)11點多了,我頭疼得厲害,簡單漱洗,便爬到了床上,然后便一路在噩夢里跌跌撞撞,那么累,那么害怕,卻醒不過來。</br>
凌晨多,接到杰瑞的電話,他似乎是喝多了,反復(fù)叫著我的名字。然后不停地說一些有趣的段子,不停地說啊說啊的,語氣輕松,心情愉悅,他就那么自顧自地說著,像一個咿呀學(xué)語的小孩,完全陶醉在自己想象的那個單純快樂的世界。我想要說些什么,他都不給我機(jī)會。我知道他在故意掩蓋我們分手的事實。他以為像以前一樣我們只是在冷戰(zhàn),只要他一稍微放下姿態(tài),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我有我的底線和原則,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是我沒說清楚還是他故意不相信。分手的話那么難,他為什么逼著我說第二遍?</br>
我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出:“杰瑞,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你能不能別這樣?”</br>
電話那邊便靜默下來。隱隱地,我聽到一陣哽咽。再然后,電話那邊便只有冷漠的忙音。</br>
我始終沒有哭出來,但我仿佛覺得身體不是我的了,心也不是我的了,整個人變得那么輕,又那么沉。輕得好像隨時要飄起來,重得快要呼吸不動。就在昏昏沉沉中,我又陷入到黑暗里。</br>
醒來后,頭疼得更加厲害,我記不清那通電話到底發(fā)生在夢里,還是真的有曾發(fā)生。翻看通話記錄,清晰的顯示1分鐘。這個數(shù)字直刺痛到我的靈魂里,想起來,我和他從認(rèn)識,到相處、相知、相戀、分手,也不過1個月。聽說1會帶來苦難和不幸,聽說1意味著背叛和出賣,果然不假,果然我夠迷信。</br>
看著那個數(shù)字,難受一下子蘇醒過來,且一波比一波更強(qiáng)烈。我很難受,真的,頭疼,胃疼,身體四肢,每一處肌肉仿佛都在疼。為什么是我主動提出來的分手還是這么難受?在廁所里吐了個昏天暗地后,我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br>
拿出電話求救,直到電話接通,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打給的是杰瑞。他欣喜地問:“樂樂,是你嗎,你是不是后悔了?”</br>
沒有力氣解釋太多,我虛弱地說:“能不能把我送到醫(yī)院?”</br>
那邊的聲音滿是驚慌:“樂樂,你怎么了,你等著我啊,我馬上到。”</br>
想到他又可以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竟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怕見到他,卻又那么想見到他。</br>
接下來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一切都迷迷糊糊的,像在一場想醒又醒不過來的噩夢里。杰瑞來時,看到我那樣子,二話不說,抱起我就要往樓下跑。想起電視上不斷出現(xiàn)的甲流感新聞,再看看自己的癥狀:高燒,頭痛,渾身肌肉痛,我懷疑自己不會已經(jīng)中標(biāo)了吧,便推著他先去戴口罩。他懶得跟我廢話,還是不管不顧地抱著我繼續(xù)走。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生病的人容易脆弱吧,我那眼淚開始不要命似地往下掉,一滴,兩滴,一大串,止不住的流啊流啊的,仿佛沒個盡頭。全身的力氣似乎只夠用來掉眼淚。</br>
他不停地安慰我:“乖,不哭。不哭啊,樂樂,有我呢,你別怕。”</br>
我便笑了起來:“你怎么像我老爸呀,小時候爸爸帶我去打針,也是這樣哄我呢。”</br>
他看著我,眼睛里盛著滿滿的擔(dān)心。他說:“人家小孩打針都不怕,你還沒打就嚇成這樣。你現(xiàn)在還不如一小孩呢。”聲音極盡寵膩。</br>
上了車后,我還是渾身發(fā)冷,忍不住往他懷里縮。他便緊緊地抱住我,恨不得將我嵌在他懷里。我不無擔(dān)心地說:“萬一我要是豬流感呢,傳染了你怎么辦?”他安撫著我的背,語氣輕松地說:“那我們倆就找一處絕情谷,一起與世隔絕去。”</br>
聽他那么說,我的鼻子又開始變得酸酸的。</br>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例行問診,問了我的情況后,醫(yī)生幾乎馬上帶上了口罩。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請求醫(yī)生能不能馬上借給杰瑞一個戴。醫(yī)生把口罩遞給他,他把口罩拿在手里甩來甩去,我說你趕緊帶上呀,他笑著安慰我:“放心,我身體好著呢。”我瞪了他一眼,湊上前去要給他帶,他竟然順勢在我唇上啄了一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即使跟你親密接觸,病毒都侵犯不了我。”我又氣又急,忍不住罵他:“杰瑞,你瘋啦。”他還是滿不在乎地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嘛。”我那還有那么多力氣關(guān)心他呀,只能強(qiáng)硬地警告他:“你要再這么胡鬧,趕緊從我眼前離開。”</br>
他便乖乖地戴上口罩陪我去做三大常規(guī)及X線胸片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醫(yī)生直接開出似病例疑,并給開了單病室隔離留觀。在進(jìn)隔離室前,我一個勁兒地催杰瑞也趕緊去做個檢查,這幾天他可一直跟我在一起呢。杰瑞還在嘴硬,說他沒事的,讓我先管好自己就行。他開始婆婆媽媽:“豬流感沒那么可怕,樂樂,你可別閑著沒事整天自己嚇唬自己呀。樂樂,你得趕緊好起來,好了之后我們一起去吃烤乳豬慶生哦。樂樂,你好好照顧自己啊,一個人待在屋里別胡思亂想,你會很快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樂樂,禍害遺千年,我可等著你出來后繼續(xù)禍害我呢。樂樂,樂樂。”</br>
趁眼淚涌上來之前,我說你煩不煩呀。</br>
他的眼睛也紅了,他說:“我知道我很煩呀,以前總煩你,現(xiàn)在煩著你,以后還想繼續(xù)煩著你。”他說,“楊小樂,你得答應(yīng)我,等你出來后換你煩我好不好。這樣我們才能扯平啊。”</br>
我努力地笑,我說:“你傻不傻呀。我不就是住個院么,你緊張什么。我正好靜下心來閉關(guān)修煉,沒準(zhǔn)出去后就練成玉女心經(jīng)與左右互博了。”</br>
“好啊好啊,這樣你就可以有冤的訴冤有仇的報仇,也可以想怎么收拾我就盡管怎么收拾了。”</br>
“算你有自知之明,趁這段日子好好上香求菩薩保佑你吧。”</br>
他認(rèn)真地說:“我會好好上香的,我要求菩薩先別管我了,先一門心思替我伺候你去吧。”</br>
“你可以滾了。”(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