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打雞血
沈家興見到這兩人,并沒有避開,而是迎了上去。 “你們這是買菜回來?” 這兩口子正是沈家的鄰居,也就是明天就要下放去煤礦的徐家兩口子,徐家兒子大名叫徐貴福,和沈家興的大兒子差不多大。 徐家是蘇北人,靠做裁縫發(fā)家的,早期住在閘北區(qū),發(fā)家后為了脫離閘北區(qū),咬牙在這個弄堂買了幢洋房,據(jù)說當(dāng)時還欠了不少大洋,直到戰(zhàn)亂時債主逃了,這債才不了了之。 可他們的生活水平也一直都沒上來過,日子過得摳摳縮縮的,本來按照他們的家底是劃不進(jìn)改造一類分子的,頂多就是一手藝人,祖輩也都是根正苗紅的農(nóng)民,可誰讓他們有一幢洋房呢,而且還有兩間店面。 妥妥的需要改造一類啊! 說起來也是諷刺,當(dāng)初徐家老父為了子孫能夠做人上人,拼了老命要逃離閘北區(qū),可現(xiàn)在的徐家夫妻想必是巴不得徐家一直都在閘北區(qū)住著吧! 徐家夫妻被沈家興的聲音嚇了一跳,待回過神見到是鄰居,且還是同他們一起掃大街的鄰居,這心立時就淡定了。 “沈二叔好,帶嬌嬌去買菜?”兩口子顯然不想回答沈家興的問題,避而不談。 “是啊,家里沒米沒油了,去買些回來。”沈家興回答,對于這兩口子去做什么了,他一點(diǎn)都不關(guān)心。 這年頭少看少聽少說多做事,才能過得太平。 沈嬌好奇地朝對面女人的籃子看著,從布里鉆出來一只精神抖擻的公雞頭,大紅冠子,黃澄澄的喙子,還能看見艷麗的羽毛,當(dāng)下心思一動。 “爺爺,咱們也買公雞吃吧,我想做個雞毛鍵子。”沈嬌撒嬌,她都好長時間沒踢鍵子了。 徐家夫妻面色大變,徐家媳婦將籃子上的布往上扯了扯,想把公雞蓋住,只是公雞實(shí)在是太精神了,蓋住它也還是鉆了出來,兩口子尷尬地沖沈家興笑了笑。 沈家興微箴了眉頭,徐家人生活向來節(jié)儉,過年過節(jié)都只是一塊豆腐將就,今兒個怎么會想著買雞了? 再說現(xiàn)在不年不節(jié)的,整個海市也找不到賣雞的菜場,除非是上黑市去買,可那里的雞要比菜場貴好幾塊,徐家人舍得? 注:六七年代時的雞鴨鵝不是每天都能買到的,只有在大節(jié)(春節(jié)、國慶)才供應(yīng)一次,按家里的人頭供應(yīng),每到那個時候,半夜兩三點(diǎn)鐘就得去菜場排隊(duì),等輪到時起碼得排六七小時,又凍又僵。 沈家興見這兩口子一臉心虛的模樣,心中一動,想到了一種可能。 “你們不會是要拿這雞打雞血吧?” 徐家夫妻面色又是一變,前后四下張望,見沒人才放下心,徐貴福小聲說道:“沈二叔別聲張,要是讓那些學(xué)生知道了,又得尋事了。” 沈家興吁了口氣:“打雞血他們有啥好鬧的?別人不都打。” 徐貴福苦笑道:“咱們現(xiàn)在這個身份,能和別人比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沈家興嘆了口氣,問道:“你們怎么無緣無故想著要打雞血了?也不怕出事?政府前兩個月不是才下了文件取消了這療法嗎?” 徐家媳婦插話:“這雞血以前我家老徐打過,效果確實(shí)不錯,我想著明天就要去煤礦了,給老徐打雞血補(bǔ)補(bǔ),他可是咱們一家的頂梁柱,要是倒下了,咱們一家老小可咋辦!” 說著說著她就抽噎了起來,低下頭拿出手帕擦拭眼淚。 徐貴福有些不好意思,沖沈家興說道:“我這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家里老小還請沈二叔看顧著點(diǎn),我一輩子都記著您的好。” 沈家興嘆了口氣:“要是我能留在海市,憑咱們兩家的交情照顧那自是沒話說,可我也在海市呆不了幾天了呀!” 徐貴福驚訝道:“沈二叔這是要去哪?” 沈家興笑道:“大概是邊疆農(nóng)場,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這不趕緊去買些東西準(zhǔn)備嘛!” 徐家夫妻同情地看了眼沈家興祖孫倆,這么大年紀(jì),還拖著個小的,跑到農(nóng)場去改造,還是那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邊疆,聽說連水都沒得喝的地方。 哦喲,沈家二叔也太可憐了呀! 這么一想,徐家夫妻這幾日的愁腸順暢了好些,比起沈家來說,他們已經(jīng)要好很多了,起碼只是去煤礦,只要肯干活,餓是餓不死的,而且只是去JX省,還是屬于南方,聽說以前還是魚米之鄉(xiāng)哪! 人總是這樣,在悲慘的時候如果遇見了另一位比你更慘的人,那種絕望和灰心就會減輕很多,對生活重又充滿信心起來。 與徐家夫妻告別,沈家興繼續(xù)牽著沈嬌的手往菜場走,沈嬌好奇問道:“爺爺,什么叫打雞血?” 剛才她聽得云里霧里的,不問清楚了她實(shí)在是憋得難受。 沈家興解釋道:“就是把小公難的血抽出來打到人的身體里,這種方法是不可取的,嬌嬌以后不要去嘗試。” 他可是從來都不相信什么‘雞血療法’,就算那個時候政府鼓吹得再神奇,他也從不去醫(yī)院打雞血,果不其然,才只風(fēng)行了一年,政府就出文件取締了這個療法,只不過坊間還是有很多人相信這療法,偷偷摸摸去衛(wèi)生所打。 徐貴福夫妻不就是這么回事! 沈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雞血怎么可以打到人身上?非我族類,血怎可混為一起?” 沈家興笑著嘉許道:“嬌嬌說得對,可不就是這個理么,我家嬌嬌比那些人活得都明白多了。” “走,咱們?nèi)ベI肉。” “爺爺,我想吃雞了,咱們買公雞,再做雞毛健子。”沈嬌對雞毛鍵子念念不忘。 沈家興解釋:“現(xiàn)在不是供應(yīng)雞的時候,咱們買不了雞,要不嬌嬌再等等,十五爺爺起早點(diǎn)上太平橋頭買只小公雞?” 太平橋是海市的一個黑市供應(yīng)點(diǎn),每個月初一和十五才有得賣,今天才只初六,還得等小半月呢! 沈嬌聽得奇怪:“為什么買雞要等半月?菜場不是能買嗎?” “菜場不是天天都有雞賣的,一年只兩回,而且肉也不是天天能買到的,一人一月只有一斤半肉,咱們這還算多的,有些地方只有一斤呢,還有油,一人一月只有半斤油……” 沈家興絮絮叨叨地為孫女解釋當(dāng)前的形勢,雖然他是很想孫女成為萬事不管的嬌小姐,可環(huán)境如此,嬌嬌必須得明白現(xiàn)今生活的艱辛了呀! 沈嬌聽得更是糊涂:“為什么只有這么點(diǎn)?爺爺你不是有錢嗎?” 沈家興費(fèi)了好多口舌才讓沈嬌明白現(xiàn)在的東西,既算是一針一線也都是要憑票購買的,而且還卡得特別嚴(yán),不能買多了。 沈嬌嘆了口氣,看來現(xiàn)在這個朝代比她前世還要窮啊! 幸好她有寶碗,不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