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筆馬良(11)
整個村莊開始逐漸變得透明,像是用了墨水見底的彩筆,每一筆都比之前要淡不少。
宋踏云著了迷似的看著眼前的變化,肩膀卻被人狠狠拍了一把:“宋小弟,快跑,這座村莊要消失了。”
這三人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此刻正焦急地向外趕路。沒走幾步,虞焰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沖向了女人開的那間小賣部。
“虞焰,你干什么——”
林晚吟心焦地試圖喊住他,宋踏云先她一步,拔腿追上了往回趕的虞焰:“虞醫(yī)生,你又要做什么危險的事啦?”
虞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似乎無暇應答,一腳邁進了小賣部,在狹窄的貨柜之中穿梭,徑直沖向女人剛剛呆著的臥房,兩側的貨物被碰翻了一地。
四周的景象似乎在一點點融入空氣之中,有些看不明晰。宋踏云只能緊跟在虞焰身后,看見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畫,胡亂地塞進了口袋里。
眼看任務已經完成了,宋踏云轉身打算給他讓路,手腕卻被一把抓住:“走這里快一點。”
幾乎是下一秒,只聽耳邊一聲巨響,窗戶被虞焰一腳踹得粉碎,散落了一地碎片。虞焰率先撐著窗沿翻了出去,而后朝宋踏云伸出雙手:“來。”
宋踏云來不及發(fā)問,剛剛搭上他的手,便被狠狠一拽,整個人猛地撲出了窗外,帶著巨大的慣性將虞焰給壓倒在地,身下的人本能地悶哼了一聲。
但很快,虞焰靈活地打了個滾,翻身站了起來,順便不忘拽上宋踏云,整個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前奔跑。
那些灰白的墻,淺藍的天,已經淡到徹底看不見了。腳下的道路也變得虛實難辨,每一步都踩不實,若不是虞焰拼命抓著他的手,宋踏云只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踩空。
喉嚨里已經泛起了鐵銹味,心臟像被人用手狠狠攥緊,睡眠不足而導致的偏頭痛愈發(fā)嚴重,就連空空如也的胃,這會兒也加入了抗議的大軍。宋踏云開始后悔起來,之前就該接下林晚吟遞來的那只果子。
世界由白轉黑之前,耳邊最后聽到的是虞焰焦急的呼喊聲,仿佛從遠方飄來,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身體在失去控制地向下傾倒,迎接自己的不是廣袤的沃土,而是虞焰溫暖的胸膛。
他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在意識徹底消散前,宋踏云心里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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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也似的離開村莊后,林晚吟同方敘海來不及休息片刻,便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還充滿生機的村莊,已經徹底化為虛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色彩毫無變化的深棕色泥地,有著堅硬的質地,一同最初在森林里遇到的那樣。
四周靜得嚇人,仿佛這片村莊從未存在過,只是片幻想中的海市蜃樓罷了。
“好險,就差一秒,咱倆可能就跟村子一塊消失了。”方敘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半晌忽然想起來,“你說他倆……應該沒事吧?”
“有虞焰在,應該沒事。”話雖如此,林晚吟臉上卻是滿滿的擔憂,“虞焰經驗豐富,他怎么行動我都沒任何異議,只是那個宋踏云……對一切都一知半解的,就知道跟著虞焰跑,要是出了事兒,我們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啊?”
好歹之前救過自己一回,方敘海對這個“宋小弟”的印象還不錯。本想為他講幾句好話,但看林晚吟似乎是真生氣了,方敘海只能尷尬地賠著笑臉:“晚吟姐你別擔心嘛,有虞哥在,肯定沒事兒。”
“虞焰是專程給他擦屁股的嗎?老老實實跟著我們走是有多難。”林晚吟旋即把怒火轉移到了方敘海身上,“我告訴你,下回再碰上這種事,咱們一人拽他一只手,看他再亂跑。”
想到宋踏云那能把自己給掄飛的臂力,方敘海對這個提議很不樂觀,但自然不敢實話實說:“行行行,晚吟姐,你別生氣,咱們就在這等著,他倆肯定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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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睜開眼時,那輪圍了圈劣質尖刺的太陽再度出現(xiàn)在了視野之中。宋踏云扭了扭頭,想看看村莊現(xiàn)在的模樣,卻不小心對上了虞焰的雙眼,跟寒冬臘月的冰窟窿似的,看一眼能給人在三伏天都凍到打哆嗦。
宋踏云尷尬地倒吸了口氣,趕忙從虞焰的腿上爬了起來,還沒開口,就聽見虞焰冷冷道:“任務人消失不久,存放記憶的結界也會消失,如果沒有及時逃出去,就會被一并吞噬。所以——你剛剛為什么要那么魯莽地跟上來?”
“我怕你又去做危險的事。”宋踏云自知理虧,沒敢看他的眼,小聲道。
這頭虞焰的聲音倒是提高了不少,難得地暴躁了起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很快就能解決,但你跟過來,嘖,確實危險了不少。我奉勸你,做事兒能不能別這么沖動?你對這個世界了解有多少?行,我知道你不怕死,但剛剛差一點,就是我倆一起送命,這樣你就高興了?”
宋踏云低頭望著地面,喉結上下一滾,沒應聲,但呼吸聲凝重了不少。
空氣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安靜,半分鐘后,虞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語氣恢復了如常的溫柔:“不好意思,我剛剛言重了。”
“虞醫(yī)生,我并不想當你的累贅。”宋踏云帶著淡淡的鼻音開口道,“我如果知道后果這么嚴重,是不會跟上來的。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
意料之外的,宋踏云竟乖乖道了歉。虞焰靜靜地打量了他片刻,那雙長得過分的睫毛此刻在不安地顫抖著,像是遇險的蝶。虞焰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行了,過去了就翻篇了,我們現(xiàn)在先去和他倆會合。”
宋踏云默默同他一起站起身來,朝前走去,沒幾步突然開口道:“虞醫(yī)生,之前你拽著我跑時,手心里好多玻璃渣哦。”
虞焰抬手一看,手心血淋淋的一片,全是剛剛翻窗戶時扎上的,他偏頭望向宋踏云垂著的手:“是不是扎到你了?疼嗎?”
宋踏云忍不住沉默了好幾秒,語氣里滿是無奈:“我想問的是你啊虞醫(yī)生,是你疼不疼。我這個‘二道販子’,再怎么著也沒你嚴重啊,你能不能凡事先考慮一下自己。”
“哦,不疼。”虞焰回答得很是冷漠,顯然沒把最后一句話聽進心里。
“醫(yī)生首先得保證自己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能有余裕去治療患者。”宋踏云語氣故作老成道。
虞焰淡淡白了他一眼:“遇上你這種患者,身體再健康也沒用。”
得虧那兩人乖乖留在了原地等候,四人順利會合后,虞焰從口袋里拿出那幅畫,在地面上平整地鋪開。意外的是,上面的筆墨都還清晰可見。
“這就是你剛剛冒險拿回來的東西嗎?”林晚吟語氣里還帶著隱隱的不悅,但依然蹲下身來仔細瀏覽著這幅畫,“和陳新繪截然不同的畫風,看起來畫技很成熟,但除此之外,我就看不出更多信息了。”
乍一看,是幅再平常不過的山水畫,不是高山巨浪的壯闊美景,而是溪水叮咚的秀麗景致。常見到有些不夠抓眼,但搬到宣紙上,倒也別有一番風光。
宋踏云向來沒什么藝術細胞,簡單瞟了幾眼后,便起身看向遠方,思考著接下來的道路。
前方依然是尋常的農村景象,稀疏的小樹林,蜿蜒的河流,連綿的山丘。唯一不同的是,陳新繪的畫技再度直線下降,使得畫面看起來生硬無比。
原本充滿治愈的自然景象,被毫無過渡的色彩覆蓋后,看起來就格外令人疲累了。宋踏云收回目光,剛想擠進看畫的三人,卻忽然覺得面前的景致似乎有幾分眼熟。
“我猜,這應該是一幅地圖。”
“你們快看那里!”宋踏云的聲音幾乎和虞焰同時響起,惹得眾人驚訝地抬頭望向他。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是一片矮山,虞焰起身面朝群山,將畫舉至半空。這畫雖然不夠寫實,但倒是足夠令人意會。
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虞焰開口道:“我想陳新繪應該就躲在這片山里。”
“可是這個范圍未免也太大了些。”方敘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滿眼的絕望。
“說是地圖,那上面一定就有具體的點。”虞焰伸出食指,點在一個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的位置道,“去這里看看吧。”
“等一下,為什么是這里?”這回連林晚吟都有些犯糊涂了。
虞焰將畫調轉了一百八十度:“咱們把這幅畫倒過來看,連成一線的山中間有一個明顯的轉折點,整體看來,像個開口過大的‘V’字形,而這兩條彎曲的小溪,一左一右很是對稱……”
“所以……加起來是組成了一個心形?”方敘海似懂非懂地在空中跟著比劃了一下,“可是,我還是不懂陳新繪為什么會在那里,怎么說也得在心形的正中央吧。”
“這里,有一條小型的瀑布,而對應的另一側卻沒有。”虞焰垂下放著畫的手,“準確來說,它構成的是‘心’字的甲骨文,而陳新繪,就是補上殘缺的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