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把心關(guān)進記憶的孤島
01</br> 昏暗的攤位前,神秘的占卜師就坐在我的對面。</br> 我知道我應該離開,可是我留了下來。</br> 她說,或許我想要的答案,都在這里可以找到。</br> 我想知道的答案,其實不過是一件事而已。</br> “未來,我可以擁有嗎?”看著占卜師的臉,我出聲問道。</br> 我不知道,此時我的眼神里滿是期待和祈求。曾經(jīng)對于未來完全放棄的我,卻被木司南的話,被媽媽的話,激得想去奢望那本來已經(jīng)不屬于我的東西。</br> 如果只有我擁有了未來,那么我是不是太過分了?</br> 因為宮旭的未來被我奪走了,奪走別人未來的人,是沒有資格獲得未來的。</br> “問問你自己的心。”占卜師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如果你的心告訴你可以有未來,那么就不要去管其他的,去安心追逐屬于你的未來吧。”</br> “我不明白。”我不想聽到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我想要的,只是一個答案,一個確切的、肯定的、斬釘截鐵的答案。</br> “你說的我不明白。我只想知道,我有資格擁有未來嗎?”我執(zhí)著地問道。</br> “每個人都能享受擁有未來的權(quán)利。”她說得意味深長,“只要活著就有未來,只要還能睜開雙眼,只要太陽還會升起,只要地球還在轉(zhuǎn)動,你的未來就一定是存在的。”</br> “那我是被準許的嗎?”</br> 有人準許我去追逐未來嗎?</br> 得不到答案啊!</br> 這種問題,我反反復復問過自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的心確認過。</br> 但是,沒有答案,沒有答案啊!</br> “嗯,被準許的。”她伸手按在了我的頭頂,她的手很溫暖,和媽媽的手一樣溫暖。</br> 我低下頭,眼前的白紙上落下了兩滴水珠,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自己哭了。</br> “謝謝。”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萬分狼狽地跑開。</br> 真丟人啊,夏拾雨,因為一句允許,就激動得熱淚盈眶。</br> 可是這個準許,不是宮旭給我的。</br> 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這一刻我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br> 沒有人明白,我的心里在上演一場怎樣的暴風雨。</br> “拾雨!”</br>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卻不想聽。</br> 我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奔跑,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此時的這張臉。</br> 這張臉,竟然在因為被允許擁有未來時而微笑。</br> 我不想笑,我不想高興,我不可以露出喜悅的表情。</br> 就算全世界都允許了,只要宮旭不允許,那就是不允許。</br> “夏拾雨!”</br> 有人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因為慣性,我在轉(zhuǎn)身的瞬間,一下子撞進了那個人的懷里。</br> 失控的心跳聲,貼著我的耳邊傳來,來追我的人,心情顯然也并不平靜。</br> “夏拾雨,你為什么要跑?”</br> 是木司南的聲音。</br> 我不想聽到這個聲音,這個聲音讓我對未來有所期待,我不喜歡這個聲音,我討厭這個聲音。</br> 我伸手用力地推開他。</br> 木司南沒有料到我會動手,一時間沒有防備,竟然被我推得往后退了一步。</br> 我拔腿就往前跑,然而我的逃亡沒能繼續(xù),三步之后,有人從我身后,緊緊抱住了我。</br> “拾雨。”</br> 低沉的嗓音就響在我耳邊,那聲音里仿佛隱藏著萬千秘密,沉重得叫人不忍細聽。</br> 每當他用這樣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時,我的心臟就會回應一聲悸動。</br> 老天爺,人這一輩子會喜歡上幾個人,又會愛上幾個人?</br> 我是那種輕浮的女生嗎?</br> 決定了要一輩子喜歡一個人,卻在那個人才離開一年半之后,心弦被別的男生撥動。</br> 我是……這么糟糕的女生嗎?</br> “不要抱著我。”我雙膝一軟,抱著我的木司南,跟著我一同坐在了地上,“你不要抱著我啊!”</br> “不抱著你,你又會跑掉啊!”他的聲音很輕,卻有著毋庸置疑的堅定。</br> “那又關(guān)你什么事?”心里堵著一口氣,迫切地想要發(fā)泄掉,“木司南,你為什么要管我?我跑去哪里,和你沒有關(guān)系啊!”</br> “是啊,的確沒有關(guān)系。”他的手沒有松開,下巴也一直擱在我的肩膀上,他說話的聲音引起的震顫,讓我的心臟都揪緊了,“但是大晚上的,看著女孩子一個人跑掉,我如果不管不顧,就太冷漠了啊!”</br> “你應該對我冷漠一點的。”這樣,我的心上就不會生出名為希望的雜草,我想要除去那雜草,卻始終除不盡。</br> “夏拾雨。”他說,“為什么不敢去抓住未來?無論過去發(fā)生過什么,那都已經(jīng)是無法更改的。活著的人,努力地去抓住每一個新的明天,有什么不對啊?”</br> “那是不被允許的。”</br> 只要宮旭不允許,那么我就沒有資格,住在我心里的宮旭,他對我露出憎惡的目光。</br> “其實不允許的,是你自己的心吧?”木司南說,“不想原諒你的,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人,是你自己啊!”</br> 是你自己啊!</br> 我猛地怔住了。</br> 正在此時,一朵煙花躥上天際,“砰”的一聲炸開。短暫的光明照亮了天空,有什么東西在那一瞬間被照得通透。</br> 夢里,那張浸泡在海水里的屬于宮旭的臉,慢慢扭曲變形,最后呈現(xiàn)出的,竟然是我自己的臉。</br> 我用充滿憎惡和悔恨的眼神看著自己,住在我心中的,是巨大的愧疚感,那愧疚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br> 我無法前行,哪里都去不了。</br> “是啊,是我自己不允許的。”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反而輕松了一些。</br> 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倘若我連這份悔恨都沒有,那我還是個人嗎?</br> “拾雨,為什么要這么為難你自己?”木司南有些心疼地說道,“無論發(fā)生過什么,那一定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br> “不是的,是我的錯,是我一個人的錯。”我閉上眼睛,盡管我知道身后的木司南是看不見我的眼睛的,“全都是我的錯。”</br> 抱著我的那雙手,緩緩地松開了。</br> 我睜開眼睛,就看到他蹲在我的面前,眼神非常認真,還帶著一絲怒氣。</br> 他似乎生氣了。</br> “夏拾雨,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是什么樣子的嗎?”他的語氣里帶著怒意,“就是你這樣的!將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的肩上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百分百是誰的過錯。夏拾雨,你不過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心理安慰,讓自己看上去很偉大。將全部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這樣的人,最虛偽!”</br> 我怔怔地看著他,原本混亂的大腦,因為他的話而變得一片空白。</br> 02</br> 你不過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心理安慰,讓自己看上去很偉大。將全部的責任都攬到自己的身上,這樣的人,最虛偽!</br> 我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四周像是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連煙花都停止了燃放。</br> 這種安靜,最折磨人心。</br> 木司南說的這些話,我從來沒有想過。</br> “你們在這里啊!”最終打破這個僵局的,是阮子晴。</br> 她像是找了我們很久,見到我們頓時松了一口氣,說道:“我哥哥喊我回去啦,我要走了。司南,你得負責送拾雨回家,不許有絲毫閃失,否則,唯你是問。”</br> “我會的。”木司南的聲音聽上去很正常,全然沒有對我說話時的嚴厲。</br> 阮子晴離開之后,木司南在我身邊坐下。</br>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慌亂之間,我跑到了一座橋上。此時的我坐在橋邊,底下就是緩緩流淌的河水。渾圓的月亮倒映在水里,稀稀拉拉幾朵煙花在空中炸開。</br> 剛剛一股腦地燃放了很多煙花,那樣的美麗我卻沒有仔細看。</br>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個人去承擔。”木司南嘆了一口氣,語氣放緩了些,“拾雨,沒有人是神,每個人都會有疏忽,都會犯錯誤,但那不等于就永遠不能被原諒。”</br> “可是……”</br> 可是我犯下的過錯,根本沒有辦法被原諒啊!</br> 我讓宮旭死掉了啊!</br> “如果有人說不可以原諒,那讓那個人來找我!”木司南扭頭看向我,他的眼神很堅定,“那些一定要怪你、不肯原諒你的人,我會說服他們的!”</br> 我呆呆地看著他,眼眶發(fā)熱,眼淚怎么都無法停止。</br> 很奇怪,我的情緒是這樣激動,卻沒有引起任何不適,就像是所有情緒,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發(fā)泄的途徑。</br> 原來是這樣嗎?</br> 一直以來,我或許就是在等著某個人對我說這些話。</br> “所以,拾雨。”他伸手擦掉我的眼淚,“你當然是有未來的,為什么要懷疑這一點呢?”</br> “嗯,謝謝。”</br> 謝謝你,木司南。</br> 謝謝你讓我對明天充滿了期待。</br> 現(xiàn)在的我,也可以試著去想一想,等到潛水的愿望完成之后,將來的人生要怎么走下去。</br>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站起來,朝我遞過來一只手。</br> 我伸手放了上去,他稍稍用力,將我從冷硬的水泥地面上拉了起來。他沒有松開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和,熨帖著我顫抖不已的心。</br> 這一晚,我們沒有去坐地鐵,他就這么牽著我,走著將我送到了我家小區(qū)樓下。</br> 然而到家之后,我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br> 雖然平常我們的確是一起在三元街下地鐵,可是那之后我們都是在出站口分道揚鑣。</br> 他明明從來沒有到過我家,為什么他會知道我家住在哪里?</br> 回來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指過路,我是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的。</br> 我轉(zhuǎn)身,追出去一段路,然而木司南已經(jīng)不知去向。</br> 我站在原地苦笑了一陣。</br> 就算我追上去又能問什么呢?</br> 問他為什么知道我家在這里?</br> 怎么想,這種問題都很不適合在今晚問起。</br> 我轉(zhuǎn)身朝家里走去。</br> 媽媽還沒有睡覺,她坐在客廳里,一邊畫圖一邊等我,見我回來,便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br> “媽媽。”我走過去,輕輕地擁抱了她一下,“謝謝你。”</br> 謝謝你耐心陪伴這樣的我,謝謝你始終沒有放棄我。</br> 自私也好,卑鄙也罷,我是真的想要試著去期待明天,因為,還有愛我的人在等我。</br> 宮旭,每個人的終點都是死亡,請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遲早會去見你的。</br> “去休息吧。”媽媽拍了拍我的后背。</br> 我輕輕地在她發(fā)間親了一下,就如同幼時她親吻我一般,然后才松開她,轉(zhuǎn)身上樓。</br> 我拿了干凈衣服進浴室,將浴缸放滿水,慢慢坐了進去。</br> 我必須要習慣水,我覺得現(xiàn)在的我,可以去面對一直懼怕的水了。</br> 我閉上眼睛沉入水中,溫熱的水從四面八方包裹著我。</br> 我為什么會害怕水呢?</br> 這是宮旭熱愛過的水啊,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睛都像是會發(fā)光一樣。那天在水族館里,他是那樣明快鮮活。</br> 所以,我為什么要害怕水?就因為它奪走了宮旭的生命嗎?</br> 可是奪走他生命的,是那個壞掉的呼吸調(diào)節(jié)器。人類自己犯的錯,卻要將一切不是都推給這純凈的水,這樣不對啊!</br> 我耗盡了肺里最后一點空氣,然后才浮上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br> 不管怎么樣,我都一定要將潛水社創(chuàng)辦起來。潛水是宮旭的夢想,如果他知道我讓更多的人愛上潛水,那他一定也會很開心的吧!</br> 水里的世界真的很美麗,在沒有人到過的水底,瑰麗的世界就藏在那里。那是大自然的寶藏,去看過的人,一定不負此生。</br> 完成了潛水的夢想后,我是不是可以考慮木司南說過的話,和他一起去森林?</br> 我擦干身上的水,換上干凈的睡衣走出衛(wèi)生間。房間里有些冷,我裹上羽絨衣,坐到電腦前。</br> 我打開一個嶄新的文檔,輸入一個書名——《如果森林有童話》。</br> 當某一種情緒到達頂點,那么故事的脈絡就會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了。</br> 如果我有未來,這一次我不想寫一出鬧劇,我想認真地去寫一寫,我的將來會是何種模樣。</br> 我輕輕地按下鍵盤,敲出了屬于這本書的第一行字——</br> 你見過深海嗎?你喜歡森林嗎?</br> 我深吸一口氣,流水一般的字符在指尖流淌,化成一段一段美麗的文字留在文檔里。這時候我多么慶幸我的文字表達能力還不賴,至少我能夠清晰地表達出我想要表達的意思。</br> 如果森林有童話,請帶它來到我的身邊。</br> 如果童話有結(jié)局,請讓我愛上它。</br> 如果它也愛上了我,就請星星來見證。</br> 如果你懼怕海洋,那就陪我去森林。</br> 03</br> 過了正月十五,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br> 新的學期,新的面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態(tài)的改變,我再次回到學校,竟然覺得學校很美麗。</br> 開學第一天,我趁著課間去了一趟教師辦公室,然而今天宮羽沒有來。但他的辦公桌一直保留著,他總歸是會來的。</br> 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我回到了教室。</br> 那之后每一天,我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辦公室找宮羽。</br> “今天也還是沒有來嗎?”阮子晴問我。</br> 我遺憾地聳了聳肩。回到座位上之后,我翻開一本書,還是早春,教室里沒有暖氣,坐在里面上課有些冷。</br> 我縮了縮脖子,覺得有點困。昨天晚上一不小心寫太多了,等到回過神來,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睡眠不足導致我上課的時候昏昏欲睡,尤其第一節(jié)課還是一堂比較沉悶的課。</br> 我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就這短短的一會兒,我竟然做了個夢。</br> 夢里,我漫無目的地在奔跑。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我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人操控在手里,唯一的信念就是不斷奔跑。</br> 然而就在我以為我會一直跑下去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生,模樣非常熟悉。我清晰地意識到我認識這個人,可是在夢中我像是第一次見她一樣。</br> 我一把抓住了她,她猛然回過頭來,用驚恐和慌張的目光看著我。</br>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我想起來了,我怎么會忘記了,我想起我到底是在什么時候遇見阮子晴的了!</br> 課程還沒有結(jié)束,我的心里已經(jīng)很焦急。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一把抓住要去洗手間的阮子晴。</br> “怎么了?你也要去洗手間?”阮子晴不明白我忽然拉住她要做什么。</br> “子晴,我和你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這所學校,對不對?”我看著她的眼睛問道。</br> 我覺得我一定忘記了什么,之前在腦海中閃現(xiàn)的支離破碎的片段,那些到底是什么,我想知道。</br> “你……”阮子晴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她的表情暴露了一切。</br> 我站起來,拉著阮子晴就往外跑:“你跟我來。”</br> “你要帶我去哪里啊?先讓我去一下洗手間啊!”阮子晴著急地喊道。</br> “好。”在洗手間門口,我停下腳步,松手讓她進去。</br> 我站在門口一直等著她,她出來之后,我就拉著她繼續(xù)往前跑。</br> “你到底要拉我去哪里啊?課間休息時間很短的,一會兒就要上課了。”阮子晴說。</br> “我有必須現(xiàn)在就要弄明白的事。”夢境里發(fā)生的事情,讓我回想起了一些碎片式的記憶。</br> 我不是在學校里遇見阮子晴的。如果是這樣,阮子晴為什么要騙我?她為什么要配合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我拉著阮子晴一口氣跑上了樓頂天臺。天臺上刮著風,只不過已經(jīng)入了春,那風已經(jīng)沒有寒冬的凜冽。</br> “子晴,你告訴我,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是不是在一個人很多的地方?我當時拉住了你,你的表情特別害怕。那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讓阮子晴露出那樣的表情。</br> “你確定你想知道?”阮子晴遲疑了一下,“我覺得有些事情,記不起來就不要去想了,如果是重要的事,遲早都會想起來的。”</br> “我想知道。”在我情緒失控的那段時間里,我做了什么,我自己并不是很清楚。我的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那模糊的部分,我之前從未認真去回想過,因為我以為那些都無關(guān)緊要。</br> 但是現(xiàn)在,我很想知道那些模糊的部分,到底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br> “好吧。”阮子晴也沒有隱瞞我,她慢慢地說了起來,“那天我本來是去商場買衣服的,可是才走進去,你就慌慌張張地朝我走來。你當時的樣子很奇怪、很著急,眼神看上去有點像……”</br> “像個瘋子?”看到阮子晴在這里停頓了,我就接過了話頭,“我當時拉住了你,是這樣嗎?”</br> “嗯。”阮子晴點了點頭,“你拉住了我,問我宮旭在哪里。你當時一直在重復這個問題,看上去真的像個瘋子。我嚇壞了,因為事發(fā)突然,而且當時我也不認識你。”</br> “那后來呢?”我追問道。</br> “后來你好像忽然就清醒了,松開我,轉(zhuǎn)身跑掉了。我當時有點兒害怕,就沒有追出去。后面發(fā)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阮子晴有些遺憾地說道,“后來開學那天,在大教室里,我見到你真的很意外。我當時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因為你和那天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但我那么近距離地看過你,加上那天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所以我記住了你的樣子。”</br> “那你后來為什么沒堅持呢?”當時阮子晴很輕易地就改了口,說是自己認錯了人。</br> “因為你很肯定地說不認識我,我就以為是自己弄錯了。畢竟這個世界很大,不是說,這個世界上存在三個和自己長相相似的人嗎?我以為我只是遇到了和你很像的女生。”</br> “那天,木司南一直在打斷你的話吧,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總覺得木司南的心里藏著什么事,我找不到入口,只能試著問問這件事。</br> “我不知道。”阮子晴卻這么說,“說實話,我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因為嚴格算起來,在認識你之前,我和木司南并不認識。”</br> “好吧。”可能我只能自己去找答案了。不過知道了那個夢境和腦海中閃現(xiàn)的那個片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心也稍稍落回去了一些。</br> 這節(jié)課早就開始了,我們卻還在天臺,現(xiàn)在回去,少不得要算個遲到,我們索性在天臺坐了下來。</br> “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因為太無聊了,所以阮子晴就和我隨便聊起天來,“可惜我的初戀還沒有來得及抽芽,就被掐死了。”</br> “為什么?”我不明白,“喜歡就去追啊,追不到那說明對方眼神太差。”</br> “因為對方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阮子晴的語氣波瀾不驚,好似她一點都不在意,也不會覺得難過。</br> 事實上,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時候,阮子晴也曾抱著被子痛哭流涕。</br> 因為那是女孩子的初戀,最最彌足珍貴的記憶。</br> 04</br> “這樣就沒有辦法了呢。”如果喜歡的那個人已經(jīng)心有所屬,那么無論多么炙熱的感情都只好暫時作罷,不過如果實在喜歡,也并非沒有例外,“如果他喜歡的人不喜歡他,那你還是可以努力一下啊。”</br> 只要不是互相喜歡,總還是有機會的,不是嗎?</br> 阮子晴忽然回過頭來看我,她像是有話要說。然而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卻又什么都沒有說。她笑了起來,眼底是說不出的悲傷與無奈。</br> “怎么了?”我被她的笑容弄糊涂了,我剛剛說了什么奇怪的話嗎?</br> “沒什么。”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也不想放棄啊,可是……還是放棄比較好吧。有時候,還是放棄比較好,因為我覺得那個人喜歡的那個女生,挺好的,而且,挺可憐的。”</br> “可是……”我不太明白,如果那個男生喜歡的女生并不喜歡男生的話,阮子晴和那個男生之間發(fā)生什么,都不關(guān)那個女生的事吧。</br> “其實我也覺得,他和他喜歡的女生在一起比較好,她應該比我更需要他。”阮子晴低著頭看著腳尖,劉海落下來,將她的眉眼擋住。</br> “你這是什么傲慢的想法啊!”我仍然無法理解阮子晴,“你怎么能擅自決定別人的感情?就為了這種理由,要放棄自己喜歡的人?別開玩笑了!子晴,你是這么豁達到極點的人嗎?不是的吧,沒有人會面對情敵,還會想成全喜歡的人和情敵吧?”</br> “或許吧。”阮子晴的肩膀有些僵硬,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并不如她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么淡定、這么不在意,其實她應該很在意,在意得要死吧!</br> “不過如果你覺得這樣可以,那就這樣吧。”我仰起頭看著天空。初春的天空是淺藍色的,透著一點點的鉛色,沒有白云,只有一輪渾圓的太陽掛在天空,暖洋洋的陽光灑下來,照在身上,讓人昏昏欲睡。</br> 我靠在陽臺的墻壁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睡過去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靠在一個人的肩膀上。</br> “子晴?”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鼻息間有一股清新的蘋果香,側(cè)過頭時,先入眼的是一只非常干凈的手,那手指骨節(jié)分明,指尖捏著一顆青蘋果味的棒棒糖。</br> 不是阮子晴?</br> 我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我飛快地扭頭,木司南的側(cè)臉很意外地進入我的視線。</br> “木司南?”有那么一瞬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因為木司南怎么會在這里,我不是和阮子晴待在天臺的嗎?</br> “怎么了?”木司南將棒棒糖遞給我,我伸手推開了。</br> “你怎么會在這里?子晴呢?”我困惑地問。</br> 木司南解釋道:“子晴回去上課了。”</br>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怎么在這里?”我一頭霧水,“而且子晴沒有理由不叫醒我啊。”</br> “因為她覺得你睡得很熟,就沒有打擾你。”木司南始終微笑著,“至于我……我是來天臺透透氣的,遇見你是個意外。”</br> “這樣啊。”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雖然心里有個很細小的聲音在表示這個巧合太微妙了,然而我沒有去深想這種問題。</br> “你怎么沒有回去上課?”既然阮子晴已經(jīng)上課了,那上來透透氣的木司南,沒有道理還留在這里。</br> “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啊!”他笑著說,“而且這節(jié)課是讓我很頭疼的課,我本來就打算逃掉的。”</br> “你這樣是不對的哦。”我說,“就算不喜歡,也是不能逃課的。”</br> “嗯,下次不這樣了。”他說。</br> 我看了下時間,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鐘:“現(xiàn)在回教室太晚了,算了,等下課再下去吧。”</br> “看樣子只能如此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沒有剝開包裝紙的棒棒糖遞給我,“要吃嗎?”</br> “謝謝。”我接過來,拆開包裝紙。糖是橙子味的,很甜。</br> “木司南,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我側(cè)過頭來看他。</br> “當然了,你問。”他說。</br> 我想了想,說:“在大學開學之前,我們見過嗎?”</br> 我還是覺得那天木司南一直打斷阮子晴的話很可疑,他會不會是不想讓阮子晴說出什么話來?</br> 可是當時我和阮子晴也是剛剛認識,就算加上被我遺忘的那一次,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面。</br> 那么木司南又怕我知道什么呢?</br>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br> 我不禁有些在意。</br> “為什么忽然問我這個問題?”木司南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有些措手不及,“我見過你,你有沒有留意過我,這我就不知道了。”</br> “是這樣嗎?”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br> “想什么呢?”他伸手敲了敲我的腦袋,“這種問題不重要吧,就算你在那之前見過我又怎么樣,難不成你會喜歡上我?”</br> “少臭美了,我才不會喜歡你!”我?guī)缀跏敲摽诙觥?lt;/br> 我和木司南同時愣住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有點不妥。我正想說句話緩和一下這尷尬的氣氛,然而木司南搶在我前面開了口:“你知不知道,往往越這么說的人,最后越會喜歡上對方。”</br> “怎么說?”我問。</br> “越抗拒越靠近,這句話你沒聽過?”木司南笑著說,“你現(xiàn)在說不喜歡我,說不定哪一天會喜歡我喜歡得要命呢。”</br> “才不會!”我笑著給了他一拳頭。</br> “為什么這么肯定?難道你有喜歡的人了?”木司南笑道。</br> “是啊。”心像是被人拿羽毛輕輕拂過,又疼又癢又酸澀,“有喜歡的人了。”</br> “這樣啊。”木司南咬著棒棒糖,“還真是遺憾呢。”</br> 真遺憾呢,宮旭,你已經(jīng)不在了,想到就心酸。</br> 05</br> 那天我問木司南問題,最終被他轉(zhuǎn)移了話題,我還是沒能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br> 我本以為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需要很長時間,然而我沒有想到,這個時間異常短。</br> 我每天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師的辦公室找宮羽,今天也不例外。只不過今天到辦公室的時候,只有一個老師來了,宮羽還是沒有來,他的座位上,不像是有人來過的樣子。</br> 我轉(zhuǎn)身往回走的時候,碰落了一沓資料。我忙蹲下身撿起來。那是一本花名冊,是我們系每個班級的學生資料表。</br> 我隨手翻了一頁看了一下,資料統(tǒng)計的是每個學生考入w大之前所在的城市和學校。</br> 我撿著撿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木司南到底有沒有說謊,其實很好驗證,他說他和我是一個學校的,我只要翻一下資料夾,找到他以前念的學校就知道了。</br> 如果他沒有說謊,那他一定是和我一個學校的。</br> 我的心跳變得很快,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br> 我慢慢翻開了木司南所在班級的花名冊,手指從名字上一個一個地滑過,最后落在了木司南的名字上。</br> 當我的視線慢慢挪到他所在學校時,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連瞳孔都劇烈地收縮了。他所在的那所學校,和我以前的學校并不一樣。</br> 我腦中一下子變得亂哄哄的。雖然我一直有這樣的懷疑,可是當事實就擺在眼前時,我還是混亂了。</br> 為什么木司南會騙我?</br> 他為什么要騙我?</br> 他明明沒有理由騙我才對,他騙我能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br> 我這樣的人,有什么值得他來騙?</br> 我放下木司南班級的花名冊,匆匆找到了我所在的班級的花名冊,一直往下翻,最終看到了阮子晴的資料。</br> 不知道是不是我潛意識里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懷疑,所以當我看到阮子晴的學校和木司南的學校是同一所的時候,我反而一下子冷靜了下來。</br> 那天木司南打斷阮子晴的話的原因,我想我大概能夠猜出來了。m.</br> 那天阮子晴應該是覺察到了木司南在說謊,像木司南這樣的男生,他的存在感必定是很強的,阮子晴在學校里是見過他,所以我說木司南和我是以前的同學時,阮子晴一定發(fā)現(xiàn)了這個錯誤。</br> 但是那天木司南打斷了阮子晴的話,他似乎也不想讓我知道,我第一次遇見阮子晴是在什么情況下。</br> 可是,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呢?</br> 木司南……他到底想做什么?</br> 他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br>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從大學開學第一天到現(xiàn)在,他不曾做過傷害我的事,相反我們還成了好朋友。</br> 我想不明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在什么情況下認識木司南的,被我忘記了的記憶里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情,我通通想不明白。</br> 就在我的思緒無比混亂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一點點驚訝:“夏拾雨?”</br> 我猛地抬起頭來,站在辦公室門口,穿著一件米白色風衣,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的年輕男人,不是宮羽又是誰?</br> 他見我蹲在地上,有些困惑:“你怎么了?不舒服嗎?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br> 他走過來朝我遞過來一只手。</br> 我看著他的臉,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一般,輕輕將手放了上去。他手臂用力一拉,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我抱在手里的資料夾,嘩啦啦地又一次掉在了地上,資料散落了一地。</br> “對不起!”我忙蹲下身要去撿那些資料。</br> 宮羽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拉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蹲下來,慢慢地將地上的那些資料都撿了起來。</br> “宮老師。”我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宮老師不會再消失了吧?”</br> “怎么?”他的手頓了一下,“夏同學是想我這位高數(shù)老師了嗎?原來我的魅力這么大啊。”</br> “潛水社。”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天宮羽說不喜歡潛水時的表情,然而我還是說了下去,“我想請宮老師擔任潛水社的指導老師。”</br> “我說過了,我不喜歡潛水。”他繼續(xù)撿著地上的資料。</br> “可是老師,你曾經(jīng)是個很厲害的潛水愛好者吧?”照片上,他的笑容不是假的,“而且……而且你明明是很喜歡潛水的。”</br>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宮羽將資料放在了辦公桌上,雙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淡淡地看著我,“回教室去吧,快到上課時間了。”</br> “論壇。”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宮羽來學校,這個時候我怎么能退縮,我已經(jīng)做好了軟磨硬泡,甚至是自私地去觸碰宮羽心中不愿被人觸碰的隱傷的準備。</br> “潛水愛好者的論壇,上面有老師的照片。”我看著他的眼睛說,“老師,我真的很想將潛水社創(chuàng)辦起來,我想讓我們學校的潛水愛好者,都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想讓他們平安地去,平安地回來。”</br> 宮羽的目光輕輕顫了顫:“你……”</br> “潛水社創(chuàng)辦起來之后,潛水的設備用具,我會負責準備的。所以老師不用覺得為難。我會準備最好的裝備,讓每個想去深海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到陸地。”</br> 是的,除了完成宮旭的夢想,我還有想要替他做的事。</br>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做什么都遲了,但我想替宮旭去做這些。宮旭沒能平安地從水里回來,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不要讓后來去海里的人和他一樣。</br> “那會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你沒有必要做這些。”宮羽淡淡地說道。</br> 我沖著他笑了笑:“我想這么做。老師,這是我的夢想。”</br> 宮羽的眼神有點亂,他似乎是在掙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你先回去吧,我考慮一下再回答你。”</br> “謝謝。”</br> 只要愿意考慮,就說明有希望,他沒有回絕我,這在我看來,距離成功就已經(jīng)又近了一小步。</br> 宮旭,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