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趙清家的狗
他看到了機槍手,機槍手也看到了他。那是一張圓臉。
圓臉的機槍對著他平端了起來……
剎那間,龔破夭感到的不是一只槍口,而是兩只。右邊的那只槍口也正在獰笑,就象其主人山本一樣,連眼眉毛都在獰笑。
跑,絕對跑不過子彈。
如果是步槍,要跑著閃避,都不成問題。可他面對的卻是兩挺機槍,數(shù)十顆子彈。這就象是野雞被獵狗趕到天上,再被獵手的火藥槍一槍撂下一樣,那叫野雞撞鐵沙。言外之意就是,即使不會打槍的人,只要朝野雞的方向打上一槍,飛散的鐵沙也會打中野雞。
機槍的功用就在這里,以多勝少。
龔破夭沒跑,而是身子一縮,來了個就地打滾。
幾乎是同時,圓臉和山本的機槍就響了。
暴雨般的子彈,叭噠噠地落在他百分之一秒前停留過的地方。
就是這百分之一秒,讓龔破夭死里逃生。
而在這百分之一秒前,圓臉的加藤和長臉的山本已經(jīng)發(fā)出了得意的笑聲。
但這笑聲也就約摸發(fā)出了兩到三聲,還沒盡興,就笑不下去了——龔破夭已不見了蹤影。
而三支火藥槍卻響了。
是在山本背后響的。
田龍在勾下扳機之際,也是憤怒地罵了一句:“小日本,見你娘的鬼去。”
錢谷的目光亦在罵。
劉強沖冠的怒發(fā)就象一支支利箭,隨同火藥槍的鐵沙,一同朝山本射去。
然而,槍一響,田龍他們就感覺到射空了。
有經(jīng)驗的獵手,都會在槍響,甚至在勾下扳機槍未響之前,就感覺到能不能打中目標(biāo)。這是一種直覺。這種直覺就象靈魂的感覺場,子彈未射到對方,靈覺已立馬反饋——目標(biāo)空了。
是的,山本本來就在樹木當(dāng)中,露出的目標(biāo)只有大半個身子,而且是上半身,下半身都被矮樹雜草青藤遮掩住了。
就這半個身子,也在田龍他們勾下扳機之際,閃到樹后去了。
山本之所以會閃,并非感覺到田龍他們朝自己射擊,而是趙清家的獵狗從旁朝他撲了過來。
獵狗竟然無聲,卻先于田龍他們的槍響而撲出了。
山本才本能地一閃,將槍頭指向了獵狗。
他避開了田龍他們火藥槍射出的鐵沙,卻未能避開獵狗,獵狗仍然比他快了一步,一下就撲到了他身上。這無疑是一只冷靜到極致,而又狂怒到極致的獵狗。它悄無聲息地摸到山本身邊,這是冷靜的;它使盡全身的勁躍出,發(fā)出致命的一撲,這顯然又是狂怒至極、不顧自己生死的做法。
槍,山本的機槍是響了,卻沒打在獵狗身上。
獵狗已經(jīng)避過了他的機槍口,此刻正雙爪趴在他的雙肩上,四只鋒利的犬牙,帶著復(fù)仇的力量,咔嚓一聲就狠狠地咬入了山本的喉嚨。
山本瞪著恐怖的雙眼——
正是這雙眼,在當(dāng)日的南京,就象過節(jié)一樣狂喜。
山本也愛聽子彈射入人體的聲音。
他的所愛,則又與河小野樹不同。河小野樹酷愛子彈射入兒童頭部的聲音,山本則愛聽子彈射入孕婦腹部的聲音。
當(dāng)日他在南京街頭,射殺了第十個孕婦之后——
都是將孕婦攔腰掃斷,孕婦肚里的胎兒幾乎被掃得粉碎。
他所愛聽的就是孕婦大肚子爆裂的聲音。
射殺了第十個孕婦之后,他還搞不清自己為什么喜歡這樣。
僅僅是那爆裂的聲音嗎?
非也。
山本是東京人,和鄰居的一個女孩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小時候玩過家家,到青春期的牽手、初吻都是甜甜蜜蜜的。看著女孩清靈靈的美樣,他的夢里便重復(fù)著無數(shù)次入洞房的情景。但這都僅限于夢里。即使夜里兩人悄悄相會,他們也是摟摟抱抱,親吻一下。他的手卻從沒有往戀人豐滿的胸脯上摸一摸。他期望戀人和服里面的身子,只有到了入洞房那一刻,才去好好地欣賞、親熱。
后來,他去上大學(xué)了。
那年寒假回到家,當(dāng)他興沖沖地去找苦苦相思的戀人時,戀人卻隆凸著肚子站在了他面前。
那一刻——
是晴天劈靂。
是墜入深淵。
他狂怒地沖過去,一把揪住戀人的領(lǐng)子:“為什么?為什么?”
無聲。
無言。
只有戀人譏嘲的目光和驕傲的肚子在向他示威……
當(dāng)時他山本是否想過要射爆戀人的肚子呢?
他記不起了。
當(dāng)他的機槍指向第十一個孕婦時,一束目光狂怒地盯著他的背脊。他猛地轉(zhuǎn)身,身后卻沒人。
等他回身,孕婦已經(jīng)從街上消失了。
此時,趙清家獵狗的目光給他的感覺,就象當(dāng)日南京街頭那束狂怒的目光。
山本恐怖不已。
就在獵狗咔嚓一聲咬斷他喉嚨的瞬間,那四只犬牙,就象千支針、萬根刺直刺入他的每一個痛穴,令他在斷氣之前仍生出痛不欲生的感覺。
山本的手一松,機槍掉到地上,身子也往后倒去。
趙清家的獵狗猛地一甩頭,硬生生地撕出山本的一塊喉嚨肉。將他的喉嚨肉拋開,獵狗就象瘋了一樣,狂撕亂咬著山本,一下子就將他的軍衣撕咬得粉碎。
接著便狂咬山本的胸口、腹部,直至——
將山本的腸腸肚肚從腹內(nèi)拉了出來,趙清家的獵狗才朝天發(fā)出一聲狂嘯。
狂嘯聲無比悲切,好象殺了山本,仍難以補償它主人趙清的死。無疑,趙清是被山本的機槍射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