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誰 是 誰 的 灰 姑 娘
“我想做出一雙鞋子,穿上它就可以找到幸福?!?br/>
i.love女鞋的設(shè)計總監(jiān)洪天美正在上一個面試者的簡歷上打叉,聽到這話,抬起頭,看了下眼前的求職者。那人身穿黑色包臀裙,洗得泛白的藍襯衫,再搭上那張不施粉黛的臉,清爽的馬尾辮,整個人顯得尤為素凈。
她眼里的真誠自信讓洪天美對其有了些許好感,翻開她的簡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是洪天美見過的最簡單的簡歷。除了名字、年齡和手機號碼外,沒有任何多余的信息?!疤K小姐,為什么連學歷那一欄都是空白的?”
奕寧不自然地笑了笑,用溫和的語氣反問道:“不是說不限學歷不限經(jīng)驗嗎?”
洪天美想想也是,不再多問。她繼續(xù)往下翻,看看這位連學歷都隱瞞的人究竟有多少真材實料。
奕寧見面試官在研究自己的設(shè)計圖稿,適時地講解著:“由于這次的考題是具有田園風情又不失淑女風范的涼鞋,所以我在白色的幫面上點綴著幾朵淡黃色的雛菊,然后用脈絡(luò)分明的小綠葉,一片片的連成交叉綁帶,配合著草編坡跟底,營造出一種休閑可愛又清新動人的氛圍?!?br/>
這確實是件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線條嫻熟,看得出設(shè)計者扎實的基礎(chǔ)功。洪天美贊賞地點了點頭,讓她先回去等消息,在她的簡歷上打了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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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淘淘雙手托腮,蹲在大門前,不住地扭頭往大廳里望去。見到奕寧,臉笑成一朵花,撒腿跑了進去。她滿懷期待地叫著:“媽媽,怎么樣?被錄取了嗎?”
“讓我等消息。”奕寧見女兒跑得氣喘吁吁,俯下身,用袖口擦拭淘淘紅彤彤的小臉蛋上沁出的汗水。
“不會又失敗了吧?真沒眼光,我媽媽畫的鞋子可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碧蕴砸粡埿∽爨降美细撸薏坏门艿胶樘烀烂媲?,告訴洪天美自己的媽媽有多么的棒,不錄取她就是天大的損失。
奕寧憐愛地揉著淘淘粉雕玉琢的小臉,牽起她軟綿綿的小手,在回到后巷破舊的公寓前,拐進小區(qū)的派出所。
民警魏健看到這對陰魂不散的母女,無奈地嘆了口氣,準備溜之大吉時,被奕寧急急忙忙地擋住了去路。
“魏警官,有沒有人來找我?”
“蘇小姐,不,某某小姐,我已經(jīng)跟你說了很多遍,蘇奕寧這個人早就在六年前被登記死亡。你是不是記錯了?你根本就不是她。”魏健沒好氣地掃了她一眼,眼底浮現(xiàn)出極度的不耐煩。
奕寧忙不迭拿出錢包里的身份證,第五十一遍,不,第五十二遍地讓魏健確認證件上的臉跟自己一模一樣。在這陌生的世界里,她最最害怕的就是連自己的存在都被抹殺掉?!拔颐髅鬟€好好的活著呀?!彼脴O其懇切的語氣繼續(xù)說,“魏警官,一定是哪里搞錯了。你行行好,幫我查查看,好不好?我和淘淘都好想找到我們的家人?!?br/>
“好吧,我會跟頭兒匯報下?!蔽航〖僖庠诳次募?,借口公務(wù)纏身,對來者下了逐客令。
奕寧賠著笑臉,千恩萬謝后,帶著淘淘離開了。走了沒多久,發(fā)現(xiàn)把身份證落在派出所,又急急忙忙地折了回去。在門口,她無意間聽到魏健對著清潔阿姨抱怨道:“那個腦袋空空的女人,每隔幾天就來找我問情況。煩死人了。就算她真的是蘇奕寧,我查過了,沒有任何婚姻登記記錄。也不知被哪個男人搞大了肚子,生了個野種――”
魏健見清潔阿姨不停向自己使眼神,不明所以然,直到他轉(zhuǎn)身,看到了奕寧。
奕寧緊緊咬著下唇,裝作沒聽到,拿走桌上那張她視為命根子的身份證,默默地離開了。
“媽媽,什么是野種?種下去,再澆點水,可以長出花朵嗎?”淘淘仰著一張?zhí)煺鏌o邪的臉,問道。
奕寧內(nèi)心一顫,用手指梳理著淘淘如綢緞般的長發(fā),強顏歡笑道:“當然可以啦。會開出跟淘淘一樣漂亮的花。”
她的女兒淘淘,漂亮精致得像個洋娃娃。經(jīng)常有路人善意地掐著她粉嫩嫩的臉蛋,嘖嘖贊嘆這個女娃長大后會不得了。每到這時,淘淘總會得瑟地歪著小腦袋,煞有介事地將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小小聲地對路人說:“別夸。媽媽說我的尾巴已經(jīng)翹到天上去。再夸下去的話,以后說不定就長歪了。奇怪,我有尾巴嗎?”
說這話時,淘淘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那對眸子如同鑲嵌在羊脂玉上的黑瑪瑙,晶瑩透亮。
“爸爸,我好想要兔娃娃,你給我買嘛。你不給我買,我就去媽媽那告狀,說你早上躲在廁所里抽煙。”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小女孩不依不饒地搖著男人的手,奶聲奶氣地撒著嬌,從她們的身邊經(jīng)過。
奕寧看著淘淘羨慕的目光,內(nèi)心一陣酸澀,眼眶脹痛得厲害,清了清嗓子,故作歡快地說:“淘淘,你爸爸――”
“我知道?!碧蕴宰ゾo奕寧的手,懂事地說,“我爸爸可厲害了,是個外星人。等我長大后,他就會開著太空飛船來見我?!?br/>
“……對?!?br/>
經(jīng)過一條堆滿垃圾臟亂不堪的小路后,兩人在一棟年代久遠、久經(jīng)失修的公寓前停下,打開鐵銹斑斑的門,踩著吱呀吱呀的樓梯,回到了家。說是家,其實是一間不足三十平米的蝸居。墻壁上的油漆已脫落大半,露出青森森的水泥。房間的朝向不好,濕氣很重。特別是在這種梅雨季節(jié),墻根處總會冒出一排排滲人的苔蘚,散發(fā)著一股腐爛的味道。
淘淘搬了張小凳子,坐在狹窄的陽臺上,托著下巴,望著天上的星星發(fā)呆。“媽媽,你說爸爸住在哪顆星球上?曉婷老師告訴我,外星人住的地方離地球很遠很遠,要好久好久才能來地球一趟??墒?,我都六歲了,爸爸怎么還沒飛到?”
奕寧一邊晾曬著衣服,一邊底氣不足地解釋著:“爸爸的飛船去加油了,我們再等等?!?br/>
“哦?!笨罩辛餍莿澾^,淘淘興奮地跳了起來,閉上眼睛,虔誠地許愿著:“爸爸趕緊加好油,趕緊飛到地球,和淘淘一起,保護媽媽吧。”
霧氣蔓延在奕寧淺棕色的眼里,即將泛濫成災(zāi)時,被她強行壓了回去。哄淘淘睡著后,她用粉筆在撿來的窗簾上描繪兔子的輪廓,拿起剪刀細心地裁剪著?!皨寢屘珱]用了。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只能這么騙你?!睖I水滑落她的臉頰,滴在墨綠色的天鵝絨上,不知不覺竟浸濕了一大片。
……
淘淘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床邊多了只綠色的小兔子,抱著它親了又親,開心得手舞足蹈。
奕寧送淘淘去幼兒園后,來到她打工的川菜館。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四川人,動不動就為了芝麻小事拌嘴,爭吵時的語氣可嗆人了,就像是川菜中必不可少的辣椒??墒牵裉焖麄儏s眉來眼去,恩愛有加。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好事。奕寧忙著擇菜洗菜,這時,手機響了。i.love人事部的小姐用甜美的聲音告訴她,洪總監(jiān)在三百多號面試者中留下了三個人,奕寧就是其中的一個。
她久久無法平復激動的心情,向老板訴說了原委。老板祝賀她,在她離開時,送給她一串曬干的辣椒。
當天下午,她再次來到i.love設(shè)在鬧區(qū)的辦公大樓。抬頭看了下,天空異常的明亮,一碧如洗,似乎也洗去了不少她心中的陰霾。她舉起手,瞇著眼睛,欣賞著從指縫間傾瀉下來的明媚陽光,一抹微笑浮現(xiàn)在她的臉上。
作為見習生,她被分派到了i.love的設(shè)計四組。四組組長莊琪帶著疑惑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掃視了她幾遍,又一頭扎進堆成小山的設(shè)計稿中,冷冷說道:“蘇小姐,一個設(shè)計師穿得這么寒磣,你不覺得丟了公司的臉嗎?還有你腳上的那雙鞋,既沒款式也沒質(zhì)量,不會是超市大甩賣時搶來的吧?”
奕寧窘迫不安地抓著衣角,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莊琪,其實鞋子是從地攤上買來的。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后,莊琪頭都不抬,讓她去庫房,按照鞋碼整理庫存,然后揮揮手,打發(fā)她離開。
一連數(shù)日后,奕寧徹徹底底成了辦公室的打雜人員。修好打印機后,她站在一個留著波浪大卷、資歷頗深的前輩后面,認真觀摩著她的設(shè)計。
莊琪穿著干練利落的職業(yè)套裝,風風火火地走進辦公室,問他們誰愿意負責澄少的訂單。喬秀雅假裝接電話,莫金英跑去倒咖啡,付嵩嚷著肚子疼,消失的無影無蹤。唯一剩下的鄭怡可憐兮兮地望著莊琪,痛苦地搖了搖頭。莊琪沒有辦法,只好把這塊燙手山芋交給奕寧。
i.love旗下有個高端牌子black swan(黑天鵝),是國內(nèi)私人定制的個中翹楚。以出類拔萃的縫制技術(shù),力臻完美的制作水準和無可挑剔的楦頭設(shè)計,吸引了無數(shù)富商名流爭先定制。從整體到每一個小細節(jié)都做得盡善盡美的black swan,象征著豪華奢侈的生活方式,價格自然也不菲。
奕寧對著資料上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嘟嘟的幾聲過后,傳來了對方慵懶的打哈欠聲。
“曹先生,你好。我是――”
“你不知道我已經(jīng)等了你很久嗎?快跑過來!”對方打斷她的話,一字一頓地下著命令。
奕寧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問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全身都在冒火,你說急不急?”
奕寧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問他在哪里,要不要幫忙打119。
“……打,打你妹的。過來陪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