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如既往，沒人理他。
    “紀向明？”游樂等了幾秒，開口喊人。
    “不去！”紀向明至少給了回應。
    “哦……你們呢？”游樂將腦袋從落下半邊的蚊帳里伸出來，笑瞇瞇地看著剩余的人，每一個和他對上的視線的都或理直氣壯或心虛地移開了目光，沒一人回答。
    游樂像是習慣了一樣，“嘿嘿”地笑了笑，收回腦袋悶頭又收拾了起來，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甚至一想到接下來十幾天可以和小叔一起練游泳，就覺得心情飛揚。
    這樣的日子他過慣了，面對這種冷暴力他甚至已經(jīng)調(diào)節(jié)好了自身的神經(jīng)，飽經(jīng)風雨后更顯粗韌。
    游樂不再和隊友說話，收拾起來自然就專注，所以第一個拎起背包出了門。
    寢室里，男孩們看著門口，彼此對視了一眼，氣氛反而沉了下去。
    男孩們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心里也明白，孤立游樂不是游樂這人招人煩，而是替自家的教練出氣，最初的時候也就琢磨著擠兌擠兌就好了，等游樂和教練的關系緩和了，他們就接受游樂。
    可偏偏的，游樂和教練間就是無法調(diào)和，于是胸口的那團惡氣更加的濃郁。
    對！他們被游樂憋得甚至想上手！可問題游樂卻特喜歡笑，時不時的還會笑瞇瞇地接上一句話，讓他們之間緊繃的氣氛時不時地松緩一下。
    所以正是這樣，他們和游樂就這樣離奇地生活在一個團體里，將近一年半的時間。
    直到現(xiàn)在，男孩們都有些累了，老是欺負一個人，欺負一個明明不是那么招人煩的人，是真的累啊，累心。
    游樂離開泳隊，先是去奶奶家住了一晚上。
    他父母走的突然，在世的時候也沒什么錢，所以也沒給他留下房子，甚至連半毛錢都沒有，從小到大都是靠奶奶養(yǎng)著，兩個叔叔偶爾也會給些零花錢。
    游樂乖巧的陪奶奶說了一夜的話，安靜的聽奶奶絮絮叨叨，絮叨有多想他這個大孫子，絮叨游樂的爺爺走得早，自己一個人有多孤單，絮叨游樂的洋姥姥和洋姥爺?shù)降资侨耸枪恚浆F(xiàn)在都沒見過人，最后，游老太太又絮叨起了游樂的媽媽……
    游樂不像一般被寵壞的孩子那么任性，雖然固執(zhí)，但是對人卻體貼，至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理解奶奶的苦悶，可以在面對孤立的時候依舊笑著。
    當然，游樂又確實是被寵大的，雖然沒爸爸媽媽愛他，但是奶奶、二叔、二嬸還有小叔都心疼他，對他好的不得了，所以他不明白自己的直言坦白在教練看來是挑釁，甚至，也不明白在“四青賽”的更衣室里，小叔為了制止劉教練接下來的直言不諱而動了拳頭，只是為了讓他保持這種開朗單純的性格，怕他再哭。
    反正游樂生存的世界和現(xiàn)實的世界有著極大的扭曲，充滿了四海升平的虛假，親人們用身體為他支起了一個溫暖的小屋，他在小屋里活得快樂而滿足。
    第二天的早上，小叔回來吃飯，吃完飯后幫游樂收拾行李，把他帶到了國家體育總局訓練局的游泳館里，讓他先熟悉一下場地。
    訓練局是國家隊的訓練場所，里面包括有游泳館、籃球館、田徑場、田徑館、跳水館等15個專業(yè)訓練場館。平時也對外開放，并針對青少年辦了不少興趣培訓班，只是都錯開了專業(yè)運動員訓練時間，所以門禁方面并不是很嚴格，更何況游樂還是被國家隊教練帶進去。
    這個游泳館游樂當然沒少來，記得小時候小叔還在這里當運動員的時候，他就被帶過來玩過不少次，之后正式學游泳了，一些觀摩學習，又或者是國內(nèi)舉辦的青少年級別比賽也有不少時候在這里舉辦，所以游樂走得熟門熟路。
    游泳館里只有一個游泳池，是國際標準的五十米長池，水循環(huán)設備也是國內(nèi)最高級尖端的，不過沒有觀眾看臺，教練帶訓就穿著拖鞋在池邊走。
    往日偶爾過來，游樂能在游泳館里看到有很多的大哥哥大姐姐在訓練，池邊堆得是小山一樣高的游泳器材，嘩啦啦的水聲，教練的叱喝聲，場面很熱鬧。但是今天再來，游泳館里明顯冷清了不少，只有七個人在游，一人占一個水道都用不完。
    “暑假最后幾天，大賽也都結(jié)束了，都在放假。”游明杰像是知道游樂的疑惑，按著他的肩膀看了一圈，對泳池那邊的同事笑了笑，然后才彎腰對游樂又說：“今天的工作就是給你糾正泳姿，咱們得重頭再來。”
    游樂正盯著六道的人看，游得是蝶泳，動作節(jié)奏明快，手臂揮舞蒼勁有力，整個身體就像是飄在水上的一樣，光是這么看著，就給人一種對方游得很輕松，就像在飛一樣的順暢。游樂看得入神，直到肩膀被小叔推了一下，這才急忙扭頭問道：“我游錯了？”
    “嗯。”游明杰點頭，“動作走形。”
    “啊！”游樂恍然大悟，睜圓了眼，“難怪我覺得游得累呢。”
    游明杰笑了。由自己精心栽培出來的好苗子其實最合心意，說一下就懂了，最主要的，樂樂喜歡游泳，對這項運動有著連他都贊嘆的強烈熱情。
    游明杰用下巴示意：“先做熱身運動，鞋脫了跑五圈。”
    “嗯。”游樂點頭，急忙彎腰脫鞋，脫到一半的時候視線又落在了游泳池里的身影上，這一次，那個人游得是自由泳。那個人的手臂動作非常的舒展，就像手很長一樣，每次前伸都可以夠到極遠的地方，所以雖然手臂的動作并不快，卻每一次抱水動作之后都可以向前竄出超長的距離，給人有一種停頓并滑翔的詭異視覺差。
    游樂在理論上很明白為什么對方可以游得這么舒展，舒展得甚至有些優(yōu)雅的意味兒，因為這個人的身體協(xié)調(diào)性極強，從腳尖到腰側(cè)再到肩膀都可以做到揮臂時候不亂晃半分，就像一條繃緊的直線一樣，又像一只箭雨魚，在水里筆直前行。
    規(guī)范的動作，就像教科書一樣的自由泳姿勢。
    游明杰順著游樂的視線，終于確認侄子在看誰了：“四五六道都是我的隊員，晚點介紹你認識，你先……”
    “Ifellinlovewithyou，WatchingCasablanca……”恰在此時，擱置在游泳池邊緣的響起了音樂，是曲調(diào)悠揚的卡薩布蘭卡英文經(jīng)典老歌。
    游明杰看了眼水里的人，轉(zhuǎn)身走過去拿起了手機，看著上面顯示的姓名蹙緊了眉心，臉色不佳的將手機放回到了桌面上：“你先熱身。”
    “哦。”游樂又掃了一眼擺放得整齊的一排手機和水杯，挑了挑眉，跑了出去。
    跑了一圈又是一圈，歌聲一直沒有斷過，游樂明顯看到小叔越來越不耐煩的表情，最后到底無奈拿起手機，走到了六道，對著水里的人說：“袁錚，電話，可能有急事。”
    正在池邊休息的男人帶著黑色泳帽，黑客帝國式的泳鏡遮擋了眼睛，看不真切面孔。當他轉(zhuǎn)身撐著池壁用著一種緩慢而均衡的速度起水的時候，游樂看到了那個手臂膨脹的肌肉和背肌的弧線，并不是很突顯的類型，是典型游泳運動員的流線型肌肉群形狀，而且是歐美版的身材，和記憶里國家隊的隊員有著強烈的差異。
    外國人？
    隨著距離的越來越近，游樂看著那個背影只有一個感覺，這人……好高。
    “嗯，正在訓練，以后別這樣了，發(fā)短信吧，我下了訓練會回……”袁錚的聲音壓的很低，在沙啞的磁性中透出一股子正值變聲期的怪異，但是語速不快不慢，莫名讓游樂的腦袋里再次奏響了卡薩布蘭卡的曲調(diào)。
    游樂莫名其妙地多跑了幾步，繞到了袁錚的前面。
    入目，就是一雙黝黑發(fā)亮的眼，漫不經(jīng)心一般地打量著他。
    “啪嘰。”游樂倒霉催地一腳踩在了地上的拖鞋，腳下一滑，“啊”的一聲慘叫，就飛了出去，視野顛簸天翻地覆，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面，心臟瞬間沖到了喉嚨眼兒。
    摔摔摔摔摔……要死了！
    下一秒，突如其來的力量橫插一手，去勢一止，游樂只覺得自己被輪了一圈……
    “嘭！”撞擊聲。
    “嘶——”撕裂聲。
    “啊！”慘叫聲。
    “噗通！嘩啦——”有人摔水里去了。
    游樂五體投地，一手前伸，呆呆地看著四濺的水花，腦袋里還不停地回放著那個身影雙腳朝天的畫面。
    完……完蛋了！
    游樂頓時顧不上疼痛了，一骨碌爬起來沖到了池邊，低頭就看到袁錚揉著后腦勺，抱住了水線，正狼狽地仰頭看過來。
    “抱，抱歉。”游樂莫名想笑，嘴角上勾了幾下，硬生生忍住了。別別別笑場，這多不仗義啊？
    “唔。”袁錚理了理泳帽，臉上的神情意料外的平和，只是當視線落在游樂肩膀上的時候眸光閃了一下，歉疚開口，“對不起，你的衣服……”
    “嗯？啊！”游樂順著視線看過去，恍然大悟，笑開牙，“沒事，不值錢，壞了就壞了，謝謝師兄。不過那個……手機……”
    袁錚低頭，將一直牢牢握在手里的手機從水里撈了出來……
    游樂：“……”
    袁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