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規(guī)定
晏三合是沒經(jīng)歷過太多,但她卻聰明,腦筋轉(zhuǎn)幾個彎,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原因。
能領(lǐng)得起孩子的夫妻,家里總有一點家產(chǎn)。
有家產(chǎn)的男人,就算正頭娘子不會生,左右也能再納個小妾回來,生個一男半女。
要是男孩也就算了,領(lǐng)回去養(yǎng)養(yǎng)熟,娶了媳婦,生了兒子,還能傳宗接代。
女孩領(lǐng)回去,不僅傳不了宗,接不了代,到了年歲,還得陪上一副嫁妝。
這虧本的買賣,沒有人會做。
晏三合:“那么明月她們呢,怎么就被領(lǐng)養(yǎng)了?”
“有男子沒那本事的,納十七八房小妾回來,照樣結(jié)不出瓜。”
慧如撥動佛珠,緩緩道:“這樣的人家,他們會在宗族里挑一個出色的男孩,過繼到名下。
有了傳宗接代的人,家里銀子又花不完,嫌膝下冷清的,這才會領(lǐng)養(yǎng)一兩個女孩兒,打發(fā)打發(fā)寂寞。
我們水月庵里被領(lǐng)走的女孩兒,大部分都是這種情況。”
慧如:“這種事情除了天時地利外,還得講一個眼緣。”
晏三合:“那個叫明月的姑娘,被什么樣的夫妻領(lǐng)走了,現(xiàn)在怎么樣?她知道不知道靜塵去世的事?”
“領(lǐng)走明月的夫妻姓唐,是河間府的鄉(xiāng)紳,唐老爺是早年中舉的士子,三代單傳,到了他這一代,宗族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
慧如:“唐太太也是獨女,還是唐老爺?shù)谋砻茫评蠣敍]有納妾,兩人感情很好,那年來京城游玩,到了我們水月庵,一眼就相中了明月。”
晏三合:“明月在那邊過得怎么樣?”
“老尼姑我活了這么一把年紀(jì),再沒見過比明月還命好的人。”
慧如第一次發(fā)自肺腑地笑了。
“唐老爺、唐太太沒有從宗族里過繼男孩,就把她當(dāng)掌上明珠一樣養(yǎng)著,去年還給她招了個上門女婿。”
招上門女婿,就是舍不得女兒嫁去婆家受苦。
確實命好。
“靜塵知道嗎?”
“知道,唐老爺特意遣人來送了信。靜塵嘴上不說,但我瞧得出來,她心里是高興的。”
慧如嘆了口氣道:“靜塵臨終前,叮囑我不必送信給明月,所以明月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她過世了。”
“為什么不報喪?”晏三合問。
慧如:“進庵門,前塵往事不管;出庵門,佛門之事不問。靜塵說,讓那孩子好好過日子,比到她墳頭磕多少個頭,燒多少紙都強。”
“明月過得這么好……”
晏三合沉吟片刻,道:“那就意味著靜塵的心魔不是她。”
“的確不可能是她。”
慧如感嘆道:“那孩子打小就乖,命又好,養(yǎng)到八歲,沒讓靜塵操過半點心。”
晏三合:“那第三件事呢?”
慧如斂了眼里的光,認真回憶起來。
半盞茶過去了,一盞茶過去了,就在晏三合給自己倒第二盞茶的時候,慧如擰著眉,一臉為難道:
“晏姑娘,我竟一時想不出還有什么特別的。”
“你與她在一個屋檐下十八年,抬頭不見低頭見。”
慧如無奈,“她就是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一個人,話不多,不生事,每天念經(jīng),睡覺,睡覺,念經(jīng),沒什么特別的。”
“那她為什么死前要描眉畫眼?”
既然說不出,晏三合不得不舊事重提,“你又為什么要把她的衣裳脫下來,把胭脂擦掉?”
慧如臉一白,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晏三合一點也不急,慢悠悠地喝著茶。
水月庵就這么大,就這么些人,每天一起吃飯,念經(jīng),做功課,整整十八年的朝夕相處,竟然沒有幾件事可說?
這不合常理!
就沖靜塵死后,慧如的那些舉動……兩人之間就一定有些什么。
“靜塵在水月庵呆了十八年,水月庵就是她的家,你們就是她的家人。”
晏三合冷冷道:“她的棺材合不上,時間一長,倒霉的是水月庵,還有水月庵里所有的人。”
慧如老尼姑心里咯噔一下,連忙開口。
“晏姑娘,出家人有出家人落葬的規(guī)矩,事死如事生,她生前皈依佛門,死后怎可描眉畫眼,穿衣打扮?這不合規(guī)矩。”
晏三合掃一眼她的表情。
“這個規(guī)矩誰定的?”
“沒有人定,是約定俗成。”
“你在撒謊!”
晏三合目光陡然一厲,“佛家不問因果,只論修行,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慧如被她問得一噎。
“修下輩子還做個整天吃齋念佛的尼姑嗎?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晏三合終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就算修下輩子還當(dāng)尼姑,可總也要先入紅塵,再入佛門吧?”
慧如的臉,難看的像香爐里的香灰,泛著一點白,泛著一點灰,還泛著一點青。
“更何況佛門講的是來去自由,出家的,可以還俗;還了俗的,還能再次遁入空門。”
晏三合看著她,冷笑道:“怎么到靜塵這里,連死后穿什么都沒有自由了呢?”
慧如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出來,她張了張嘴,喊了一聲“晏姑娘”,還是什么都不說。
晏三合看著她,心里充滿了疑惑。
謝道之、季陵川在官場上那樣游刃有余的人,一聽說會倒霉,統(tǒng)統(tǒng)都把話說出來。
她一個出家人,理應(yīng)是慈悲心腸,普度眾生,怎么話到這個份上,她竟然還不開口?
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慧如,既然你不想回答,那我換個問題。”
晏三合聲音一下子變得輕柔起來,“你為什么會出家做尼姑?”
慧如沒有想到,晏三合會突然問起她的事情來,沒有掩飾住,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防備。
晏三合看得十分的清楚。
“你比她早入佛門三年,那就是二十四歲遁入空門。二十四歲,已經(jīng)嫁作人婦,運氣好的話,應(yīng)該能做孩子的母親。”
“晏姑娘。”
慧如驀然一聲怒喝,“你不要瞎猜。”
“你說你是苦命人,可見你擁有的一切都灰飛煙滅。”
晏三合卻不得不繼續(xù)瞎猜下去,“你的家人,你的男人,你的孩子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怎么會沒有的?”
慧如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眼底一下子蓄滿了淚。
“你說一道庵門,隔著塵世,隔著佛門,你卻還因為我提起你在塵世間的事情激動,憤怒,流淚……”
晏三合聲調(diào)陡然一轉(zhuǎn)。
“你修行二十一年,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