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遇刺一事還未落定，太后壽宴的日子卻是日日推進(jìn)。

　　此次乃是太后七十歲大壽，圣上孝順，下令大肆設(shè)宴，百官入宮赴宴，四品以上命婦及子女皆恩賜隨行。

　　雪嫣得知要進(jìn)宮赴宴，心里難免緊張，她從未進(jìn)過皇宮，而且這樣的盛宴，謝策勢必也會(huì)在場。

　　雪嫣滿心糾結(jié)，不如她干脆稱病不去。

　　可轉(zhuǎn)念又一想，這是個(gè)難得與謝策說明的好機(jī)會(huì)，壽宴熱鬧，既避免了單獨(dú)相見，謝策也不能又不由分說得來堵自己的嘴。

　　雪嫣覺得可行。

　　太后壽宴正逢秋末，風(fēng)中的涼意讓雪嫣不禁瑟縮，她攏了攏肩上的斗篷，隨著顧玉凝和顧韞一同坐上馬車。

　　顧韞見雪嫣坐在一旁來回搓著微涼的小手，到了杯熱茶遞給她，“喝杯茶就暖了。”

　　雪嫣吃驚看著遞來眼下的茶盞，不自在地抬手接過，“謝謝阿兄。”

　　顧玉凝當(dāng)即嘟嘴道：“阿兄怎么得只給雪嫣倒，我也要。”

　　顧韞順手就把另一杯給她，“還能少了你不成。”

　　顧玉凝眉眼展笑，將茶接過。

　　雪嫣捧著熱乎乎的茶，心里冒出些微妙的暖意，不知什么時(shí)候開始，自己與顧玉凝和顧韞的關(guān)系似乎也沒有那么僵硬了。

　　她微微抬眼看向兩人，顧韞常常是冷心冷欲的樣子，但卻細(xì)心無比，而顧玉凝更像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饒人，實(shí)則卻也護(hù)她。

　　顧韞給自己也斟上茶，輕呷了口，看向雪嫣：“你不必緊張，只當(dāng)是參加尋常雅宴。”

　　雪嫣對(duì)他也不再戒備冷臉，捧著茶盞乖巧巧地點(diǎn)了頭。

　　*

　　謝策與趙令崖一同從御書房出來，兩人背手走下白玉石階，面前的甬道上，一個(gè)面容姣好的女子，被宮女太監(jiān)簇?fù)碇鴣怼?br />
　　女子看到兩人明顯一愣，身旁的宮人接連行禮，謝策拱手淡淡道了聲：“見過寧妃娘娘。”

　　趙令崖亦微笑著行禮，“兒臣見過寧母妃。”挺直的背脊卻不見絲毫彎下。

　　寧妃在唇邊彎起一抹淺笑：“三皇子，世子。”她眸光望向兩人身后的大殿，“本宮還要去見皇上，便先行一步。”

　　趙令崖適時(shí)開口，“父皇剛服了藥，正小憩，母妃還是不要過去為好。”

　　寧妃眸光閃了閃，“這樣。”

　　謝策目光掠過兩人，意興闌珊的對(duì)趙令崖道：“我先去宴上。”

　　走過御花園，謝策步子不自覺加快，他這些日子分身乏術(shù)，無暇去見顧雪嫣，同時(shí)他也覺得自己對(duì)她就是太好了，該冷著她些時(shí)日才是。

　　可此刻知道她進(jìn)了宮，他渾身都上下叫囂著想見她。

　　謝策咬著齒根發(fā)笑。
　　顧雪嫣啊顧雪嫣，你莫不是給我下了蠱。

　　謝策站在宴席入口，目光梭巡在官員家眷所在的地方。

　　與此同時(shí)，身負(fù)重任的心月也在著急張望。

　　謝策走到哪里都耀眼至極，心月一眼便看到了他，她深深吸氣，打起十二分精神往謝策的方向急急走去。

　　心月眼不看路，橫沖直撞，終于成功“不小心”撞到了謝策半邊身體。

　　她慌忙跪下，右手壓著左手，高舉過額頭行禮，“世子恕罪。”

　　謝策垂眸注意到心月袖中藏著的東西，淡淡道了聲“無妨”。

　　跨步從她身邊走過的同時(shí)，不著痕跡的將那東西收入袖中。

　　坐在席間的雪嫣緊攥著手心，忐忑地觀察兩人，看到心月站起身朝自己點(diǎn)頭，她才怔松下肩頭，顫巍巍的低垂下視線。

　　謝策從心月手里拿走的，是她寫得決絕信。

　　還未到開宴時(shí)候，仁宣帝在御書房內(nèi)批閱奏折，永寧公主則站在他身旁為他揉肩。

　　永寧彎腰窺著仁宣帝的神色，拖長了聲音道：“父皇，永寧求你了，我與旬清哥哥是兩情相悅。”

　　“即是兩情相悅，為何不是他來求朕。”仁宣帝聲音沉穩(wěn)如鐘，一語道破。

　　永寧臉上閃過窘色，跺腳不依，“我就是喜歡旬清哥哥，父皇您就替我們賜婚吧。”

　　這樣一來，謝策就沒法再拒絕她了。

　　仁宣帝瞥了眼自己最為寶貝的公主，“長安城里好男兒豈止一個(gè)謝策。”

　　永寧賭氣道：“反正永寧非他不嫁。”

　　“放肆。”仁宣帝沉下聲音。

　　渾然天成的帝王之氣讓永寧也是一驚，她忙跪地，“永寧知錯(cuò)，永寧不該胡言亂語。”她又咬住唇，不甘心地說：“可永寧是真的喜歡謝策，父皇不是最疼女兒了。”

　　仁宣帝看著跪在腳邊的永寧嘆了口氣，若將永寧許給謝策，對(duì)鎮(zhèn)北侯府來說是牽制還是助力尚且兩說。

　　“此事容后再說，你皇祖母的壽宴就要開始了，你還不過去，像什么樣子。”

　　永寧還想再說什么，一旁的內(nèi)侍忙道：“三公主還是快過去吧。”

　　永寧這才不情不愿的行禮告退。

　　夏玉候在御書房外，看永寧氣沖沖的出來，急忙走上去，“公主。”

　　永寧快步往前走又猛的停下步子，轉(zhuǎn)身看著夏玉，眼里冒著不甘的小火苗，“我讓你準(zhǔn)備的東西呢。”

　　夏玉臉色一變，幾乎哀求地說：“公主，您是千金之軀。”

　　永寧如今哪還聽得進(jìn)這些，朝他攤手，“拿來。”

　　夏玉顫抖著手，把一個(gè)小小的紙包放到永寧手里。

　　永寧拿過紙包捏在手心里，眸光篤定，她就不信她得不到謝策。

　　*

　　謝策所坐得位置離雪嫣隔的極遠(yuǎn)，天色已半暗，她只能透過燈火朦朧看到一個(gè)輪廓。

　　不知是不是看錯(cuò)，謝策似朝自己看了過來，隔得太遠(yuǎn)，她無法看見他的神色，一時(shí)間心里像七零八落的砸進(jìn)了碎石，跳得她呼吸都亂做了一團(tuán)。

　　謝策看了那封信，應(yīng)該能理解她。

　　她心神不寧地想著，連顧玉凝喚自己都沒有聽見。

　　“顧雪嫣。”顧玉凝不耐煩的拔高了聲音。

　　雪嫣回神看她，茫然道：“阿姐叫我？”

　　顧玉凝狐疑地打量著她，憋著猜忌道：“我是問你要不要一同去御花園走走。”

　　顧玉凝身旁還站著兩個(gè)貴女，雪嫣正是坐立難安的時(shí)候，立即點(diǎn)頭，“去。”

　　她起身跟著往外走，視線不受控制的往謝策的方向看去，見他似還在看自己，雪嫣心口驀然一緊，走得愈發(fā)快了。

　　她若是走近點(diǎn)看，必然能看到謝策眼里山雨欲來的厲怒。

　　謝策周身凜冽的肅冷之意，連想來敬酒的官員都停住了步子，識(shí)趣地繞到另一桌，心里揣測著不知是誰招惹了世子爺。

　　謝策一眼不錯(cuò)地盯著雪嫣的身影，手里捏著薄薄的一頁紙。

　　他動(dòng)作緩慢的將信紙撕碎，捏做一團(tuán)，手指的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仿佛手里捏著的不是信紙，而是寫信的人。

　　謝策將面目全非的紙團(tuán)擲入琉璃燈罩內(nèi)。

　　不敢誤他？自知不配？
　　這些蹩腳的借口她倒是信手拈來。

　　謝策眼神里直透著股讓人不寒而栗的陰鷙，他一言不發(fā)地望著燈罩內(nèi)跳動(dòng)的火舌，看它是如何卷住信紙，蠶食而盡。

　　畫面映照進(jìn)謝策漆黑的瞳孔，洶涌得一如他此刻的怒火。

　　立于他身后的青墨不寒而栗。

　　那信上的字，他眼尖瞥見了兩行，世子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在人前展露情緒，皆是因?yàn)樗墓媚铮丝趟呀?jīng)不敢去猜度，世子的怒氣到了何種程度。

　　這時(shí)永寧從遠(yuǎn)處走來，不顧身旁夏玉的勸阻，端著酒樽走到謝策面前。

　　落下的陰影擋在謝策眼前，他目線上睨，一閃而過的狠戾讓永寧嚇了一跳，等她再看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找不到蹤跡。

　　“公主有何貴干。”謝策此刻耐心為零，他要找到顧雪嫣，要她怎么說出這些話的，就怎么給他咽回去。

　　永寧看他如此冷淡也惱了，把手里的酒往桌上一放，“本公主來敬你酒。”

　　謝策看也不看，拂袖起身，永寧跨步攔到他面前，“你敢走。”

　　大有一副要跟謝策僵持到底的架勢。

　　謝策無意多言，不耐地端起酒樽，永寧看著他把酒樽置于唇下緊張的呼吸都屏緊了。

　　謝策眸光忽的一暗，視線滑過手里的酒樽，意味不明地看向永寧，“公主要我喝這杯酒？”

　　永寧眉心一跳，謝策該不會(huì)看出什么來了？

　　不會(huì)不會(huì)，這藥是夏玉從天香樓尋來的，無色無味，就算謝策通藥理，也絕辨不出。

　　永寧強(qiáng)作鎮(zhèn)定，正要回話，卻見謝策已經(jīng)端起酒樽一口飲盡。

　　他長睫半垂，目光幽邃地睇著手里已空的酒樽，唇角輕彎勾繪出莫測的笑。

　　一滴酒水沾在紅潤的唇瓣上，殊異的近乎詭譎。

　　……

　　御花園里，雪嫣隨著眾人閑逛，不知是誰道：“一會(huì)兒還有煙火，不如我們先過去。”

　　雪嫣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兩個(gè)行色匆匆的太監(jiān)從她身旁極快的走過，雪嫣隱約聽到一句，“世子傷勢惡變，快去請(qǐng)?zhí)t(yī)。”

　　兩人雖不曾說是哪位世子，但雪嫣當(dāng)即想到的就是謝策，她快速回過身，太監(jiān)已經(jīng)走遠(yuǎn)。

　　“四姑娘，四姑娘。”極細(xì)微的窸窣聲從遠(yuǎn)處傳來，雪嫣看過去，是青墨！

　　青墨身形半隱在假山后，焦灼的朝雪嫣使來眼色。

　　雪嫣心一沉，果真是謝策，她想過去問他謝策的情況，邁出腳尖又停住，她不該管的。

　　雪嫣猶豫著遲遲不愿上前。

　　顧玉凝見雪嫣沒跟上，走回來道：“怎么那么慢？”

　　她沒有注意到暗處的青墨，而青墨也沒有離開，仍是焦急地望著雪嫣。

　　雪嫣幾番猶豫，還是湊到顧玉凝耳畔，佯作羞臊地說了緣由，小聲催促：“阿姐先去，我稍后就來。”

　　顧玉凝沒有生疑，叮囑她快一些。

　　雪嫣點(diǎn)點(diǎn)頭，“好。”

　　待顧玉凝一離開，青墨就閃身快步走上前，“世子出事了，姑娘快跟我來。”

　　雪嫣臉色微白，急忙問：“他怎么了？”

　　青墨只道：“姑娘隨我來就是了。”

　　雪嫣心慌不已，點(diǎn)頭跟上。

　　雪嫣步履行急，也沒注意到自己越走越偏僻，直到來到一座簫寂漆黑的宮殿前，青墨停下對(duì)她道：“世子就在里面。”

　　雪嫣看了看四周，面露遲疑，“這里？”

　　不是說請(qǐng)了太醫(yī)，可這里這么安靜，甚至連一盞燈都沒點(diǎn)。

　　青墨快速頷首，再次催促，“屬下解釋不清，總之姑娘請(qǐng)快進(jìn)去。”

　　雪嫣看出他確實(shí)心急如焚，顧不得許多，上前將殿門輕輕推開。

　　瞬息間，手腕被一只從暗處伸來的手緊握住。

　　雪嫣大驚，來不及尖叫，整個(gè)人被強(qiáng)勁、不留余地的力道，拉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