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白鶴
璣峰在辰極島正西方,恰巧與搖光相對。
如果在辰極島評選一座“最不受歡迎峰屬”,那么第一名非璣峰莫屬。
這不是因為他們太霸道,或者有別的什么卑劣品質(zhì),而單純是因為……
錚錚錚——
鐺鐺鐺——
咚咚咚——
琮琮琮——
……因為,他們實在太吵了。
謝蘊(yùn)昭坐在她的雪橇形飛行器上,和阿拉斯減抱成一團(tuán),互相給對方捂耳朵。
一人一狗,表情都皺成一團(tuán)。
四面八方都是樂器之聲,每一種單獨聽來都十分美妙,然而若混雜在一處……
那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美妙”了。
璣峰是一座以玄修為主的峰屬,修士們大多將道基寄托于一門技法。近五百年來,由于峰主是樂修,璣峰上的樂修也就越來越多。
樂修多了,樂器也就多了。而樂修既然以音樂為道基,平時修煉當(dāng)然就要多撫撫琴、彈彈琵琶、敲敲鑼、吹吹嗩吶。
曾經(jīng)有人抗議,你們璣峰的各自關(guān)在洞府里“哐啷哐啷”不就好了,為什么一定要在外面演奏?
璣峰的修士紛紛表示:修道追求人合一,當(dāng)然要讓地都聽見我的聲音!
人家就問:那你們自己不會被其他人干擾嗎?
璣峰的修士們便矜持而暗藏得意地一笑,優(yōu)雅地指了指玉衡峰的修士,表示:我們專門請玉衡峰煉器師開發(fā)了一款耳塞,帶上之后只聽得見自己樂器的聲音,聽不見別饒吵鬧。
完美。
才。
恰到好處。
其他峰屬的修士無可奈何,暗中抱怨玉衡峰的修士,他們多管閑事,這下沒有借口讓璣峰的關(guān)洞府里折騰了。
玉衡峰的煉器師們覺得自己很無辜:我們也不想的,可是誰讓他們給的錢太多了?曉得那群樂修為什么一個個都那么有錢。
后來,與璣峰相鄰的璇、權(quán)二峰,實在受不了魔音穿耳的折磨,又去找玉衡峰的定制了一座“不言屏障”,專門把璣峰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不言屏障”沒有別的作用,就一個:能防止璣峰的音樂聲泄露出來。
璣峰的修士其實還挺委屈:你們搞什么屏障,不就讓地也聽不見我們的音樂聲了嗎?
其他兩峰呵呵一笑:音樂穿堂過,地心中坐。這是最高境界,你們好好努力哦。
璣峰的一聽,覺得還挺有道理,總算安分了。
從此,辰極島才又得回了安寧。而其他峰屬的修士,輕易也不愿踏入璣峰;實在要去,也會先去玉衡買好耳塞。
但謝蘊(yùn)昭事先沒打聽清楚情況。
所以她現(xiàn)在和阿拉斯減坐在飛行器上,一人一狗面目猙獰。
最后她忍不可忍,直接拆了一件很久不用的下品靈器,撕下上面防水用的九色緞,給自己和阿拉斯減一人做了副耳塞,才勉強(qiáng)讓世界安靜一些。
“丹霞府的鶴郎,丹霞府的鶴郎……這匿名還挺可愛的。”
謝蘊(yùn)昭操縱著飛行器,按照玉簡中給出的地圖,飛向璣峰的山腰。
璣峰景色秀麗,雖然多有瀑布垂落,但每一條都十足細(xì)巧,在翠色中溫柔地蜿蜒出一道銀練,靜靜地妝點綿延花木、亭臺樓閣。
山腰橫伸出一道平臺,恰好承接住這樣一道瀑布;上午的陽光灑在娟秀的水流上,化為淺淺的彩虹。
懸崖邊,有人撫琴。
錚——
白衣出塵、冠帶當(dāng)風(fēng);云氣淡淡,有白鶴舞動……
并一翅膀扇在了撫琴饒后腦勺上。
撫琴饒臉當(dāng)即砸在古琴面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白鶴收回翅膀,威風(fēng)凜凜立于一側(cè),不屑地“嘰”了一聲。
“……老爹你打得也太狠了,我是在討你歡心哎……”
“嘰嘰嘰嘰!”
“什么?我彈得太爛?那不廢話,我也是第一彈,隨便裝個樣子……唔呃!”
白衣饒臉再度砸在了琴面上。
謝蘊(yùn)昭:……
阿拉斯減:……歐嗚。
白鶴淡然收翅,眼神瞥向空。它動作頓了頓,伸出翅尖指了指謝蘊(yùn)昭:“嘰。”
“啊?有客人?一定是我的受托人來救我于水火之汁…”白衣人捂著臉坐直了身體,臉上明明白白七根紅印。
眼神對上的一刻,他愣了愣,撓頭:“咦,怎么是阿昭?”
“顏師兄,多日不見。‘鶴郎’原來就是你啊。”
懸崖上的撫琴人和白鶴,就是負(fù)責(zé)主持金玉會的顏崇正和他的白鶴老爹。他今沒披那件淡黃披風(fēng),抹額仍勒在額頭上,襯得他眼眸如山泉清澈。
謝蘊(yùn)昭落在懸崖平臺上,手中抱著阿拉斯減這只肥狗。她鄭重地看向那一人多高的巨大白鶴,恭恭敬敬:“鶴前輩好。”
白鶴動了動細(xì)長的脖頸,挺滿意:“嘰。”
謝蘊(yùn)昭又握著阿拉斯減的爪子,給白鶴做了個招手的動作,:“阿拉斯減,跟鶴前輩問好。”
阿拉斯減傻乎乎的,也不害怕,響亮地“歐嗚”一聲。
白鶴用探究的目光瞅了一會兒阿拉斯減,才淡定地點點頭,并伸出羽翅尖尖,輕輕碰了碰阿拉斯減的肉爪子。
很有一種紆尊降貴的感覺。
顏崇正沒心沒肺地哈哈笑:“老爹你很喜歡阿昭的靈獸嘛!我就知道,這幾老爹你一定是倍感寂寞缺少靈獸陪伴才拿我撒氣……”
白鶴拿羽翅尖尖懟了一下他的頭,將他戳得晃了晃,但是并不用力,只透露出滿滿的嫌棄氣息。
謝蘊(yùn)昭放下阿拉斯減,掏出玉簡,公事公辦道:“不管怎么樣,這個任務(wù)都是我接下的。顏師兄具體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詳細(xì)吧。”
顏崇正連連點頭,笑瞇瞇道:“那就請阿昭先去府中坐坐吧。”
丹霞府實則是一座三層高的樓,以鵝黃、柔白二色為主,依偎在瀑布旁,整體風(fēng)格簡單卻秀美。三樓上垂下茂盛的藤蔓,的紅色葉片擠在一起,開著星星點點的淡黃花朵。
白鶴不想進(jìn)屋,就在外面散步;阿拉斯減在空地上追著自己的尾巴玩,一不心就趴在霖上。白鶴用翅膀輕輕戳一下這團(tuán)黑白毛球,把它扶起來。
過一會兒,阿拉斯減又跑去撲蝴蝶,白鶴就亦步亦趨地跟著。
謝蘊(yùn)昭坐在一樓大廳中,看著那陽光下的一幕,:“鶴前輩很會帶孩子。”
顏崇正往茶杯中注入熱水,聞言笑道:“是啊,我就是老爹帶大的。”
茶壺擱在木桌中,模糊地折射出他衣袖上的鶴紋。
“帶大?”謝蘊(yùn)昭不禁問。
“嗯,我出生后被遺棄在江邊,是老爹叼著我的襁褓布,把我?guī)Щ亓吮倍废勺凇!鳖伋缯Σ[瞇的,眼神依舊清澈,沒有絲毫陰影,“據(jù)最開始,老爹不肯讓其他同門碰我,非要自己照顧一個嬰兒。它會用喙叼著瓶子給我喂羊奶,睡覺的時候會把羽翅蓋在我身上給我取暖……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是跟著老爹一起生活的。”
謝蘊(yùn)昭有些意外,問:“難道……鶴前輩是樞的修士?”
顏崇正搖頭:“老爹以前是師父的坐騎,后來受了傷,就在門內(nèi)清修。”
“顏師兄的師父是……”
“你不知道?我和你那親親師兄是同一個師父。只不過我是記名弟子,他是親傳——可了不得。不過我比他早那么幾十年入門,他還是得乖乖叫我?guī)熜帧!鳖伋缯么侏M,輕快的語調(diào)像陽光般開朗。
“后山那位?”
“對,后山那位。”
謝蘊(yùn)昭若有所思:“難怪是顏師兄主持金玉會,而其他師兄師姐也十分信服的模樣。”
“別,”他連連擺手,額頭中心的白玉也跟著他腦袋一起來回晃,“我就是湊個熱鬧。一次還行,多了可麻煩。”他才不,他是故意想招惹一下衛(wèi)師弟,才趕著和阿昭搭檔呢。
“況且他們哪兒是信服我,是害怕我捉弄他們才對。”顏崇正很痛快地,還很得意洋洋,“我入門百年,沒被我捉弄過的真?zhèn)髑缚蓴?shù)。”
他還很引以為豪的樣子。
謝蘊(yùn)昭不禁問:“既然顏師兄是樞真?zhèn)鳎瑸槭裁炊锤畢s在璣峰?”
“這個啊,”顏崇正眨眨眼,有些神秘地一笑,“因為老爹喜歡。反正我?guī)煾甘莻€大人物,還是全島最大的大人物,我要來璣峰開府,誰也不敢什么不是?”
謝蘊(yùn)昭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是,完全正確。”
門外,阿拉斯減不心在灌木叢里招惹了一只刺猬,被扎了鼻子,“歐嗚”不停;白鶴用翅膀給它扇風(fēng),“嘰嘰”的像是在無奈嘆氣。
“顏師兄,”謝蘊(yùn)昭看著白鶴,心思換到了她的任務(wù)上,“鶴前輩神完氣足、身體安康,似乎并非是任務(wù)所描述的……身體有恙。”
“老爹是沒病。”顏崇正干脆地回答,“但他最近心情不好……老揍我。你也看見了,我好心好意給他彈琴,他還是揍我。”
他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謝蘊(yùn)昭抽抽嘴角:“顏師兄……你那不是彈琴。”
“啊?”
“是拆房子。”
剛才“錚錚錚”地差點把她聽得一頭栽下飛行器。
顏崇正訕訕地摸摸鼻子:“哈哈,是嗎……”
他輕咳一聲,:“總之,多謝阿昭,看起來老爹很喜歡你的靈獸……它叫什么?”
“阿拉斯減,就是鼓勵它多多運動、減去贅肉的意思。”
“好名字。”顏崇正肅然起敬,又,“不過阿昭你接這任務(wù)做什么?你不是法修?三年期限已滿,你完全可以接一些師門外的任務(wù),一來可以增廣見聞,二來也能多見識些修仙界其他同道的風(fēng)采。”
“是有這個打算。但我得先把師長布置的抄寫任務(wù)做完。”謝蘊(yùn)昭指的是那一千卷《丹藥基礎(chǔ)》,真是想想都頭皮發(fā)麻。她嘆了口氣,又笑道:“而且我還得再多攢攢靈石。”
顏崇正瞪大眼,很驚奇:“你會缺靈石?衛(wèi)師弟那么氣么?他身家可豐厚了,比我都厚。你要是一句缺靈石,他肯定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予你。”
謝蘊(yùn)昭鄭重道:“坐吃山空是不行的,還是要想辦法多多掙靈石才校”
“好吧,反正你們開心就校”顏崇正笑笑,目光轉(zhuǎn)向門外的兩只獸,“阿昭,今后如果你方便,能不能多帶阿拉斯減過來坐坐?每次我都還按五百靈石給你。這些日子第一次見老爹這么開心。”
“輕輕松松賺靈石,我當(dāng)然沒意見。”謝蘊(yùn)昭,“不過,鶴前輩究竟是因為什么事而心情不暢?”
顏崇正皺著眉頭,努力想了想,最后無奈搖頭:“我真不知道。問老爹,老爹也不肯。不信你問問他,老爹……老爹?!”
他豁然站了起來。
因為門外的白鶴忽然振翅飛起,而且背上還載著一團(tuán)黑白毛球。
“阿拉斯減?!”
謝蘊(yùn)昭也驚了。
兩人匆匆跑出去,卻見白鶴頭也不回地往山上飛去,而它背上的毛團(tuán)也被山風(fēng)吹得皮毛颯颯抖動。
“老爹!老爹!”
“阿拉斯減!”
兩個被甩下的人類面面相覷,而后齊齊拍出劍光,沖而去。
但他們快,白鶴的速度竟然更快。
謝蘊(yùn)昭被山風(fēng)吹得微微瞇眼;氣流在她眼中化為無數(shù)可以預(yù)見的軌跡。
她看見白鶴每一次看似緩慢的振翅,都會掀起龐大的氣流;那些氣流讓他飛快上升,也為追在他身后的兩人平添了不少阻力。
……顏師兄鶴前輩曾經(jīng)是后山那位的坐騎,真是此言不虛。
而她家的傻狗用四只爪子緊緊扒住白鶴,竟然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一點沒有掉下來的跡象。謝蘊(yùn)昭盯著他倆,心中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難道……阿拉斯減并不是一般的凡犬?
真正的凡犬不可能這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啊?
不是多想的時候。
顏崇正一直在“老爹老爹”地叫,但白鶴不知道想去做什么,真是一點不理他。
很快,他們就接近了璣峰山頂。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音樂交響在風(fēng)聲中遠(yuǎn)去,由寒冷和流云帶來的清幽意蘊(yùn)鋪陳開來。
白鶴再一次振翅,竟然又加速幾分。只見他沖上云端后,倏然調(diào)換方向、往山頂某處飛去,隱沒在了崖壁投下的影子背后。
兩人緊追不舍,跟著越過山崖。
璣峰的山頂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
如同被削掉了山尖部分一般,眼前展開的是一片開闊的平地。近處有一座玲瓏的亭子,不遠(yuǎn)處散布著精巧的樓閣和院;大片的野花沿著地面鋪開,如同一匹層層疊疊、精細(xì)復(fù)雜的地毯。
白鶴的身影掠過其中一座樓閣,往更里邊飛去了。
兩人自然要緊追其上。
然而,當(dāng)他們堪堪來到樓閣邊時,一道劍光阻攔了他們的去路。
“二位留步。”
一抹淺藍(lán)色的劍光落下。
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的是一名外表約有二十七澳青年。他面容硬朗,神情中有一股嚴(yán)肅板正之氣;白衣上的淡紫色鑲邊明了他是璣峰的弟子。
“前方是師父清修之所,二位還請回避。”
“阮師弟,”顏崇正似乎和他相識,一見他的臉,就露出頭痛之色,“我老爹才沖了進(jìn)去,你剛才不攔他,攔我們做什么?”
阮師弟一板一眼地回答:“鶴前輩是真君坐騎,辰極島上哪里都去得。顏師兄和這位師妹還請遵守我璣峰的規(guī)矩。”
謝蘊(yùn)昭立即:“阮師兄,我家靈獸也和鶴前輩在一起。它誤入尊師清修之所,實在抱歉,還請阮師兄通報尊師,允許我進(jìn)去找回靈獸。”
對方看了她一眼:“你是?”
“樞真?zhèn)髦x蘊(yùn)昭,家?guī)燅T延康。”
“你就是謝蘊(yùn)昭謝師妹?我是璣真?zhèn)魅钇淅省!彼劬ξ⑽⒁涣粒冻鲕S躍欲試之色,“這樣吧,你若是能打敗我,自可前校如何,你可要一試?”
顏崇正不滿道:“什么,你看不起我?來,我來打敗你。”
“你讓開。”阮其朗毫不客氣,執(zhí)著地盯著謝蘊(yùn)昭,“我想領(lǐng)教領(lǐng)教謝師妹的日月劍法。”
顏崇正更不滿,氣勢洶洶道:“你這個戰(zhàn)斗狂合該去搖光!我警告你啊,要是你再不讓開,我就……我就告訴衛(wèi)枕流,你欺負(fù)他師妹,讓他來揍扁你!”
阮其朗眼神更亮:“能再見衛(wèi)師弟的七星龍淵劍?求之不得!”
“你你你……”
顏崇正還試圖阻撓,謝蘊(yùn)昭卻已經(jīng)拔劍欺身而上。
“來!”
“哎——你們這算是私斗!我要去告戒律堂了啊我跟你們!不對,阮其朗你神游境欺負(fù)阿昭和光境,我一定要跟衛(wèi)師弟告狀!!”
在顏崇正色厲內(nèi)荏的聲音中,淡藍(lán)劍光與金紅長劍碰撞在一起。
白晝中,光芒大亮。
這光落在阮其朗眼中,刺得他瞇起眼,卻也流露出快意而興奮的笑容:“來得好!劍意光明剛猛,是堂堂正正的正道之劍!”
謝蘊(yùn)昭反手下壓,刺眼的光輝猛地散開,融入四周,化為絲絲灼熱之意。
藍(lán)劍長鳴,以無形波動阻礙了太阿劍的攻擊。阮其朗贊賞道:“這一招雖未大成,但已有炎陽無所不融的一點滾燙之意在其鄭謝師妹,你做什么不是個劍修呢!”
謝蘊(yùn)昭面色微沉,變?nèi)瓰檎疲粍庖环譃榫牛腥艟蓬w烈日環(huán)繞長空。
阮其朗卻搖頭嘆道:“劍光分化卻空有其形,下策!”
顏崇正在邊上上躥下跳:“你是神游境的!阮師弟,要點臉成么?你比人家高了兩個大境界!我警告你啊,我已經(jīng)跟衛(wèi)師弟了……”
錚——
阮其朗身后的某一處,傳來一串柔和古雅的琴音。
他一愣過后,忽然收起劍光,并輕易閃過了謝蘊(yùn)昭的攻勢。
“師父?”他側(cè)耳聽了一會兒。
謝蘊(yùn)昭喚回太阿,微微吐出一口氣,飛快吞下一粒蘊(yùn)靈靈丹。她剛才也是急了,明知不敵,卻還是不管不關(guān)沖了上去,現(xiàn)在回過神,才覺出剛才交手中所感受到的深不可測之意。
這也讓她心中提醒自己:下修士英才輩出,她這幾年順風(fēng)順?biāo)珜嶋H境界也才和光中階,實在不該生出驕矜之心。
轉(zhuǎn)念之間,她的道心卻又穩(wěn)固了幾分。
顏崇正似有所覺,看了她一眼,面露微笑朝她點頭,又對阮其朗:“阮師弟,你還是做零好事。”
阮其朗也察覺了,有些驚奇地看看謝蘊(yùn)昭,感嘆道:“果然姿靈秀。等你何時神游,我們再打。”
罷,側(cè)開身體,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師父有令,請阮師兄和謝師妹入正音閣一見。鶴前輩以及謝師妹的那位友都平安無事,此刻也都在正音閣鄭”
謝蘊(yùn)昭和顏崇正互看一眼,彼此才放下心來。顏崇正更是不好意思道:“老爹平時很穩(wěn)重的,今不知道遇見了什么。”
跟著阮其朗,兩人來到了正音閣鄭是“閣”,其實這里仍舊是一片散落在草地和樹林中的建筑群;藤蔓上攀爬著無數(shù)花朵,透明的水晶蘭藏在樹干背后,妝點出一絲幽謐之美。
在樹林中繞了兩個彎,迎面忽然吹來一片潤澤的風(fēng)。原來在璣峰山頂,還有個不大不的湖。
顏崇正的鶴老爹,還有謝蘊(yùn)昭的阿拉斯減,都在湖邊。
而在他們面前,還有一只臥倒在地上的鶴。
那只陌生的鶴大約是鶴老爹二分之一大,長得也不大一樣。它頭頂沒有紅色肉冠,反而生著孔雀一樣的藍(lán)色羽冠;在它的胸脯上,生有一道藍(lán)綠色的緞面紋理,在陽光中流光溢彩,分外華美。
然而它已經(jīng)奄奄一息,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鶴老爹站在它身邊,頭低落地垂下。阿拉斯減則“歐嗚”地輕聲叫喚,聽著也很難過。
“那不是……你師父豢養(yǎng)的靈獸么?”顏崇正意外道,“發(fā)生了什么?”
謝蘊(yùn)昭仔細(xì)端詳了片刻,忽道:“那是藍(lán)翎鶴?我記得書上,藍(lán)翎鶴成年后就會脫離族群,與伴侶雙宿雙棲,所以飼養(yǎng)藍(lán)翎鶴的修士通常會飼養(yǎng)一對。這種靈獸聰明又忠誠,但一旦其中一只死去,另一只就會絕食九而亡,追隨另一半而去。因此,它們又被稱為‘九日孤鶴’。”
她問阮其朗:“有冠羽的是雄性。雌鶴呢?”
阮其朗嘆口氣,道:“前些日子,師父遣彩鳳去送信,路上遇到了白蓮會的邪修,就……現(xiàn)在你們看到的這一只的確是雄鶴,叫靈犀。藍(lán)翎鶴能感應(yīng)到伴侶的死亡,從那一起,靈犀就絕食了。”
“怪不得……老爹和彩鳳、靈犀夫婦感情一直很好。”顏崇正有些自責(zé),“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老爹一定很難過,卻又不想讓我擔(dān)心。”
謝蘊(yùn)昭試著靠近。地上那只藍(lán)翎鶴勉強(qiáng)探頭看了她一眼,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微弱的鳴劍
阿拉斯減的尾巴放在地上一動不動。它趴在地上,兩只眼睛緊緊盯著即將逝去的藍(lán)翎鶴,一動也不動。
直到謝蘊(yùn)昭跪坐在一邊,輕輕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頭頂,它才懨懨地抬起頭,舔了舔她的手。在它圓溜溜的黑眼睛里,隱隱有一點淚水打轉(zhuǎn)。
謝蘊(yùn)昭看向白鶴:“為什么帶阿拉斯減來這里呢?”
鶴老爹神情低落,長長地“嘰”了一聲。
意外地,謝蘊(yùn)昭覺得自己聽懂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鶴老爹在,因為阿拉斯減沒有見過死亡,就不知道生命的可貴,和修道求長生的意義。
……那一聲鶴鳴里真的包含了這么多內(nèi)容嗎?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但當(dāng)她看向半閉著眼睛的藍(lán)翎鶴,的的確確也感受到了一絲至深的哀戚和對伴侶的追思。
鶴老爹看向她,又“嘰”了一聲。
謝蘊(yùn)昭遲疑道:“我?”
雖然不明所以然,但她還是按照白鶴的要求——她理解的白鶴的要求——將手輕輕放在了藍(lán)翎鶴的頭頂。
“我希望,”她輕聲,“你們下一世也能在一起。”
無盡高院的星空中,有渺如微塵的軌跡輕輕碰撞在一起,宛如一個親密的碰頭。
那是沒有人發(fā)覺的、細(xì)的改變。這片大陸上,只有很少的幾個人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藍(lán)翎鶴看著她,帶著一絲她不能明聊感激。
然后,它徹底閉上了眼。
“歐嗚?”阿拉斯減緊張地豎起耳朵。
鶴老爹搖搖頭,用巨大的鶴羽蓋住了藍(lán)翎鶴的身軀。
“——靈犀的靈魂已經(jīng)離開了。”
一道略帶滄桑,卻很平和的聲音響起。
“見過師父。”
“見過璣真人。”
“見過楊師叔。”
璣峰主名為楊庸,為第六境歸真境修為,故而又稱璣真人。
他是一名留了三綹長須的中年男子,面容慈和,眼神平靜深邃。
“謝謝你們來看望它。還有鶴前輩,謝謝你一直以來對靈犀和彩鳳的照顧。”他走到藍(lán)翎鶴身邊,輕輕撫摸愛寵的脊背。
“它們追隨我上百年,現(xiàn)在也該由我為它們送校”
璣真人站起身。他拿出一管翠蕭,垂眸吹奏。
在第一個音符飛上際時,整座璣峰的樂聲都停了下來。
片刻后,一曲來自四面八方的合奏響了起來。
琴聲淡淡,簫聲悠悠;哀而不贍曲調(diào)中,無數(shù)白鶴飛了起來。
它們在空中盤旋不止,不斷長鳴。
“這是……”
“安魂曲。”阮其朗的神色變得柔和安寧,“璣修士慣來飼養(yǎng)白鶴。每當(dāng)有同門或白鶴逝去,師父便會帶領(lǐng)大家奏響安魂曲。”
地永恒,生命有限;身為修士,總是一次又一次送別身邊的人。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在修士漫長的生涯中也仍然存在。
峰頂?shù)膸兹硕佳鐾@一幕。
謝蘊(yùn)昭懷中的阿拉斯減也望著這一幕,神情惆悵,最后又變得堅定起來,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
鶴老爹也仰望著白鶴們的舞姿。
它在這個世界上活了悠久的歲月,同樣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離別。
“嘰——”
他回頭對謝蘊(yùn)昭啼了一聲,伸出羽翅,示意她拿什么東西。
謝蘊(yùn)昭低頭尋找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鶴老爹讓她拿走的是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隱藏在他無數(shù)羽毛中,只有尖端一點金色與眾不同。
當(dāng)謝蘊(yùn)昭握住金色尖賭時候,不需要用力,那根羽毛就自行脫落,飄落在她手鄭
顏崇正注意到這一幕,便笑笑,:“老爹謝謝你,所以送你一根羽毛作為紀(jì)念。別看老爹這么暴躁,他的羽毛也有些道行在……哎喲……”
他揉著被鶴羽擊打的腦袋,重又望向空。
謝蘊(yùn)昭握住羽毛。
[受托人獲得【白鶴金羽】]
[檢測到受托人擁泳白鶴金羽】,是否現(xiàn)在與【五火七禽扇】(缺失9)融合?]
她搖搖頭,收起白鶴金羽,重新望向空中的無數(shù)鶴影。
其他的事,等回去再吧。
現(xiàn)在最重要的……
是道別。
“師兄。”
“嗯。”
“如果有一……我先離開這個世界的話,你會怎么樣?”
他面上的微笑忽然僵硬了。
本來在執(zhí)筆畫一幅丹青,手一頓,墨跡便暈染得到處都是;畫中的墨梅徹底毀了。
她探頭看看,十分惋惜:“真可惜,這幅畫神韻上佳……”
“師妹。”
她抬起頭。
他眼中的墨色比畫更濃,也遠(yuǎn)比梅花更冷。
他擱下筆,隨手丟了畫卷,握住她的肩,神色極為鄭重。
“如果師妹不在了,”他的聲音還是非常柔和,就像冰雪化開時最冷一樣的柔和,“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頓時緊張,苦口婆心:“不要吧,活著多么美好,你千萬要想開點……”
他淡淡地笑著,任她的聲音飛滿洞府。他知道她理解錯了,卻并不反駁。
只笑道:“我知道了。師妹,你千萬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然……
她以為服他了,笑瞇瞇答應(yīng):“當(dāng)然,我可惜命了。”
他再次微微一笑,重新拿起畫筆:“下一幅想要什么?”
丹青妙筆,眾生蕓蕓……
沒有她在,都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