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極島后山多試煉之地，其中有一處地方名為“迷幻塔”,一共九層。
    塔是道家常用之物,九則是陰陽極數(shù)。辰極島上來有很多九重塔：權(quán)峰的四九塔，樞峰的凌霄塔,照晴湖邊的白塔……
    但最兇險也最神秘的，是這座迷幻塔。
    迷幻之塔，迷人心智、幻化異象,可以磨礪心智、拷問自我,以堅固道心，避免陷入道心之劫。門規(guī)規(guī)定，凡是真?zhèn)鞯茏?自和光境起,每五年必須來迷幻塔試煉一次；至于其他弟子,則在所不問。
    穿了：真?zhèn)鞅仨殎?其他愛來不來。
    現(xiàn)在，謝蘊昭就在迷幻塔的第二層。
    第一層是“五感之幻”,會迷惑修士的五感,類似陰風(fēng)洞中的幻風(fēng)陰靈,只要掌握了靈覺就能掌握路線,順利過關(guān)。
    第二層則是“記憶之惑”,會挖掘出修士內(nèi)心深處的隱秘,讓人重新面對過去的回憶。
    記憶——看似已經(jīng)成為往事,也有無數(shù)人感嘆“逝者不可追”,然而多少人沉溺于往昔的榮光或者幸福,無法掙脫。有的回憶格外痛苦，造成的傷害就貫穿一生；有的回憶格外幸福，就因為失去它們而讓現(xiàn)在和未來倍顯凄涼。
    正如此刻，她又見到了江南水鄉(xiāng)，見到故鄉(xiāng)大地上遍布縱橫的河流；盛夏的空氣在灼熱的陽光里微微扭曲，河里飄著船，有人在采菱角，還有人追在她后面，大聲呼喚“女郎”。
    都是令人懷念的景象。謝蘊昭朝前走去。她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武器；四面都是記憶，看不見道路也看不見塔內(nèi)的情形。
    但是，路就在腳下。
    “長樂！”有人朝她招手，不再年輕的面容卻依舊看得出曾經(jīng)的美貌和溫柔，“午睡起了，要記得喝一杯蜜水。來，已經(jīng)調(diào)好了。”
    她看了一眼，沒有停留，繼續(xù)朝前走去。在她身后，一個姑娘“咯咯”笑著奔跑過去，撲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長樂，今的大字寫了嗎？給你的梨園圖譜，你臨摹了嗎？”清瘦的男子捋著修剪出的胡須，看似嚴厲，其實眼中都是笑意。
    她對他微微一笑，仍未停留。當(dāng)她經(jīng)過后，有女孩抱著一大堆宣紙，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卻還嘻嘻笑著：“我都做完啦！”
    外面的空地上，涯伯配著刀，正訓(xùn)練自家的部曲；
    庭院走廊上，侍女們輕聲談笑；
    她的丫鬟兼任玩伴，低聲驚笑著，和她一起蕩秋千玩。
    謝蘊昭對他們微笑，懷念地嘆氣，卻一步都沒有停留。
    有一個聲音問：“你不想念他們嗎，你不想念過去嗎？”
    “我想念他們，因為我愛他們。也正因為我愛他們，我會背負著他們的期待，一直朝前走。”她平靜地回答，“記憶是困不住我的。”
    “——呃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狂叫透露出極度的痛苦。
    四周的陽光忽而黯淡。陰云低垂下來。一個沉沉欲雨卻總是不見雨落下的氣。
    玉帶城的郊外，有人在嘶吼。一個瘦弱的、衣著華貴的少年，在一眾仆從的包圍下，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打滾。他的身體不斷抽搐，嗓音很快變得沙啞；仆從們?nèi)缗R大敵，想去扶他，卻被他扔出的石頭砸鄭
    “滾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視角與過去的謝長樂重合了。她在樹上，手里還抓著一把櫻桃。一個野孩子該待的地方。
    這里是玉帶城郊外的野花地，也是世家子女們踏青游玩的圣地。不過在這種一眼即見的陰里，他們更樂意待在自家莊園里看輕歌曼舞，或者吃些會讓他們到處披發(fā)狂奔的奇奇怪怪的粉末。
    只有謝長樂這樣的野孩子才會不管下雨也要跑出去玩。
    那個人怎么了呢？那時的她茫然地想，他是需要幫助嗎？
    外祖父，謝家是玉帶城最大的世家，所以隨時都要有主饒意識。作為主人，就要多多關(guān)心玉帶城的人，和外面來玉帶城的人。
    抱著這樣的覺悟，的謝長樂從樹上爬下來，朝那邊跑去。
    “他怎么了？”
    少年的嘶吼回蕩在濕潤的空氣里，像嘈雜的背景音。他的仆從們悚然一驚，紛紛拿出武器對準她。由于妖獸和強盜的存在，世家仆從都經(jīng)過武技訓(xùn)練，相當(dāng)于私人軍隊。
    她的身后，也有許多人拔刀，但雪亮的刀尖卻是對準了那一撥陌生人。有人警惕地問：“來者是誰？這是我們謝家女郎，休得無禮！”
    外祖父和外祖母放她出去玩，卻不可能真的讓她一個人。武技高明的部曲隨時跟著她。謝長樂完全清楚，只是平時假裝他們都不在。
    當(dāng)時的她，注意力卻全在那個少年身上。
    “他生病了嗎，要不要去城里的醫(yī)館？齊大夫的醫(yī)術(shù)十分高明。”她試探著朝前走了幾步，捧出手里已經(jīng)揉爛了一大半的櫻桃，有些不舍地，“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櫻桃？”
    那時她還不到五歲。外祖父他們總她自幼聰明，話伶俐，但其實還是傻乎乎的。
    在雙方仆從的緊張對峙里，嘶吼的少年抬起頭。他的尖叫不知道什么時候平息了下去，只有粗重的喘息和不停顫抖的身軀，還明了他的痛苦。
    他的表情也是扭曲的。即便如此，卻還能看出他相貌極為俊美，只是過于瘦削蒼白零。
    的謝長樂看不出這些。她只是覺得那個表情猙獰的哥哥挺好看的。
    而姑娘都喜歡好看的人，其實好看的姐姐更受歡迎，不過好看的哥哥也不錯。
    他盯著謝長樂。那漂亮的桃花眼里，本來布滿了痛苦和從痛苦中生出的怨憤，漸漸卻又都變成了震驚。
    “哎，孩兒……”他的聲音被嘶吼變得沙啞，帶著一些北地的口音，“你過來些。”
    他從草地上支起上半身，沖她招手。
    老實，被一群拿武器的兇神惡煞的人圍在中間的少年，尤其他本人還奇奇怪怪，這一幕理當(dāng)能夠嚇哭女孩才對。但就算是現(xiàn)在的謝蘊昭也不理解，為什么當(dāng)年的自己就邁開短腿，捧著一大把櫻桃，不顧自家部曲的制止，樂顛顛地跑了過去。
    “你吃不吃櫻桃吃不吃……嗷？”
    “女郎！”
    “郎君！”
    雙方部曲大驚失色。
    因為少年一把將姑娘抓進懷里，力道之大，好像能將她揉碎在懷中一樣。但其實他的力氣并沒有多大。一個生怪病的少年郎，是沒什么練武機會的。
    所以5歲的姑娘只是滿臉茫然，繼而氣憤：“我的櫻桃都被你壓爛了！”
    她的部曲緊張地大叫：“放開我家女郎！”
    少年的部曲卻發(fā)現(xiàn)了不同，立即連連做禮道歉，卻堅定不移地：“對不住對不住，可是你家女郎似乎能緩解我家郎君的病痛……這，還請網(wǎng)開一面！”
    兩撥人爭來吵去，但這都不關(guān)他們的事。
    少年環(huán)抱著的姑娘，仍在抽痛地喘氣和顫抖，卻不再是之前那痛得隨時想撞死自己的瘋癲模樣。他甚至還有精力笑一聲，輕輕：“你真是個奇怪的孩兒。”
    “你才奇怪呢。”謝長樂不假思索地反擊，又猶豫一下，很機靈地問，“你是不是好些了？”
    “‘好些’？不，是好太多了……你不明白。”他像是在和她話，卻又像自言自語，“你叫什么名字？”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要先自報家門，這是禮貌。”
    他又笑了一聲：“好。我是交州固章郡白城衛(wèi)家子弟，名喚長安，尚未起字……交州，你知道在哪兒么？”
    “當(dāng)然了，就在我們泰州西邊，再往西就是帝都平京所在的中州。”謝長樂覺得自己可聰明了，有模有樣地，“既然你了，那我也告訴你。我是七川縣中謝家的謝長樂，你知道玉帶城就是七川縣吧？”
    他略略松開她一些，拉開兩饒距離。謝長樂注意到他的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沒有了痛苦帶來的扭曲猙獰，他那種蒼白如月光的俊麗便更加突出了，尤其當(dāng)他微笑的時候。
    “自然知道。”他低低咳了幾聲，沙啞的聲音透出幾分清潤之感，“我正是與家父一同來拜訪謝家長者。原想求藥，想不到……”
    年少的衛(wèi)長安露出一絲苦笑和羞愧，還有幾分自嘲和感嘆：“不得，我要被謝家長者給打出門外去了。”
    “嗯？”的謝長樂疑惑不解，“因為你壓壞了我的櫻桃么？”
    “因為……總之，非常對不起。”
    這一段記憶，連她自己都忘了。原來最初的時候，他們是這樣遇見的嗎？謝蘊昭輕輕一拍掌。
    脆聲一響，記憶的幻象就如水墨暈染，模糊消散。
    “多謝你了，”她懶懶地對迷幻塔，“這下我出去可以多敲敲他竹杠——居然坑蒙拐騙姑娘，實在過分。”
    迷幻塔的塔靈默不作聲。這種古老的法寶大多已生出器靈，方才和她話的就是迷幻塔的器靈。它們靈智不高，只遵從法寶中定下的規(guī)則而行動，懵懵懂懂，很少和主人以外的修士有交流。
    也不知道為什么塔靈會和她話。
    回憶消散，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通往第三層的道路。當(dāng)她踏上第一階臺階時，心頭靈覺忽地一震，一種格外的警惕讓她渾身汗毛豎了起來！
    迷幻塔第三層——恐懼之幻。
    她甚至還沒有真正上到第三層，就有幻象在眼前鋪開。
    謝蘊昭站定原地。她所恐懼的幻象……是什么？
    一道絕艷劍光在地間倏然劃過！
    劍去有如萬鈞雷霆，擊碎了另一人無力的抗?fàn)帯?br/>     那人猛地被擊倒在地，口角鮮血逸出。然而他的神情卻極狠、極倔強；他狠狠抹去臉上的血跡，搖晃著想站起來，卻又被對方的威勢逼迫得不得不跪倒在地。
    屈辱——他的眼中明明白白寫著這一點。
    這是斗法臺。四方修士圍繞，臺上術(shù)法閃動。而那滿面屈辱的修士，正是石無患。
    謝蘊昭若有所思。她抬起頭，果然見到懸浮半空的白衣劍修。他神情冷漠，滿面冰霜，周身劍意鏗鏘，充滿高傲不屑之意。
    對著石無患，劍修遙遙一指，冷冷道：“認不認輸？”
    “不認！”
    劍光雷霆，劍意如傾！
    一旁看臺上，一位身姿曼妙、容貌冷艷的女修猛地站起，失聲道：“衛(wèi)師弟手下留情！”
    劍修微微一僵，周身寒意陡然更盛。與之相對，渾身狼狽的石無患卻面露柔情，與女修含情脈脈相對。
    謝蘊昭默默看著，毫不留情嘲笑道：“塔靈，你的幻象能別……這么脫離實際嗎？你是來讓我恐懼的，還是來搞笑的？”
    清冷嬌柔柳清靈，倔強不屈石無患，還有高傲出塵愛你在心口難開的師兄——這都是什么般檔劇情？！
    “這是你心中恐懼的未來。”塔靈沒有自己的聲音，它的聲音和謝蘊昭一模一樣，就仿佛是她本人在話，“恐懼主導(dǎo)著你的行為，你的行為遵循著你的恐懼。”
    “你是吉卜賽水晶球占卜嗎得這么神神秘秘……”
    謝蘊昭一邊嘲笑塔靈，一邊踏前一步。然而，她的眼神并不如她表現(xiàn)出來的輕松。
    剛才的場景是金玉會，或者，是原著中的金玉會。劇情中，石無患和柳清靈有了初步的好感，而心高氣傲的師兄也第一次明白了嫉妒的滋味。他不愿意承認，卻在金玉會上借由“識玉人”的身份，狠狠教訓(xùn)了石無患一頓，由此兩人結(jié)下梁子。而另一方面，柳清靈目睹了金玉會發(fā)生的事情后，對師兄心生反感，而對石無患更加憐惜。
    作為早期碾壓男主角的存在，師兄在金玉會耀武揚威后，就在石無患面前不斷失利；他試圖挽回柳清靈，結(jié)果也自然是被不斷堅定地拒絕。
    可以，金玉會結(jié)怨就是原著中師兄黑化的開端。
    也是因為這一點，謝蘊昭才想辦法搶了“識玉人”的身份。雖然她已經(jīng)知道柳清靈只是個傻瓜，和師兄也沒有交集，但她行事向來信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既然知道有可能，不管多么微，也要堅決斬斷。
    隨著她的前進，金玉會的幻象破碎了。
    然而新的幻象層出不窮：
    知道石無患去了九峰中最神秘的隱元峰后，師兄面露惱怒；
    秘境試煉中，石無患殺死了想要坑他的同門，然而那名同門與師兄交好，兩人嫌隙更深；
    看見和柳清靈花前月下的師兄，獨自在石林中瘋狂地練了九九夜的劍，將整整一層的石林都給磨碎；
    在中州，師兄和石無患合作捕殺妖魔、破壞了白蓮會的陰謀后，兩人之間出現(xiàn)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情，卻又緊接著因為柳清靈而再度互相仇視；
    發(fā)現(xiàn)石無患和其他女修曖昧不清的師兄，試圖勸柳清靈離開，卻被對方告知“無怨無悔”。他默默離去，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閉關(guān)一月后，師兄手執(zhí)七星龍淵劍，趁門中師長外出之際，在辰極島殺得血流成河。月色之中，他腳踏滴血飛劍而去，散亂的烏黑長發(fā)寸寸化為銀白，雙眸化為赤紅。
    多年后，仙魔大戰(zhàn)、生靈涂炭的戰(zhàn)場上，他被淬毒的透明匕首污染心脈，最終死在石無患的劍下。臨死前，他睜眼看著空，那雙眼里漸漸出現(xiàn)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溫柔神采。
    “這么多年了，我依然……我也不曾后悔……”
    謝蘊昭靜靜看著。
    “都是假的，太假了好不好，這什么劇情啊搞得一副瓊瑤風(fēng)，不就失戀么，至于搞了自己搞同門，搞了同門還要禍害無辜嗎？看，死了吧，自作自受吧。導(dǎo)演差評，作者差評，編劇差評……”
    謝蘊昭慢慢彎下腰，深深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她：“靠。”
    幻象炸開，一股排斥之力猛地將她推出。塔靈用她的聲音輕聲：“正視恐懼，而不是忽略。任何一絲道心的隱裂都可能誘發(fā)道心劫的降臨。你是真?zhèn)鞯茏樱缲撓傻牢磥恚杏浨杏洝！?br/>     謝蘊昭再一抬頭，只看見外表平凡普通至極的一座塔，門口懸掛一牌匾：迷幻塔。
    守門的弟子跟她打招呼，滿臉輕松：“謝師叔您出來了？您待了三刻鐘有余，通過了前兩層。下回您再來的時候可以直接從第三層開始挑戰(zhàn)。”
    “好，謝了。”
    謝蘊昭揉揉眉心。迷幻塔的確厲害，竟然能找出她內(nèi)心深處的一絲恐懼。再怎么著“原著不同于真實”、“一切早已改變”，她仍不免在意書本中的情節(jié)。
    越是在乎一個人，就越容易把一切明顯的謠言都當(dāng)真，好比多少父母在職場上精明強干，一收到短信孩子出事了，就會慌亂不已，非要去銀行給一個陌生賬號轉(zhuǎn)一大筆錢，并堅信自己是在拯救自己的孩子。
    ……咦，她的角色代入是不是有哪里不對？不管了。
    “謝師妹。”
    她回頭一看：“燕微？你也剛從迷幻塔出來？”
    何燕微面色不大好，卻打起精神對她笑了笑。她背負長劍，和謝蘊昭衣著類似，都是簡單的月白窄袖衣褲，只是鑲了象征搖光峰的妃色鑲邊，衣擺上還有栩栩如生的薔薇花。
    “你沒事吧？”謝蘊昭關(guān)心道，“你看著不大好。”
    “……在迷幻塔中想起了一些往事。”何燕微輕輕搖頭，不愿多提，轉(zhuǎn)移話題，“謝師妹，聽你也是這次金玉會的識玉人？”
    “也？怎么，你也是？”謝蘊昭有些意外，“按照慣例，識玉人不都是第四境無我修士擔(dān)任嗎？”
    何燕微看著她，忽地撲哧一笑，真是麗色非常。她抿唇笑道：“還我專心修煉、不問世事呢，謝師妹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各峰張榜布告，掌門有令，這一次金玉會的識玉人都由和光境的弟子擔(dān)任，斷金人則依舊從第五境神游修士中挑選。”
    金玉會對低階修士們而言是每七年才有一次的大事，但對大修士們而言，還不值得他們出席。因此，各峰都是派出自家真?zhèn)鳎撠?zé)從金玉會上挑選入門弟子。
    選拔的流程是：金玉會的參賽者首先自己決出名次，其余人坐鎮(zhèn)觀摩。之后，再由識玉人親自下場，挑選看中的弟子，試一試他們的實力。挑好之后，到底能不能收入門墻，則由斷金人決定。
    金玉會，識玉斷金，正是此意。
    “掌門？總覺得跟他扯上關(guān)系就有不好的預(yù)福”謝蘊昭嘀咕。
    何燕微好奇道：“不知道有沒有什么深意？”
    謝蘊昭一攤手：“我也不知道。但我?guī)煾福崎T做事隨心所欲，很多時候覺得好玩就做了，沒有什么深意不深意的。”
    “聽上去，掌門和馮真人關(guān)系十分親厚。”何燕微了一句，忽然躍躍欲試，“謝師妹，我們多日不見，不得在金玉會上還有機會切磋指教一番。”
    “你這個戰(zhàn)斗狂……”
    “不敢當(dāng)。”何燕微正色，乃至有些虔誠，“我搖光峰的大師兄才是一等一的戰(zhàn)斗狂。我等要以他為榜樣，時刻鞭策自己！”
    謝蘊昭有些牙疼道：“你的畫風(fēng)已經(jīng)從傲嬌大姐往中二戰(zhàn)斗狂飛奔而去，一去不復(fù)返了嗎？”
    何燕微：……？
    [來自何燕微的【疑惑值】1]
    忽地，從四面八方響起一個聲音：
    ——金玉會名單予以公告！
    九峰之巔，忽地各自懸開一張巨大的金色榜單，上面的文字流光溢彩，蘊含道道清氣。
    金玉會參賽名單：
    ……
    陳楚楚
    顧思齊
    石無患
    佘川
    李蘇悅
    ……
    識玉斷金人名單：
    樞：謝蘊昭，顏崇正
    搖光：何燕微，方鳴初
    ……
    璇：莊夢蝶，荀自在
    ……
    監(jiān)督：
    戒律堂，執(zhí)雨院
    謝蘊昭抬頭看了一番榜單，“哇哦”了一聲：“有排面，我喜歡！”
    何燕微則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參賽名單，露出一朵的微笑：“太好了，楚楚他們都參加。”
    謝蘊昭見她滿臉欣慰，不由好奇問：“你會放水嗎？”
    “放水？是手下留情？這怎么校”何燕微嚴肅起來，“如果沒有承擔(dān)失敗的覺悟，即便暫時能進入內(nèi)門，今后也過不去道心劫。”
    罷，她狐疑起來：“謝師妹，你也不能放水，知道么？這是為他們好。”
    “哈哈哈什么呢怎么會呢我怎么會放水呢？”謝蘊昭義正言辭，“我一定毫不留情，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打趴下！”
    何燕微滿意點頭：“正該如此。”
    空氣里傳來一聲沒忍住的輕笑。
    “真要那樣，怕是這次金玉會一個人都進不了內(nèi)門了。”
    七星龍淵的劍光散去，從中走出白衣勝雪的青年。他今只以一根木簪將長發(fā)綰起部分，更顯柔和溫潤，更像從哪個世家里走出的閑適郎君，剛剛才從榻上懶懶起身，隨意來觀賞初夏的絢麗風(fēng)光。
    何燕微注意到，這位有名的劍修前輩的修為似乎更上一層樓，原來還隱有鋒銳之意，現(xiàn)在渾身氣息圓融自若，看似柔和，舉手投足卻暗合劍修真意。自然從容，以柔蘊剛，著實叫人欽佩。
    而與她對話的友人則側(cè)目笑道：“師兄。”
    劍修笑問：“如何，迷幻塔去了幾層？”
    普普通通的問題，卻讓友人臉色微變。她突然瞪了劍修一眼，哼道：“你好煩！”
    青年顯然有些驚訝，仔細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又吁了口氣，更柔了三分神色：“我又怎么了？好了，你別生氣，有什么不對我都和你賠禮道歉便是。”
    而她那素來灑脫不羈的友人，此刻卻顯露出一點愛嬌和不講理，又哼了一聲：“當(dāng)然是你的錯，誰讓你……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成熟一點，當(dāng)個大人！”
    青年面露無奈，看了她一眼，又對何燕微：“師妹愛撒嬌，見笑了。”
    何燕微默然片刻，向前輩行了一禮，而后不顧友饒疑問，轉(zhuǎn)身火速離開。
    “你們聊，我想起我還有大師兄布置的任務(wù)沒有完成，先告辭了。”
    “燕微……？”謝蘊昭望著長里遠去的那一個點，納悶道，“這是怎么了？”
    衛(wèi)枕流大致看了出來，卻并不做聲，只耐心問：“現(xiàn)在能生我什么氣了？我猜一猜，師妹在迷幻塔中的失敗與我有關(guān)？”
    謝蘊昭哼了一聲，表示認可。
    “師妹在第幾層失敗的？”
    她板著臉：“第三層。”
    衛(wèi)枕流入門已久，當(dāng)然知道第三層是恐懼之幻。他略略一想，忽地想起幾年前她害怕自己的模樣，心中便是一緊：她心中仍然害怕他？這……這也是正常的，不是么？她見過他墮魔的樣子，那副樣子……即便她不……可是，原來她還是害怕他？
    這一刻，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奢求：起初他只是想保護她、讓她快樂，后來他想要可以一直看著她，再后來他開始奢求她的目光也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現(xiàn)在他寄望于一份圓滿無缺的愛。他冷冷自嘲：人類無窮無盡的貪欲，原來在他身上也有！
    他心中失魂落魄，面上卻能不顯分毫。但謝蘊昭一瞧他那完美無缺的溫柔微笑，就知道他想岔了，心中那點的遷怒反倒軟化下來。
    “師兄。”她湊近過去，盯著他的臉。
    “無事。”衛(wèi)枕流試圖帶過這個話題，“對了，上一次……”
    “迷幻塔的塔靈，要正視自己的恐懼。我承認，我很害怕。”她直率地，并注意到他的瞳孔猛然縮緊了，連那柔和的微笑也變得僵硬起來。
    她牽起他的手。靈力充沛的修士，指尖居然是冰涼的。
    “我害怕師兄會有不好的結(jié)局，也許，我也毫無道理地害怕著你會喜歡別人，喜歡到毀滅自己的地步。”她認真述，“所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讓我能放心。不然迷幻塔的第三層，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過去了。”
    “在我心中，師兄是最好的師兄，值得最好的未來。我害怕你的難過和痛苦沒人知道，害怕你過得不好。這就是我在第三層看見的幻象。”
    雖然是幻象，但他的確是那種會走到一邊自己痛苦到吐血，也不會讓人看見自己脆弱的性格。其實正是從那一幕開始，她的道心動搖，也因此被迷幻塔趁機而入。
    “……師妹不是害怕我？”他低聲道，“我還以為……”
    “是師兄自己以為我會害怕你。”謝蘊昭握住他的手，認真道，“我不怕，你也別怕。”
    他那完美的溫柔笑容慢慢消失了。這并非因為他心情不快，而恰恰因為他不再能維持那份偽裝。他剛才其實一點都不想笑，甚至還有點不快和委屈：他對她如何，她還看不出來？為什么還要怕他？
    劍修略略偏開目光，心中別扭，神色就淡淡：“我實在分不出師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她眨眨眼，驚奇道：“你在和我撒嬌嗎？”
    青年一僵，面上有些掛不住，有點狼狽：“我……”
    她哈哈一笑，大大地、使勁地抱了他一下。這個擁抱來得猝不及防；他下意識伸手，將她摟在懷里。而后，他又意識到這里距離迷幻塔不遠，四周不時有同門來往，他心里深藏的那點世家子的矜持又冒出頭，讓他不好意思起來。
    “真的真的真的，這種事我跟你開玩笑干嘛？抱一下，不生氣了！”她親親熱熱地靠在他頸側(cè)，笑意和呼吸一起落在他的皮膚上，“不就是安全感嘛，來，都給你！作為回報，你也要答應(yīng)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因為奇奇怪怪的理由就走上歧路，好不好？”
    “你真是……！”他一時不知道什么好。心里那點矜持還在，卻不能阻止他緊緊抱住她。
    明明是善于言談、心有成算的人，此刻卻變得笨嘴拙舌起來。心中有一萬句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一個字。
    最后，他只是輕聲：“好像一直都是我在依賴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比你大這么多，卻始終依賴一個的女郎，出去真叫人恥笑。長樂，別厭了我。”
    她悶悶地笑了幾聲：“你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情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今的迷幻塔提醒，我都忘了。”
    “多少年前……確實是很多年前的事，原本我也快忘了。”師兄溫柔地、心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但找回你之后，我又全都想了起來。”
    銘記于心，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