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兄終弟及
秦王的特殊情況在于,帝系出自于秦藩。
這種尷尬,在東漢時也有。
漢光武帝劉秀是漢景帝之子長沙王劉發(fā)的后裔,末代長沙王雖然被王莽廢了,但后裔卻留了下來。
劉秀不得不捏著鼻子封劉興為長沙王,后來廢黜為臨湘侯。
這就不得不提到東漢初年對待西漢宗室的策略,所有的前朝藩王,全部都從王貶為侯,勉強(qiáng)算是保存了體面。
所以東漢的藩王,基本上劉秀的后裔。
東漢這么做,也是不得不為之,藩王太多了,推恩令可造就了不少的藩國。
但到了紹武朝,情況反過來了。
處于宗室最頂端的親王,直到如今也不過三十位。
換句話來說,十七帝,留下的上百皇子,除了繼承皇位的那支,其他成年而又留下子嗣的,只有三十人。
而郡王達(dá)到了數(shù)百位,將軍無數(shù)。
所以,保留親王,貶郡王,就成了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隆?br/>
親王們尊爵享祿而不外封,宅府在京城,免得外出禍害百姓。
扯遠(yuǎn)了,秦藩近三百年歷史中,王位傳承卻非常艱難,大宗屢屢絕嗣,以至于親王世系發(fā)生轉(zhuǎn)移多達(dá)六次,這是有明一代藩王之中絕無僅有的一個記錄。
這讓內(nèi)閣四人擔(dān)憂起來。
要知道,嘉靖新政,宗藩條例大改,繼承權(quán)大肆降低,即使如此,哪怕宗室人口最少的肅藩,也有5位郡王,最大的周王則是四十六位郡王。
而秦藩呢?只有一個永壽郡王。這還得追溯到初代秦王的第五子。
血脈比皇帝還遠(yuǎn)。
至于像皇帝朱誼汐那樣奉祀香火的將軍、中尉,只是為了避免郡王沒人祭祀,根本就沒有王位繼承權(quán)。
“廢黜吧!”呂大器一向語出驚人。
“如今不比前朝,秦藩雖然是宗藩第一,但郃陽王系出了陛下,也算是繼承了香火,斷不了祭祀?!?br/>
“還不如廢黜此爵。”
“怕不是在宗室中掀起波瀾。”
張慎言嘆了口氣:“要知道,最近這換地一事,宗室可是鬧騰得厲害,親親之道,可不能遠(yuǎn)之?!?br/>
如果真的聽從呂大器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
絕不是什么安穩(wěn)之策。
“那么,就只能從永壽王一系中挑出來了?!遍惓缧懦烈鞯?,語氣沒那么痛快。
“還得看陛下的意思?!?br/>
趙舒倒是保守許多,他呷了口茶,淡淡道:“在宗室方面,皇帝或許心有打算,咱們就莫要胡亂指教了?!?br/>
“免得吃力不討好?!?br/>
這番話,倒是得到了幾人的認(rèn)同。
藩王繼嗣一事,對于文官們來說根本就無利可圖,但要是說不好,反而容易招來禍?zhǔn)隆?br/>
其實(shí)如今的親王,財產(chǎn)早就被亂民瓜分,在地方上的藩田,要么收歸國有,要么分發(fā)出去,真正的財產(chǎn)只有皇帝撥下的千頃土地,而且如今又被換到了遼東。
祿米的話,只能與國公等同,只有五千石。
但真正的財力絕對比不上普通的公爵。
如果要是之前的秦王,廢黜后能留下幾十萬畝土地,足夠財政吃個飽嗝。
而此時的皇帝,則在書房中,接見宗正瑞王,朱常浩。
作為神宗皇帝的第五子,如今六十三歲瑞王,可謂是身體康健,能蹦能跳。
相較于其他的藩王,瑞王不好女色,喜歡吃齋念佛,最大的愛好不過是追求錢財而已。
也正是因?yàn)槿绱耍跐h中的時候幫助朱誼汐募捐到了上百萬兩紋銀,從此飽受信賴。
登基時,其作為宗室之長,帶頭勸進(jìn),后來成了宗人府的宗正,掌管宗室事宜。
要不怎么說,宗室得自己人管,文官們管理的時候,克扣藩祿成了常事,這位貪財?shù)娜鹜鮿t從來不敢貪錢。
一旦被親戚罵,在祖宗面前他都抬不起頭。
鄭重其事地被皇帝接見,哪怕瑞王再遲鈍也明白其意思,無外乎秦王之事。
“秦王病篤,太醫(yī)說也就在這兩日了?!?br/>
朱誼汐嘆了口氣,表現(xiàn)出一絲哀傷:“我今日去看他,瘦得脫骨了,幾年前就身子骨不好,如今看去,越發(fā)的讓人難過?!?br/>
瑞王則安慰到:“陛下節(jié)哀,天命無常,能勞您掛念,秦王想必是心中歡喜?!?br/>
“就算是離去,也是含笑而終?!?br/>
朱誼汐瞥了他一眼,立馬把哀傷收了回去。
人家還沒死呢,你就含笑而終。
“秦王之脈,乃太祖皇帝首藩,朕之一系也出自于此,不可謂不重,如今有絕嗣之憂,我此時心亂如麻,瑞王可有教我的?”
“應(yīng)盡快選一良嗣過繼秦王名下,好繼王位——”
瑞王微微抬頭,見到皇帝平靜的模樣,不由得開口說道。
這是老生常談的事,皇帝不置可否。
“永壽王旗下有三子,還算康健……”
“血脈太遠(yuǎn)了?!?br/>
朱誼汐撇嘴道:“遠(yuǎn)得十萬八千里?!?br/>
“那從其他的奉祀官中選一個?”瑞王試探性地問道。
“不合乎名分?!敝煺x汐再次否決。
從來只聽說過有郡王繼承親王,沒聽說有中尉繼承的。
這下,輪到老實(shí)的瑞王坐蠟了。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只有這兩個選項(xiàng),難道真的要廢除秦藩?
想到這里,瑞王又覺得不可能,皇帝可出自秦藩,眼睜睜的看著歷代秦王斷了祭祀?那不得被罵上天去。
見到老頭子還在那里思考,傻愣愣的,朱誼汐試探地問道:“王兄,你覺得存槺如何?”
“大皇子聰慧過人,時人無不稱贊,不愧是天家子弟?!?br/>
“存槺已經(jīng)九歲了,漸漸懂事,時文學(xué)武,雖然還未長成,但料想,必定是個賢王無疑?!?br/>
皇帝在這里夸贊著,下坐的瑞王大驚失色,心頭泛起了嘀咕:
將皇子過繼給藩王,皇明三百載,還沒聽說過。
皇帝也真是心大啊!
不過,秦王之位則不同,畢竟是皇族世系之出,讓別人繼嗣到底不是滋味,還不如讓給自己的兒子。
現(xiàn)成的土地,財產(chǎn),王府都不用新建,別提多方便了。
“陛下,老臣冒昧?!比鹜醺V列撵`,嘴巴立馬就變成了想法:“何不讓大皇子繼嗣秦王?”
“兄終弟及,這不好吧?”皇帝面帶猶豫。
好嘛,我還以為過繼為子呢,兄終弟及,還真的只有皇帝能干得出來。
瑞王面不改色道:“秦藩一系屢次改系,嫡脈斷絕,天家血脈充斥,才能改意運(yùn)道,重振秦藩?!?br/>
去年,嫡長子朱存渠封為吳王,晉升為半步太子,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已至八歲。
活潑開朗,為人熱情,實(shí)在不像是癡呆的模樣。
如此以來,朱誼汐也就放心了。
只要接下來持續(xù)的進(jìn)行培養(yǎng),再不濟(jì)也能弄個守成之君,保下他這個大步擴(kuò)張的國土。
由此,曾經(jīng)的大皇子朱存槺,則隨著年齡漸長,也知曉了事,為了避免骨肉相殘,不得不盡早地確立儲君。
君臣名分一下,就能斷了奢望和野心。
而這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把長子過繼出去。
如果嫡長子出事了,也能再收回來。
“您是宗室長者,既然您都這樣說了,那想必是合乎民意的?!?br/>
朱誼汐感嘆道。
“老臣實(shí)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了。”瑞王昧著良心,誠懇地說道。
“宗室那邊就拜托您了……”
隨后,皇帝又在養(yǎng)心殿,會見了內(nèi)閣四人組。
這種御前會議,簡單方便,寥寥幾人,君臣面對面相聊,短時間內(nèi)就能確定方針政策,避免了內(nèi)耗。
同樣,相權(quán)也進(jìn)行了分化,獨(dú)相難存。
這是紹武朝相較于之前兩百年,最大的區(qū)別。
皇帝與內(nèi)閣大臣的溝通,不再是冰冷的票擬,而面對面交流,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增強(qiáng)了皇權(quán)。
首先是確定了李定國,以及其他武臣的封賞。
高一功的璟國公,是皇帝不經(jīng)商議就親口御封,禮部只能照辦。
而像是李定國等武臣,則是禮部核定戰(zhàn)功,歷經(jīng)多時,才終于草擬出來了方案。
李定國轉(zhuǎn)封為沙州侯,祿米四千五百石(公爵五千),升任后軍都督府僉事,天南將軍,坐鎮(zhèn)天南行都司。
顯然,距離公爵,他只有一線之遙。
晉為侯者一位,伯三位,子、男二十位。
“名單無誤嗎?”皇帝確認(rèn)道。
“都督府和兵部再三確認(rèn),并無遺漏。”
趙舒拱手道:“只是功勛土地,臣等建議可轉(zhuǎn)封至天南,如此一來也能實(shí)邊,畢竟中原、遼東太過于遠(yuǎn)了些?!?br/>
“讓他們選吧!”皇帝擺手道:“要么在天南,要么在遼東,咱們專橫的讓人在天南,容易引得戰(zhàn)士們反感?!?br/>
“陛下圣明?!?br/>
轉(zhuǎn)念一想,打下哪里的土地,就把人封到哪里,這還有誰想去邊疆打仗,太傷軍心了。
又議論了幾件要緊事。
如,衍圣公孔胤植五年前病逝,按照之前皇帝說的南北交替的規(guī)矩,衍圣公之爵由南孔府,孔貞運(yùn)繼承。
到了月初,孔貞運(yùn)也病逝了,按照道理應(yīng)該交替到曲阜,由孔胤植之子繼承。
對此,朱誼汐也不想打破自己設(shè)下的規(guī)矩,就允下了。
實(shí)際上,到了如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已經(jīng)沒了當(dāng)時繼位之初的熱血與憤慨。
畢竟屁股決定腦袋。
孔府不過是個吉祥物,在亂世抵不過一兵一卒,雖然屢次下跪,但卻也是維持傳承。
為了活下去,貞操什么的真不值錢。
到了最后,才說起秦王病篤一事。
就想對付瑞王一樣,皇帝接連否決了幾次提議,最后提出道:“我意讓大皇子朱存槺繼承秦王之爵,兄終弟及,奉祀香火?!?br/>
此話一出,所有人豁然開朗。
原來皇帝打的是這個主意。
對此,內(nèi)閣自然不會反對,反而極力贊成。
目前對于吳王最大的威脅,就是占據(jù)長子身份的大皇子朱存槺,他一旦繼承秦王,就必定無法成為太子。
吳王的位置,穩(wěn)若金湯。
內(nèi)閣四任立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皇帝還是能夠經(jīng)勸的。
隨后,宗室間就流傳起大皇子繼承秦王的流言,有鼻子有眼的。
而朝廷卻選擇了沉默。
這下,后宮就熱鬧了。
皇后那里自然是喜氣洋洋,比過年還要熱鬧。
宮女宦官們臉上洋溢著熱情的光彩,走路帶風(fēng),別提多神氣了。
“姐姐,恭喜你?!睂O豆娘笑嘻嘻地前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帶著一兒一女。
“喜從何來?”孫雪娘矜持地笑著:“莫要亂說,還是低調(diào)為好。”
而在永壽宮,莊妃張玉的宮殿,雖然外面是夏天,但宮內(nèi)卻若三冬,冷得煞人。
這時候,只有姐姐張嫚走過來,見到所有人都木著臉,低頭不敢說話,大氣都不敢喘,立馬就擰起了眉頭。
叮叮?!?br/>
清脆的腳步聲在地板上響起,慢慢地闖入了寢殿。
張玉抬眼一瞧,見到是自己的姐姐,立馬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我見猶憐。
“怎么放那么多的冰盆,不怕給娘娘凍壞了身子?”
張嫚呵斥道,讓人端走了大半冰盆,又掀開了窗簾,寢殿才明亮了些。
看著病殃殃的妹妹,張嫚讓眾人都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床邊:“怎么,心灰意冷了?”
“姐姐~”張玉臉色很差。
“那個位置也是你能想的?”
張嫚可不慣著她,直接彎腰低聲道:“你這要是說出來,咱們姐倆在宮中都不好過。”
“父親在內(nèi)務(wù)府也坐不安生?!?br/>
“可,大哥兒是長子——”張玉不甘道。
“人家還是嫡長子呢,這事本就不是咱們能期望的,皇后是明媒正娶,名門之后,不是咱們能攀比的?!?br/>
“今天要不打醒你,恐怕還在做著美夢吧,到時候生出別樣的東西來,那可是禍?zhǔn)??!?br/>
張嫚恨恨道:“休要亂來,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有你苦頭吃?!?br/>
張玉這才嘆了口氣,強(qiáng)行打起精神來。
“秦王這個爵位也不錯,到底是第一藩,多少人盼著想繼承了,如今槺哥兒得了位置,后宮中不少人可紅了眼?!?br/>
“據(jù)我所知,那孫豆娘聽說后,可就想讓兒子得秦王呢!”
聽到這,張玉尖聲道:“她敢?這是我兒子的。”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娘娘,陛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