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搜索殉罪者天涯或殉罪者天涯在線書庫即可找到本書最新章節(jié).
    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到了。
    魏炯以手托腮，靜靜地看著窗外。剛剛下過一場雪，眼前都是炫目的白。灰褐色的樹點綴其間，配以遠(yuǎn)處顏色暗淡的高樓，仿佛巨大的水墨畫一般。
    越來越低的氣溫也意味著另外兩件令人愉快的事：春節(jié)和寒假。
    “距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十五分鐘，沒答完的同學(xué)抓緊時間。”
    監(jiān)考老師的提醒暫時將魏炯的思路拉回來，他草草看了看試卷，覺得及格沒什么問題，就收拾好文具，交卷走人。
    天很冷。魏炯縮著脖子走回宿舍，發(fā)現(xiàn)大部分舍友都開始整理行裝了。期末考試已經(jīng)結(jié)束，家住外地的同學(xué)們個個歸心似箭。來自本市的魏炯不急著回家，就幫忙打包行李和書刊。忙活到中午，舍友們走了個一干二凈，空蕩的宿舍里只剩他一個人。
    晃到別的宿舍，情況都差不多，還沒走的基本都是準(zhǔn)備考研的同學(xué)。平日里熱鬧無比的男生宿舍樓變得非常安靜。魏炯轉(zhuǎn)了一圈，覺得無聊，也決定下午就回家。
    他的行李不多，除了幾件待洗的衣物就是打算留在假期看的完畢，魏炯看看手表，恰好是午飯時間，就背著包去了食堂。
    食堂里同樣人跡寥寥，大多數(shù)餐桌都空著藏書網(wǎng)。魏炯打好飯，端著餐盤來到就餐區(qū)，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吃麻辣燙的岳筱慧。她也看見了他，揮手示意魏炯過來坐。
    “上午考得怎么樣？”岳筱慧夾起一顆魚丸，笑嘻嘻地問道，“看你挺早就交卷了。”
    “馬馬虎虎，及格估計沒問題。”魏炯把背包放在旁邊的座位上，“你呢？”
    “差不多。”岳筱慧看看他的背包，“怎么，要回家了？”
    “嗯，下午回去。”魏炯喝了口湯，“太咸了——你什么時候走？”
    “不急，反正我家就在本市。”在那一瞬間，岳筱慧突然變得意興闌珊，隨即又眉開眼笑起來，“下午找小豆子玩去。”
    魏炯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那只美國短毛貓。
    “社會實踐課都結(jié)束了，你還去救助站啊。對了，它的皮膚病怎么樣了？”
    “有好轉(zhuǎn)。”岳筱慧看著魏炯，笑了笑，“還說我呢，你不是也一樣？”
    說到這里，魏炯忽然想起了老紀(jì)。算起來，有一個多星期沒去看他了，也不知這老頭怎么樣了。
    現(xiàn)在老紀(jì)已經(jīng)把微信用得很熟練了，還時不時地發(fā)來幾張照片或者視頻什么的。魏炯教他關(guān)注了幾個關(guān)于時政、歷史及法律的微信公眾號，老頭玩得不亦樂乎，還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發(fā)朋友圈。在魏炯忙于期末考試的這段時間里，老紀(jì)自得其樂，看上去倒也不寂寞。然而，魏炯一旦閑下來，還是難免會惦念他。所以，吃過午飯后，他陪著岳筱慧走到公交車站，看她坐車離去，想了想，先去買了一條健牌煙，然后上了去養(yǎng)老院的公交車。
    一路顛簸，到養(yǎng)老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這原本是老人們午休的時間，院子里卻很熱鬧。幾棵樹之間拉上了繩子，護工們正在掛上紅色的燈籠。另外一些護工在清掃院子、貼福字。不時有老人被攙扶出院子，送上停在門口的各色車輛。看他們的表情，個個喜氣洋洋，頗有些期盼的意味。另一些老人則抄手縮脖，擠在屋檐下，默默地看著那些被接走的老人，神色或羨慕或嫉妒。
    老紀(jì)在房間里，坐在窗前向外張望著。聽到魏炯的敲門聲，他回過頭來，沒有格外驚喜的表情，眼睛里卻閃出一絲光。
    “你來了？”
    “嗯。”魏炯把煙放在桌子上，走到窗前，“您看什么呢？”
    老紀(jì)笑笑，沖窗外努努嘴：“喏。”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女人，全身都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裹在毛毯里，被人用輪椅推著登上門口的一輛越野車。關(guān)閉車門的瞬間，女人的臉露了出來。
    魏炯認(rèn)得她，是那個秦姓老太太。
    “這是？”
    “家人接她回去。”老紀(jì)淡淡地說道，“今天是臘月二十三，小年。”
    “哦。”魏炯想起院子里的紅燈籠和福字，“她不再回來了嗎？”
    “那樣就好了。”老紀(jì)的臉色有些陰沉，“過完春節(jié)，她還會被送回來的。”
    魏炯無語。短暫的團聚后，還要回到這個寂寞的地方，對那些老人而言，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老紀(jì)目送那輛越野車開遠(yuǎn)，轉(zhuǎn)身面向魏炯：“你怎么來了，放假了嗎？”
    沒等魏炯回答，他就看到了桌上的健牌煙，頓時大喜。
    “你可真是救星！”老紀(jì)迫不及待地?fù)u動輪椅，直奔小木桌而去，“兩天前就斷糧了，憋死我了。”
    拆開，點燃，深吸兩口。老紀(jì)的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他招呼魏炯坐下，同時伸手在衣袋里摸出錢包。
    “拿著。”他遞過兩百元現(xiàn)金，“另外五十算車費。”
    “我坐公交來的。”魏炯堅持要找給他五十元錢，“我們都約好了，老紀(jì)你不能違約。”
    “行。”老紀(jì)沒有推托，痛快地收下，“怎么，你那小女朋友沒來？”
    “那是我同學(xué)！”魏炯的臉騰地紅了，“你可別亂說。”
    “小姑娘看著很不錯嘛。”老紀(jì)擠擠眼睛，“你可以考慮考慮。”
    “得得得。”魏炯急忙岔開話題，“手機用得怎么樣，還不錯吧？”
    “很好用啊，大開眼界。”老紀(jì)拿出手機，“對了，今天收到一條短信，我沒看明白，正好你幫我瞧瞧。”
    魏炯一看，不覺失笑。這是運營商發(fā)來的網(wǎng)絡(luò)流量提醒信息，內(nèi)容顯示老紀(jì)這個手機號碼的移動數(shù)據(jù)流量已經(jīng)不足2MB了。這也難怪，老紀(jì)整天用手機上網(wǎng)，流量消耗當(dāng)然快。
    他耐心地向老紀(jì)解釋了一番，又替他購買了新的流量包。老紀(jì)琢磨了一下，表示很不服氣。
    “這么說來，不管我這個月用不用光這些……什么來著？”
    “流量。”
    “對，流量——月底都清零？”
    “是啊。”
    “這不講道理嘛。”
    “哈哈，是啊。”魏炯也笑，“聽說那幾大運營商要改變收費政策。您要是覺得不方便，下次我?guī)湍獋€隨身Wi-Fi。”
    這個詞又把老紀(jì)弄蒙了，搞清楚之后，當(dāng)即就表示要弄一個。
    “到時歡迎你們來我老紀(jì)這里蹭網(wǎng)。”
    兩人正聊著，張海生拎著幾個塑料袋撞了進來。
    “他媽的累死我了。”張海生看見魏炯，冷著臉點了點頭，隨即轉(zhuǎn)身問老紀(jì)：“東西給你放哪兒？”
    老紀(jì)指指墻角。張海生一邊歸置東西一邊絮叨：“這屋里放不了幾天啊，太熱，要不給你掛窗臺外面吧，留著慢慢吃。”
    說著，他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跡，看上去像一份賬單。
    “你還得給我七塊錢。”他把紙條遞給老紀(jì)，“快過年了，漲價，那些錢不夠。”
    老紀(jì)接過紙條，看也沒看就揉作一團，扔進床邊的紙簍里，直接掏出十元錢遞給張海生。
    張海生的臉上見了笑容，利落地把錢揣進衣袋：“你們聊，我忙去了。”
    說罷，他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魏炯看看那些塑料袋，里面裝的大多是凍雞、凍魚之類的食物。
    “你這是要……”
    “快過年了，備點兒年貨。”老紀(jì)樂呵呵地說道，“一個人也得過個好年。”
    “養(yǎng)老院里不準(zhǔn)備年夜飯嗎？”
    “嗨，那飯菜，不提也罷。”老紀(jì)擺擺手，“手藝都不如我。”
    魏炯聽著，心下不免黯然。一個人做年夜飯，又一個人孤零零地吃完——恐怕沒有比這個更凄涼的事情了。
    “沒什么啊。”老紀(jì)看懂了他的神色，笑了笑，“這二十多年，我都習(xí)慣了。”
    魏炯正想安慰他，就聽見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問他什么時候回家。魏炯不想過多刺激老紀(jì)，匆匆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掛斷了。
    老紀(jì)倒沒有在意，仍是一臉笑意。
    “你媽媽？等著急了吧？”老紀(jì)拍拍膝蓋，“時候不早了，你小子快回家吧，給你父母帶個好。”
    “嗯。”魏炯有些尷尬地起身，拎起背包，“老紀(jì)你多照顧自己，除夕的時候……給你拜年。”
    “發(fā)微信就行，甭惦記我，老紀(jì)我能干著呢。”他臉上的笑容猶在，苦澀的味道卻越來越濃，“你好好陪父母，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團團圓圓、整整齊齊。”
    一大早，杜成就被敲門聲驚醒。披衣下床，揉著眼睛開門，結(jié)果呼啦一下子涌進一大堆人。為首的是段洪慶，身后是張震梁、高亮和幾個刑警隊的小伙子。個個手提肩扛，每個人都不空手。
    杜成還在發(fā)愣，段洪慶已經(jīng)推開他，吆喝著安排大家歸置東西。一時間，魚肉油蛋，米面青菜，足足擺了半客廳。
    杜成總算回過神來：“干嗎？你們他媽的要在我家開超市啊？”
    “你少嘰嘰歪歪的。”段洪慶小心翼翼地繞過一袋水果，遞給他一根煙，“春節(jié)福利。”
    杜成心知肚明，按照慣例，逢年過節(jié)，局里頂多發(fā)桶豆油或者十斤雞蛋。這兩年明令嚴(yán)禁國家機關(guān)以各種名義發(fā)放福利，去年春節(jié)連個掛歷都沒發(fā)。這滿屋子?xùn)|西，估計是段洪慶和張震梁他們自掏腰包的結(jié)果。
    “多余。”心里雖熱，嘴上還是挺硬，“我一個人，能吃多少喝多少？”
    段洪慶嘿嘿笑，沒搭理他。
    “師父，這個放哪兒？”張震梁從廚房里捧出一條大魚，“冰箱里放不下。”
    “陽臺。”杜成挽起袖子向廚房走去，“放窗戶下面。”
    燒水，泡茶。招呼同事們坐下休息。
    一杯熱茶下肚，段洪慶打量著杜成：“氣色看著還不錯，最近忙什么了？”
    “東跑西顛。”杜成言辭含混，“沒干什么正事。”
    段洪慶盯著他看了幾秒鐘：“沒聽話，是吧？”
    “聽啊。”杜成嬉皮笑臉，“按時服藥，好好吃飯，早睡早起。”
    段洪慶的臉色陰沉下來，他掃視了一下仍在喝茶、抽煙的同事們，轉(zhuǎn)身湊到杜成耳邊，低聲說道：“你他媽讓我省點兒心，行不行？”
    杜成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老段，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
    段洪慶皺起眉毛，似乎覺得杜成不可理喻：“二十多年了，何苦呢？查清了又怎么樣？死的人回不來，活著的人還要受罪。”
    “是啊，死的人回不來。”杜成直視著段洪慶的眼睛，“但我不怕受罪，反正是要死的人。真正怕受罪的人——他們活該。”
    段洪慶移開目光，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開口說道：“去三亞吧，氣候宜人，空氣也好。你老哥一個，到哪里都一樣。費用你甭?lián)模掷铩?br/>     “段局，”始終默不作聲的張震梁突然開口了，“我?guī)煾赶敫蓡峋妥屗蓡岚伞！?br/>     段洪慶詫異地抬起頭。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驚訝：一貫以踏實肯干、聽指揮聞名的張震梁，還是第一次公然頂撞領(lǐng)導(dǎo)。
    于是大家都靜下來。片刻，段洪慶先站起身來，清清嗓子：“行，老杜，你好好休息。還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開口。”說罷，就抬腳向門口走去。
    同事們七嘴八舌地告辭，都尾隨段洪慶而去。張震梁在出門時，低聲對杜成說道：“師父，您保重身體。那個案子，我也在查，年后咱爺倆碰一碰。”說罷，他在杜成肩膀上按了按，轉(zhuǎn)身下樓。
    送走客人，杜成關(guān)好門，慢慢踱到客廳，看著地上的年貨，笑了笑。
    “過年。”他喃喃自語道，“是啊，過年了。”
    他拎起一只大塑料袋，打開一看，是切成小塊的排骨，心中突然萌生了好好做頓飯的念頭。
    杜成徑直走向廚房，路過五斗柜時，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個相框，大聲說道：“嘿！咱們，過年了！”
    對中國人而言，所有的節(jié)日里，最為重要的就是春節(jié)。盡管年味兒越來越淡，但是在春節(jié)里探親訪友卻是不可缺少的。然而，對于那些無親可探、無友可訪的人而言，春節(jié)只是無數(shù)個孤單的日子里，最孤單的一個而已。
    1月31日，農(nóng)歷年三十，除夕。
    臘月二十八以后，駱瑩開始放假。從那天開始，她用明示或者暗示的方式警告父親：不許再頻繁出門。駱少華很惱火，又苦于無法跟她解釋，只能乖乖聽話。最開心的是金鳳，盡管行動不便，但這樣的節(jié)日還是要由她來操持。于是，金鳳每天開出清單，駱瑩去采購，駱少華當(dāng)司機。
    他很不甘心，卻有隱隱的輕松感。相對于日復(fù)一日的跟蹤而言，采購的活兒簡直輕松無比。駱少華心里清楚，自己只是在強撐而已，就算動用公安機關(guān)的資源和人力，對一個人的長期監(jiān)控都是非常艱難的事情，更何況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他的堅持，多半源自于對林國棟的恐懼以及對未來的一無所知。然而，在他身心俱疲之時，腦子里的一個聲音卻越來越大：“他應(yīng)該改過了吧？看看他，完全是一個溫馴的小老頭啊。”
    特別是在林國棟采購了電腦之后的第三天，這家伙在家里安裝了寬帶上網(wǎng)，自此幾乎足不出戶，除了購物和簡單的體育鍛煉，每天都宅在家里上網(wǎng)。
    駱少華在望遠(yuǎn)鏡里看到他坐在電腦前全神貫注的樣子，第一反應(yīng)是憤怒：王八蛋，你憑什么可以享受科技帶來的便利快捷，憑什么活得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憑什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拉平了這二十多年的距離？
    第二反應(yīng)居然是松了一口氣。
    他在竭力融入新的生活，他在努力感受這世界的美好，他在重新了解曾經(jīng)錯過的一切。
    他不想被再次剝奪。他不想死。
    那么，怪獸會長眠不醒吧？
    駱少華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并暗自說服自己可以放個假。
    除夕夜。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駱少華一家開始吃年夜飯。這個所謂“一家”是打了折扣的。向陽一大早就把向春暉接到了父母家過年。這讓駱瑩很不開心，明明酒量不行，還是和駱少華喝了半斤白酒。結(jié)果，一頓飯沒吃完，駱瑩就吐得不省人事。駱少華一邊大罵前女婿的不近情理，一邊幫駱瑩清理，安排她休息。
    好好的年夜飯弄成了這樣，駱少華的心里堵得厲害。金鳳倒是不動聲色，臉上始終帶著恬淡的微笑。一到八點，她就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還不時笑出聲來。
    駱少華知道她的心思，也明白金鳳正在盡一個女人最大的能力維持這個家在除夕之夜的寧靜與歡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老老實實地看電視。
    然而，無論是歌舞，還是相聲、小品，都不能讓他的心踏踏實實地沉靜下來。剝好的花生丟進垃圾桶，駱少華噙著半片花生殼，怔怔地看著沈騰在糾結(jié)“扶不扶”。
    金鳳已經(jīng)樂得前仰后合，看看身邊沉默的老伴，笑容漸漸止住。她把香煙和打火機推過去，低聲說道：“去，抽根煙吧。”
    駱少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醒過神來的時候，心里半是歉疚半是感激。
    來到陽臺上，眼前是如浩瀚星辰般的萬家燈火。這是一年中最熱鬧的夜晚，也是最似人間的世界。駱少華點燃一支煙，靜靜地看著藍(lán)色的煙霧融入到窗外更為濃烈的煙火氣中。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滿足與慵懶，仿佛已是天地間的君王。
    我活著，能感到血液在體內(nèi)奔涌。我有一個完整的家。雖然老伴身體不好，但每天早上都能摸到她熱乎乎的手。雖然女兒離婚，但沒有被失敗的婚姻擊倒。可愛的外孫淘氣了點兒，但在一天天長大。
    我不會孤獨地生活在空蕩蕩的房子里。不會一個人迎接新年的來臨。不會一遍遍刷新著網(wǎng)頁，咽下簡單的飯菜。不會無人祝福，也得不到別人的祝福。
    駱少華熄掉煙頭，腦海里的一個問號越來越清晰。
    他，在干什么？
    魏炯捧著手機，給岳筱慧發(fā)出一條拜年的微信。在她的頭像下面，就是老紀(jì)的。他發(fā)出的上一條微信，還是七天前。
    據(jù)說，今天養(yǎng)老院會組織留院的老人們聚餐，農(nóng)歷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還會有餃子吃。不過，依老紀(jì)的個性，是絕不會湊這個熱鬧的。此時此刻的他，多半會一個人獨自坐在房間里，慢慢地吃掉自己親手做的年夜飯。
    想到這里，魏炯覺得有點兒難過。面前擺滿茶幾的零食、水果和飲料，讓他隱隱生出一絲不安。
    夜里十一點剛過，父母就開始準(zhǔn)備包餃子。和面、拌餡兒，忙碌之余，還不忘扔給魏炯一套新內(nèi)衣，讓他趕緊換上。
    魏炯看看老媽一身大紅的襯衣襯褲，暗自好笑：“媽你還挺‘好色’的。”
    “本命年嘛。”老媽雙手沾滿白面，笑著說道，“圖個吉5229.利。”
    “本命年？四十八歲？”
    “你個臭小子，連你媽多大歲數(shù)都不知道！”老媽操起搟面杖，作勢要揍他，“哼哼，還不算老吧？”
    魏炯笑嘻嘻地躲進臥室，換上新襯衣，腦子里卻走了神。
    沒記錯的話，老紀(jì)今年六十歲了，也是本命年。
    轉(zhuǎn)眼就到了午夜，熱氣騰騰的餃子出了鍋。按照傳統(tǒng)，魏炯和老爸下樓放鞭炮，迎財神。再上樓的時候，恰好趕上新年鐘聲敲響。窗外的爆竹聲也愈加猛烈，無數(shù)焰火在空中綻放，整個城市亮如白晝。春bdi../bdi節(jié)，達(dá)到了最高潮。
    魏炯一家圍坐在飯桌前，邊吃餃子邊彼此祝福。父母健康長壽，兒子學(xué)業(yè)有成。老媽還加了一句：找個女朋友回來看看。魏炯紅著臉抗議，不過最后還是欣然收下了一個大紅包。
    吃過餃子，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也快到了尾聲。凌晨一點，爆竹聲漸漸平息下來。老爸老媽開始打哈欠，準(zhǔn)備進臥室休息。魏炯卻開始謀劃另一件事。
    等父母睡下，他悄悄地穿好衣服，偷拿了老爸兩盒煙，又裝了滿滿一盒餃子，出了門。
    空氣寒冽，卻并不清新。硝煙味刺鼻，濃重的煙氣還沒有散去。魏炯踏著滿地的鞭炮與焰火的碎屑，腳步匆匆，直奔附近的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而去。
    女var.?/var營業(yè)員對深夜購物的顧客并不覺得稀奇，只是他購買的貨品讓人有點兒驚訝。看著這個小伙子在貨架上挑挑揀揀，最后拿了一套紅色的男式襯衣襯褲和襪子。女孩子撇撇嘴，心說這小子忒不長心，估計是把老爸的本命年給忘了。
    路上行人稀少，還在營運的出租車也不多。魏炯足足走出一公里才打到車。上車之后，他心里的興奮勁兒仍沒有消退。幾次拿出手機，最后都放了回去。他還沒有給老紀(jì)發(fā)微信拜年，就是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在這個最孤獨的夜。
    到敬老院時已是凌晨兩點。魏炯下了車，看看燈火通明的院子，心說老紀(jì)你可千萬別睡下。
    推推門，紋絲不動。魏炯看看兩米多高的鐵門和院墻，琢磨了一下，還是放棄了翻墻入院的想法，硬著頭皮去敲門。
    等了快十分鐘，才看見保安員一搖三晃地從值班室出來。
    “誰啊，大半夜的。”
    手電光直直地照射在魏炯的臉上，他下意識地用手擋住光線，悶悶地回了句：“我。”
    “你是誰啊？”保安員顯然很不高興，“這么晚了，干嗎啊？”
    魏炯抬起手中的保溫飯盒：“送餃子，給……我大爺。”
    “哦。”保安員的怨氣絲毫不見減少，“早干嗎了，這都幾點了？明天再來吧。”
    “別啊，師父。”魏炯急了，“我大老遠(yuǎn)來的，再說……”
    他突然想起衣袋里的煙，急忙掏出一盒遞過去：“您行個方便，大過年的。”
    保安員看看煙盒上的“中華”二字，猶豫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一下。
    “等會兒。”
    說罷，他轉(zhuǎn)身走回值班室，從墻上摘下鑰匙，又返回鐵門前。
    “你們啊，平時多來看看老人。”保安員打開門鎖，“這會兒整什么景兒，敬老院又不缺餃子。”
    “謝了啊師父。”魏炯側(cè)身從保安員身邊擠過，把煙塞進對方衣袋的同時，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酒氣。
    “送完餃子就出來啊，別太晚。”
    魏炯嗯嗯地敷衍著，快步向小樓走去。
    穿過一樓正廳，魏炯看到食堂里還亮著燈。一臺液晶電視機擺在餐桌正中，幾個老人坐在長椅上，沒精打采地看著戲曲節(jié)目。一個護工靠在不銹鋼餐車邊，正在打瞌睡。
    魏炯沒有停留，轉(zhuǎn)身向長廊的盡頭走去。
    從門底透出的光來看，老紀(jì)還沒有睡。魏炯推推門，沒鎖。幾乎是一瞬間，大團的煙氣涌了出來。
    室內(nèi)煙霧繚繞，視力可及之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在小木桌前，老紀(jì)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捏著香煙，愣愣地看著他。
    足足五秒鐘后，老紀(jì)才喊出聲來：“你……你怎么來了？”
    魏炯沒說話，屏住呼吸，疾步奔到窗前，打開了窗戶。干冷的空氣涌進來，攪動著滿屋煙霧，頓時清爽了不少。
    “你抽了多少煙啊？”魏炯伸出雙手在身邊揮動著，“不要命了你！”
    老紀(jì)只是呵呵笑著，似乎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搖動輪椅，湊到魏炯身邊，上下端詳著他，幾次想伸出手去拉他，又縮回手來。
    在他和魏炯相識的這段日子里，老紀(jì)還是第一次這樣手足無措。
    魏炯被煙氣嗆得直淌眼淚，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事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老紀(jì)那張寫滿驚喜的臉。
    “嗨，甭看了啊。”魏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吃飯？”
    “嗯？”老紀(jì)如夢初醒，“是啊是啊，你吃了沒有？”
    他急忙指指小木桌：“來來來，一起吃。”
    老紀(jì)的年夜飯不可謂不豐盛，清燉雞、紅燒魚、豬肉燉粉條、蒜薹炒肉、酸菜燉大骨，還有涼拌菜。只是每樣菜都已經(jīng)徹底涼透，而且?guī)缀鯖]怎么動過。
    魏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以想象老紀(jì)是如何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做好了一桌菜，卻在舉國歡慶的時候，舉著筷子，一根接一根地吸煙。
    老紀(jì)誤會了魏炯bbr../abbr的神情，一拍腦門：“你看我，都涼了，怎么吃？”
    他搖動輪椅向門口走去：“食堂應(yīng)該還有人，我讓他們把菜熱一下。很快就好……”
    魏炯一把抓住輪椅的扶手：“不用了，老紀(jì)，我給你帶了餃子，咱們吃這個。”
    “餃子？”老紀(jì)一臉驚訝，“好好好。”
    魏炯打開保溫飯盒，揭開盒蓋，把冒著熱氣的餃子捧到他面前。
    “嘗嘗，我媽的手藝。”
    老紀(jì)早已拿好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個塞進嘴里。
    “味道怎么樣？”
    “嗯！”老紀(jì)大口吃著餃子，油汁順著嘴角淌下來，“好吃好吃！”
    “嗨，您慢點兒。”魏炯笑著說道，起身去拿餐巾紙。再轉(zhuǎn)身的時候，他愣住了。
    老紀(jì)背對著自己，低著頭，雙手捧著保溫飯盒，肩膀在微微地抽動。
    他在哭。
    在這寂靜的夜，在無數(shù)人帶著祝福進入夢鄉(xiāng)的時刻，在新年的第一縷陽光到來之前，一個孤獨的老人，在無聲地哭泣。
    頑強、樂觀如老紀(jì)者，終于被一盒熱騰騰的餃子卸掉了全部盔甲。
    等他稍稍平靜下來，魏炯才把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同時從背后遞過一張餐巾紙。
    老紀(jì)抖了一下，迅速接過那張紙，在臉上胡亂地擦拭著。
    “哎呀，你看我，吃了一臉，哈哈哈。”老紀(jì)的聲音中還有一絲哭腔，“太好吃了，謝謝你媽媽啊。”
    魏炯繞到他身前，故意不去看他，慢騰騰地在背包里翻找著，片刻之后，開口問道：“老紀(jì)，你今年多大了？”
    “嗯？”老紀(jì)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想了想，“六十了。”
    “還好我沒記錯。”魏炯把那套新內(nèi)衣和襪子拿出來，扔進他懷里，“快穿上，圖個吉利。”
    “你這小子！”老紀(jì)眼睛一亮，拿過內(nèi)衣仔細(xì)端詳著，嘴里喃喃自語：“是啊，六十……本命年了。”
    魏炯催促道：“來，穿上。”
    老紀(jì)欣然從命，費力地脫掉毛衣和襯衫，套上新襯衣。做完這些，他已經(jīng)氣喘吁吁。魏炯上前幫他脫掉褲子，兩條枯瘦、蒼白的腿露了出來。老紀(jì)最初還有些難為情，可是他很快就面色坦然，任由魏炯幫他換好新襯褲。
    幾分鐘后，老紀(jì)從頭到腳都被嶄新的大紅色包裹著，舒舒服服地坐在輪椅上，笑呵呵地看著魏炯。
    魏炯累得滿頭是汗，心情卻很愉快。眼前的老紀(jì)紅光滿面，似乎這小小的房間都亮堂了不少。
    老紀(jì)心滿意足地伸展著雙臂：“真舒坦啊——看，我像不像一個紅包？”
    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老紀(jì)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整個人也抖了一下。
    魏炯這才意識到窗戶還開著，大股寒風(fēng)正席卷進來。他拍了一下腦門，急忙跑過去把窗戶關(guān)上。
    “沒凍著吧，老紀(jì)？”
    老紀(jì)卻吸吸鼻子，似乎對室外的空氣頗為向往。
    “嘿，小子。”老紀(jì)沖他擠擠眼睛，“推我出去走走。”
    走廊里依舊燈火通明，卻安靜了許多。魏炯推著老紀(jì)走過食堂，發(fā)現(xiàn)電視機已經(jīng)關(guān)閉，長凳上空空蕩蕩。
    來到院子里，四下寂靜無聲，整個養(yǎng)老院都墜入沉睡中。兩個人似乎也無心交談，在紅磚甬路上一圈圈地走。
    半夜里起了風(fēng)，空氣中的硝煙味已經(jīng)被吹散。雖然冷，但是讓人覺得很舒服。老紀(jì)大口呼吸著，雙眼微閉，一臉享受的樣子。
    他們所在之處，除了門口投射而出的燈光外，皆是一片黑暗。魏炯不得不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摔著老紀(jì)。老紀(jì)倒是不以為意，盡管閉著眼睛，還是能在某些地方準(zhǔn)確地提醒魏炯。
    “靠左一點兒……對嘍。”
    “前面有塊磚松了，別絆著。”
    魏炯最初還驚訝于老紀(jì)的記憶力，隨即他就意識到，這二十幾年中，老紀(jì)所有的活動空間就在這個院子里，估計甬道上每一塊紅磚的形狀他都了然于胸了。
    想到這里，他恰好把老紀(jì)推到院子門口。看著鐵門外安靜的街道以及依舊明亮的路燈，魏炯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種難以遏制的沖動。
    他把輪椅停在鐵門前，俯身對老紀(jì)輕聲說道：“你等我一會兒。”
    說罷，魏炯就悄無聲息地向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里已經(jīng)熄了燈，剛走到門口，魏炯就聽到里面如雷的鼾聲。他拉拉門，虛掩，手上暗自用力，很快，一個可容一人經(jīng)過的縫隙出現(xiàn)在面前。
    滿屋酒氣。魏炯側(cè)身擠入，感到心臟已經(jīng)快跳出來。借助窗外照射進來的微光，魏炯看見值班員和衣躺在小床上，雙腳垂及地面，早已睡熟。魏炯悄悄地摸向墻邊，輕手輕腳地從架子上取下一串鑰匙。細(xì)微的嘩啦聲讓他屏氣凝神，再不敢有所動作。幾秒鐘后，見值班員毫無醒轉(zhuǎn)的跡象，魏炯把鑰匙捏在手心，慢慢地原路退出。
    出了值班室，魏炯才敢松一口氣。他迎著老紀(jì)驚訝的目光，快步走到門前，打開鐵鎖，推著老紀(jì)走出院子。
    來到街面上，老紀(jì)一下子變得非常緊張，全身繃直，雙手死死地抓著輪椅扶手。走出一百多米后，他才漸漸放松下來，開始四處張望。
    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兩個人依次走過小超市、早點鋪、理發(fā)店、移動通信營業(yè)廳、肉店。經(jīng)過一所小學(xué)的時候，老紀(jì)讓魏炯放慢速度，對著關(guān)閉的校門看了很久，還特意過去摸了摸門牌。
    “原來那些孩子的聲音來自這里啊。”
    他越來越興奮，像一個剛睜開眼睛的嬰兒似的，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即使那些商鋪和店面都門窗緊閉，仍然讓老紀(jì)欣喜無比，不時發(fā)出低低的笑聲。
    “沒想到。”老紀(jì)看著被路燈照亮的街道，“沒想到我還能出來。”
    走到這條街的中段，前方不遠(yuǎn)處就是一條橫向的外環(huán)馬路，不時有車輛閃著大燈疾駛而過。老紀(jì)看著那更為明亮的所在，手指前方：“去那里。”
    魏炯照做，腳下暗自用力，輪椅飛快地轉(zhuǎn)起來。
    老紀(jì)緊緊地抓住輪椅扶手，上身稍稍前傾，口中不斷吐出白汽。
    “快點兒！”老紀(jì)的聲音越來越高，“再快點！”
    汗水已經(jīng)從魏炯的額頭上沁出來。他咬著牙，用力向前推動著輪椅。
    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老紀(jì)的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奇怪的聲響，上半身已經(jīng)完全直立起來。最后，那聲響變成了沉悶的低吼。
    “跑！”老紀(jì)突然變得語氣兇狠，不容辯駁，“跑起來！”
    魏炯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老紀(jì)的話音剛落，他就毫不猶豫地邁開步子，奔跑起來。
    輪椅在街道上劇烈地顛簸著。魏炯的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眼前是晃動的燈光，劇烈的喘息和老紀(jì)的低吼混雜在一起，撕開了寂靜的夜空。
    一臺輪椅，兩個瘋子一樣的人，終于沖到了這條街的盡頭。
    因為速度太快，一直到外環(huán)馬路的中央，魏炯才勉強把輪椅停下來。老紀(jì)似乎還沉浸在飛奔的快感中，依舊挺直上身，死死地盯著前方。
    魏炯的嘴邊已是白汽成團，成綹的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他看看由遠(yuǎn)及近的車燈，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拉著輪椅，退回到路邊。
    把老紀(jì)放到安全的位置之后，魏炯雙手扶著膝蓋，彎腰大喘，感到手臂和雙腿都酸痛無比。等他調(diào)勻氣息，費力地站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老紀(jì)已經(jīng)失去了剛才亢奮的姿態(tài)，整個人委頓在輪椅里。
    “老紀(jì)？”
    “嗯。”
    “你沒事吧？”
    “哦，沒事。”老紀(jì)緩緩轉(zhuǎn)頭，似乎也氣力全無，“就這樣，挺好的。”
    魏炯想了想，覺得還是不打擾他為好。于是，他站在老紀(jì)身后，默默地看著眼前的馬路。
    在路燈的照耀下，一個擦汗的年輕人，一個面無表情的老人，構(gòu)成了這個大年初一最奇怪的街景。夜歸的人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彼此會有一瞬間的凝望。對過客而言，那只是讓人疑惑的幾秒鐘。對老紀(jì)而言，那是早已陌生的人間。
    第二十三輛車消失在遠(yuǎn)處。老紀(jì)緩緩開口：“我們，回去吧。”
    歸途一路無話。午夜狂奔讓兩個人都筋疲力盡。老紀(jì)也不再對街邊的種種充滿興趣，低著頭，似乎在打盹，可是偶爾傳來的嘆息聲讓魏炯意識到，他還醒著，并且心情欠佳。
    大起之后勢必是大落。極度興奮的代價就是無盡的空虛，更何況，老紀(jì)終究要回到那囚籠般的小院子里。
    魏炯則在擔(dān)心一時沖動之后，該怎樣跟那個值班員交代。眼看距離養(yǎng)老院越來越近，他開始在心里暗自祈禱值班員還在沉睡中。
    剛剛走過小超市，就看到了養(yǎng)老院里的燈火。令人奇怪的是，院子里不再寂靜一片，而是有了隱隱的喧鬧聲，而那燈火也忽明忽暗，還夾雜著噼里啪啦的炸響聲。
    魏炯越發(fā)覺得疑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剛走到養(yǎng)老院門口，眼前的一幕就讓他驚呆了。
    三層小樓的大多數(shù)窗戶都打開了，老人們把頭探出窗外，看著院子里正在燃放的一堆焰火。哄笑聲、叫好聲不絕于耳。
    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孩繞著焰火堆，咯咯笑著躲避值班員。她手里的兩根煙花正迸射著耀眼的火花。
    值班員已經(jīng)氣急敗壞：“你是哪兒的，怎么進來的？！”
    魏炯扶著輪椅，和老紀(jì)目瞪口呆地看著不停追逐的兩個人。
    女孩恰好轉(zhuǎn)到門前，一頭黑發(fā)披散在肩膀上。
    她停了下來。
    “魏炯，老紀(jì)。”岳筱慧的笑臉被煙花映得火紅一片，“新年快樂！”
    百度搜索殉罪者天涯或殉罪者天涯在線書庫即可找到本書最新章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