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想x8
反應過來的當下,阮音書雙目圓睜,當即往后退了兩步。
活像是見了強搶民女做壓寨夫人的山大王。
程遲見她這幅受驚小兔子的模樣,雖是沒被人當做好東西,但心里竟生出些愉悅來。
她皮膚白得透光,細膩得跟瓷器似的,眼睛瞪大透出一圈眼白,又怯又懵懂的無辜。
他“嘖”了聲,繼續(xù)調(diào)笑:“別不信啊,我說真的,好處挺多的,真不試試?”
她防備又嚴肅地看了他好一會,正張嘴要說出一個“不”字,他卻又率先打斷了。
“好了,先別急著回答,可以再想想。”
“無所謂,我暫時還不是很著急?!?br/>
阮音書:“……”
這人講不講道理的啊?
她低著頭,抿唇的時候,頰邊彎出一道微擴的弧線,彈彈軟軟,看上去很好捏。
過了一會,阮音書決定不跟他糾纏,帆布鞋底摩挲著腳底的石子,聲音低低的:“我要走了?!?br/>
“這么快就回去了?”他似笑非笑,“我還沒把好處給你列舉完呢?!?br/>
“行吧,”他一副自己退讓了很多的樣子,“你先回去,等下周一來,我具體告訴你有多少優(yōu)待和福利?!?br/>
“……”
已經(jīng)開始自說自話,完全不給她余地了。
阮音書有點無奈:“你就這么想當我哥哥呀?”
他眼尾火苗輕躍,一閃即逝,興味地抬了抬眉:“什么?我沒聽清。”
“沒什么。”
她搖搖頭,沒有再說,書包帶在她身側(cè)搖晃。
她也該回去了,邁了兩步,看他仍目送自己,又道:“周一的考試你去嗎?”
“不去啊,”少年握著易拉罐漫不經(jīng)心,卻又倏爾壓下臉來瞧她,“你想讓我去???”
收比賽費那時候他正好在,便也順手交了,但從來沒打算去,連座位在哪都沒看。
“沒有,就是問問。”她搖頭,“我真得走了,拜拜。”
她和他錯肩,沿往校門的方向愈走愈遠。
今天天氣稍微有點熱,而她又出人意料地愛扎丸子頭,偏光下她的頭發(fā)呈現(xiàn)柔軟栗色,那團頭發(fā)和她人一樣乖順,卷成個丸子盤在發(fā)頂。
她扎不上去的小碎發(fā)順著垂下來,襯著脖頸上細細的絨毛,顯得別樣生動。
校服的衣領并不高,露出她頸后那截白得晃眼的肌膚,布丁似的軟滑柔嫩。
他莫名想起山澗溪流,和著空曠風聲,水流時快時慢,波紋層層疊疊,漣漪交相蕩漾。
溪流像被浣洗過似的清冽見底,沁涼無聲,帶著花色的鵝卵石靜靜躺在深處,形狀清晰。
干凈,美好,纖塵不染。
///
當天正好是周五,跟程遲告別之后,有幾天時間見不到他。
回家之后,阮音書先是寫了會兒作業(yè),然后松了丸子頭去洗頭洗澡,洗完之后還來不及吹,便披著濕噠噠的頭發(fā),趿著拖鞋快步走向書桌。
剛剛洗澡的時候臨時想到了解題思路,她怕靈感稍縱即逝,只好抓緊時間把這題解出來。
她力氣小,頭發(fā)難擰干,這會兒有水珠斷斷續(xù)續(xù)順著發(fā)梢滑落下來,滴滴答答地滾落在演算紙上。
啪嗒,啪嗒,像是給她認真的演算配上背景音。
她目光專注,渾然不覺,一邊手算一邊翕動著淺粉色的唇念著,直到滴下來的水暈成了一個拳頭大的圈,她才長吁一口氣,放筆。
終于算出來了。
這道困擾了她三個小時的題目。
她正準備把草稿紙上的內(nèi)容謄抄到作業(yè)本上的時候,洗好葡萄路過的阮母催促:“音書來吃葡萄,媽媽這回買的葡萄又大又甜……哎——怎么又不吹頭發(fā)就寫題呀!趕快去把頭發(fā)吹了,不然要著涼了!”
“不會著涼的?!彼÷曊f。
“那也對身體不好!”阮母趕緊走過來摸了摸她背后,“你背后衣服濕了一大片,這樣睡覺可不行,女孩子身體最怕濕氣寒氣了,趕緊吹干再來寫?!?br/>
她說好,放了筆,從抽屜里取出吹風機,開始吹頭發(fā)。
嗚嗚的風聲中,她的注意力還在自己的作業(yè)上,一把頭發(fā)和衣服吹得差不多了,就趕緊跑過去把過程詳細又工整地寫在自己的作業(yè)本上。
寫完之后,她抱著自己的長草顏文字抱枕坐上床榻,看見床頭放著阮母準備的葡萄。
微微冰鎮(zhèn)后的大顆葡萄裝在玻璃碗里,剔透漂亮,她默默在心里想著肯定很甜。
阮家的家風一直這樣,從小就像個保護傘把她遮起來,事無巨細地照顧好她,生怕她吃一點虧上一點當,把她養(yǎng)得特別好,寵溺卻不驕縱。
所以這十七年來,每當別人夸她性格好的時候,她都知道最大功臣不是自己,是他們的培養(yǎng)。
他們是很好的栽培者,她像一顆幼苗,對著鏡子能看出自己的成長軌跡,看到自己健康蓬勃并無不良,知道這樣是好的、是對的、是大家推崇的,便也繼續(xù)接受這樣的生長環(huán)境,從沒想過反抗。
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跟著他們的安排走,循規(guī)蹈矩,絕不行差踏錯。
其實覺得這樣也無不可,起碼她現(xiàn)在過的生活被很多人羨慕,家庭和睦美滿,成績優(yōu)良,身材長相也挑不出毛病。
她把掌控權(quán)交給了自己信任的父母,他們樂于安排,而她也悉聽指揮。
只是偶爾也會想著,她的未來,到底會是什么樣子的呢。
那顆幼苗是在主人一買回來就決定好了品種,還是在自己的掙扎下,開出想要的形狀?
她忽然覺得茫然,可又忽然開始期待。
///
周一,因為考試時間在九點,她難得睡了個懶覺,七點的時候鬧鈴才響。
本已經(jīng)和阮母說過自己可以自己準備早餐,可阮母到底是放心不下,想給她更周全的照顧,還是起來給她準備早點,然后送她去考試地點。
八點多的時候她下了車,正好碰到坐公交來的李初瓷。
李初瓷父母都有工作,所以她都是單獨行動比較多。
一看到阮音書,李初瓷立刻皺鼻子:“跑到這里來我可差點累死了,學校又不組織大巴,讓我們自己來,真是絕情?!?br/>
“組織大巴肯定太麻煩了,哪有這樣省事,”阮音書問,“吃早餐了嗎?”
“吃了?!?br/>
“那你怎么這么累,不是放了兩天假嘛?”
“你還說呢,我特么節(jié)假日過的比工作日還忙,又是培優(yōu)班又是寫作業(yè)的,”李初瓷無奈聳肩,“哪照你,直接上門家教,不想上還可以不上?!?br/>
不過阮音書除了實在抽不出空,一般都不會拒絕家教課的,也很少做一些和學習無關(guān)的事,唯一愛好是買抱枕娃娃還有做手賬。
李初瓷:“你真是我有史以來見過最熱愛學習的人了,還很主動?!?br/>
阮音書想了想,熱愛好像也說不上,只是覺得正確,加上也沒什么別的可做,所以便把心思都放在學上頭了。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李初瓷推她:“我們在六樓,走吧走吧,準考證拿出來,先進去找位置?!?br/>
阮音書在605考場,李初瓷在607,兩個人的教室離的很近。
李初瓷送她到605門口:“你先進去吧,我去607放包,放好我們再一起出來上個廁所啥的。”
“嗯?!?br/>
阮音書順著號碼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是24號,第四條第三個。
她來的早,別的人都還沒到,阮音書把書包放在椅子上,然后把筆袋放在桌面,準考證壓在底下。
做完這些,她估摸著李初瓷也差不多了,便出去找李初瓷。
兩個人碰了面,先是去樓底下上了個廁所,然后李初瓷拉著她去買了包紙,路上復習一下關(guān)鍵知識點,再到教室門口的時候,考試也快要開始了。
里頭冷氣開得足,阮音書瑟縮了一下,然后抬頭看向自己的位置,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坐的居然是……
是周五攔住她的那個男生,叫什么來著,哦對,吳歐。
沒想到居然和他分到一個考場了。
吳歐應當也感受到了她的靠近,但眼睛都沒抬一下,一直低著頭緊盯自己的準考證,不知是不是有些緊張。
她沒多想,走過去坐好,因為有點冷,抱著手臂搓了搓。
沒坐下多久,老師來檢查準考證,阮音書把放在桌面中間的準考證推到右上角,又有點奇怪地想,之前不是把筆袋壓在上面了嗎,怎么準考證還滑到中間了。
檢查準考證的空當里,她發(fā)現(xiàn)自己斜后方有一個空位,大抵是缺考的。
準考證檢查完,鈴聲打響,講臺上的監(jiān)考老師開始發(fā)卷子。
這種競賽的初賽一般都是初步篩選,是稍微有點難的程度。
阮音書拿到卷子先沒急著動筆,而是先大概過了一遍卷子里涉及到的題型,掂量了一下題目量,這才準備動筆。
畢竟不是所有題她都會做,這樣子的初步審視,能讓她計算好在一題上最多耗費多少時間,免得難的沒做出來,會做的也沒時間做了。
花了三分鐘構(gòu)想好,她打開筆袋準備抓緊時間開始做題,拉開拉鏈的那個瞬間,懵掉了。
大部分筆斷成幾節(jié),隨意又慘烈地躺在筆袋里。
木質(zhì)的鉛筆也被人折成兩段,自動的2b鉛筆筆芯被人抽走了,留下一支空蕩蕩的殼子。
幸好還有一只黑色的筆幸免罹難,她抽出來,發(fā)現(xiàn)里面的筆芯也不翼而飛了。
整個筆袋十多支筆,沒有一只能用的。
……
她哪里遇見過這樣的事情,脊椎發(fā)涼地呆坐在那里,整整出神了十分鐘。
昨晚她親手裝的筆袋,里面的東西都是好好的,她還確認過了,怎么會……
有人在整她嗎?誰做的?
就算要做……怎么能夠做的這么過分?
意外猛地將她心神擾亂,她甚至都無法集中注意力了。
過了好半天,她說服自己冷靜下來,看能不能找別的辦法。
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只有前面有個女生,正想著能不能找女生借支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女生正在很認真地演算。
初賽題量很大,時間抓緊的話才能剛好寫完,她不能耽誤人家的時間。
況且她天生慢熱,臉皮本就薄,也不好意思打擾正在認真寫題的女生。
旁邊是兩個男生,她更抹不下面子了,后面是吳歐……
等等,吳歐。
像是一瞬間意識回籠,細枝末節(jié)無關(guān)緊要的畫面成為線索。
怪不得回來之后她的準考證會挪了位置,筆袋也偏了許多,怪不得吳歐不敢看她……原來是他弄的……
阮音書整個人頓在那里,因為在思考這個問題,身子不自覺地朝后面偏轉(zhuǎn)了一點。
監(jiān)考老師敲敲桌子:“不要左顧右盼啊,自己寫自己的題。”
雖沒特指她,但阮音書還是覺得是在暗指自己,急忙轉(zhuǎn)身坐好,一張臉霎時紅透,腦子里嗡嗡嗡像是要爆炸。
在這之前,她的名字從老師嘴里說出來,從來只會是夸贊。
她雙臂抱著縮在那里,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無奈,可她自尊心偏生太強,再沒有張嘴說一句話動彈一下。
過了十多分鐘,老師察覺到不對,下來巡視,走到她身邊時看到她桌上一大桌斷掉的筆,腳步停頓:“怎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我的筆被人惡意掰斷了,寫不了題了?!?br/>
老師皺著眉巡視了一圈:“什么時候?”
“我第一個到教室,放了筆袋出去,再回來就這樣了?!?br/>
吳歐在后方咬了咬牙,握緊拳頭,沒想到看起來逆來順受的她真的敢講。
“那你先用我的吧,”老師去講臺上拿了一支筆下來,“其余的等會再說,快沒時間了?!?br/>
一拿到筆,阮音書立刻開始寫題,但物理題本就又多又難,她還晚了半個多小時,最后收卷時后面的大題都沒寫。
每條的人起身去交卷,阮音書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后面的吳歐路過,也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無意”,鋼筆的墨水滴在了她準考號條形碼上。
她趕緊抽出紙巾擦拭了一下,但條形碼上還是有一團污漬。
起身去交卷的時候,有認識她的人往這里掃了一眼,看她卷子背面是空白的,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阮音書情緒復雜地抿抿唇,把卷子交上去:“老師,我的考號……”
“怎么這么不小心滴上這個了?!條形碼掃不出來沒有成績的啊?!?br/>
“我沒有鋼筆?!彼f。
老師的目光挪到唯一帶了鋼筆的吳歐身上,吳歐看教室里沒監(jiān)控,面不改色:“我?guī)т摴P是打草稿的,可能不小心甩到她卷子上了吧,不好意思啊。”
……
考試結(jié)束回學校,跟李初瓷坐在公交車上,任憑李初瓷怎么問怎么說,她都抱著手臂一言不發(fā),滿腦子都回蕩監(jiān)考老師那句——
“這肯定掃不出來了啊,白考了?!?br/>
窗外下起稀稀落落的小雨來,雨珠匯成線,順著窗戶向下滾。
天氣陰沉沉的。
她渾渾噩噩走進教室,找位置坐好,教室里還在就剛剛的考試討論得熱烈,有人說自己運氣好興許能進復賽。
她又何嘗不是呢?
以她的水平,假如發(fā)揮好,還是有可能靠半面題目進復賽的,但被吳歐又那么整了一下……
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她做了兩個小時無用功,還被人陷害,還第一次有半張卷子沒做完……
想到孤立無援的場景,還有那些震驚又懷疑的目光,挫敗感和無助感就排山倒海席卷而來。
好丟人啊。
怎么會這樣呢。
她縮著身子,左胸腔空泛地澀澀抽著痛,有濕熱液體難以控制地從眼眶里涌出來,一顆顆砸在書本上,她咬住嘴唇,小聲抽噎著。
程遲從外頭走進來,路過蛋糕店的時候驀然想起,自己周五時跟她說有“好處”給她,便順道買了個蛋糕帶給她,心中頗為自足。
可走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她低著頭,背部一抽抽地顫抖,手指絞著書。
他立刻感覺到不對,走過去,蛋糕放她桌上,然后蹲下身看她:“……怎么了?”
她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嘴唇都被咬得泛了白,眼眶里亮盈盈,眼尾紅彤彤,委屈極了。
程遲怔住。
“到底怎么了?”他幾乎有些無措地把手搭在她發(fā)頂,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么安慰人的,輕輕揉了揉。
“誰欺負你了?我去揍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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