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薄矜初再次見到梁遠朝還是在前后街交界的水果攤。
那天薄矜初姑姑一家要過來吃晚飯,下午最熱的時候,她媽領(lǐng)著她上街買菜。
“媽,這都多少菜了,還不夠嗎?”
“這才幾個菜啊?一桌子人要吃呢。”薄母抓著薄矜初的手臂,數(shù)著菜數(shù)。
“一個紅燒肉,一個胡辣湯,一個白灼蝦,一條魚,一個卷心菜,一個鴨血豆腐,家里還有半個雞沒燒。”
薄矜初實在提不動了,光一條魚的分量就可以把她手指勒麻了。
她有氣無力道:“七個菜夠了...”
“你算算一共幾個人。”
“爸爸和姑父又不回來吃,就七個人啊。”
“行,那就這樣,再去前面買點水果就好了。”
唉...
她這細胳膊細腿的哪提的動那么多東西。
兩人一路走去水果攤。
“媽...”
舒心:“干嘛!一天到晚鬼一樣喊喊喊,又什么事!”
薄矜初:“......”
沒事才懶得喊她。
夏末的陽光無情的刺穿她的雙目,薄矜初瞇著眼,下巴朝遠處點了點,“你下次也買個那東西,有輪子的,你看人家買菜拖這個東西多輕便。”
舒心隨她的動作往前看去,一個簡易的買菜推車,底下有輪子。
“奧,那東西上回我買奧妙還送了一個呢。”
“那你干嘛不拿出來用?”
“被我扔了。”
“......”她媽的腦子可能只有在麻將桌上才啟動,“扔了干嘛啊!”
有車不用非得人力?
“叫什么叫!難得讓你出來幫忙提個東西鬼哭狼號的,我看懶蟲都快把你筋骨啃斷了。”
“......”
算了,多說無益,橫豎她都得提著。
這個點的水果攤?cè)擞悬c多,薄矜初站在門口等著,她媽進去還沒一分鐘,又開始喚她了。
“又干嘛?”薄矜初天生怕熱,一會兒便大汗淋漓,熱氣壓的她無法喘息,心里本來就燥熱,急切的想回去。
“要吃什么水果?”
“隨便。”
“問你什么永遠都是隨便,成天隨便隨便的,你怎么不餓死!”
她媽喊的有點響,好幾個人扭頭看她,倒也沒露出令她不適的表情。
“......”又來了。“我怎么知道姑姑他們要吃什么啊!蘋果、梨、西瓜,隨便買點好了。”薄矜初拔高音調(diào)嗆回去。
最后薄母買了一個大西瓜,還有幾串紅的發(fā)紫的葡萄。
回去的路上,有人給她打電話,薄母把手上的葡萄塞給身后的薄矜初,嘴里還在和電話那頭的牌友聊昨天的戰(zhàn)況。
“回去再打啊......我拎不動了。”
薄母沒理她,繼續(xù)和人講,“昨天那條八萬你要是不打我就自摸了,結(jié)果還給王英截胡了...”
“別打了!”
薄母偏頭瞪了她一眼,語氣不善,“我打電話又礙著你了?”
薄矜初噎著口氣,火起來直接把菜往水溝里扔下去,都她媽別吃了,吃麻將去吧。
還沒走遠,身后傳來一串車鈴響,她下意識回頭瞄了眼。
竟然是梁遠朝。
他去買水果,遠看神色照舊陰冷,和這高調(diào)的艷陽天唱反調(diào)。
她很久沒見他了,梁遠朝手上纏著白色的紗布,水果掛在車把上。
“梁遠朝!”她對著他背影大喊一聲。
車停下,人回頭。
目光相對,薄矜初張口結(jié)舌,她喊他本來想說什么來著?待自行車脫離視線范圍,才驚覺她的對不起還卡在喉嚨里。
舒心掛了電話,“你剛喊誰呢?”
薄矜初拎著滿手的東西往回走,“看見一個同學。”
“男的女的?”
“......”薄矜初看了她媽一眼,“女的啊。”
“薄矜初,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高二正是關(guān)鍵時期,給我好好學習,不要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同學來來去去,特別是談戀愛的,現(xiàn)在談沒結(jié)果的。要是讓我知道你敢早戀,你知道什么后果。”
“聽見沒?”薄母拿手肘撞了一下她。
“噢...”
“問你聽見沒。”
“聽...見...了...”
-
這一趟累真是受夠了,薄矜初一到家撂下菜就去房間躺尸了。跟她媽出去買趟東西比學校上一個星期的課還累。
小時候的薄矜初,是個談媽色變的人,舒心教育孩子的手段是不服就打。
偏舒心和薄遠都是兇性之人,這樣的基因想生出一個不軸不犟的孩子簡直難于上青天。
薄矜初小時候脾氣火爆,時不時就和舒心頂嘴,有時候把舒心搞的啞口無言,舒心氣不過抄起巴掌打她的嘴。
她不愛上學,舒心也不問為什么,直接把人反鎖在家,要么乖乖去學校,要么呆里面別出來。
她當真是怕舒心。
舒心給她規(guī)定每晚七點必須睡覺,再好看的動畫片永遠只能在七點鐘戛然而止。
哪怕她睡不著,哪怕薄遠和舒心在牌桌上打到凌晨,她也不敢打開電視偷看。
她的童年記憶,舒心對她好,給她吃好穿暖,她有很多的發(fā)夾和小裙子。舒心又不疼她,和薄遠吵架的時候就讓她滾,讓她爸給她找后媽。只要沒好好吃飯或者洗漱,就會挨打。
最狠的一次是小學四年級的暑假,她在奶奶家,鄰居哥哥來找她玩,舒心不同意,讓她去睡午覺,她嘴上應(yīng)著好,后來還是偷偷跑出去了。
傍晚時分,她在橘樹下吃西瓜,聽到舒心的叫喊聲,薄矜初撩起衣擺擦了擦嘴,跑出去。
舒心就站在大馬路上,身后跟著奶奶,兩人神色焦急,胸口的衣裳被汗水浸濕。
“薄矜初,你怎么應(yīng)我的?你不是說你去午睡了嗎?!”
“我睡不著...”貪玩是一半,睡不著也是真的。
“啊——”不知道舒心從哪里變出來的竹條,狠狠的抽在她的小腿上。
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老人家立馬把孫女拖到身后,“找到就好了,別動手。”
薄矜初只記得后來是奶奶背她回家的,一路上舒心罵罵咧咧,周圍的鄰居跑出來看熱鬧,薄矜初趴在老人的背上不敢抬頭。M.
小孩貪玩是天性,可為什么她卻像是被壓去斬首示眾的死囚,經(jīng)過百姓門口還要被譏諷唾罵。
她舒心拽到院子里,“站好!”
眼睜睜看著舒心揮著竹條抽過來,她愣是沒動,眼都不眨一下,就這樣看著舒心。
“還挺理直氣壯?”
薄矜初不哭也不鬧,在奶奶的百般阻攔下,還是被抽了七八下,雙腿布滿傷痕,舒心下手不見半分憐惜。
碰巧小叔下班回來,男人當即把薄矜初抱走,讓舒心別打了,“嫂子,小孩犯錯意思意思教訓幾下就行了。”
就是那一霎那,薄矜初爆發(fā)了,她沖回原處和舒心對峙,“讓她打,讓她今天抽死我,看她還有沒有女兒!”
連著又被舒心抽了好幾下,老人家在一旁心疼哭了,薄矜初愣是一滴眼淚沒掉。
舒心的竹條打到劈裂,薄矜初依稀記得她媽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恨不得把你兩腿抽出血,再撒一把鹽。”
每每別人問她怕誰,她都答:“長頭發(fā)的。”
因為舒心是長發(fā)。
她真正不怕舒心是上初中以后,薄矜初上的寄宿學校,一周回家一次,見的次數(shù)少了,舒心對她變好了。
也因為長大了,舒心不再用暴力制裁她,所有的火力都放在她考差的時候訓斥。
上了高中以后,童年那個“歹毒”的舒心被歲月塵封。
薄矜初時常提起自己被抽打的事,舒心后來的解釋是,當時很多小孩溺水身亡,她害怕她也去玩水,找了半天沒找著人,越找越怕,所以找到她的時候才會那么生氣。
多年過去,舒心變了很多,沒變的依然是不會去了解孩子的想法和感受以及老師至上。如果薄矜初告訴舒心,王仁成是一個怎樣的人,舒心估計會覺得她有被害妄想癥。
——
南城的天際,殘陽映黃昏。
薄矜初騎上她那輛小破車,身后傳來稚嫩的童音,“初初姐姐,你去哪啊?我也要去。”
李皓樂扒著她的后座。
“.......”薄矜初不喜歡弟弟妹妹,縱使周圍的親戚都是兩個小孩,她依然覺得獨生樂得自在。
“李可欣!把你弟弟拖走!”
李可欣比薄矜初小三歲,李皓樂比薄矜初小九歲,這種小屁孩最煩人了。
“李皓樂,滾蛋。”
“我不,我就要和你走。”
薄矜初使了個眼色李可欣瞬間意會,把自家弟弟騰空抱起,薄矜初嗖一下走了,留下李皓樂號啕大哭。
這個點上班族們到家了,馬路上略顯空蕩。
薄矜初騎著小破車一條街一條街的跑,騎到行人稀少的街道還能聽見鏈條的吱吱聲。
梁遠朝家還真是有錢,他的山地車看起來比她的小破車高檔了不知多少倍。
她跑了八家飾品店,終于找到了差不多的相框。
買完東西回去天黑了大半,她順著記憶摸到前街某小區(qū)的單元樓下,哼哧哼哧爬上六樓。
確定是梁遠朝的家,忽然不敢敲門了。
她默不作聲的蹲在墻邊,猶豫到第五分鐘的時候,樓梯拐角出現(xiàn)了一個綠色工作服的郵遞員。
這個點還在跑加班件,快遞員只想早點下班,看到眼前詭異的一幕也懶得發(fā)問,徑直去敲她身側(cè)的門。
敲了三聲,里面才有回應(yīng)。
“誰?”薄矜初聽見梁遠朝走過來了,估計正在用貓眼探尋門外的情況。
“郵政。”
咔噠,門鎖開了,厚重的門從里推出。
一股冷氣竄出,是薄矜初日思夜想的空調(diào)風,她跟著打了個寒顫。
“梁遠朝是吧?”
“嗯。”他嗓子微啞,像是剛醒來。
“簽收一下。”
她就蹲在半米外,梁遠朝站在門內(nèi),壓根沒有注意到外面還有人。
梁遠朝簽完字接過文件,“謝謝。”
門重新上鎖,快遞員急急忙忙下樓趕著送下一個件。
薄矜初看到了門鈴按鈕,不知道有沒有用,試著摁了一下。
叮咚——
梁遠朝剛拆開快件袋還沒來得及看,以為是快遞員折返,直接開門。
沒人。
他身子半探出去,樓梯口有一抹淡黃閃過。沒看清是誰,門口的地上放著一個紙袋。
他拾起,里面裝著一個相框。
梁遠朝看了一眼,連框加袋一起拋進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