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社會是你哥
經(jīng)過了將近兩個月忙中有序的籌備,曉慶的婚期到了。這天早上,她四點多就醒了,十二月份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可她的心里卻是暖洋洋的。她看到從門縫里投過來的一束燈光,知道媽媽已經(jīng)起床了,并且隱約聽到媽媽在客廳輕輕走動的腳步聲。她靜靜地躺著,享受著這純粹的幸福。
很多時候,如果讓我們列舉最幸福的時光,大抵都會回憶起小時候那單純美好的時光,雖然當(dāng)時可能缺衣少食,可好壞有父母撐著天,你可以心無旁駑地吃喝玩樂,即便是惹了禍也不過是一頓板子的教訓(xùn)罷了,疼過那一小會兒,留下的依然是開心尖叫的時光。
再長大一點,到了十幾歲,學(xué)業(yè)的壓力慢慢地壓在肩上,就算你不專心致志,也自然也有其他原由讓你心酸,比如說,面對喜歡的人的那種身不由己的自卑,還有那無窮無盡的自我質(zhì)疑和否定。青年時代不過是少年時光的延續(xù)。
不知道為何,人們總是懷念童年,認為那時的時光漫長而美好。其實,你靜下心來,沿著回憶的絲絲縷縷的細線去思量,就會發(fā)現(xiàn)從前并不是你記憶里那般美好,當(dāng)然了,也只有你到了為人父母的年紀(jì),擁有了更為成熟的目光,才會察覺到當(dāng)年父母們無奈和心酸。
說到底,我們不過是平民之子,普普通通的家庭,平平凡凡的父母,社會動蕩所造成的波折一樣兒都不曾錯過,由此帶來的艱辛和困苦也并不比周圍的人少。當(dāng)然了,各有各的歡喜,各有各的憂煩,一般坎坷,也一般幸運,說到底,所有人都不過是浪潮里的一滴不起眼的水珠罷了。
曉慶躺了一會兒,媽媽輕輕推開門走進來說:“慶慶,該醒了。一會兒車子就來接你去化妝了啊。”說著打開了燈。
曉慶從床上爬起來,打了一個哈欠說:“媽,你起那么早干嘛啊?又不需要整理什么東西。”
媽媽溫和地笑著說:“怕忘記什么了,就起來想想啊,反正也睡不著。”
曉慶邊下床邊說:“媽,都說了你不要想太多了。啥事張斌都安排好了,你就換好衣服子等著就行了啊,其他的不用操心的。”
媽媽還是笑著說:也沒起多早,我也是才起來。
曉慶不忍心戳破媽媽的謊言,轉(zhuǎn)身出去洗涑了。洗涑完畢,她的手機就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化妝師的電話,車子已經(jīng)在樓下等著了。她和媽媽趕緊換好衣服下樓去了。
十幾分鐘后,她們到了虞城最尊貴的婚紗攝影中心,張斌在那給她預(yù)定了最好的化妝師和婚紗,她靜靜地坐在化妝臺前,挺直腰板,任她們在她臉上涂涂畫畫。媽媽在旁邊看著,端詳著,不一會兒眼角就滲出了淚水。曉慶看到了,心也跟著媽媽的淚珠顫抖了一下,但是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把即將泛濫的情緒狠狠地壓回去了。
女人結(jié)婚時,內(nèi)心深處從來都不是歡喜雀躍的。脫離父母的溫馨,和即將進入新家庭的恐慌,讓她們心情復(fù)雜無比。婚禮上的每個人都為新娘高興,也都一致認為這天是新娘是最幸福的時刻,連新娘自己也強忍著淚水掛上悅?cè)说男︻仯绻f當(dāng)媳婦的要學(xué)著八面玲瓏,那么就是從這時正式開始的。
將近三個小時的描畫,化妝師終于給曉慶擦上了最美的容顏。這時,曉慶的電話響了,曉慶拿起來一看是張斌,她趕緊接了:“慶慶,跟你說個事兒啊,今天的主婚人換成財務(wù)處的陳處長啊,跟你先打個招呼,免得你一會兒嚇一跳。”
曉慶確實驚訝了:“怎么突然就換了啊?牛書記呢?”
張斌笑著說:“他臨時有急事,回頭再跟你細說哈。”他話還沒說完,曉慶就聽見有人叫他,就說:“你趕緊去吧,我這兒沒事啦。”張斌笑著說:“那行,一會兒見哈。”說完就掛了電話了。
曉慶任化妝師接著擺弄,心里卻在想:牛書記早就答應(yīng)當(dāng)證婚人啦,怎么突然變卦了啊。就是有事兒也應(yīng)該提前幾天說啊,不至于到婚禮開始才說啊。再說了,不管有什么急事,這個節(jié)骨點都應(yīng)該推一推啊。就算是學(xué)校里通知開會,他也是可以找個理由請假的,或找人代替,這些大家都可以理解嘛。除非系里發(fā)生了什么緊急的情況,但是,昨天我在系里呆了一天,沒聽到什么流言蜚語啊。
曉慶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所以來,這個時候化妝師說,好了,可以來穿婚紗啦,她索性不想了,站著起身來跟著化妝師挪進內(nèi)室。
其實,這時,牛書記就坐在自家的客廳里,一個人。臉上的傷已經(jīng)沒有那么疼了,可淤青還是觸目驚心。不過他也不在乎了。媳婦前幾天就跑了,臨走前還把家里最后幾萬塊錢一塊卷走了,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他也是下班回家后,看到亂成一團的房間和她匆忙壓在茶幾上的紙條才知道的。
此時,室外一點點地明亮起來了,七點多了,陽光從陽臺上照進屋里,隨著陽光一起涌進來的還有越來越多的人車的嘈雜聲,他心里越發(fā)壓抑,索性走過去,劃拉一聲拉上了陽臺上的遮光簾,然后又回身走到沙發(fā)那在昏黃的光影里靜坐著。
他依稀回憶起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下午六點,他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陌生的號碼:“是牛書記么?你媳婦欠了我們的錢,啥時候還啊?聽說你媳婦已經(jīng)跑了,要不你出來,給我寫個保證書什么,不然我去系里找你也行。”
牛書記當(dāng)然不敢讓這人找到系里來,他趕緊說:“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還你。保證書一定寫,寫好了拿給你啊。”
那個人倒也爽朗:“晚上九點,在學(xué)校南邊的小樹林里見吧,把欠條拿過來就行。說完那人就掛了電話。”
牛書記想了又想,改了又改,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寫好個措辭嚴(yán)謹(jǐn)?shù)那窏l,晚上九點他如約過去了。卻不想,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大漢。他們簇擁著,一把把他拖進小樹林的深處,他心驚膽戰(zhàn)地說:“兄弟,欠的錢肯定會還你們的。”說著抖著手拿出了那張欠條,一邊解釋:“你們放心,給我一段時間,我出去借一借,然后再把每個月工資拿出來一大半,保證兩年之內(nèi)全部還完。”
為首的頭兒拿過欠條,接著手機的光掃了一眼:“六十萬?你開玩笑了吧。他媽的,你媳婦借了我四百多萬,你還六十萬。”大漢氣的大手一揮,說:“揍他。”
不由牛書記再說什么,幾個人蜂擁而上把他圍在中間,拳打腳踢。牛書記已經(jīng)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看起來高高壯壯,可常年坐在辦公室的閑逸耗盡了肌骨的內(nèi)力,只落下了一副空架子而已。不出幾分鐘,他就在幾個人的粗拳大腳成了一癱只會喘氣的爛泥了。
為首的大漢喊了一句停,幾個人才住手了,但是依然把他緊緊圍在中間。大漢彎下腰撕扯著他的耳朵,之所以是耳朵,而不是頭發(fā),是因為他已經(jīng)沒有幾根頭發(fā)了。隨后上來兩個人把他架起來,大漢湊近他的臉龐,哼了一聲說:“玩我?!”
牛書記幾乎半死狀態(tài),一句話的氣也沒了,大漢轉(zhuǎn)身走了幾步,然后回頭,猛地沖他肚子踹了兩腳,他疼的瞬間要蜷縮成一團,可身子卻被那兩個人死死地揪住了,所以只能像個螻蟻似的晃動了幾下。大漢氣哼哼地走過來說:“你記住了,是四百六十萬。你媳婦欠了我四百六十萬。今天我暫且放你一馬,一周后我來取錢,沒錢,咱玩真格的。”
牛書記聽到這個,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滾,拼盡了最后一點力氣,從嘴里吐出來一口帶血的氣說:“兄弟,能不能多給點時間?我確實不知道是四百多萬,媳婦壓根沒跟我說。”
大漢笑了:“說沒說那是你夫妻倆的事兒。難道你倆辦事時還讓我鉆被窩聽么?少他媽廢話。一周時間,拿錢來。”
牛書記聽到這話,心也涼了,索性說:”沒錢,你殺了我得了。”大漢一聽,暴怒,立馬抬起腳來要再踹,旁邊一個人拉住了他,偷偷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么,大漢掃了他幾眼,牛書記心里開始發(fā)毛,他想到在BJ上學(xué)的兒子,一時間腿肚子發(fā)軟,幸好有人提著他的肩。
大漢走過來了,呸了一口氣說:“鑰匙呢?”
鄧書記愣了一下:“什么鑰匙?”大漢揚起手啪啪啪地狠狠地抽了他幾耳光:“少他媽給我裝蒜,車鑰匙。”然后旁邊一個人直接過來粗暴地翻他身子,他放下心來,任他們在身上亂翻。
拿走了鑰匙,大漢拿著車鑰匙在他眼前一晃:“車子在哪兒?”牛書記淡淡說了一句:行政樓前。大漢輕哼:“你就是賤,不打不乖啊!下星期,還是這個地方,記住,把錢拿過來。”說完,沖幾個兄弟一揮手,扔下他就走了。
牛書記在地上躺了半天,十二月的天兒,夜晚溫度已經(jīng)到了零下,可是他并沒有感覺到地面上的寒氣,這個溫度跟他心情比,實在是不值得一提。他覺得自己被深埋壓在寒冰下,無法呼吸,更無法自救。這個世界上,你以為貼心貼肺的人,你把她揣在心窩里的人,一起走過了那么多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卻在老之將至的落暮時節(jié)狠狠地朝他心窩捅刀。
他不記恨剛才揍他的人,相反,對他們,心底反倒生出來一些同情,畢竟人家賠了那么多錢。他心痛的是自己的媳婦,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卻抵不上金錢的誘惑和由此衍生出來的罪惡。可能她也是迫不得已的,或許她才是最可憐的,有家不能回,可是早知這樣,又何必當(dāng)初?
有幾次他也曾勸過她,可是都被她一句話嗆回來:“月息3分呢,你懂啥?!”如今看來,他自己也算是不負責(zé)任的二推手,可她貪就貪吧,為什么背著他搞這么多,四百六十萬啊,毀了他一輩子的苦心經(jīng)營,也徹底毀了這一家子人......
好半天,他才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用衣袖竭力拭擦臉上的血漬,然后盡量低著頭,躲著人影,一步一蹣跚地走回家去。
走著走著,他又笑了,殺人是犯法的,他們又把他怎樣?從現(xiàn)在起,他哪兒都不出去,不踏出校門一步,即使出去也找手下人跟著。這個校園里面到處都是監(jiān)控,他們要是敢下狠手殺了他,不出幾天絕對被抓獲。
不敢殺,那就沒錢,日子有時候就得咬著牙惡狠狠地過,看誰能把他怎樣。想到這兒,他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冰袋,輕輕給自己敷上了,然后很放松地靠在沙發(fā)上,這幾天權(quán)當(dāng)休假了,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