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明府。

　　正是夏日里，明書晗在庭院里擺了一張涼席，雙目微閉，悠閑地躺在上面。

　　小蓮拿著一張薄薄的毯子左右不是，“姑娘，要不我們還是進(jìn)屋吧。”

　　雖說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熱了起來，可姑娘身子不是不好嗎，這樣貪涼也是不好的呀。

　　小蓮正準(zhǔn)備再苦口婆心地勸上一番，明書晗后仰著腦袋帶點(diǎn)俏皮地笑道：“好啦，別擔(dān)心。我就再躺一會(huì)兒。這好不容易娘親管不著我了，你可別再我耳邊不停嘮叨了。”

　　她前不久才搬出了娘親的院子，可得趁著機(jī)會(huì)吹一吹這夏日傍晚的涼風(fēng)。

　　這般悠閑地躺在院子里可是她想了好久的事呢，誰勸也不行，哼。

　　明書晗想著，又把腦袋縮了回去，瞇著眼睛看著遠(yuǎn)處的晚霞，只覺十分愜意。

　　然而不過一刻，便有一個(gè)小祖宗跑過來了。

　　“四姐，四姐，你快幫我看看，我明天穿什么衣裳合適呀？”明書筠幾乎是小跑著到院子里，后面跟著的下人都沒來得及通報(bào)。

　　明書晗招了招手，示意沒事，“明日是大哥的喜日，又不是你成婚，你著急穿什么做什么？莫不是想要穿給誰看？”

　　“四姐就知道調(diào)笑我。我當(dāng)然得穿好看點(diǎn)。明日肯定會(huì)來許多夫人小姐，我可不能讓她們覺得我們是老姑娘。我要穿的漂漂亮亮的！”

　　明書筠其實(shí)也不大介意什么年紀(jì)，只是有人日日在她耳邊諷刺，久了，她便聽不順耳了，想要打扮得好看一點(diǎn)，最好把西院的那個(gè)比下去。

　　“什么老姑娘，外面人嘴碎說的話別放在心上。我們的小筠兒可還是一個(gè)嬌俏美貌的小姑娘，誰見了不喜歡？”明書晗說著捏了一把明書筠的臉蛋。

　　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這臉蛋都跟水做的似的，嫩得很。

　　明書晗捏了一下，就想再捏第二下。明書筠一把輕拍開她的手，“四姐，你想捏就捏自己的臉唄。你的臉可比我嫩多了。快幫我看衣裳呀，我都搬過來了。”

　　可不，這可不是搬過來了。

　　明書筠身后的丫鬟手中抱著一堆的衣裳，紅的藍(lán)的顏色不一，樣式更是不同。

　　“這些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你快看看，哪件最好？”

　　明書筠說著，在桌子上捏著一塊蘋果，邊啃便邊坐到了涼席上，倒沒了剛才的急切。

　　明書晗讓小蓮幫忙拿出一件件來，她仔細(xì)地看著，不過一會(huì)兒便挑出一件，碧藍(lán)色的飛花長裙，裙擺處繡著蝴蝶。裙擺晃蕩，那蝴蝶仿佛就要飛出來一般。

　　“我看這件就不錯(cuò)，你覺得呢？”明書晗指著那件衣裳問道。

　　誰知某人已經(jīng)躺在了涼席上，頭也不抬地答道：“你覺得好就肯定好。”

　　“你啊，剛剛還著急忙慌的，現(xiàn)下連看也不看一眼，不怕我故意給你挑不好看的？”明書晗側(cè)身坐在涼席上，趁機(jī)又捏了某人一把。

　　“四姐，你覺得我這臉不是生得嫩，而是給你捏嫩的。”明書筠又被吃了一次豆腐，氣鼓鼓地坐起來道。

　　“那你應(yīng)該感謝我。好啦，別鬧了，早些回去睡吧，明日可有的忙。”

　　“不嘛，再讓我躺一會(huì)兒。”說著，明書筠又躺了回去，還不忘把明書晗也拉過去。

　　兩個(gè)姐妹一起躺在涼席上，抬頭望著遠(yuǎn)處熱烈的彩霞。

　　“三哥真的趕不回來了嗎，哎，你說圣上為什么不能早些下旨呢，不然三哥就能和我們一起看新娘子了。”明書筠撇著嘴有些不快地道。

　　“大概還有幾日，大哥的喜日應(yīng)當(dāng)要錯(cuò)過了。”

　　圣上下旨召瑄王回京，明書言也將一同回京。依著皇帝的意思，這次必定是要大賞的。

　　不止瑄王，還有那些同樣勞苦功高的將領(lǐng)們，包括她的三哥。

　　“這場仗打得可真夠久啊。”明書筠啃完了手中的蘋果，忽的感嘆道。

　　從三年前大軍離開京城，有太多人沒有見到自己的親人了。

　　或許，也永遠(yuǎn)見不到了。

　　如今，北元已完全被大涼收服，而西夏又是附屬之國。這天下，只屬于大涼了。

　　瑄王這一戰(zhàn)，功只會(huì)更高。忌憚，也同樣越來越深。這京城的水，又能平靜幾日？

　　明書晗心里憂思不斷，一時(shí)也沒注意到院子里都安靜了下來。

　　直到不遠(yuǎn)處有人出聲，“我看你們也躺的夠久了。”

　　兩個(gè)姐妹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彈起身子，用同樣無辜的眼神望著剛過來的葉錦。

　　每每明書筠帶著明書晗一起貪涼被發(fā)現(xiàn)時(shí)，兩人便是這樣的神情，無辜得讓人都不忍責(zé)怪。

　　葉錦好歹忍住了自己的笑，假意威嚴(yán)道：“還不起來。”

　　兩人迅速起身，明書晗倒是回頭眼帶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張涼席。

　　唉，以后怕是見不到這張涼席了。

　　—

　　西院，錢婉手指幾乎顫抖地摸上自己的臉。

　　銅鏡中的那張臉上幾乎全是紅疹，有點(diǎn)甚至被抓破了皮，有的已經(jīng)結(jié)了痂，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錢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一把將眼前的銅鏡摔到地上，“不是說那個(gè)藥管用，我的臉為什么還是這樣！？”

　　錢婉氣得眼眶通紅，目光跟淬了毒一樣看著孔嬤嬤。孔嬤嬤只覺得脊背寒涼，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夫人，那藥雖然管用，可也需要時(shí)間。如今您不過用了兩日……”

　　“借口，都是借口！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找不來可靠的藥，我就扒了你的皮！”

　　錢婉說的狠辣，不似作假。

　　孔嬤嬤聽著，也只能在心里無奈地嘆了又嘆。

　　當(dāng)初錢婉得到那個(gè)來歷不明的藥時(shí)，她就曾勸過不要用。這世上若真有這么好的東西，不早就被更有權(quán)勢的人拿去了。

　　可她自己不聽，又怪得了誰。

　　“夫人，現(xiàn)在要想的還是明日的事。明日大少爺成婚，您是要出面的。老奴找來一人，那人可以幫夫人遮住臉上的紅疹，斷不叫別人看出分毫來。”

　　錢婉聽了這話，臉色才稍微好轉(zhuǎn)點(diǎn)，“哼，你總算還有點(diǎn)用，讓那人進(jìn)來吧。”

　　孔嬤嬤帶來的女師傅果真如她所說，將錢婉臉上的紅疹遮得一干二凈，看起來就像恢復(fù)了容貌一般。

　　錢婉瞧著鏡子里正常的容貌，才覺得心口的郁氣消散了些。

　　可是，這些都只是暫時(shí)。

　　兩年前她得到那瓶藥本以為是老天眷顧她，可誰知不過一年，那張嬌艷欲滴的臉便毀了干凈。明峰也不知在哪里染了什么病，自己不行反倒要怪到她的身上。

　　錢婉按住自己袖子下的傷痕，差一點(diǎn)又沒忍住心中的恨意。

　　不會(huì)的，她一定會(huì)恢復(fù)容顏的，一定會(hu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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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不過寅時(shí)，明府就已經(jīng)燈火通明。

　　外面太過熱鬧，明書晗也沒睡住，一會(huì)兒也便起身了。

　　“姑娘可想好今日要穿什么了？昨日光顧著給五姑娘選衣裳，倒忘了姑娘的。”小蓮說著打開了衣櫥。

　　明書晗隨意看了一眼，指了一件銀紋繡絲花裙，“就這件吧。”

　　小蓮將衣裳拿了出來，看了一眼便笑道：“這衣裳看著就像與五姑娘的是一對似的，真是一對姐妹花了。”

　　“就你嘴貧。”明書晗笑著輕斥了一聲，穿了衣裳到銅鏡邊開始梳理。

　　“對了，昨日忘了與姑娘說。那位女師傅昨日便到了西院，三夫人應(yīng)當(dāng)是滿意的。”小蓮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在明書晗耳邊道。

　　明書晗聽了，輕應(yīng)一聲。

　　今日是大哥成婚的喜日，她不想錢婉因著自己的臉在婚宴上鬧出什么不愉快來。那女師傅就當(dāng)是她送給錢婉的，可終究也是治不了本。

　　這邊明書晗梳洗完便先去了葉錦那邊，打算與她一起用早膳。

　　可她才剛到，明書筠便跑了過來，臉上還帶著止不住的笑意，“好消息，好消息，三哥回來了！”

　　明書筠喘著氣跑到明書晗身邊，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讓自己歇會(huì)兒，卻見明書晗一直沒有反應(yīng)。

　　“四姐，你聽見我說話了嗎？三哥回來了。”

　　明書晗僵住的身子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怔愣地道：“不是說要過幾日嗎？”

　　“原本是要過幾日的，可是想著總不能錯(cuò)過大哥的喜日，便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門口響起熟悉的聲音。

　　明書晗一直側(cè)著身子，直到聽見那聲音，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猛地轉(zhuǎn)身看向門口的人，卻沒敢動(dòng)。

　　明書言一身鎧甲，身上還帶著些臟污，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他笑著走到明書晗前面，剛要伸手拍拍妹妹的頭，突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手上有多臟。

　　“怎么，見到三哥回來不高興？”

　　“不是……高興，就是，就是……”

　　明書晗“就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么，只能看著明書言笑，那眼里還含著淚。

　　明書言見此，輕咳了一聲，“好了，我先去和母親說一聲。我這一身的灰塵，可得好好洗洗，才能去給大哥道喜。”

　　葉錦在屋內(nèi)其實(shí)早已聽到了動(dòng)靜，現(xiàn)下已經(jīng)出來，看見明書言有些無措的模樣，輕笑道：“回來就好。先去梳洗吧，我讓他們給你留著早膳，洗完就過來用。”

　　“多謝母親。”

　　明書言說完見明書晗還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便笑道：“還哭不哭，不然等你哭出來三哥再走？”

　　明書晗原本正傷感著，聞言直接背過身子，“走吧，走吧。我哪里那么脆弱了。”

　　誰叫你搞突襲了，還不準(zhǔn)她喜極而泣嗎？

　　不過，回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