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節(jié) 風起蓬萊
事實證明袁紹對糧草的需求,遠甚于蔡吉對朝廷任命的期待。這不,興平二年正月才過,袁紹就忙不迭地指派軍司郭圖出使東萊。郭圖,字公則,潁川人。曾為袁紹游說韓馥,使其不費一兵一卒就接收了冀州,是袁紹麾下重要的謀士。以至于管統(tǒng)一聽郭圖到黃縣了,便忙不迭地帶著親隨出城相迎。
“良田美池,雞犬相聞。管郡承,東萊真乃青州糧倉。”黃縣郊外郭圖望著周邊翠綠的麥田以及高聳的水車,撫須贊嘆道。
“郭軍師過獎了。東萊乃濱海邊郡,哪兒敢自稱糧倉。”一旁作陪的管統(tǒng)謙遜地說道。
“管郡承莫要妄自菲薄。老夫此番橫穿兗青二州,滿目所見皆是赤地千里。昔日富庶大郡,如今皆是一片殘破景象。真是令人扼腕嘆息。相比之下東萊各地良田此起彼伏,稱其為糧倉一點都不為過。”郭圖擺手嘆道。原來郭圖這次來東萊除了征收糧草之外,同時也是為了與青州的世家豪強相聯(lián)絡(luò)以期為日后袁紹吞并青州做準備。只是郭圖這一路尋訪下來,發(fā)現(xiàn)青州諸郡因蝗災(zāi)兵禍破壞嚴重,青州世家豪強的實力也遠弱于冀州。不過正因為如此,東萊連綿千里的良田,才會給郭圖造成如此鮮明的視覺沖擊。
管統(tǒng)聽郭圖提起了周邊各郡的慘狀,不由暗暗得意了起來。要知道東萊能有眼下這般鶴立雞群成績,他管統(tǒng)可是也有出力啊。卻見他一個拱手回應(yīng)道,“不瞞郭軍師。東萊去年蝗災(zāi)之時,以工代賑招募了諸多流民在此屯田。加之郡府請工匠造了不少水車,這才能在半年內(nèi)開墾出如此多的良田。”
“此事老夫也略有耳聞。那東萊車就是管郡承獻給主公的吧。此物在冀州開出了不少良田。管郡承,汝這次可立了大功啊。”郭圖一邊夸贊著管統(tǒng),一邊跟著探問道,“卻不知東萊上貢主公的糧草應(yīng)該置辦得怎樣了?”
“郭軍師毋憂。糧草早已置辦完畢。”管統(tǒng)連忙回應(yīng)道。
郭圖聽糧草早已準備好了,不禁撫掌喜道,“看來東萊果是青州糧倉。主公近期將發(fā)兵并州征討公孫瓚、而今有了東萊做后盾,想來此番征討公孫瓚糧草不愁也。管郡承,日后汝可得為主公好生看好這糧倉。”
“喏。統(tǒng)謹記于心。”管統(tǒng)一個抱拳俯身應(yīng)道。
郭圖眼瞅著糧草沒了問題,心情大好之余,便又將話題轉(zhuǎn)到了另一項任務(wù)上,“管郡承,老夫此番雖帶來了那女童太守的任命。然則照老夫看來,東萊既然有管郡承這般俊杰坐鎮(zhèn),又何須找個女童做傀儡。傳去不僅有損主公威名,亦對東萊也沒好處。還不如直接由管郡承出任東萊太守。”
管統(tǒng)之前雖被郭圖夸得心花怒放。但此刻耳聽郭圖想要讓自己替代蔡吉,不由心頭猛地一顫。若是換在以前管統(tǒng)會很樂意接手東萊太守一職。畢竟為了這個位置他這些年沒少花過心思。然而照郭圖剛才的說法,主公似乎有意讓東萊為征討并州提供糧草。管統(tǒng)自付自己沒能力擔此大任。事實上,這一次上貢的糧草全都是蔡吉想辦法搞來的。和他管統(tǒng)沒有半點關(guān)系。事關(guān)軍糧,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倘若自己做了東來太守,到時候卻拿不出足夠的糧草供應(yīng)大軍,那豈不是耽誤了主公的大業(yè)。于是事到如今,管統(tǒng)只得老實地向郭圖解釋道,“不瞞郭軍師。這蔡氏乃是當世神童。東萊能有如今這番氣象,全仗其治理有功。像是以工代賑,與三韓通商之法皆出自蔡氏。就連此番上貢的糧草也是由蔡氏籌得。統(tǒng)自愧不如。”
郭圖聽管統(tǒng)如此一番言語,不禁皺起了眉頭問道,“真是如此?”
“統(tǒng)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言。”管統(tǒng)一個抱拳斬釘截鐵道。
“就沒有高人在后指點?”郭圖又追問道。畢竟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兒能做到管統(tǒng)嘴里所說之事,實在是太讓人匪夷所思了。誠然他之前也多少聽說了些有關(guān)蔡吉的傳言,但郭圖更相信那是有人在其身后為其指點。或是干脆利用這么一個女童來裝神弄鬼引人注目。畢竟這世上有許多出身寒門的人才,為求引人注目,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以女童太守為噱頭,可比那些口出妄言的狂生或是沽名釣譽的儒生,要高明得多。倘若能為主公抓出這幕后操縱之人,也未嘗不是件大功勞。
哪知管統(tǒng)卻依舊如撥浪鼓一般搖著頭道:“據(jù)統(tǒng)這一年觀察下來,蔡氏背后無人指點。”
郭圖見管統(tǒng)說得如此肯定,雖說還心有疑慮。卻也不得不接受了蔡吉是神童的事實。既然對方真有真才實學,那就另當別論了。于是郭圖在捻須沉吟了半晌之后,跟著點頭說道:“若是如此。那蔡氏真如汝所言,乃當世奇才。汝之前來信說,此女不打算再女扮男裝,打算公開女子身份?”
“是。不知主公是何想法?”管統(tǒng)小心翼翼地問道。
“主公之意是順其自然。出了事由她自己擔待,可別連累主公。”郭圖冷冷地一擺手道。關(guān)于蔡吉要公開女子身份一事可是在鄴城引起過一段爭論。以郭圖為首的幕僚自然是反對她公開身份。因為在郭圖等人看來,女子根本做不長太守,與其自曝身份引來天下嗤笑。還不如讓其老老實實地女扮男裝一段時期。反正青州早安都是主公的囊中之物。可沮授卻似乎十分看好蔡吉的實力,認為她要公布身份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于是乎,商討的最終結(jié)果就被主公折中成了“順其自然”。
管統(tǒng)聽郭圖如此一言,雖覺得有些對不起蔡吉。可既然是主公的決斷他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沒人逼著蔡吉公開身份,這都是她自己鬧出的事。想到這里管統(tǒng)便點頭領(lǐng)命道,“喏。此時統(tǒng)自有分寸。”
“嗯。監(jiān)察蔡氏一事就交由管郡承負責了。”郭圖說著又向管統(tǒng)問道:“吾等現(xiàn)下就去太守府宣旨?”
“非也。蔡氏表示要在龍口水寨大營接旨。”管統(tǒng)搖頭糾正道。
“水寨大營?怎不在太守府?”郭圖神色古怪地問道。
“依蔡氏的意思,太守府太小,不方便召集眾文武官吏。”管統(tǒng)苦笑著解釋道。其實他一開始也不怎么同意在水寨接旨,然而蔡吉本人卻堅持要如此安排。加之太史慈等人也均有此意,無奈之下管統(tǒng)只得隨了大流。
“哼,沒想到此子如此愛招搖。罷了,畢竟是小孩子心性。”郭圖冷笑了一下之后,便不再言語,任由管統(tǒng)指點使團前往龍口水寨。
且說郭圖與管統(tǒng)來到龍口水寨之時,營內(nèi)軍士早已在校場擺案焚香做好了接旨的準備。至于黃縣文武官吏更是齊聚一堂。就連許久未露面的段奎亦破天荒地在長子段融的攙扶下站在了人群中間。只是這老兒乍一看上去氣色不怎么好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管統(tǒng)雖在心中暗自偷樂段奎那老兒沒了往日的氣焰,但他同時也注意到身為主角的蔡吉這會兒并沒有露面。照例來說此時的蔡吉應(yīng)該與東萊官吏一起在校場迎接特使郭圖才對。
“那丫頭又在搞什么鬼花樣?”正當管統(tǒng)低頭納悶之時,卻聽身后忽然傳來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童聲。
“府君駕到!”
這軍營之中哪兒來的女童?!覺得情況有些異樣的管統(tǒng)皺起眉頭循聲回望,卻不想一抬頭就被眼前的情景給硬生生地給煞住了。
只見蔡吉一身曲裾深衣,紅地五色錦,墨黑云紋飾邊,頭梳分髫髻,足著絲履。儼然就是一副未出閣的閨秀打扮。若非其腰間還掛著象征太守身份的銅印墨綬,恐怕沒幾個人會將眼前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女與秩比兩千石的東萊太守聯(lián)系在一起。而剛才高聲通報的女童正是蔡吉的貼身婢女鈴蘭。
事實上,不僅管統(tǒng)被蔡吉的女裝亮相驚得目瞪口呆,在場的所有文武官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驟變,同樣也是一片嘩然。像太史慈、段融、黃珍等原本就知道蔡吉真是身份的人,在經(jīng)過最初的愕然之后,尚還能快速恢復(fù)常態(tài)。畢竟之前蔡吉多少也曾明里暗里地提到過她想要公開自己的身份。可一直以來都將蔡吉當做童子的管承、固銳、唐鎣等人的表情可就精彩了。且不論固銳、唐鎣二人驚得呆若木雞。管承那張嘴更是可以直接塞進一個雞蛋。
然而蔡吉本人卻絲毫不介意周圍眾人五花八門的表情。卻見她昂首闊步,徑直走到了郭圖的面前,拱手作揖道:“郭軍司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
郭圖雖然前一刻還在交代管統(tǒng)要阻止蔡吉公布身份。可這會兒眼見蔡吉當眾來了個先斬后奏,他反倒是坦然接受了這一事實。只見郭圖一邊暗自打量著蔡吉,一邊則長袖一抖還禮道,“那里。能為巾幗英杰頒旨,乃老夫之榮幸。”
蔡吉見郭圖如此鎮(zhèn)定自若地配合自己。心想這袁紹麾下的四大謀士果然非等閑之輩。看來今天這出戲可以順利。想到這兒蔡吉便欣然抬手向郭圖邀請道,“郭軍司過獎了。請。”
“小蔡府君,請。”郭圖同樣抬手道。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十四歲的少女,而是與他同輩的官僚。
就這樣在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下,蔡吉與郭圖并肩走上點將臺。只見郭圖大大方方地請出圣旨,當眾宣布了朝廷對于蔡吉的任命。就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之事。當然圣旨上只提及了“河陰人氏蔡吉”,并沒有明說蔡吉是男是女。但此刻蔡吉一身女裝示人,又有誰會認為圣旨上的“蔡吉”是男子呢。又有誰不會認為朝廷是在任命一個女子做太守。
“臣謝主隆恩。”隨著一聲脆亮的謝恩,蔡吉恭恭敬敬地從郭圖手中接下了圣旨。不過她接下來卻并沒有按常例將圣旨供奉于身后熏香的神案之上。相反此時的蔡吉雙手捧著圣旨,轉(zhuǎn)過身環(huán)視了一番底下眾文武官吏后,欣然將手中的圣旨高高舉過了頭頂。
一時間整個校場鴉雀無聲。包括兵卒在內(nèi)的眾文武官吏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蔡吉,投向了她手中的圣旨。這個女娃兒真是太守?東萊的府君是個女子?連天子也承認她是太守了?諸多疑問與驚駭在眾人的心中盤旋著。以至于現(xiàn)場寂靜得只剩下了呼呼的海風聲。
對于蔡吉來說這樣的寂靜同樣是令人難熬的。須知她可是暗自盤算了很久,這才下定決心趁著接旨的機會當眾公布身份。雖說蔡吉之前已經(jīng)為公布身份做了諸多準備。但她依舊沒有十足的把握東令萊文武官吏接受她這個女太守。可以說現(xiàn)在的此蔡吉就是在賭!賭贏了,自然是皆大歡喜。賭輸了,那她這一年來的苦心經(jīng)營極可能在瞬間付諸東流。
是贏?
還是輸?
死一般的寂靜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就在蔡吉覺得自己的后背快要被汗水濡濕之時,卻見太史慈一撩長袍率先單膝跪地抱拳道:“恭賀主公!”
緊接著黃珍亦跟著下跪作揖道,“恭賀主公!”
有了太史慈與黃珍的帶頭,底下的文武官吏以及水寨將士如骨牌一般刷地一下統(tǒng)統(tǒng)跪了下來。唯有管統(tǒng)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還愣愣地站在原地。然而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跟著一起跪之時,他的耳邊卻已傳來了一陣震天的呼聲。
“恭賀主公!”
“恭賀主公!”
“恭賀主公!”
主公?!蔡吉沒想到自己竟能得到眾人“主公”的稱呼。要知道主公不同于府君,這兩個字在漢末三國有著特殊的意義。一聲“主公”遠比“府君”,乃至“陛下”要珍貴得多。這一刻蔡吉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努力終于得到了回報。
“今日汝等奉吾為主公,他日吾必不負汝等忠義。”迎著咸腥的海風蔡吉在心中如此朝天發(fā)誓。此時離她重生東漢剛好滿了一年。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