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辦法
辛者庫賬房。
一眾小太監(jiān)垂首肅立,緊張地看著對面的袁春望。
袁春望坐在書桌后,翻了翻手中的賬本,指出其中幾處不妥之處:“回去改改,改好給我看。”
小太監(jiān)忙雙手接過:“嗻!”
待到小太監(jiān)們都離開,一個俏麗身影忽然閃進(jìn)門來,弱柳似倚在門上,笑道:袁哥哥,忙什么呢?”
袁春望瞥她一眼,繼續(xù)整理手頭賬本。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錦繡笑靨如花地走來:“袁哥哥,魏瓔珞死期在即,你還不回過頭來看看我么?”
整理賬冊的手頓了頓,袁春望緩緩抬頭,瞇起眼道:“你說什么?”
錦繡索性坐到他桌上,曲線玲瓏的身子半側(cè)在他眼前,笑著說:“魏瓔珞被告發(fā)咒殺慧貴妃,這一次,人贓并獲,她絕對逃脫不了!哎,袁哥哥,你去哪,等等我呀……”
侍衛(wèi)所值房。
桌上放著一杯香茗,茶香四溢。午后陽光灑在傅恒身上,他將手中兵書翻了一頁,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有些陌生的人聲,清冽如泉:“富察傅恒,出來!”
他皺了皺眉,轉(zhuǎn)頭望去,見一個極貌美的少年太監(jiān)立在門前,身旁兩名侍衛(wèi)正在拉扯他,厲聲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闖侍衛(wèi)所,還直呼富察大人的名字!”
“我是誰不重要。”袁春望望著傅恒,冷冷道,“重要的是……魏瓔珞!”
傅恒抬了抬手,兩名侍衛(wèi)松開手,退出門去。
“你剛剛提到魏瓔珞?”傅恒未起身,靠在椅內(nèi)問道,“她出什么事了?”
“有人在倉庫內(nèi)找到壓勝小人,指認(rèn)她是咒殺慧貴妃的兇手。”袁春望道,“如今人已經(jīng)被押去了養(yǎng)心殿,只怕馬上就要處決了。”
聽到這里,傅恒二話不說,起身朝門外沖去。
“你想殺了魏瓔珞嗎?”袁春望朝他的背影喊道。
傅恒猛然轉(zhuǎn)身:“你什么意思?”
袁春望冷笑道:“堂堂御前侍衛(wèi),為一個辛者庫宮女求情,若說你們沒有私情,誰會相信?”
傅恒:“你!”
袁春望冷聲:“現(xiàn)此事本當(dāng)交予慎刑司處置,緣何去了養(yǎng)心殿,富察侍衛(wèi)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你這一去不要緊,卻會觸怒天子,到那個時候,魏瓔珞才真是死路一條!”
傅恒聞言,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騎馬打仗是他的強(qiáng)項,琴棋書畫也是他所長,但面對這樣的爾虞我詐,傅恒卻六神無主,沒了主意。半晌之后,他有些干澀地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辦法在長春宮。”袁春望幽幽道,“只有一個人能救魏瓔珞。”
傅恒盯了他半晌,忽然轉(zhuǎn)身離去。
他從未覺得去長春宮的路有這么長,長的仿佛走了一生一世。
“姐姐!”撲通一聲,傅恒沖入寢殿,半跪在床沿,握住皇后的手道,“救救瓔珞!”
爾晴正在為皇后喂藥,被他一驚,手中的藥都打翻了些許:“富察侍衛(wèi),你怎么……”
傅恒對她視而不見,握緊皇后的手,殷殷切切道:“姐姐!姐姐,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葉天士說過,你的身體在逐漸復(fù)原,只是你一直在逃避現(xiàn)實,不愿意醒過來!你聽見我說話嗎?姐姐!”
皇后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傅恒其聲更哀:“姐姐!額娘為了你的病,每天都在哭,現(xiàn)在一只眼睛都看不見了,阿瑪整日長吁短嘆,無心公務(wù)!還有整個長春宮,所有人都郁郁寡歡,一團(tuán)死水!你從前那么寵愛魏魏瓔珞,她為了你去報仇,為了你去殺人,現(xiàn)在她瀕臨絕境,你就不能振作精神,去幫幫她嗎?”
聽見魏瓔珞的名字,爾晴垂了垂眼,眼底晦暗一片,然后抬眸道:“富察侍衛(wèi),娘娘一直睡著,她什么也聽不見。”
“不,她聽得見!”傅恒也是沒有辦法了,他救不了瓔珞,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救瓔珞,這個人就在他眼前,他無論如何也要喚醒她,“姐姐,你全都聽得見,為什么不肯醒過來,為什么要躺著!因為你無法面對再次失去孩子的痛苦,還是你不敢面對爭奪不休的后宮!但你又能逃避多久,除非一輩子躺著床上,除非你一輩子都做個活死人!”
“富察侍衛(wèi),你別這樣,無論你說多少,娘娘她都……”爾晴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一滴淚珠凝在皇后眼角,與此同時,她的尾指也蜷縮了一下,似做著一場噩夢,似竭盡全力想要從噩夢中掙脫出來。
“姐姐!”傅恒大喜,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借此將力氣傳過去,助她劈開噩夢,從里面爬出來,“求你,醒過來,醒過來!只有你能幫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身旁傳來一聲輕嘆:“你想救魏瓔珞?”
傅恒愣了楞,轉(zhuǎn)頭望過去。
“娘娘醒不過來,時間來不及了。”爾晴將藥碗放到一旁,抽出一張手帕,慢條斯理的擦干凈手上的藥漬,大家閨秀,就連這簡單的動作都透著一股優(yōu)雅,她放下手帕,抬首對傅恒一笑,“你想救魏瓔珞,只有一個辦法……辦法很簡單,我來告訴你。”
養(yǎng)心殿內(nèi),氣氛緊張。
魏瓔珞尚不知傅恒與袁春望正在竭盡全力想辦法救她,即便知道,也不會靜靜等著。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與其等人救,不如自救!
從地上撿起小木人,冷靜地打量片刻,魏瓔珞輕輕撥弄了一下繩結(jié):“皇上,這是平結(jié)。”
嫻貴妃:“平結(jié)?”
“這種結(jié)很容
易解開,只要兩手握住這兒用力一扯,就會輕松打開。”魏瓔珞做了一下演示,果不其然,繩子飛快松開,化作一縷躺在魏瓔珞掌心。
劉嬤嬤癟癟嘴:“那又怎么樣?”
“不管是繡花還是干活兒,平結(jié)都容易散開,所以,我從來不用平結(jié)。你們看!”魏瓔珞用手頭的繩子,重又在木人脖子上打了個結(jié),“我喜歡這樣打結(jié),若是不信,你們可以去查我所有的繡品,和我接觸過的繩結(jié),到底是什么樣的。”
劉嬤嬤一聲冷笑:“就算打結(jié)的方法不同,也不能證明這物件兒和你無關(guān)!”
魏瓔珞嗤笑一聲:“劉嬤嬤,木人是從何處搜出來的?”
劉嬤嬤:“就在你居住的庫房里!”
魏瓔珞:“庫房何處?”
劉嬤嬤:“庫房……柴堆后墻壁上的小洞,專門用來放這厭勝之物!”
魏瓔珞笑了:“慧貴妃走了二月有余,若她真是被我生生咒殺,為何我不處置了證據(jù),留著讓你們查證!”
劉嬤嬤:“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我可不知道!”
魏瓔珞:“好!就算我真那么蠢,專門留著證據(jù)好了,木人藏于墻壁洞內(nèi),夏季里倉庫潮濕悶熱,柴堆都是濕漉漉的,墻壁更是漏水發(fā)霉,這木頭倒好,浸在水里,卻半點兒濕氣都沒有!”
劉嬤嬤臉色越來越難看:“這……這……”
魏瓔珞盯著她:“這是因為,小木人是最近才放進(jìn)去的!”
弘歷始終沉著臉,盯著魏瓔珞,一言不發(fā)。
事有蹊蹺,嫻貴妃不能裝作沒看見,當(dāng)即喝問道:“劉嬤嬤,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嬤嬤汗如雨下:“這……奴才也不知道啊!”
魏瓔珞:“都是因為你自己蠢,就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你還能干什么!嫻貴妃娘娘,此事一定有人指使,請您不要放過居心叵測之人!”
嫻貴妃搖了搖頭:“把她拉去慎刑司,嚴(yán)刑審問!”
李玉:“嗻!”
李玉一揮手,劉嬤嬤立刻被拉走,她驚呼一聲:“皇上饒命!嫻貴妃饒命!奴才知罪,奴才真的知罪了!”
魏瓔珞冷冷注視著劉嬤嬤被拉走。
嫻貴妃:“如此說來,魏瓔珞是被冤枉的,皇上,是不是……”
她原以為事情到此就算結(jié)了,哪知弘歷冷笑一聲:“咒殺貴妃的罪名,落不到你身上。那身為內(nèi)廷宮女,與御前侍衛(wèi)有私呢?”
魏瓔珞一怔,猛然看向弘歷。
嫻貴妃吃驚:“皇上,這事兒涉及宮女清譽(yù),可大可小,若是沒有證據(jù)……”
弘歷一字一句:“是朕親眼所見!來人,把她一并關(guān)押慎刑司!”
太監(jiān)們上前,魏瓔珞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向外走。
弘歷:“站住!”
魏瓔珞停住腳步。
弘歷面色極陰郁,明明是他自己下的命,如今卻又隱隱一副后悔的模樣:“剛才還振振有詞,現(xiàn)在怎么不為自己辯解了?”
似乎只要她解釋,他就信,然后放她自由。
可魏瓔珞垂首片刻,最后輕輕回道:“……皇上既說自己親眼所見,奴才無話可說。”
右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手背爆出一根根青筋,弘歷還要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淡淡道:“好一個無話可說,帶下去!”
魏瓔珞嘆了口氣,被太監(jiān)帶了下去。弘歷一直望著她的背影,身旁,嫻妃低頭看著他青筋直爆的手背,若有所思。
“皇上。”李玉忽從外頭小跑進(jìn)來,“富察侍衛(wèi)來了。”
“他來做什么?”弘歷冷笑一聲,“難不成是要為了那個女人求情?”
他忽覺說漏了嘴,當(dāng)即閉上嘴巴不說話,嫻貴妃何等聰明的人物,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也不多問,只在養(yǎng)心殿內(nèi)坐了一會,便借口要處理宮中事務(wù),帶著珍兒等人離開了。
她走后,弘歷方重新開口:“人呢,還在外頭嗎?”
李玉去而復(fù)返,回道:“還在外頭跪著呢。”
弘歷冷笑一聲,近乎遷怒地說:“讓他跪!”
李玉猶豫片刻:“皇上……他說有要緊事,要稟報皇上!”
“能有什么要緊事。”弘歷冷冷道,“還不是為了那個女人,告訴他,魏瓔珞穢亂宮闈,朕絕不輕饒!”
李玉:“嗻!”
李玉正要退出去,身后忽又響起一聲:“等等!”
養(yǎng)心殿內(nèi)院,傅恒跪在地上,他安靜地等了許久,沒能等到弘歷的傳召,而是等來了一雙明黃色的龍靴。
“傅恒!”弘歷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傅恒,你跪什么,為誰跪?”
傅恒深吸一口氣,伏在他面前:“皇上,奴才是來請婚旨的!”
“你想娶魏瓔珞?”弘歷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憤怒,以至于連他接下來的話都不想聽完,直截了當(dāng)給出答復(fù),“告訴你,這絕不可能,朕不容許!這一回,朕要摘了魏瓔珞的腦袋,以正宮闈!”
弘歷轉(zhuǎn)身就走,走到一半,忽然聽見身后響起一聲:“皇上曾為奴才賜過婚,奴才又怎能另娶他人!”
弘歷停住腳步,慢慢轉(zhuǎn)過身:“你說什么?”
“奴才……愿遵從圣上的旨意。”傅恒伏在地上,以掩痛苦的表情,“迎娶刑部尚書來保的嫡孫女喜塔臘-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