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萬紫千紅
賑災(zāi)的消息傳回后宮,慧貴妃重重一巴掌拍在案上:“好一個(gè)嫻妃,在紫禁城里裝模作樣還不夠,如今整 個(gè)京城都在夸她,說她有威儀,能服眾!本宮哪年寒冬臘月不在城外開棚放糧, 這些混賬忘得一干二凈,眼里只有一個(gè)嫻妃,本宮的心思全都喂了狗!”
納蘭淳雪忙寬慰道:“娘娘息怒,這好事兒年年做,別人就不稀奇了,嫻妃往日不聲不響, 這冷不丁,干出一件大事兒來,自然引人注目。不過,只要太后壽宴籌辦得當(dāng), 娘娘還怕不能出彩嗎?”
慧貴妃深吸一口氣:“這一回,本宮定要將她比得顏面無光!芝蘭,太后壽禮準(zhǔn)備的如何?”
芝蘭:“貴妃娘娘,萬紫千紅已練習(xí)完畢,隨時(shí)可供檢驗(yàn)!”
慧貴妃:“本宮要親自去看,吩咐他們今夜做好準(zhǔn)備!”
“是!”芝蘭猶豫一下,道,“不過有四名匠人試圖逃跑,被當(dāng)場格殺,娘娘你看……”
慧貴妃冷笑一聲:“四個(gè),四十個(gè),哪怕四百個(gè),本宮不管死多少人,只看最后的成果!”
心里憋著一口氣,欲與嫻妃爭高低,慧貴妃草草吃過晚飯,便出了儲秀宮,一群人浩浩蕩蕩行至偏院,慧貴妃忽然腳步一停,驚喜道:“皇上,你怎么來了?”
驚喜之色轉(zhuǎn)瞬即逝,她望向弘歷身旁站著的女子,臉色一沉:“嫻妃,你也來了。”
嫻妃今日穿著一身綠衣,清清淡淡,素素雅雅,將炎炎夏日點(diǎn)綴出一絲清涼翠色,對慧貴妃溫婉一笑道:“聽聞貴妃娘娘精心為太后準(zhǔn)備了壽誕之禮,臣妾跟著皇上來見識一番,貴妃娘娘不介意吧?”
慧貴妃回之一笑:“本宮介意,你能馬上掉頭回去么,既然不能,那還問什么勁兒!”
兩人爭鋒相對了片刻,見嫻妃滴水不漏,在她身上討不到什么好,慧貴妃果斷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重將目光投在弘歷身上,道:“皇上,您今日且看看,若他們表演得好,到了太后壽誕那日,臣妾命人組成12人的表演隊(duì)伍,場面一定更加壯觀,芝蘭,吩咐他們開始吧!”
芝蘭:“是!”
萬紫千紅的表演者是幾名頭戴斗笠,披著厚重襖子的匠人,老人作為領(lǐng)頭者,將手中白色勺子探入熱水,火苗瞬間竄出。他一揚(yáng)手,融化的貼水立刻飛向冰冷的城墻,冷熱相遇,轟地一聲,鐵水炸裂,猶如千萬朵鮮花,瞬間綻放。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嫻妃吟詩一首,感嘆道,“仔細(xì)想來,李白描繪的也是此景吧!”
弘歷也難得的點(diǎn)點(diǎn)頭:“秋浦是著名的產(chǎn)銅之地,李白路經(jīng)此地,看見銅渣傾倒,火星四射,正是一副秋夜冶煉圖!然而,這萬紫千紅的奇景,遠(yuǎn)勝冶煉之火啊!”
老人又是接連幾勺鐵水飛揚(yáng),火花此起彼伏。旁邊的匠人都學(xué)他一般,一勺接著一勺,仿佛一朵朵美麗的煙花撞上宮墻,在冰冷的墻壁上,撞出一串串激昂的火花,迅速彈飛向天空,落下的瞬間,又變成絢爛的漫天花雨,點(diǎn)亮了漆黑的夜空。
光芒落在慧貴妃臉上,她的笑容燦如煙花:“皇上,臣妾預(yù)備鑄造演舞臺,親自編造舞蹈,讓美麗的舞姬于漫天飛舞之中翩翩起舞,一定能夠讓太后展演!”
弘歷滿意一笑:“貴妃心思奇巧,萬紫千紅若在太后壽誕當(dāng)日表演,一定會震驚世人!”
慧貴妃露出得意的神情,趁弘歷目光為花雨所奪時(shí),身體向椅中一靠,向立在椅后的芝蘭低聲道:“演舞臺,到時(shí)候就建在這兒!”
芝蘭彎腰低語:“娘娘,是不是太近了?”
慧貴妃:“你怕什么,又不是讓你去跳舞,就建在這兒!”
芝蘭:“是!”
芝蘭轉(zhuǎn)頭吩咐太監(jiān),明日就吩咐內(nèi)務(wù)府的工匠來量。
太監(jiān):“嗻!”
談話間,又有一名匠人上了臺,對方體型小巧,技藝也不甚精湛,雖努力模仿老人的動作,但手上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就仿佛受了傷似的。
弘歷忙著看花雨,慧貴妃忙著吩咐下人,也只有嫻妃注意到了對方,但目光一閃,別過臉去,裝作沒有看見。
小匠人不動聲色的接近慧貴妃,忽然抬手一揚(yáng),掐著嗓子喚了句:“娘娘。”
“嗯?”慧貴妃回過頭來,卻見漫天鐵水脫勺而出,盡數(shù)朝自己潑來,當(dāng)下驚駭?shù)拇蠼幸宦暎p手捂住自己的嬌容。
四周驚聲一片,弘歷距離慧貴妃有一段距離,原本不會被涉及,他卻快步向慧貴妃跑去:“貴妃!”
飛濺的貼水和火星險(xiǎn)些落在他的身上,嫻妃突然抱了上來:“皇上小心!”
火星落在嫻妃背上,她大叫一聲,撲在弘歷懷中,疼得渾身發(fā)抖,弘歷色變道:“嫻妃,來人,快來人!”
侍衛(wèi)們匆匆趕到,為首正是傅恒,他目光一轉(zhuǎn),立刻尋到了蹊蹺之處。
一個(gè)個(gè)頭矮小的匠人正在試圖逃離現(xiàn)場!
“站住!”傅恒大喊一聲。
傅恒朝對方追了過去,豈料老匠人悄悄做了個(gè)手勢,其余匠人們會意,下一刻,
越來越多的鐵水潑向?qū)m墻,漫天的金雨飛揚(yáng),眾人眼前金芒大盛,傅恒原本只差一步進(jìn)逮住那小匠人,卻被金光刺激得一下子眼盲,等再次睜開眼,眼前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傅恒怒不可遏,一劍打飛老人手中鐵勺:“全都停下!”
鐵勺落地,匠人們紛紛停下手頭動作,老匠人同樣如此,他垂首肅立,模樣十分溫順,只在眼角余光掃向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慧貴妃時(shí),才流露出一絲刻骨的憎惡。
“呼,呼——”宮中甬道,一名戴著頂灰帽的小匠人跑得氣喘吁吁,身后追兵越來越近,忽然一只手從拐角處伸出來,將她拉了過去。
帽子脫落下來,露出魏瓔珞略顯蒼白的面孔。
“噓。”袁春望攬她在懷,一只手捂著她的嘴。
魏瓔珞原本掙扎不止,聽見是他的聲音,這才靜止不動。
追兵的腳步聲從他們身旁匆匆而過,漸漸跑遠(yuǎn)。
不等魏瓔珞松一口氣,袁春望已經(jīng)拉起她道:“走。”
兩人剛剛跑出甬道,密集的腳步聲就往他們先前藏著的拐角涌來,傅恒繞過柱子,彎腰撿起地上的那頂灰帽,然后緩緩將臉轉(zhuǎn)向兩人逃走的方向,冷冷下令:“險(xiǎn)些被他騙過去了,追!”
一行人追出去,因路上岔道極多,故而分兵幾路,傅恒領(lǐng)著三名侍衛(wèi)追至永巷外,忽腳步一停,喊道:“站住!”
車輪滾動的聲音驟然一止,推著糞車的袁春望轉(zhuǎn)過臉來,面色如常:“大人,發(fā)生什么事了?”
傅恒走過去,目光垂落在糞車上:“打開!”
袁春望驚訝地看著他:“這可是糞車啊!”
傅恒冷哼一聲,解下腰間佩劍,用劍一挑,糞車的蓋子便落在了地上,他冷聲吩咐道:“去檢查!”
侍衛(wèi)上前檢查,搖頭:“沒有。”
糞車內(nèi)空無一物,袁春望的表情看起來也極無辜,但不知為何,傅恒越看他越不順眼,忽然目光一轉(zhuǎn),落在不遠(yuǎn)處一個(gè)躲躲藏藏的黑影上,當(dāng)即丟下袁春望,大步流星朝對方?jīng)_去,怕對方又跟剛剛一樣逃走,故而一把揪住對方的胳膊。
“哎喲!”響起的是一個(gè)熟悉的女聲,魏瓔珞回過頭來,面帶怒色,“你干什么!”
“……是你啊!”傅恒楞了楞,不知不覺松開了手,連語氣都柔上了三分,“宮中有刺客,我正在抓刺客!”
瓔珞舉起手上的刷子:“刺客會在皇宮里刷恭桶嗎?”
“對不起,我是職責(zé)所在。”傅恒無意為難她,回頭問,“你們都查完了沒有!”
眾侍衛(wèi)簡單搜查了一下,立刻回答:“沒有!”
傅恒松了口氣:“瓔珞姑娘,打擾了!”
目送他匆匆離去,瓔珞松了一口氣,扔了刷子就要離開。
“站住。”一個(gè)清冽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咳咳咳!”魏瓔珞極刻意的咳嗽幾聲,回身道,“我正病得重呢,有什么話,明天再說吧……”
“病得重?”袁春望冷笑一聲,用力握住魏瓔珞的手臂,將她袖子一掀,“我看是傷得重才對!”
月光下,魏瓔珞手臂上鮮紅一片,顯然是灼傷,
魏瓔珞吃疼道:“你干什么?”
“告訴我!”袁春望逼近一步,目光灼灼,“手臂上的傷從何而來?”
瓔珞用力抽回了手,有些沒底氣的道:“平日干活受傷的……”
“呵。”袁春望冷笑一聲,“萬紫千紅這項(xiàng)絕技,很容易燙傷自己,你手臂上的傷痕,正是鐵水灼傷。”
“不是……”魏瓔珞還想狡辯,可對方下一句卻是:“來旺已經(jīng)全跟我說了。”
來旺是被魏瓔珞取代的小匠人的名字,這孩子因訓(xùn)練萬紫千紅而受了很重傷,正是為了給這孩子出口氣,也是為了這孩子的將來,老匠人才同意讓魏瓔珞取代他上臺,給慧貴妃一個(gè)教訓(xùn)。
聽見這名字,魏瓔珞就知他什么都知道了,當(dāng)即閉上嘴,什么也不說。
“是為了給死掉的匠人伸冤?”袁春望盯著她,“還是為了……皇后。”
魏瓔珞飛快抬頭看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袁春望立刻了然,笑聲更冷,帶著一絲譏諷,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為了那么點(diǎn)微末的恩情,你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真是個(gè)蠢貨!”
他的右手撫上魏瓔珞的臉頰,也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永遠(yuǎn)冰冷如蛇的手指,今夜竟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溫度。
“……我也對你很好。”袁春望垂眸望著她,聲音低似呢喃,“我要是落難了,你也會為了我……賭上自己的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