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或許就是眼前這輛蓋著蓋子的糞車了。
    一路避人耳目，魏瓔珞來到停放糞車的院子里，揭蓋一看，然后啊的一聲，后退了幾步。
    月色慘淡，照進(jìn)糞車內(nèi)。
    張管事早已是一具冰冷冷的尸體。
    但他的死因絕非后腦勺那一棍，而是爬滿全身的毒蛇，其中一條卷在他的脖子上，立著色彩斑斕的上半身，朝魏瓔珞嘶嘶吐著信子。
    哪來的毒蛇，不，是誰放的毒蛇？
    “你是來殺人滅口的嗎？”一個好聽的聲音在魏瓔珞身后響起，字字清冽，猶如泉水叮咚。
    魏瓔珞緩緩轉(zhuǎn)過頭，見袁春望從樹后轉(zhuǎn)出，不緊不慢的朝她走了過來，從容的姿態(tài)仿佛此地主人，出來會見他等待多時的客人。
    “……不是我殺的。”魏瓔珞聲音有些沙啞，“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被這些蛇……”
    “這個死法多適合他啊。”袁春望笑道，“一棍子打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這樣就好多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足足享受了一整晚，最后死不瞑目。”
    他的語氣太過輕松，說出來的內(nèi)容也太過詳盡，以至于魏瓔珞脫口而出：“……是你？”
    “不是我的話，就是你。”袁春望目光朝她身后一瞥。
    魏瓔珞將扁擔(dān)往身后藏了藏，搖搖頭道：“你錯了，我連只雞都沒殺過，怎么會殺人呢？”
    “哦？”袁春望似笑非笑，“真的嗎？”
    片刻之后，魏瓔珞笑了起來，那笑容與袁春望如出一轍：“假的。你不殺他，我就會殺他，這樣凌虐宮女致死的混賬，我自然要除掉他，免得放到宮外，繼續(xù)禍害別人。”
    “也免得他醒過來，找我們報仇。”袁春望負(fù)手踱向魏瓔珞面前，“斬草除根，永絕后患，終于不再裝作天真善良的小宮女了！魏瓔珞，我很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樣子，因為——我們骨子里，根本是一樣的人！”
    魏瓔珞靜靜望著他，她先前怎會認(rèn)為他是一頭敏感可憐的小獸呢？這分明是一條斑斕的毒蛇，外表有多鮮艷，毒性就有多強(qiáng)。
    腳步停在魏瓔珞面前，袁春望對她輕輕一笑：“現(xiàn)在咱們就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魏瓔珞眨了眨眼。
    “是啊。”袁春望朝張管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我都有份，你包庇我，我也包庇你，咱們不是自己人是什么？”
    風(fēng)從張管事的方向吹過來，淡淡的尸氣，以及毒蛇的嘶鳴。
    魏瓔珞抿了抿嘴唇，一縷發(fā)絲黏在她的唇瓣間，她正要伸手摘下來，袁春望卻先一步伸出手，挑過她的嘴唇。
    “……你干什么？”魏瓔珞忙退開一步，秀眉皺起，“你這樣對待女人很失禮，你知不知道？”
    “你忘了我的身份嗎？”袁春望不以為意地笑道，“你我之間，沒有男女大防，你緊張什么！再說，我可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名門公子，從未受過禮教訓(xùn)化，又何來失禮二字。”
    魏瓔珞咬了咬唇，自打在他在自己面前暴露出真面目，就愈發(fā)的大膽起來，最后她只得無奈道：“辛者庫的宮女們都那么喜歡你，我可不要成為眾矢之的！”
    袁春望冷笑一聲：“你放心吧，這里是永巷！”
    魏瓔珞一楞：“什么意思？”
    “最低賤的辛者庫宮女，照樣瞧不起拉糞車的凈軍。她們的喜歡，不過是對皮相的追逐，譬如你房內(nèi)的錦繡——”頓了頓，袁春望蛇一樣艷麗地笑了。
    魏瓔珞心中一凜，他誰也不提，卻提錦繡，什么意思，莫非與她一樣，他也暗地里跟蹤了她，曉得她與錦繡之間的恩怨？
    “……錦繡也從不踏足這里一步！這樣的喜歡，我可受不起。”袁春望補(bǔ)完了先前說了一半的話。
    魏瓔珞深深打量他，有些干澀道：“袁春望，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討厭她們？”
    “我不愛女人。”袁春望淡淡道。
    魏瓔珞一楞：“那你喜歡……男人？”
    袁春望哈哈大笑：“我也不愛男人。”
    “不愛男人，也不愛女人……”魏瓔珞望著他，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我只愛自己。”袁春望坦然道，一只手輕輕挑起魏瓔珞的下巴，他垂眸俯視她，柔聲道，“你也一樣。魏瓔珞，富察傅恒站在陽光下，你只能站在陰暗角落，你們兩個，絕不會有未來，到了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沒人愛你，會愛你的只有你自己。”
    魏瓔珞瞪了瞪眼，忽然一把抓住他那只不規(guī)矩的手，沉聲問道：“那天你沒走，你在一旁偷看，對不對？”
    這個問題她問過好幾次，可是每一次都沒有答案。
    直至今日，袁春望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擴(kuò)大，分不清是戲謔還是嘲笑，他笑著說：“是，我沒走，我看見了……我什么都看見了。”
    只因這句話，魏瓔珞幾晚上沒睡著。
    三天后，她頂著兩只熊貓眼，心事重重的做著拔草的活。
    日頭高燒，一同拔草的宮女熱得汗水直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又立刻被太陽給蒸干。
    一個宮女擦了擦額頭的汗，說：“哎，你們聽說沒，張管事真的失蹤了！吳總管惱火，說他做事沒著沒落，要抓回來重重懲治呢！”
    “哼。”身旁宮女道，“這種畜生，最好永遠(yuǎn)消失！”
    “還有力氣聊天？活干完了嗎？”劉嬤嬤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jìn)來，“等等……起來起來！都起來，給主子讓道！”
    所有干活的宮女紛紛停了動作，面向墻壁而立，唯獨魏瓔珞忘了回避，仍蹲在地上，癡癡望著漸行漸近的皇后儀架。
    啪的一聲！魏瓔珞背上火辣辣的疼，轉(zhuǎn)頭一看，劉嬤嬤手持鞭子立在她身后，眼神兇厲的可怕。
    魏瓔珞咬緊牙關(guān)，跪倒退避，如同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滴，匯入宮女們的汪洋大海里。
    儀架來到她身后，儀架離她遠(yuǎn)去，她不知道上頭的人是否看見她，她不知道上頭的人是否為她嘆息。
    “魏瓔珞，你現(xiàn)在是辛者庫賤婢。”劉嬤嬤走到她身旁，鞭柄抬起她的下巴，笑容充滿惡意，提醒她道，“皇后主子還能記得你嗎？別指望脫離苦海，老老實實干活！”
    魏瓔珞慢慢垂下頭。
    張管事雖死，但她的處境卻未好轉(zhuǎn)，相反，她的日子越來越苦，差事越來越重，就仿佛背后有人……有個特別位高權(quán)重的主子，下令要整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