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風暴
聽聞弘歷來了承乾宮,繼后忙出來相迎。
“皇上?”見對方神色陰沉,繼后關切問,“您怎么了?”
弘歷揮退眾人,然后欲言又止。
繼后拉他在椅上坐下,握著他的雙手不放,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她一言不發(fā),只一雙溫柔的眼睛注視著他,仿佛在說:夫妻本一體,臣妾就在這里,隨時聽你傾訴,隨時為你分憂。
弘歷看著她,沉默良久,終開口道:“這件事關系到朕的身世,但朕此刻心亂如麻,已不知該相信誰……”
他猶豫再三,終是將太后那事說了出來,聽完,繼后露出驚訝之色:“太后真的這樣說?”
見弘歷點頭,她立刻欲言又止。
弘歷:“皇后,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繼后有些吞吐道:“皇上,太后在皇上心里是一位慈母,臣妾不愿用惡意去揣測她。”
弘歷沉聲道:“說吧,朕要聽實話。”
繼后這才嘆了口氣,道:“皇上,你想一想,鈕祜祿氏雖為名門之后,但太后這一支已是旁支,生父又只是四品典儀,族中更無顯赫之人…… ”
弘歷皺了皺眉,有些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卻還是繼續(xù)聽了下去。
“太后入雍親王府之時,只是格格罷了,上頭有福晉、側福晉。尤其是后來的 孝敬憲皇后,康熙四十三年失去嫡子,膝下尤虛,若先帝真要為您尋一個出身高貴的額娘……”繼后看著他,一字一句問,“怎么會選上當時的太后呢?”
弘歷抿了一下唇:“……太后說,是受了錢氏的托付。”
“皇上,當時雍親王府僅側福晉李氏所出一子,福晉側福晉格格們早都看紅了眼,若錢氏夫人體弱,無法撫養(yǎng)孩子,會不會引起多方爭奪呢?”繼后猶猶豫豫道,“太后脫穎而出,甚至一躍成為 皇上生母,多年來無人質疑半句,臣妾實在無法想象……或許,雍親王府并無爭奪,也無托孤,而是……”
弘歷厲聲問:“而是什么?”
繼后被他一逼,一不留神似的,脫口而出:“而是……演了一出貍貓換太子的舊事!”
這一言猶如石破天驚,震得弘歷面色發(fā)白,不知不覺間攥住了繼后的手,直將對方捏的骨頭作響,才緩緩回過神,呢喃似的自問:“莫非,正如溫淑夫人所言,鈕祜祿氏殺母奪子,才是事情的真相?”
另一邊,侍衛(wèi)所。
海蘭察從養(yǎng)心殿出來,就一直憂心忡忡的等在侍衛(wèi)所內。
“海蘭察!”
他猛然回頭,似松了口氣,又似在嘆氣:“你來了。”
明玉提著只食盒進來,一邊將盒子放在桌子上,一邊笑著問他:“上回送你的抹額,老夫人喜歡嗎?”
依著魏瓔珞的建議,明玉一共做了兩條抹額,一條勒在海蘭察的額上,一條送給了他的母親。
“喜歡!”海蘭察毫不猶豫道,“當然喜歡!”
明玉有些羞澀地垂下頭,揭開盒蓋,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端出來:“這是我親手做的小菜,小全子弄回來的野菜種子,我們全種在了后院,雖不稀奇,勝在新鮮。”
“這么多,我一個人可吃不完。”海蘭察拉她一塊坐下,“咱們一起吃吧。”
這樣多的菜,卻只有一雙筷子。
但對一對情侶而言,卻剛剛好。
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一盤盤菜很快就見了底,只是明玉食量小,故而大部分飯菜還是進了海蘭察的肚子。
用嘴接了一筷菜,海蘭察問:“現(xiàn)在舒嬪等人還欺負你們嗎?”
明玉搖了搖頭,笑道:“如今主子雖然不得圣寵,可整日伴在太后身邊,誰又敢給她臉色瞧?”
豈料海蘭察聽了,竟沉默起來,半晌之后,忽開口道:“明玉,今后壽康宮只怕也不太平,你最好勸勸令妃,與太后保持
距離,免得惹禍上身。”
明玉吃了一驚,她深知海蘭察的為人,知道他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顯然其中必有內情。
“為什么?”明玉探究道。
海蘭察抿唇不答。
“是不是關系到機密,不能告訴我?”明玉賭氣似的將筷子往食盒里一丟,“那就當我沒問過!”
她起身要走,卻被海蘭察一把拉住:“不是!事關皇上身世,知道的人反而危險……”
許是覺得繼續(xù)隱瞞下去,不僅令妃要深陷其中,連明玉也逃不過去,海蘭察一咬牙,抬頭看著明玉,壓低聲音道:“令妃依附于太后,遲早也會知曉,我全都告訴你吧,讓她提前有個打算……”
延禧宮。
晌午已過,魏瓔珞吃飽喝足,躺在搖椅上,一搖一搖的消食,眼也不睜地問:“他真這樣說?”
明玉神色凝重地立她身旁:“是,皇上懷疑太后是殺死錢氏的幕后兇手,所以,海蘭察要我提醒你,近日不要再去壽康宮了,否則會受到牽連。”
“主子,索倫侍衛(wèi)說得對。”小全子道,他雖不如明玉,有個海蘭察這樣的直接情報源,但他跟很多宮人皆有來往,將他們的只言片語一收集,多多少少也能覺出不對,“奴才覺著這紫禁城里的風向,怕是要變了,咱們得趕緊轉舵!”
作為這股暴風的中心,太后的日子更是不好過。
“太后。”劉姑姑走進佛堂,“這都什么時候了,您該拿個章程出來了!”
篤篤篤,太后依舊敲著木魚,跪在蒲團上不言也不語。
劉姑姑嘆息道:“若讓太后見著錢侍郎,太后多年心血,就要毀于一旦了。”
木魚聲一停,太后緩緩睜開眼:“去打聽打聽,看錢侍郎如今在哪。”
一條河看似清澈,但只要皇帝一下令,就有無數(shù)雙手淌進去,連最底下的泥沙也會給挖出來。
“皇上。”養(yǎng)心殿內,海蘭察回報道,“奴才仔細盤問王府伺候的舊人,還有人記得當年的格格錢氏,她的確來自嘉興,九歲上輾轉賣入王府,十六年那年王爺染了時疫,她精心伺候,因此得幸。”
弘歷坐在椅上,手指敲了敲桌面:“她……還有家人嗎?”
海蘭察猶豫一下:“錢正源正是她的胞兄。”
“錢正源?”弘歷驚道,不由自主將先前錢正源所獻的那幅《春暉圖》出來,畫上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是。”海蘭察垂下頭道,“錢家家貧,恐幼女餓死,將她托付親戚,誰料當年大旱,反被賣出。錢母尋女千里,花了數(shù)年時間,才找到雍親王府,但那時錢氏已成了格格,他們帶不走了。后來錢正源走了科舉一途,錢家才得以振興。”
弘歷聽到一半,便嘩啦一聲打開那副《春暉圖》。
先前未曾細看,如今一寸一寸的找下去,弘歷嘆道:“果然如此。”
只見圖上婦人背后,竟藏著一個小小女童的身影,探頭探腦,憨態(tài)可掬。
“春暉圖……春暉圖……”弘歷輕輕撫摸那個女童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覺得她越看越像自己,一股血脈相連的感覺,聲音微顫道,“錢正源的這幅畫,是想要提醒朕,真正該報答的不是鈕祜祿氏啊……”
他好不容易才收攏起激動的心情,沉聲下令道:“傳旨,宣錢正源覲見,朕要將一切問個清楚!”
海蘭察領命而去。
弘歷在養(yǎng)心殿里焦急的等著,接連幾天都心虛不定,奏折都看不進去,好不容易等到海蘭察回來,朝他身后張望片刻,沒見到錢正源的人,忙問道:“人呢?”
海蘭察臉色難看,拱手道:“皇上,侍衛(wèi)飛馬來報,禮部侍郎錢大人不慎墜馬,顱骨碎裂,不治身亡……”
弘歷聞言色變。
半晌,才咬牙切齒道:“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