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親蠶禮
“娘娘。”珍兒進來回稟,“皇上已經(jīng)走了。”
已經(jīng)是晌午時刻,但繼后還是沒起床,仍然歪在榻上,聽了珍兒的回報,微微點點頭,繼續(xù)看著手里的書。
珍兒遲疑片刻,問道:“娘娘,皇上沒有追究您的失禮,您怎么還僵著呢?”
繼后慢條斯理地翻了一頁書,淡淡道:“放心吧,皇上不會怪罪的。”
珍兒:“為什么?”
繼后呵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她:“因為他問心有愧。”
珍兒嚇了一跳:“娘娘!”
“你以為本宮真的瘋了嗎?全天下的人都瘋了,本宮也清醒得很!”繼后的目光冷靜的可怕,全不似外頭所傳的那樣,因為其父的死,而性情大變,連皇帝都不理了,“若連親阿瑪走了,本宮也若無其事,才真的不像個活人!”
珍兒終于覺出里頭的深意來:“您的意思是……”
繼后冷冷一笑:“從來循規(guī)蹈矩的人,偶爾出格一次,皇上才會放在心上!只有讓皇上記著我的冤枉,我的憤懣,整個六宮才能都記著!”
一切如其所愿,一切若其所料。
不到下午,弘歷就命人送了一件舊皮氅來。
此有先例。
崇禎帝與周皇后失和,周皇后絕食抗命,崇禎帝便送去了一床舊皮褥,夫妻和好如初。
如今他效仿先人,送來舊衣,意思很明顯。
“皇上還記著皇后的不平,仍念著兩人舊日的情分。”——這個意思不但傳遞給了繼后,也傳遞給了整個后宮。
有人為此歡喜,有人為此不安,也有人為此……開始動手。
壽康宮。
“今年浙東大旱,山東蝗災。”太后輕輕劃拉茶蓋,淡淡道,“這親蠶禮,就免了吧。”
皇后祭祀先蠶,勸勉桑蠶,這是舊例,更何況內(nèi)務府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只待請示過了太后,就要按例施行,怎地突然就要免了?
“太后。”繼后斟酌著開口,“正是因為各地天災,人心浮動,臣妾才想著親自動手采桑養(yǎng)蠶,鼓勵民間蠶桑之事,祈求來年風調(diào)雨順,往年都是這么辦……”
“皇后,容音在的時候,每年都辦親蠶禮,可從你繼任皇后,便再未大張旗鼓張羅此事,你心中委屈,我心里都明白,可今年恰逢天災,親蠶禮耗資不菲,又興師動眾,實在不美。”太后言下之意,竟將一場公事,完全變成了她的私心,最后推脫道,“你若真的有心,明年再辦不遲。”
此事怎可推脫?
繼后一咬牙道:“太后,親蠶壇、采桑所都已準備齊全,福晉、夫人、命婦也都知曉此事,貿(mào)然取消,反倒引來朝野內(nèi)外議論,臣妾斗膽請求太后,今年的親蠶禮,務必照常舉行。”
太后聽了,面色忽地一沉:“說是來請我的示下,全都囑咐內(nèi)務府籌備妥當,還要我來拿什么主意,皇后,你未免擅專太過!”
擅專太過。
她將詞說的這樣重,更何況還是當著一群人的面這樣說的,繼后還有什么辦法?只得立刻跪下來:“太后,臣妾循著舊例籌備,不及太后考慮周到,既太后不喜,臣妾即刻吩咐他們停辦,只求太后息怒。”
太后冷冷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說完,也不等繼后回話,先一步扶著劉姑姑的手離開了。
回了承乾殿,繼后面色陰沉,揮退眾人,只留下珍兒,然后吩咐她道:“本宮要你去找一個人……”
這個時候,還有誰能讓太后回心轉(zhuǎn)意?
亦或者說,還有誰敢在太后面前,替繼后說話?
“……和親王?”珍兒試探著問。
繼后點頭一笑:“不錯,是他。”
在眾人眼中,弘晝浪蕩不羈,是個沒什么用的紈绔王爺,但在她眼里,任何一個人都是有用的,端看用在什么時候。
譬如此刻,什么人都不好去勸太后,但一個王爺卻能勸得動她。
況且,若非用得上他,繼后也不會故意往角樓上走那么一趟,還刻意讓珍兒去找他來,雖然險些在角樓上凍僵,但結(jié)果還算不錯……
“……他不是說,什么都愿意為我做嗎?”繼后嫣然一笑,如同那夜,她在角樓上回的眸,“那就讓他知道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替我說服太后。”
繼后擅于看人,更擅于利用人。
幾日后,太后果然改變了主意,允了親蠶禮一事。
繼后剛松一口氣,卻聽吳書來道:“皇后娘娘,按照您的吩咐,親蠶禮當日供各位娘娘、福晉、命婦采桑使用的工具全都備妥,請娘娘閱示。”
繼后點點頭,一應小太監(jiān)便將工具抬進交泰殿,皇后金鉤、黃筐,貴妃銀鉤、柘黃筐,妃嬪銅鉤、柘黃筐,福晉、命婦使用鐵鉤、朱筐。
自一個個筐子,一個個鉤子前走過,繼后忽然頓足在一只柘黃筐前,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這是……”
吳書來低頭應道:“是為令妃娘娘采桑備下的銀鉤和柘黃筐。”
繼后當即變了顏色,身后,珍兒斥責道:“吳書來,皇后娘娘用金鉤,貴妃用銀鉤,尋常妃嬪用銅鉤,令妃不過妃位,卻僭越地使用銀鉤,你是不要命了嗎?”
吳書來忙跪下道:“請皇后娘娘恕罪,這是太后下的懿旨。內(nèi)務府稟了皇上,皇上也首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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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珍兒啞然,飛快轉(zhuǎn)頭去看繼后臉色。
繼后這時候已經(jīng)收斂起臉上的陰郁,仍如平日那樣端賢的笑著:“既然太后皇上有了明旨,一切便照他們的意思辦理吧。”
等到巡視完畢,回了承乾殿,珍兒惴惴不安地問:“皇后娘娘,依令妃的品級,根本不夠格使用銀鉤,太后和皇上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繼后一邊修剪盆栽,一邊氣定神閑道:“自然是有心抬舉令妃,讓她更進一步了。”
“這……”珍兒氣道,“皇上寵著延禧宮那位便罷了,怎么連太后也……”
繼后呵了一聲,冷冷道:“太后因阿瑪一事,本就遷怒于本宮。如今,本宮借由和親王之手,風風光光地辦親蠶典禮,太后更是不滿,這才有意抬舉令妃,刻意與本宮為難。”
事情越來越難辦,珍兒漸漸有些想放棄了,于是勸道:“娘娘,太后地位崇高,皇上又事母至孝,您又何必堅持要辦親蠶禮呢?”
繼后緩緩搖頭:“出了阿瑪這件事,烏喇那拉氏人人自危,本宮風光大辦親蠶禮,就是要讓朝野內(nèi)外看清楚,大清皇后的地位一如既往。只有這樣,本宮才不會被人輕視。”
“奴才只是怕……”珍兒忐忑不安道,“怕太后從今往后,一直針對您。”
“那就忍。”繼后握著金剪,淡淡道,“忍到出頭之日……”
咔嚓一聲,剪子咔嚓一聲,如同斷頭般,剪落一朵紅花。
與氣氛凝重的承乾殿不同,延禧宮中的氣氛極輕松融洽,桌上的八音盒放著一曲西洋舞曲,輕快的樂聲融化在空氣中,融化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令妃得用銀鉤的消息已經(jīng)傳回延禧宮,人人都將這當成一個信號,一個令妃即將晉升的信號,于是個個面帶喜色。
魏瓔珞本人聽了這消息,卻只笑笑,并不大放在心上,然后繼續(xù)指點明玉:“海蘭察已經(jīng)有了一個你做的荷包,再送一個毫無意義。”
明玉一個荷包已經(jīng)繡了三天,指頭都扎成了蜂窩,正焦頭爛額之際,忽然聽她來了這么一句,反射性地回道:“你怎知我要送海蘭察?”
魏瓔珞不答,只負手看著她笑。
明玉被她笑得滿臉通紅,輕聲道:“好吧……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都寫我臉上了是吧?”
魏瓔珞撲哧一聲,坐在她身旁道:“海蘭察幼年喪父,從小由寡母撫養(yǎng)長大。這種家庭成長的男子,或母弱子強,或母強子弱,瞧海蘭察剛強的性情,定有一位溫柔賢良的母親。你要贏得他的心,就要爭取那位的歡心。”
明玉眼前一亮:“你是說……”
“給他母親做雙鞋,好過送他一只香囊。”魏瓔珞給她出主意道,“你別忘了,將來他要上戰(zhàn)場的,更需要賢妻良母,而不是風花雪月的小丫頭。”
明玉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我不會做鞋子,也不知道她腳有多大。”
魏瓔珞恨鐵不成鋼,一根指頭點她眉心:“又不是要你現(xiàn)在就做!這一次姑且做個抹額吧!”
反正無論是鞋子,抹額,還是荷包,海蘭察都會很高興的收下的,因為都是明玉的一片心意。
這時袁春望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褐色湯藥:“該用藥了。”
每月的這個時候,魏瓔珞都要用一碗藥,明玉也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替魏瓔珞接了藥過來,略微吹涼了一些,便要喂給她喝,豈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大叫:“藥里有毒!”
明玉吃了一驚,魏瓔珞也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小全子氣喘吁吁地沖進來,撲通往魏瓔珞面前一跪,眼角余光瞥向袁春望:“主子,奴才親眼瞧見,袁春望將一只藥包放進了主子日常飲用的補身藥里。”
明玉嚇了一跳:“小全子,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小全子:“奴才可以對天發(fā)誓,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屋子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盯著魏瓔珞。
魏瓔珞微微一笑,忽然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放下藥碗,她神色如常道:“明玉,小全子言行無狀,罰一個月俸祿,你帶他下去,盯著他把宮規(guī)背誦一遍。”
小全子哭喪著臉:“可,可主子……”
“好了!”明玉過來扭他耳朵,“還不快過來!”
待兩人一走,魏瓔珞就轉(zhuǎn)頭看向袁春望:“你故意給他看見的?”
小全子一直有些嫉妒袁春望。
他似乎覺得,若不是有袁春望橫插一腳,那么延禧宮大總管的位置就該由他來坐,魏瓔珞的左臂右膀,就該由他跟明玉來當。
所以有事沒事,小全子就愛找袁春望的錯處,也沒少在魏瓔珞面前搬弄是非,以袁春望的小心謹慎,又怎可能會被對方抓住這樣大的把柄?
“是,我故意的。”果不其然,袁春望淡淡一笑,“我就是要讓他知道,你有多信任我,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
魏瓔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瓔珞。”袁春望略一躊躇,問,“這藥湯你還要繼續(xù)喝嗎?”
“喝。”魏瓔珞卻無一絲猶豫,淡淡道,“為什么不喝,這才是我需要的藥。”
叩叩叩,李玉的聲音隨之在門外響起:“娘娘。”
魏瓔珞與袁春望對視一眼,袁春望忙替她將藥碗收起來。
門開了,魏瓔珞不動聲色地問道:“李總管,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