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掌摑
    魏瓔珞循聲望去。
    喊出聲的不是她,而是匆匆趕來的那名女子。
    與慧貴妃的珠光寶氣相反,那名女子周身上下一片素凈,只鬢角處簪著一朵小小的玉蘭花,乍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地位低微的秀女,但隨之而來的儀駕卻告訴眾人,此人身份之高,乃是后宮唯一的女主人——皇后。
    富察皇后來得匆忙,以至于連正式點的衣裳都來不及換,身上穿著她平時侍弄花草時穿的衣裳,裙擺上還沾著些落花與泥土,快步走至愉貴人面前,抬手揮退幾個宮女,然后親手扶起愉貴人,目光冷冷看向慧貴妃:“慧貴妃,你想對愉貴人做什么?”
    慧貴妃微微一笑:“愉貴人身體不適,臣妾特意替她請來太醫(yī)診治。”
    “哦?”富察皇后目光一垂,落在太醫(yī)手中端著的藥碗上,質(zhì)問道“這真是治病的藥?”
    “要不然呢?”慧貴妃將目光投向太醫(yī),“劉太醫(yī),告訴皇后這是什么藥。”
    “回稟娘娘,愉貴人脈細左關沉弦,右關滑而有力,加之肝陽有熱,肺蓄痰飲,乃是患了咳疾。為了替她清肺熱,臣特意開了一劑清熱利肺的方子。”劉太醫(yī)恭敬的回道,“既枇杷膏……”
    “胡說!”愉貴人大叫一聲,“本宮明明是有孕在身,哪里是什么咳嗽!這分明就是一碗毒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嬪妾啊,嗚嗚……”
    富察皇后面色一沉,懷疑的目光投向慧貴妃:“這真的是枇杷膏?”
    “芝蘭。”慧貴妃微微一笑。
    “奴才在。”攙扶著她的宮女低頭應道。
    慧貴妃從劉太醫(yī)手中接過藥碗,然后轉(zhuǎn)手一遞,遞到芝蘭面前,命令道:“喝了它!”
    “是!”芝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愉貴人的面色漸漸發(fā)白,富察皇后的眉頭漸漸蹙起,而對面,芝蘭仍舊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愉貴人。”慧貴妃望向愉貴人,笑容愈發(fā)艷麗,似一朵吞噬惡意為生的牡丹,“現(xiàn)在本宮再問你一次,這是毒藥嗎?”
    “這,這……”愉貴人咬牙道,“墮胎藥只對孕婦有用,用在常人身上,自然是沒什么效果的。”
    “那就讓太醫(yī)院的人來看看吧。”慧貴妃好整以暇道,“芝蘭,把藥碗給他們,讓他們帶到太醫(yī)院好好查一查,看看碗里究竟是什么。”
    她這樣有恃無恐,反而讓富察皇后有些猶豫,難不成這碗里面真是枇杷膏?然而事已至此,這么多雙眼睛看著,這么多雙耳朵聽著,已經(jīng)無法再輕輕揭過,富察皇后只得道:“來人,宣太醫(yī)院張院判過來。”
    張院判很快趕來,眾目睽睽之下,他將碗里殘留的藥汁仔細檢查了兩三遍,最后得出結(jié)論:“回娘娘,這藥……的確是枇杷膏。”
    富察皇后與愉貴人聞言皆是一楞。
    “愉貴人,看在你懷著龍種的份上,本宮暫時不跟你計較。”慧貴妃似笑非笑,“但是有一個人,你們必須交給本宮……皇后娘娘,是誰跟你通風報信,說本宮正在毒殺愉貴人的?”
    富察皇后臉色難看,眼角余光向身后一掃——怡嬪。
    “怡嬪這下要倒大霉了。”
    從儲秀宮回來之后,錦繡逢人就說自己今天的遭遇,小宮女們?nèi)兆舆^得無聊,如今有新鮮事可聽,個個聚在她身旁,聽得津津有味。
    “愉貴人懷了龍種,這本是一件好事,結(jié)果她疑神疑鬼,隱匿不報,慧貴妃好心請?zhí)t(yī)替她診治,她竟反咬一口!”事情講完,她還搖頭晃腦的品評了一番,“還有那個怡嬪,她就更離譜了,口口聲聲說慧貴妃要毒殺皇嗣!一個小小的嬪,竟敢誣蔑高位嬪妃,這是大不敬!現(xiàn)在她被慧貴妃帶走了,死我估摸著是不會死,但估摸著要脫一身皮!”
    事情真如錦繡所說嗎?
    只怕沒那么簡單。
    現(xiàn)在人人都說慧貴妃受到委屈,可她真的受了委屈嗎?只怕未必。愉貴人身懷龍種,這本是好事,現(xiàn)在卻成了污點,人人都懷疑她利用肚子里的孩子誣告慧貴妃,不僅如此,連怡嬪都被當做告密者帶走了,這無形之中削弱了皇后的威信,以后誰還敢跟皇后告密,誰還敢找皇后做主?
    “至于愉貴人……”魏瓔珞心想,“不是不炮制她,只怕是要遲一些再炮制她,畢竟讓人墮胎的方法可不止用藥一種……”
    數(shù)日后,繡坊內(nèi),張嬤嬤再次找到魏瓔珞與錦繡。
    “吳總管剛吩咐下來。”張嬤嬤與她二人說,“愉貴人有孕在身,繡坊要為她縫制新衣,你們兩個隨我一起去永和宮。”
    這日天是陰的,烏云綿延萬里,一絲光也透不進來,永和宮如同一具巨大的棺材,大門似一張敞開的棺蓋,等著新鮮尸體的進入。
    “啪!”
    魏瓔珞尚未進門,就聽見門內(nèi)傳來微微一聲。
    “啪!”
    等進了門,入了院,啪,啪,啪,那聲音就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啪!”
    人來人往的院落中,怡嬪跪在地上,兩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綿延一線血絲,模樣凄慘無比,下一刻,一只木片狠狠抽在她臉上。
    “怡嬪!”木片持在芝蘭手里,她冷笑道,“奴才替貴妃娘娘問,為何要掌你的嘴?”
    怡嬪咬牙道:“嬪妾誣蔑貴妃,以下犯上。”
    啪!
    木片再一次抽在怡嬪臉上,芝蘭冷冷道:“貴妃娘娘問你,心中可怨?”
    “不怨。”怡嬪將嘴里的血吞下肚,“嬪妾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木片難得的歇了一會,芝蘭手握木片,笑著問她:“貴妃娘娘再問你,記住今后慎言了嗎?”
    怡嬪似松了口氣:“記住了……”
    啪!
    一顆牙齒從怡嬪的方向蹦跶過來,滾至魏瓔珞腳下,雪白的牙齒上尤帶鮮血。
    “大聲點兒!”芝蘭高舉木片道。
    怡嬪發(fā)抖的手捂住自己的嘴,鮮血沿著指縫滲出,哆嗦了半晌之后,才放下手,口齒流血道:“嬪妾銘記于心!”
    “不!”怡嬪還能忍,但有人已經(jīng)忍不住了,只見愉貴人飛快從屋內(nèi)沖出來,撲在怡嬪身上,朝芝蘭哭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怡嬪姐姐是因為我才會犯錯,貴妃娘娘要罰就罰我吧,打我!打我吧!”
    “瞧您說的。”芝蘭冷笑道,“愉貴人您身懷龍?zhí)ィ矸葙F重,看在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貴妃娘娘對您先前的污蔑行為既往不咎,可怡嬪就不同了……”
    她緩緩將視線移至怡嬪臉上,該說物類其主么?身為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女,芝蘭的目光同樣陰冷惡毒,猶如一尾吐著信子的青蛇。
    “還有十五下呢。”芝蘭笑道。
    “不!”愉貴人死死抱住怡嬪,仿佛要立時化作一座箱子,將她鎖在里面,將所有意圖傷害她的人鎖在外面。
    “愉貴人,你這樣鬧騰,萬一傷了龍?zhí)ィ艂兛沙宰锊黄穑 敝ヌm對左右宮女道,“你們都是木頭啊,還不把貴人攙回去!”
    一眾宮人攝于她的淫威,只得飛快上前,七手八腳的將愉貴人拉走。
    “不,放開我!放開我,怡嬪姐姐!”
    “啪!”
    魏瓔珞三人也趁機跟著宮人們一起離開了。
    等候愉貴人召見期間,錦繡撫著胸口,心驚膽戰(zhàn)的問:“嬤嬤,剛剛那是……那是……”
    張嬤嬤:“怡嬪以下犯上,誣蔑貴妃,貴妃娘娘罰她當眾掌嘴。”、
    “怡嬪是一宮主位啊!”錦繡不敢相信的望著張嬤嬤,“一介宮女怎么能……”
    “住口!什么一介宮女?”張嬤嬤涼涼的掃了她一眼,“你這樣的才叫一介宮女!人家是誰?人家那是慧貴妃的貼身宮女芝蘭!宰相門前七品官,人家的地位比一般嬪妃還要高!”
    錦繡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急中生智,目光往魏瓔珞身上一轉(zhuǎn),問:“瓔珞,你在看什么?”
    魏瓔珞一路一言不發(fā),只是時時回頭,望著遠處跪著的怡嬪。、
    “打人不打臉,宮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宮內(nèi)。”她喃喃道,“如今貴妃娘娘這么做,分明是羞辱怡嬪,叫她顏面掃地,說起來身居嬪位,連最下等的宮女都不如,她……她還能支撐得下去嗎?”
    倒映在她瞳孔中的背影忽然搖了搖,然后朝右邊一歪,軟弱無力的栽在地上。
    “把她澆醒!”芝蘭的聲音遠遠傳來,又冷酷,又無情,“還有十三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