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張雁聲抹了把臉,盯著眼前的小男孩,心里感到驚詫——張碩成這小子現(xiàn)在,居然還這么小?
張碩成今年七歲,正是人嫌狗不待見的年紀(jì)。他看張雁聲被偷襲成功,笑得嘎嘎的,前仰后伏,很典型的小孩子故意作出來的夸張。
當(dāng)年,十五歲的張雁聲追著他下樓,大聲地罵他,跟維護(hù)他的梁瑩瑩吵了一架,最后耽誤了時間。他們一家人到的時候,姑奶奶的壽宴都已經(jīng)開始了,一家人很是失禮。
奶奶在姑奶奶面前失了面子,很不高興。梁瑩瑩更是惡人先告狀,說都是因為張雁聲才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害他們遲到。
更可恨的是張碩成把那把小水槍帶了去,在壽宴上把張雁聲后來換的那條裙子也毀了。
而那時的張雁聲眼里只恨梁瑩瑩,覺得有很多證人可以證明是張碩成淘氣而不是她不對,怒氣沖沖地扯著張碩成上去跟她吵,全然沒顧及這是什么場合。
自然就讓奶奶更丟臉。
十五歲的張雁聲那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過激行為,讓那些原本憐憫她對她愧疚的親人漸漸都疏遠(yuǎn)了她。
比如,她的奶奶,她的爸爸。
此時,張雁聲盯著才七歲的張碩成,忽然笑了笑。
“你厲害呀。”她佯作兇惡狀,說,“你再敢來一次,我就……叫爸爸揍你屁股。”
這話說得虛極了。因為張家基本上不打孩子,張寰更是把張碩成看作心肝寶貝一樣。所以連張碩成這樣的小孩子都看出了張雁聲的“色厲內(nèi)荏”。
熊孩子才不怕姐姐的虛張聲勢,他又扯眼皮又吐舌頭,囂張地挑釁:“略略略,你來呀!”說完就跑了。
“別生氣,別生氣,他小孩子。”羅姨扯著張雁聲又回到房間里,“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才多大。”
張雁聲進(jìn)入青春期后脾氣日漸暴躁,跟姓梁的女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可她自己也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哪吵得過梁瑩瑩。更何況梁瑩瑩還能給張寰吹枕頭風(fēng),張雁聲卻總是因為情緒激動對張寰大小聲,弄得張寰見到她就頭痛,越來越不愿意看見她。
說到底,還是張雁聲吃虧。
羅姨抓著她胳膊的手很用力,張雁聲很明白她為什么。過去羅姨一直勸她不要跟梁瑩瑩正面嗆聲,白吃虧。她聽不進(jìn)去,也忍不下來。
結(jié)果鬧到最后,她眾叛親離,這個家里她仿佛是個多余的外人,人家四個人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四口。
但我已經(jīng)長大了,張雁聲對自己說,我不會再犯曾經(jīng)犯過的錯誤。
她拍拍羅姨的手,冷靜地說:“沒事,小屁孩子,我不屑得搭理他。”
羅姨松了一口氣,這才放開她的手臂,推她進(jìn)衣帽間:“就是就是,別搭理他就是。”
張雁聲在里面換衣服,羅姨在外面等她。耳朵卻聽見里面的少女仿佛自言自語一樣:“但是,張碩成得有人管才行,要不然,不知道長成一個什么人間垃圾。”
羅姨又緊張起來:“有他爸他媽呢,怎么也輪不到你管。你呀,你好好讀書上學(xué)就行,給你媽媽爭口氣。”
衣帽間里安靜了幾秒,才又響起悉悉索索換衣服的聲音。
隱隱約約地,好像飄出來一句:“有爹生,沒爹養(yǎng)……”
羅姨沒接腔。
那怎么著,雖然是張碩成的爹,可也是張雁聲的爹啊。
張雁聲換了一條新裙子,走下樓,快到一樓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望著下面的幾個人。
張寰聽到腳步,抬頭,皺了皺眉,但還是盡量和藹地喊她:“雁雁,快點。”
張雁聲不緊不慢地走下去。梁瑩瑩看著她這副樣子,“呵”了一聲。
張寰假裝沒聽見,隨口問了一句:“怎么這么慢?”
張雁聲看了這個男人一眼,內(nèi)心中有說不清的感覺。
她吵,她鬧,她折騰,過去她覺得張寰對不起她和她媽媽,她有權(quán)利這么做。可現(xiàn)在她冷靜下來再看,終于看明白,叛逆孩子的種種折騰,到最后,終究不過是為了讓家長多注意自己一點。
是的,就這么可悲。
現(xiàn)在張雁聲看得明明白白,她過去所做的一切,揭開層層外衣,無視所有借口,最終她想要的,也不過就是想讓這個男人多看她一眼,多關(guān)心她一分。
她最終得到的卻是他的不耐煩,到她死了,他也就象征性地流下幾滴眼淚,然后給她辦一個“像樣點”的葬禮。
真是太可笑了。
那個濃妝艷抹叛逆囂張的張雁聲,說到底就一個得不到愛的孩子而已。
可笑,可憐。
張寰在女兒的注視下,莫名地不自在起來,強(qiáng)笑道:“怎么了,怎么不說話?”
這女兒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還氣勢洶洶的和年輕的老婆吵了一架,尖叫的聲音刺得他耳朵痛。今天卻怎么這么安靜,一雙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看著他,像兩汪不知深淺的潭水。
叫人莫名地不安。
張雁聲垂下眼眸。
前世她自己沒察覺的,那些對至親、對關(guān)愛的渴望都煙消云散。今生她什么也不求,不求諸于外,只求諸于內(nèi)。
自己一個人,好好活吧。
這個家的脾氣暴躁的大女兒抬起眼,聲音冷靜得讓人意外,平靜甚至平淡地解釋:“換好衣服一出門,就被張碩成用水槍滋了一身水,只好又換了一身,耽誤了時間。”
少女的平靜冷淡讓張寰意外。
張碩成現(xiàn)在正在七八歲萬人嫌的時候,這種破事幾乎每天都在家里上演,特別是現(xiàn)在正是暑假,孩子們都在家。只是平時發(fā)生這種事,張雁聲早就吼起來了,今天……今天女兒乖巧懂事地讓人驚喜。
平時要是能這么好好說話多好啊!天天吵誰不煩啊!
張寰立刻板起臉:“碩碩!你把姐姐裙子弄濕了?”
張碩成立刻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我沒有!”
當(dāng)然房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撒謊——那把手/槍外形的小水槍還在手里握著呢!他也的確是剛從樓上跑下來。
二女兒張鶴翎卻說:“就是他,他剛才還跟我媽說滋了大姐一身水呢。”
梁瑩瑩差點被這個拆臺的笨女兒氣死,立刻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閉嘴,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啞巴。”
隨著她們母女的內(nèi)訌,張雁聲的視線落在了張鶴翎身上。
張鶴翎比張雁聲小六歲,今年才9歲。她去年才換齊一口新牙,今年終于又重新漂亮起來了,正是懵懂可愛的小蘿莉。
可惜梁瑩瑩當(dāng)年生了她也沒能進(jìn)張家的門,直到生了張碩成,又熬死了張雁聲的媽媽,才終于翻身扶正了。母憑子貴,所以梁瑩瑩心里邊就只有張碩成這個寶貝兒子,至于張鶴翎……反正家里邊好幾個阿姨呢,不缺她吃也不缺她穿的。
梁瑩瑩也不怎么管她。
可這是,在她死后……唯一一個真心為她哭泣的人了。
那個少女哭得那么傷心,是真心把她當(dāng)成姐姐來看了吧?
梁瑩瑩常被這個笨蛋女兒氣著,這傻丫頭常分不清敵我,老給她拆臺,幫著張雁聲說話。她擰完了她胳膊,還不解恨,伸手去擰張鶴翎的耳朵。
張寰是不贊成打孩子的。張雁聲媽媽還在的時候,從來都沒打過張雁聲一下。梁瑩瑩舍不得打張碩成一下,卻時常對張鶴翎拉拉扯扯的,雖算不上打,總叫人看了不舒服。
張寰正想開口呵斥梁瑩瑩,冷不防張雁聲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梁瑩瑩的手腕。
張寰暗叫糟糕,這馬上要出門了,可別又吵起來了。唉!
“放開。”張雁聲卻沒有吵鬧,只冷冷地說,“耳朵上都是軟骨,扭傷了怎么辦?你自己生的孩子,自己都不心疼嗎?”
張雁聲媽媽還活著的時候,張雁聲打小就琴棋書畫跆拳道散打。后來,這說的是后來,張寰漸漸不管她,她自己心里戾氣越來越重,琴棋書畫都荒廢了,跆拳道和散打卻一直練著。
不做點激烈的運動,心里那點戾氣實在是發(fā)散不出去。
時間退到現(xiàn)在,張雁聲現(xiàn)在這身體才十五歲,可因為常年堅持地訓(xùn)練,力量上居然直接壓過了嬌嬌軟軟的梁瑩瑩。
梁瑩瑩嬌啼一聲:“疼!”
張雁聲冷哼一聲:“你也知道疼?小孩子不知道啊?”
梁瑩瑩已經(jīng)松開了張鶴翎的耳朵,叫喚:“你快放手!老公!老公!她弄疼我了!”
女兒是親生的,老婆是嬌美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張寰出來和稀泥:“行了,行了,都放開。趕緊出門了,去晚了惹我媽生氣,大家一起挨罵,誰都別跑!”
他抬出了張雁聲的奶奶,就連張碩成都抖了一下。
那個厲害的老太太,才是張家真正的大家長。
唯一不怕的大概就是張雁聲了。
對不愛自己甚至厭棄了自己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老太太曾疾言厲色地說要把她從遺囑名單上除去,她也不在乎。她還有媽媽這邊的遺產(chǎn)可以繼承,餓不死。
她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張鶴翎早在梁瑩瑩放開她耳朵的時候就鉆到了張雁聲背后去了。
她今天真是又驚又喜。往常她就算幫張雁聲說話,張雁聲也不會搭理她。沒想到今天,姐姐居然護(hù)著她。
媽媽老是告訴她,她、弟弟和媽媽才是一家,才是最親的,張雁聲不過是個“外人”。
可弟弟實在太討厭了,天天欺負(fù)她。而媽媽根本就不管,還覺得弟弟“活潑好動”,是該夸獎的。
“男孩子嘛,就得這樣。”她常常得意地說。
特別地強(qiáng)調(diào)那個“男”字。
畢竟,她全靠生了個帶把的,人生逆風(fēng)翻盤。
可對張鶴翎來說,姐姐雖然平時常和媽媽吵架,脾氣火爆聲音也嚇人,可她最多就是不理她,從來也沒動手欺負(fù)過她。
所以在弟弟和姐姐之間,張鶴翎寧愿選擇姐姐張雁聲。
大家都向外走,張鶴翎心中生出了期盼,大著膽子想去牽姐姐的手。
可惜,張雁聲僵了一下,沒有回頭,直接甩開了她的手,大步走出去了。
小姑娘失望地垂下了頭。
“快點。”張雁聲的聲音忽然響起。
張鶴翎猛然抬頭。張雁聲在前面扭身看著她,似乎很不耐煩:“快點,再不走要遲到了。”
小姑娘的眼睛里有了亮光,拔腿追了上去。
張雁聲哼了一聲,轉(zhuǎn)身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