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元旦三天假期,晚會后就直接原地解散了。
    回去的時候，林正澤開車，邢曼坐在副駕上,驚蟄和林驍坐在車后座,兩個人各自占據(jù)一個車門,中間隔著的距離仿佛能塞下兩個陳沐陽。
    驚蟄是怕他又壓她裙子，至于林驍……他余光里看著前排,癱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手機響了幾下,被他調(diào)成了靜音,低頭的時候看到陳沐陽和江揚在小群里像兩只鵝一樣鵝鵝鵝地大笑，他有些煩躁，撳滅了手機。
    邢曼的店生意越發(fā)冷清,林正澤問了兩句情況,她興致缺缺地應著,兩個人最近都忙，平時都不大在家，上次一起吃飯，已經(jīng)是上周下大雪那天了。
    所以這次趁著元旦,兩個人都來了。
    想著和孩子們趁機多親近一下。
    今天來的家長并不多,兩個人坐在觀眾席上的時候，晚會已經(jīng)開始有一會兒了，驚蟄和林驍?shù)墓?jié)目在中后期，但他倆很早就去后臺準備了。
    林正澤和邢曼各自從工作上來的,在校門口在短暫地碰了面，坐下來的時候才有機會說話。
    邢曼小聲問他：“你們公司年會什么時候？”
    年會完，差不多就休息了。
    以前她并不關(guān)心，但今年家里多了個人,她自己應付不來。
    林正澤誤以為她想去，隨口問了句：“你要去，我讓秘書提前通知你?！?br/>     那就是還沒定下來，邢曼懶得解釋，“嗯”了聲。
    邢曼問他：“寒假要帶驚蟄回去嗎？還是把老太太接過來。”
    林正澤蹙眉片刻，他沒有空閑，邢曼嬌生慣養(yǎng)習慣了，去那邊可能一天都待不住，要是叫別人帶驚蟄，他也不放心。
    但要是不讓驚蟄回去，恐怕更不行，那孩子心思細膩，一直擔心奶奶送她出來是身體不行，不能回去探望，恐怕得一直擔心。
    他還沒想好怎么辦。
    不過……“老太太不會過來的?！彼f。
    邢曼不太理解，小聲嘀咕一句：“怎么這么固執(zhí)，一個老人家住在山區(qū)也太危險了點?！?br/>     而且據(jù)她所知，老太太在那邊沒親人。她雖然跟人不熟悉，沒什么泛濫的同情心，但大約和驚蟄相處久了，對那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太太也抱有幾分關(guān)切。
    林正澤搖搖頭：“人活著是需要尊嚴的，老太太一輩子要強，如今手腳還麻利，她守著自己的土地，是希望還能創(chuàng)造些價值，把她接過來，未必是為她好。”
    邢曼似懂非懂，“哦”了聲。
    林正澤也很想把老太太接過來，但這件事他反復思考過，對老太太的心思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直覺老太太是不會離開落陰山的。
    那里有她的家，她過世的親人，她的朋友，她為之傾注的一切。
    她把驚蟄托付出去已經(jīng)是下了莫大的決心。
    除非哪天她真的不能動彈了，可能才會接受施舍和救助，她是不愿意讓驚蟄過早看到她的衰老和無能為力的，她希望自己好好地生活著，能走能動有事可做。
    她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那一口氣散了，很可能就再也提不起來了。
    驚蟄還沒長大，她是不會讓自己提前泄氣的。
    林正澤看邢曼沒明白，歪頭又說了句：“假如按你的想法，老太太過來，你會怎么安置？”
    邢曼愣了下，大腦一時卡殼，按她的想法，自然是住在家里當長輩照顧著。
    他們家負擔一個老太太，還是綽綽有余的吧！
    林正澤搖搖頭：“我們不能這么傲慢，南臨是我們的家，不是老太太的家?！?br/>     這想法就像是施舍，帶著富裕者對窮人俯視的傲慢，盡管他們誰也沒有這種想法。
    邢曼下意識想反駁，但突然好像明白了一點，于是閉了嘴。
    林正澤和沈家，其實并沒有太深的羈絆，孩子托付過來，老太太甚至把畢生的積蓄都塞了過來。
    恐怕也是抱著將來有一天她不在了，林正澤能看在交情的份兒上，替她好好安置孩子。
    老太太身體大不如前，但好歹還能自己照顧自己，甚至干點兒活兒，若是把人接過來，生活起居全在別人的照應下，對她來說才是一種折磨。
    這也是林正澤一直猶豫的原因，老太太那個年紀，若是到了南臨，幾乎不可能再找工作，他養(yǎng)著倒是沒問題，但老太太未必情愿。
    林正澤嘆一聲：“老太太也怕，若是她離開落陰山，驚蟄就沒有家了?！?br/>     邢曼思忖片刻才明白，點了點頭。
    兩個人心里都有些悶，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評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別人是沒辦法替代的。
    邢曼以前挺不能理解的，這會兒倒是覺得，林正澤是真的尊重老太太。
    她總覺得事情很簡單，把老太太接過來就行了。但是之后呢？
    如果順利，老太太和驚蟄都只是在這里借住幾年。
    如果不順利……
    邢曼努力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老太太，恐怕也不會愿意身體康健的情況下，一把年紀了寄人籬下，留在熟悉的土地上，至少后半生還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便哪天不在了，自有熟悉的人辦喪事，孫女回去了，也是回家奔喪。
    她還有家。
    過了會兒，邢曼岔開了話題：“驚蟄跟堯堯關(guān)系現(xiàn)在不錯?！?br/>     林正澤點點頭，倒是難得覺得欣慰，阿龍時不時會跟他匯報，說驚蟄學習很用功，就是天氣不好就容易擔心奶奶，之前想著家里有個乖巧孩子，說不定能帶動一下林驍，如今倒是真的有些效用，林驍最近讀書都用心了很多。
    驚蟄剛來的時候，他還擔心林驍對她有意見，如今他總算能放心些了。
    邢曼對自己兒子還是有信心的，忍不住笑說：“放心，兒子也就是嘴硬心軟，他不舍得真的傷妹妹的。他小時候挺恨我們的，好幾次瞪著眼我都心虛，但你見他哪次真的說重話了？”
    提起這個，林正澤也是心虛，忍不住說了句：“一輩子忙忙碌碌，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早些年覺得工作重要，可如今又滿心遺憾，當初若能多騰出點時間陪陪孩子就好了。
    兩個人沉浸在感傷里，驚蟄和林驍候場的時候，臺下一片歡呼尖叫，各種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過來。
    越聽越不對味兒。
    邢曼也興沖沖扯著他笑了聲：“看，多般配?！?br/>     她向來沒個正型，跟晚輩也口無遮攔，他都怕她在孩子面前亂扯，忍不住拍了她的胳膊一下，嚴肅說：“別亂說?！?br/>     邢曼“哎”了聲：“我也就跟你說說，你不覺得般配嗎？你看看驚蟄多漂亮啊！”說著，她忍不住感嘆一聲，“不得不說，老太太把她教得很好?！?br/>     驚蟄在林家，所有人都喜歡她，這自然不是他們家的人都格外包容，而是她本身就是個很討喜的小孩，勤勞、善良、溫暖，她之前還擔心過，想著從小沒有爸媽教，老人家?guī)『㈦y免驕縱，萬一很多壞毛病，她都不好開口管教。
    養(yǎng)小孩哪里是給吃的穿的那么簡單。
    但驚蟄實在是很省心，幾乎沒有任何不好的習慣，做事認真妥帖，即便是從鄉(xiāng)下到城里，很多東西都沒見過，也始終不卑不亢，極有分寸。
    林正澤嘆口氣：“沈家一家都很好，可惜……”
    邢曼忍不住挑了下眉：“你不是給他們訂過娃娃親嗎？你說把驚蟄娶我們家多好，我把你公司賣了當聘禮，咱們親上加親?！?br/>     林正澤哭笑不得：“孩子小的時候開玩笑的話，說出來你也不嫌丟人，孩子都這么大了?！?br/>     邢曼撇撇嘴：“丟人什么，現(xiàn)在媳婦兒多難找，就你兒子那樣子，能不能找到老婆還說不定，要抓住一切稍縱即逝的機會。”
    林正澤聽到這里，忍不住冷哼一聲：“你也知道你兒子那德性，人還看不上他呢！”
    好歹是自己親兒子，說這個邢曼可不樂意，辯駁道：“雖然他沒什么用處，至少臉還是不錯的，也沒什么害處，萬一驚蟄就喜歡他這一款呢！”
    林正澤那表情，嫌棄中似乎還帶著幾分挑剔。
    邢曼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壓著聲音說：“林驍?shù)降资遣皇悄銉鹤??！?br/>     林正澤好歹把表情收斂了，目光仍舊看著臺上，林驍學習不怎么樣，各種娛樂項目倒是手到擒來，雖然他欣賞不動他們彈的曲子，但聽著臺下的躁動聲，也猜得到林驍在學校挺受歡迎的。
    剛剛不知道誰在喊，說像婚禮現(xiàn)場。
    他忍不住也想了一下，要是這倆小孩真的……
    老太太當初握著他的手顫顫巍巍看他的畫面突然從腦海里蹦出來，他驟然蹙眉，側(cè)頭跟邢曼說：“你兒子要是敢禍害人家，我都沒臉去見老太太了?！?br/>     邢曼撇撇嘴：“我兒子也不差吧！”
    她掰著頭細數(shù)林驍?shù)膬?yōu)點：“長得好看……”說完停頓了足足十幾秒也沒想起來第二個，于是她一拊掌，“算了，他不配?！?br/>     林正澤忍不住再次提醒她：“不要在孩子面前亂說，尤其林驍，你給我防著點，別打人家歪主意?！?br/>     表演結(jié)束了，兩個人下了臺，從側(cè)面過來，彎著腰在后排落了座。
    驚蟄對著兩個人揮了揮手，邢曼也笑著沖她招手，感嘆一句：“多乖啊！看看你兒子，跟沒看見我們似的?！?br/>     林正澤輕哼一聲：“他怕是早忘了他還有爸媽了。”
    林驍和驚蟄坐了下來后，后排的男生女生都扭頭跟他說話，眉飛色舞告訴他剛剛場面有多激動人心，還說像婚禮現(xiàn)場。
    林正澤忍不住捏了邢曼一下。
    邢曼小聲說：“小孩子嘛，嘴上說說，不會想那么多的。”
    然后就聽見林驍?shù)鮾豪僧敍_人家勾手：“把我婚禮現(xiàn)場照片發(fā)過來我看看。”
    驚蟄明顯身子一僵，終于忍不住扯了林驍一下，那不爭氣的兒子，終于看到他的父親和母親了，仿佛真的忘了，表情呆滯了好一會兒，然后轉(zhuǎn)身，再也沒動過。
    林正澤胸口憋著一股氣，偏頭跟邢曼說：“你說，他是不是心虛。”
    邢曼偷笑了一會兒，小聲安慰林正澤：“孩子大了，你可悠著點兒說話。萬一沒那心思，你再提醒提醒他?！?br/>     林正澤眉毛都快擰成麻花了，痛心疾首說：“他要是胡來，我非腿給他打折不可?！?br/>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甚至林驍都忍不住唾罵自己：你心虛個屁?。?br/>     下了車，邢曼繞到驚蟄那里，牽著她的手跟她說話，問她餓不餓，想吃點兒什么。
    驚蟄跟著邢曼阿姨進屋了，先上樓去換衣服。
    身后林正澤和林驍默契地都沒有動，站在院子里，父子倆面對面站著，林正澤才驟然發(fā)覺，林驍不僅個子高了，面無表情站在這兒，已經(jīng)是個大人樣兒了。
    林正澤抬頭審視林驍一眼，怕說的太直白反而給他暗示，冷著聲音說了句：“別天天帶著妹妹胡鬧，人家成績能進一班，耽誤了你負責得起嗎？”
    林驍撇撇嘴：“我胡鬧什么了？”
    林正澤朝著他的肩膀拍了一巴掌：“別跟我犟，有本事你先把你成績搞一搞，你能考進前十個班再說?！?br/>     說完才覺得不合適，這語氣仿佛在說：你能考進前十個班我就允許你……
    他忍不住抿了下唇，心想，反正他也考不到。
    林驍點頭：“不就是前六百名?！?br/>     林正澤哼了聲：“少吹牛，小心閃了舌頭?！?br/>     林驍不以為意，看他爸這態(tài)度，倒是松了一口氣，趁機說了句：“寒假我要帶妹妹去落陰山，她想她奶奶了，你要是沒空，我讓阿龍送我們過去?！?br/>     他其實自己帶驚蟄去也沒關(guān)系，但母親一向大驚小怪，恐怕不放心。
    林正澤剛敲打完，頓時覺得自己白說了，但如果林驍去的話，他倒是能放心些，于是不情不愿“嗯”了聲，“山里條件可沒那么好，你做好心理準備，要去就不要挑三揀四，去妹妹家里表現(xiàn)好一點。”
    林驍比了個“ok”的手勢。
    “放心吧！”
    一進門看到邢曼和驚蟄，林正澤忍不住把這件事說了，驚蟄眼里是隱藏不住的笑意，邢曼看了林驍一會兒，然后用力掐了下兒子的臉：“見了奶奶好好表現(xiàn)，聽見沒有？”
    林驍狐疑地看了母親一眼，總覺得她語氣怪怪的，但沒說什么，點了點頭。
    “哦。”
    等父母都離開了，驚蟄才小聲問了他一句：“叔叔跟你說什么了？”
    林驍側(cè)頭看她，小聲回她：“還不是你突然抱我，我爸以為我怎么著你了?！?br/>     驚蟄聲音都磕巴起來：“我就是怕，怕你把我肩帶踩斷了，不是、不是故意的。”
    林驍笑了聲：“緊張什么，又沒讓你負責?！?br/>     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