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喜歡
驚蟄一抬頭,周尋月正呆呆看著她,還有四班兩個提前要走的男生。
很淺的一個擁抱,一觸即離,林驍不想趁她毫無察覺占她便宜,只是一個安慰的擁抱就夠了。
很奇怪,只是一個擁抱,真的被治愈了似的,那些憋悶的無處發(fā)泄的心情,似乎得到了緩解。
她身上總有一種溫和得撫慰人心的力量,像雨后的青草地、清風,或者明月。
他視線被阻擋,察覺到驚蟄的目光才側頭看了眼,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然后一臉淡定地看著三個人,問了句:“有事?”
周尋月忙搖頭:“沒,沒事?!闭f著直接原地轉身回了院子。
一腳踏進門檻才拍了拍胸口。
媽呀!
兩個男生也撓了下頭,大概有些尷尬,說:“我倆有……點事,得先走,班長再見。”
林驍頷首,驚蟄也沖他們揮了揮手。
兩個男生還沒走遠,就開始在群里嚎叫。
說班長和一班的那位抱上了。
之前大家都說倆人是一對兒,雖然不少人已經(jīng)默認了,但還是不少較真的覺得這倆肯定沒確定關系,沒想到是真的。
不過倆人都低調,平時在學校里雖然常見面,但幾乎沒有任何越矩的舉動。
大概是不想別人知道,議論。
他們都懂的。
等人都走完了,驚蟄后退半步看著他:“哥,你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不要有太大壓力,即使進不了一班,你也很棒了,不用苛求自己?!?br/>
林驍看她一副溫和鼓勵的神色,卻覺得不爽,沉默看她:“可我就想進一班?!?br/>
驚蟄目視他,他眼神里很執(zhí)著,帶著蓬勃的野心,沒有一個人可以一口吃成個胖子,他在短時間里能進步這么明顯,一是因為進了高中他就開始有意識無意識的努力了,并沒有落下課程,二是他本身身上有一股韌勁,帶著幾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魄力。
但野心有時候是好事,有時候也是掣肘。
沒有人比驚蟄更明白事與愿違的遺恨。
她也很希望他能進一班,但她更不希望他因此變得偏執(zhí)不開心。
他本來是個很容易開心的人,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他眉眼舒展過了。
學習很苦,上升的路總是難的,她不是在給他打退堂鼓,只是……
只是她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看他不開心也不開心。
可在林驍眼里,卻只看到了“無關緊要”,或許她壓根兒就沒想過他能進一班,或許她也覺得,他進一班有點天方夜譚,又或許,是她覺得無所謂。
他陡然想起今天舒鶯跟他說的話:人總要接受自己并不是最聰明的。
總要正視自己和一些人之間是有不可彌合的差距的,總要接受在不合適的時間遇到不合適的人是很痛苦的,總要明白情投意合是建立在勢均力敵上的……而他和她從來不是一個維度的人,他的世界和她的世界也天差地別。
她對他只有關切,沒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心思。
她看他的眼神就是妹妹看哥哥的眼神,她真切地希望他努力,祝福他考得好,也接受他無法前進。
但她的關愛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她苛求他,想要她不甘心,想要她詰問:你能不能再跑快一點?
林驍忽然很想表白,告訴她:我對一班并沒有多渴望,我對優(yōu)秀也并不是很執(zhí)著,我只是想靠你近一點,我只是害怕跑的慢被你甩在后面沒辦法和你并肩。
我只是……喜歡你。
但他不能。
他親眼見過他給奶奶打電話,面帶微笑告訴奶奶,她成績又上升了,奶奶叮囑她要不驕不躁,她點點頭,說會的。無論誰問她,她都會說想考臨大。
母親問她是因為母親是臨大畢業(yè)的嗎?
她說是。
而且臨大本身也很優(yōu)秀。
是一種證明,也是一種懷念,她希望等到那天,可以帶奶奶去臨大看一看,走一走女兒曾經(jīng)走過的路,望一望沒能有機會一起看的風景。
也告訴奶奶,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也站在了想要站的地方,你不用再時時刻刻擔心我,可以換我照顧你了。
這是奶奶的遺憾,也是驚蟄的遺憾,她想把這個遺憾,稍微彌補一下。
她有很清晰的目標,很清晰的規(guī)劃路線,她對未來很明確,對自己的要求也很明確。
他本來就跟她不是一路人。
“喜歡沈驚蟄太累了,我不想喜歡她了?!绷烛斕稍陉愩尻柵P室的沙發(fā)上,閉著眼睛。
陳沐陽輕輕嘆了口氣,看少爺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忍不住也有點可憐他了。
“喜歡一個人,也不用非得成績追上她吧!我覺得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好了。”
期中考了154,比上次進步了幾十名呢!雖然比起上學期,這學期確實弱了很多。
“而且你這次只是語文作文跑題了,要是語文再多考二十分,理綜再多考幾分,你都可以進年級前一百了?!标愩尻栮割^算著,其實覺得挺可惜的,少爺這一個月,真的很拼了,他頭發(fā)都長了,一直沒來得及去剪。
以前林驍?shù)膴蕵讽椖亢芏嗟?,但從去年他就很少出去玩了,網(wǎng)吧也不去了,游戲賬號很久也沒登了,仔細想一想,就連打球都很少去了,每次他和江揚喊他,他都說沒空,以至于后來倆人都不叫他了。
結合少爺剛剛的話,陳沐陽竟然覺察出了一絲的辛酸。
驚蟄似乎還很單純,好像對一切毫無察覺,雖然對少爺也很好,但很明顯能看出來是妹妹對哥哥那種好。
帶著點親情的味道。
以前他還幸災樂禍,這會兒都忍不住心疼起他來了。
林驍扯了扯嘴角,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沒考好就是沒考完,失誤就是失誤。
驚蟄知道他成績的時候,松了一口氣,雖然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成績,但至少是在進步,且成績好幾次落在這個區(qū)間,證明他的水平也是一直在提升的。
她很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那樣很容易自我懷疑,有時候拼的不僅僅的努力程度,更多是心態(tài)。
你覺得你不行了,你就會真的慢慢不行的。
反之亦然。
因為開學早,期中考正好連著清明小長假。
陳沐陽看林驍這么不開心,說:“走吧,少爺,帶你去消遣去,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唄!天涯何處無芳草,妹妹雖好,可這也太傷神傷心了,走,玩去,你多久沒去玩了,別太壓抑自己?!?br/>
林驍不忍心把她拉下來,只能朝著她努力,結果呢!身累心累。
似乎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他本來也不是多思想堅定的一個人,沒有多么迫切的執(zhí)念,他覺得他也沒有那么喜歡她了。
不,就是不喜歡了。
為什么要喜歡她,為什么要折磨自己。
林驍從沙發(fā)上一個鯉魚打挺:“走?!?br/>
陳沐陽不僅叫上了江揚,還叫了夏之野,另外還有幾個老朋友。
他還記得沈驚蟄剛來的時候,他們商量著要去阿夏家的酒店,就是夏之野家的酒店,太子爺在私立上學,成績也是一塌糊涂,他爸已經(jīng)給他量身定制了出國鍍金這種高端路線,但夏之野覺得仿佛給草包鍍金身一樣,并不打算走這條路。
好在他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已經(jīng)打算藝考學表演了,他下學期就要去集訓了。
最近甚至有些無所事事,反正文化課他也搞不懂。
但那時因為沈驚蟄的到來,搞了個小小的烏龍,所以最后他們沒有去酒店,去了游樂場。
現(xiàn)在才有機會重新商量著去那邊。
好像一切從沈驚蟄來之后,就慢慢朝著一個不可控的方向飛速駛進了。
夏之野看到林驍?shù)牡谝谎劬豌读耍骸拔铱?,少爺你這日漸憔悴啊!”
他甚至上手摸了下林驍?shù)哪?,不無遺憾地說道:“可惜了,不然還能跟我一起出道?!?br/>
林驍拂開他的手,冷笑一聲:“出道后全世界都知道你小學數(shù)學考過零蛋了?!?br/>
陳沐陽補充:“幼兒園還被小姑娘打得嗷嗷哭?!?br/>
江揚忍不住也笑了聲開始起哄:“結果打完你就賴人家家里不走,還非要跟人家一起睡?!?br/>
陳沐陽:“你追了人家三年還被拒絕了?!?br/>
江揚:“雖然現(xiàn)在人家勉強答應了?!?br/>
陳沐陽:“但還是很丟人的?!?br/>
江揚:“而且你要是因為出道跟人家分手你就是渣男?!?br/>
陳沐陽:“你要是不分手,出道即塌房?!?br/>
江揚:“小可憐,你只能走實力派了。”
陳沐陽:“所以,臉蛋有什么用呢!”
兩個人一唱一和跟說相聲似的,惹得夏之野聳著肩膀笑起來:“我去,你們都有病吧!”
只林驍側頭問了句:“云念答應你了?”
夏之野抬了抬下巴,十分自戀地說:“像哥這種貌美如花的奇男子,很難被拒絕吧!”
林驍翻了個白眼。
夏之野嘿嘿笑起來:“其實我超緊張的,雖然我能明確感受到她對我也有意思,但我還是好緊張,不過好在結果是好的?!?br/>
林驍挑眉:“有多明確?”
夏之野有些困惑看他一眼:“就……很明確??!男人的第六感,很準的。”
也是,朝夕相處,有沒有意思又怎么看不出來。
林驍腦海里閃過沈驚蟄的臉,他出門的還是她還在自己房間,孫姨說她去送過一次吃的,她一大早就在寫作業(yè),還說這孩子踏實,剛考完試也不驕不躁的。
她這次二十多名,比上次退步了一點,但在正常波動范圍內(nèi),她甚至也說前兩次只是運氣好。
她每天要做的事很多,即便是埋頭苦讀,也依舊會騰出來時間去做些別的,幫孫姨做些廚房的活兒,春天過后接管了花園,她在花園里試探地種了幾株草莓,還說如果能種蔬菜和花生該有多好。
她從鄉(xiāng)下來,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讓她覺得,土地似乎就是天生為農(nóng)作物而生的,每一塊兒沃土,都讓她眼饞。
盡管花也很漂亮,但她更喜歡收獲的感覺。
她依舊會帶朵朵去散步遛彎,會幫他整理錯題圈重點。
她永遠不慌不忙,按部就班。
于是他那點心思,都仿佛是褻瀆。
他其實也很明確,明確地知道她不喜歡他。
他們刷卡進了房間……開黑打游戲。
玩的是他最擅長的槍擊游戲,夏之野說他現(xiàn)在簡直是個菜逼。
陳沐陽替少爺辯解:“太久不玩,手生了吧!”
他都已經(jīng)忘記自己上次玩是什么時候了,不過沒多會兒他就找到了手感,全場他最秀。
打完扔掉鼠標,夏之野仍舊佩服:“牛逼啊少爺!”
林驍回敬他:“過獎了太子爺?!?br/>
陳沐陽和江揚嘲笑他們兩個好像煞筆。
他們又去游泳池游泳,去拳擊館發(fā)泄。
最后去體育館打網(wǎng)球,揮汗如雨。
他們站在春夏之交的風里勾肩搭背,哈哈大笑。
最后站在酒店的天臺上拿天文望遠鏡看星星,林驍背靠著護欄,手肘撐在上面,仰頭看天空。
陳沐陽湊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爽嗎少爺?”
林驍“嗯”了聲,偏頭散漫一笑:“爽透了。”
太久沒這么爽過了。
宛如重生。
他們晚上就窩在酒店睡了一夜,第二天去逛商場掃蕩,然后繼續(xù)昏天黑地地玩。
只假期最后一天的晚上,秦雪生日,邀請他們?nèi)コ燥垺?br/>
26班的班群還在,秦雪本來怕大家不去,說話都小心翼翼。
林驍率先回了句:幾點?
一群人才徹底活泛起來,想起來曾經(jīng)去班長家里的場面,那熱鬧仿佛還在昨天,幾個學期過去,沒想到竟然都已經(jīng)散落各班了。
有人揶揄道:班長,學霸來不來??!
秦雪絲毫沒聽出來揶揄:來啊,我生日她當然會來,我第一個通知她的。
一群人在刷“你不懂事”的表情包,秦雪后知后覺,連發(fā)了幾個討?zhàn)埖谋砬椤?br/>
林驍恍惚了一下,忍不住抿了下唇。
驚蟄是阿龍送來的,她來的時候,林驍刻意沒理會她,不過她似乎毫無察覺,她人緣太好,身邊人都熱絡地湊過去。
以往都是兩個人坐在一起,似乎已經(jīng)是約定俗成的事了,今天他坐在這頭,她隔著無數(shù)人坐在另一邊。
吃了蛋糕就很難吃得下去飯了,一群人提議玩游戲,聚會老掉牙的真心話大冒險,好像永遠不會膩似的。
問的問題也無外乎一些平常不會提起的隱秘。
你有喜歡的人嗎?
你的初戀是誰?
在場的有沒有你喜歡的人?
……
輪到林驍?shù)臅r候,所有人都在起哄,問他突然這么努力是不是因為喜歡的人。
林驍看向驚蟄:“嗯?!?br/>
即便心知肚明,還是被震到了,一群人起哄起來,甚至還聽見拍桌子聲。
驚蟄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又有女生問:“所以那個女生在現(xiàn)場吧?”
林驍扯了下嘴角:“不是一次只問一個問題?”
大家失望地“啊”了聲。
輪到驚蟄,大家也在起哄,兩眼亮晶晶看著她,這次是秦雪發(fā)問,她不忍心刁難驚蟄,只問了句不痛不癢的:“有喜歡的人嗎?”
一陣失望的噓聲,指責秦雪放水。
完全沒有搞事的樂趣。
但驚蟄想了片刻,卻是搖了搖頭。
場面頓時尷尬起來,因為驚蟄的表情太誠懇,一群人面面相覷,都不太懂這是什么狀況。
難道班長那邊暗戳戳表白,這邊學霸暗戳戳拒絕?
林驍陡然覺得索然無味,站起來說去衛(wèi)生間。
因為有點兒尷尬,游戲隨即也結束了,大家三三兩兩散開玩別的。
陳沐陽察覺到少爺不對勁,說:“壽星,差不多了,我們就先撤了吧!”
秦雪“啊”了聲,“那好吧,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br/>
其余人聽到,也紛紛告辭,明天就要開學,不能回去太晚。
江揚看陳沐陽追進去,倒是沒忘記叫上驚蟄:“妹妹,走了?!?br/>
驚蟄跟上去,總覺得心里不舒服,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種自己做錯了什么的感覺。
直到坐上車,她才又看到林驍,陳沐陽特意把她和林驍分開了,他自己坐在驚蟄旁邊,讓林驍和江揚坐另一輛車。但林驍卻自己找虐,站在車門旁,對陳沐陽說:“你去那邊坐?!?br/>
驚蟄原本以為他有話說,可車子開動好一會兒他也沒吭聲,甚至抿著唇,不太高興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還是因為成績的事兒。
他說她是因為喜歡的人才開始努力的。
竟然是這樣。
她側頭看了他好幾眼,終于忍不住問了句:“哥,你……談戀愛了?”
林驍只是側頭看了她一眼,她眼神很誠懇,似乎只是詢問一下,她好像永遠都這幅樣子,真誠得有些殘忍。
他就不應該喜歡她。
喜歡誰都行,為什么要喜歡她。
他喜歡買東西,哪個貴買哪個,踩在潮流前沿,什么夸張的東西都敢往身上套,而她中規(guī)中矩,樸實到有點兒呆板。
他最愛揮霍了,就喜歡那種花錢如流水的感覺,可她節(jié)儉到有點兒摳門。
……等等,不勝枚舉。
總之哪里都不合適。
林驍眉眼忍不住又壓低了些,搖頭:“沒有?!?br/>
驚蟄:“哦。”
那應該是暗戀吧!他竟然也會默默喜歡人。
林驍側頭看她:“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驚蟄緩慢搖了搖頭。
林驍冷淡地扯了下嘴角:“我還以為你喜歡我呢!”
驚蟄微微張嘴看著他。
林驍覺得自己有點兒自取其辱,于是偏過頭去:“開玩笑,別喜歡我,咱倆也不合適。”
驚蟄覺得今天的林驍怪怪的,但她也不知道怪在哪里,可能是心情不好?
于是驚蟄沒再多說,她只是輕輕地“哦”了聲。
林驍頭扭得更狠了,目光落在車窗外,霓虹璀璨,玻璃上還有一點她的倒影,他嘴角耷拉下來,煩躁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