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
林驍好幾天都沒關(guān)注驚蟄,每天一起回家,也不會多問什么。
驚蟄不是個喜歡分享的人,往往你問她,她會喋喋不休,但你不開頭,她很少主動去說什么。
大約是因為寄人籬下的一種本能反應(yīng)。
林驍以前會有時沒事問一句,然后聽她碎碎念。
現(xiàn)在也不是不想,只是突然覺得開口變得很刻意。
于是兩個人默契地沉默。
那天母親還特意去問他,是不是跟妹妹鬧矛盾了,他搖搖頭:“沒有。”
邢曼指著他鼻子警告他:“不許欺負(fù)妹妹。”
他好笑看對方一眼:“我要說她欺負(fù)我呢?”
邢曼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滿臉都寫著:你在說什么屁話。
林驍興致缺缺撇撇嘴:“我感覺我不會快樂了?!?br/>
邢曼拍拍他的頭,然后抱了他一下,他還沒開始感動,就聽到母親嘆了口氣:“媽以為你中二期已經(jīng)過了,沒想到才剛開始?!?br/>
林驍嘴角抽搐片刻,悶聲說了句:“你說我和她有未來嗎?”
邢曼難得正經(jīng):“這個不由媽媽說了算,首先看驚蟄的心意,其次就算她答應(yīng),一切才是剛剛開始,未來的路是很長的。而且雖然我很心疼你,但我必須提前告訴你,被拒絕是人生常事,尤其在感情上,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有風(fēng)度一點,你明白媽媽意思嗎?”
林驍冷哼一聲:“在你眼里我就是這種人?”
邢曼:“你不是,但情緒容易讓人失去理智,我希望你能控制好情緒。”
林驍:“哦?!?br/>
邢曼:“現(xiàn)在也要控制好,不要打擾妹妹,不然我不揍你,你爸也揍你?!?br/>
林驍覺得自己不自由了,靈魂像是被人牽了線,他有時候發(fā)呆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起沈驚蟄,好像她也沒什么好的。
看著人畜無害,其實伶牙俐齒,像個毒蘑菇。
長得是挺好看,但他從小到大又不是沒見過漂亮小姑娘,她也并不是最驚艷的那個。
性格挺好,但他其實更喜歡活潑外向的人。
最最關(guān)鍵的是,她并不喜歡他,他堂堂七尺男兒,為何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他會在短暫的時間里說服自己:我沒必要喜歡她。
然后在看到她的時候,迅速倒戈。
沒什么可喜歡的,可就是喜歡。
暑假林驍沒有陪她回落陰山,因為沈奶奶來了。
她自己搭乘長途汽車轉(zhuǎn)火車來的,來的時候還背了大大的袋子,里面都是些土特產(chǎn)。
來的那天只有孫姨在家,孫姨不認(rèn)得老太太,詢問清楚后,忙把人請了進(jìn)去,邢曼和林正澤得到消息都很驚訝,立馬就趕了回去。
林正澤見到人,眉頭緊皺:“您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br/>
老太太坐在沙發(fā)上,揉著膝蓋,笑吟吟說:“你們都忙,我閑著也是閑著,就不麻煩你們了?!?br/>
若是提前說了,他們一定不同意,或者去接她。
邢曼坐下來,有些感嘆地握住老太太的手:“那有什么麻煩的?!?br/>
老太太一生太要強(qiáng)了,即便到了這時候,也在盡量不給別人添麻煩。
老太太大約是看兩個人表情太過于嚴(yán)肅和擔(dān)憂,忍不住笑了幾聲:“我還沒老到走不動路的程度。”
她拍拍自己的胳膊和腿:“好使著呢!”
她一臉輕松同兩個人分享自己來的經(jīng)歷,她先是搭乘了鄰居的小貨車去了鎮(zhèn)上,然后搭乘長途汽車到了省城,又買了火車票,一直到南臨火車站,她一輩子沒有坐過火車,進(jìn)站被好心人領(lǐng)進(jìn)去的,出站也是被小年輕領(lǐng)出來的。
她身上帶著許多紙片,怕丟了,每一張都標(biāo)注著具體的地址,她每走一段路,就問一問別人,一路找到了家門口。
老太太眉宇間帶著驕傲:“鼻子底下一張嘴,到哪兒都不會丟了!”
林正澤依稀覺得老太太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干勁十足,永遠(yuǎn)樂觀。
只是還是不免叮囑一句,下次還是不要獨(dú)自出行了。
林驍和驚蟄放學(xué)才回去的,他走在前頭,驚蟄跟在身后。
進(jìn)了門,還來不得換鞋,面對客廳站著,有些驚訝地叫了句:“奶奶?”
驚蟄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林驍沒有奶奶,只有姥姥,姥姥幾乎沒有來過家里。
但是家里每次來客人驚蟄都有些不自在,于是她往他身后躲了躲,余光里看到熟悉的身影,整個人才震動了一下。
腦子里一瞬間閃過很多很多,太多的情緒來不及反應(yīng),只有眼眶一下子就泛了酸,她抬腳就要跑去奶奶那里,走了兩步才想起來沒換鞋,回過身著急忙慌地脫鞋,鞋帶卻越扯越緊,林驍突然單膝跪地,握了下她的腳腕,讓她別動,然后伸手快速解掉了她的鞋帶,然后把拖鞋塞到她的腳下。
驚蟄說了聲:“謝謝?!?br/>
聲音都帶著些顫抖。
她跑去奶奶那里,卻只是克制地坐在奶奶身邊,手指絞纏著奶奶的手,哽咽著說:“你怎么來的?!?br/>
奶奶抬手撫她的腦袋,嚴(yán)肅著臉說:“不哭?!?br/>
意思是外人在,不禮貌。
從小到大,什么場合做什么事,都是奶奶教她的,她都覺得,她只是有點忍不住。
林正澤吩咐孫姨準(zhǔn)備晚飯,兩家人坐在一起閑聊,林驍目光都在祖孫兩個人身上。
奶奶見他,依舊親切,笑著說他又長高了。
他也笑:“妹妹也長高了?!?br/>
奶奶看了眼驚蟄:“也變好看了,城里養(yǎng)人。多謝你們照顧了。”
驚蟄有些不好意思,垂著眼瞼低聲叫了句:“奶奶!”
奶奶哈哈大笑,沖林驍笑:“小姑娘家,不好意思了?!?br/>
林驍看了一眼驚蟄,扯著唇角笑了下:“確實好看?!?br/>
驚蟄抬頭看他,兩個人對視片刻,林驍眼里的情緒濃得化不開,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宣告什么,緊張到心跳如擂。
可大約驚蟄只是覺得他有些奇怪,垂下頭,又去看奶奶。
他有些失望地別過眼,又好笑自己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晚飯圍坐著一起吃,奶奶同林叔叔和邢曼阿姨說著話,盡管驚蟄很想和奶奶親近,也不得不克制。
腦子里胡思亂想著,高二的寒假沒有回去,她就不開心,暑假更是直接約等于無了,之前是說只有八天,學(xué)生們集體抗議,才又加了兩天。
驚蟄已經(jīng)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奶奶,她原本還怕奶奶不同意,所以沒有提前跟奶奶說,她想,等自己回去了,奶奶就算不樂意,頂多數(shù)落她幾句。
可奶奶應(yīng)該是太了解她了,在她還沒回去的時候,主動來了。
奶奶一輩子沒離開過落陰山,年輕時候不能,后來是不想,再后來還是不能。
人上了年紀(jì),會很多事都會變得力不從心,出遠(yuǎn)門不僅是身體的考驗,更是心理的考驗。
但奶奶還是來了。
奶奶為了她,這些年做了太多太多。
驚蟄一瞬間覺得有點難過,難過時間為什么不能過得快一點。
但轉(zhuǎn)瞬間又覺得自己不該祈禱時間過得快。
她只希望自己長大快一點,奶奶老得慢一點。
奶奶晚上跟驚蟄睡在一起,驚蟄已經(jīng)很久沒和奶奶一起睡了,她鉆進(jìn)被窩里,伏靠在奶奶胸前,一下子變得安心起來。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奶奶也是這樣摟住她睡的,那時候爸媽相繼去世,她還沒能接受這個事實,睡得迷迷糊糊,常常要找媽媽,奶奶就摟住她,拍拍她的背,用笨拙的語調(diào)給她唱兒歌。
奶奶和母親有著一脈相承的殘忍,她說:“媽媽去世了,去世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驚蟄憋住眼淚:“媽媽去看星星了。”
奶奶會溫柔地抱住她,告訴她:“但你還有奶奶,奶奶會一直陪著你?!?br/>
奶奶絮絮叨叨問她學(xué)習(xí)累不累,有沒有交到朋友,有沒有遇到不開心的事。
驚蟄一五一十地回答。
奶奶叮囑她:“不要太累了,要照顧好自己。”
驚蟄哽咽著,不敢說話,怕哭聲從喉嚨里溢出來,只能拼命點頭。
奶奶就待了一天就走了,林叔叔和邢曼阿姨執(zhí)意挽留,她依舊還是揮了揮手:“我就來瞧瞧妹妹,瞧完了就行了,待著也耽誤兩個孩子學(xué)習(xí)。”
其實只是害怕打擾別人。
她來這一天,盡管她說不需要顧忌她,林叔叔和邢曼阿姨阿姨還是推掉了工作在家陪著。
奶奶一向信奉,別人客氣的時候,你千萬不能不客氣,她來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她知道驚蟄一定會回去看她,小孩子總是憋不住想念,也會胡思亂想擔(dān)心,她一個老太婆自己待在山里,驚蟄總是不放心。
她來叫她看一眼,看看她身子骨還硬朗著,就夠了。
林叔叔拗不過,只好開車去送。
驚蟄坐在車后座握著奶奶的手,眼眶一直紅紅的。
送奶奶進(jìn)了高鐵站的檢票口,看著奶奶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林驍才扯了一下驚蟄:“走了。”
驚蟄扯住林驍?shù)母觳矒踝∽约旱哪?,怕林叔叔和邢曼阿姨看到她滿眼的淚。
覺得自己很不爭氣,從小到大,她都很少哭,但每次見奶奶,總覺得自己難受得快要背過氣了。
林驍順勢抱了她一下,拍她的背:“再堅持一年,很快就過去了?!?br/>
很淺的擁抱,依舊一觸即離,快到驚蟄來不及別扭,她只是擦了擦眼淚,點頭:“嗯?!?br/>
林正澤讓阿龍也買了票陪老太太回去了,讓他務(wù)必安全送老太太回家。
公司還有很多事,林正澤的司機(jī)甚至專程來高鐵站等著,就等他一忙完就把人接走。
邢曼過去囑托跟著司機(jī)來的助理記得提醒林正澤吃晚飯,一回頭就看到自己兒子在趁人家心情低落的時候暗戳戳抱人家。
她一瞬間喊人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最后只好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低頭看手機(jī)。
她對著手機(jī)跟蔣潔說:要是你兒子有早戀的苗頭,你會不會揍他。
蔣潔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你兒子看上誰了?
邢曼:就……不該看上的。
蔣潔:我懂了。那這就不是你揍不揍的問題了,你家老林不拿皮帶抽他啊?
邢曼:我警告過他了,但顯然他有點上頭。所以我猶豫要不要給他來點狠的。
蔣潔:陳小紅我可是揍過的,越揍越覺得情比金堅,鄰居啊,防不勝防啊,你家這個都住在一個屋檐下,更沒轍了。
邢曼:我一把年紀(jì)了,為什么要讓我受這種良心的譴責(zé)。要是不管我都覺得對不起老太太,你不知道昨天老太太一個人從山里找到家門口,還帶了好多東西,我當(dāng)時看到眼淚都快流下來了。老太太一輩子嘔心瀝血受過太過苦,你說林驍這倒霉兒子把人家姑娘帶偏了,我這當(dāng)媽的豈不是萬死難辭其咎。
蔣潔干脆回了個電話過來,在電話里嘲笑她竟然還有良心這種東西,邢曼年輕的時候愛玩愛鬧,人生信條就是,遵紀(jì)守法,此外自由至上,在蔣潔眼里,邢曼不慫恿兒子勇敢追求愛就不錯了。
邢曼忍不住也笑了,大約是被林正澤影響了,她還年輕的時候,思想在那個年代其實偏向西式,加上留學(xué),受影響挺大,那時候誰也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找個像林正澤這種人當(dāng)男朋友。
規(guī)矩嚴(yán)謹(jǐn)?shù)接行┐舭?,?dāng)初蔣潔還極不樂意,說她就是沒見過這種類型的,將來話都說不到一起去,鐵定要后悔。
沒想到最后竟然也走了這么遠(yuǎn),他被她影響得沾了些浪漫,會因為她喜歡儀式感而主動配合,而她的自由至上,也不知不覺沒那么至上了。
有些事情并不覺得有什么,卻會因為他在意而不去做。
喜歡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它會讓你放肆,也會讓你收斂。
喜歡的過程,仿佛是另一種自我塑造的過程,很奇妙。
邢曼:“我覺得自從驚蟄來之后,林驍也變了挺多的,我其實應(yīng)該感謝妹妹?!?br/>
蔣潔也沉默片刻:“我突然有點后悔對她母親的偏見?!?br/>
驚蟄身上其實有沈寒棲的影子,她一直覺得驚蟄是改良版的沈寒棲,但其實沈寒棲是沈寒棲,驚蟄就是驚蟄,沒有誰是誰的影子。而她之所以對沈寒棲抱著偏見,其實是一種微妙的嫉妒。
有些人什么都不干,都會讓別人自慚形穢。
于是蔣潔扯了下唇角:“你還是看著點吧!人家是你兒子的緣,你別成人家的劫了?!?br/>
邢曼忍不住嘆口氣:“其實我覺得他倆好配,但我不能說,我要繃住,不好好學(xué)習(xí),我家那個小廢物只能靠臉了?!?br/>
蔣潔也想起自己的女兒,忍不住笑了下:“當(dāng)媽真難當(dāng)?!?br/>
邢曼撇撇嘴:“可不是,糾結(jié)死我了。”
林驍帶著妹妹過來,邢曼才掛了電話,摸了摸驚蟄的頭:“別傷心了,阿龍會送奶奶安全到家的?!?br/>
驚蟄點點頭:“謝謝阿姨?!?br/>
邢曼越看越喜歡,瞇著眼笑著再次摸她的頭:“真乖?!?br/>
林驍一上車就要往驚蟄旁邊坐,被邢曼薅前頭去了,眼神警告他:少暗戳戳的。
林驍輕哼一聲,坐上副駕駛,他閉上眼假寐,腦子里都是剛剛那個擁抱,她身上是淺淡的橙花香,大概是因為最近換了新的沐浴露和洗發(fā)水。
她哭起來眼睛鼻頭都很紅,但很少哭得沒形象,頂多就是有點哽咽,反而看起來更可憐,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狠狠抱住她。
他陡然睜開眼,唾棄地翻了自己一個白眼。
什么出息。
原來喜歡真的是藏不住,壓在心里都快要爆炸了。
他都計劃離她更遠(yuǎn)點了。
陳沐陽突然發(fā)消息給他。
耳東陳:臥槽臥槽臥槽,少爺勁爆消息,才子表白了。
耳東陳:就昨天中午,據(jù)說表白完倆人還有說有笑從圖書館出來了。
耳東陳:不會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