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
成績出來的前一天,公布了省分數(shù)線。
理科一本線517。
比去年低了十二分,今年題目也比去年難,各班漸漸沉寂的班群又活躍起來,奔走相告。
半個多月的狂歡過后,終于還是要面對最后的結(jié)果了。
像是在等待審判,無論表面上裝得多不在意,心里都在忐忑不安。
一千多個日夜的磋磨,真的要徹底劃上句號了。
大家都希望是個圓滿的句號。
那會兒驚蟄正在曬被單,奶奶不習(xí)慣住城里,在院子里踱來踱去,驚蟄知道奶奶無聊了,歪著頭說:“奶奶,等我弄完,我們一塊兒去散散步。”
奶奶擺擺手:“你該干嘛干嘛去,我不要你陪,我待會兒去找隔壁王老太太去?!?br/>
年紀(jì)大了,就不愛做別人的負擔(dān)。她最不耐驚蟄膩在她身邊,她就喜歡看著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高興興跟朋友一塊兒玩去。
她希望她生機勃勃地生活著,比陪在她身邊更讓自己覺得高興。
從青年喪夫到后來喪子喪女,命運一記又一記的重錘,每每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驚蟄都是她的支撐。
從前她盼著她長大,等雛鳥羽翼漸豐,她就可以安心老去了。
可真到了這時候,又希望她長大得慢一點,自己活得再久一點。
但只是想自己還能照顧照顧她,并不想絆著她的腳。
驚蟄曬完了被子,先接了個電話,小區(qū)外咖啡店的老板,要她明天去上班。
前幾天驚蟄看到他們在招人,就去面試了,那天老板不在,店員記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兩天沒聯(lián)系,驚蟄以為對方并不打算用她呢!
她應(yīng)了下來,轉(zhuǎn)頭跟奶奶說:“奶奶,我明天去做兼職,就在小區(qū)外面?!?br/>
奶奶沉默片刻,轉(zhuǎn)瞬“哦”了聲,問她:“上不上夜晚???”
驚蟄說:“那天問了,應(yīng)該是晚上十點前下班,早的話,九點就可以回來了?!?br/>
奶奶擔(dān)憂說:“好晚哦?!?br/>
驚蟄安慰道:“可是很近呀!”
前幾天林叔叔來過,奶奶在落陰山給他的存折,他又如數(shù)返回了。
林叔叔說:“我哪兒能拿您的錢啊,以后下去見了沈老師,我都沒臉跟她說話。妹妹懂事,要不是妹妹,林驍這孩子也不會這么上進,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她呢!”
奶奶自然不愿意,麻煩人到這程度,沒道理還叫人費心又貼錢的。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推拒著,最后還是林叔叔妥協(xié)了一半:“那我也不能拿您的錢,等妹妹長大了,多來看看我就成,我這就個兒子,也沒個女兒,驚蟄就算我半個女兒了。”
邢曼阿姨也在一旁,看兩個人氣氛緊繃,忙說了句:“以后指不定是一家人呢!咱們一家人還客氣什么。”
林叔叔輕輕碰了一下邢曼阿姨,阿姨頓時不說話了,林叔叔也把話題扯到了別處。
等人走了,奶奶才說,邢曼阿姨是好心,但林叔叔是怕奶奶心里不舒服。
越是驚蟄和林驍將來有可能在一起,奶奶越是不會想要欠林家太多。
奶奶說:“妹妹,兩個人再愛護彼此,也總會磕磕絆絆,以后奶奶護不住你了,你要是受了委屈,可怎么辦呢!”
驚蟄低著頭,好久不說話,最后抬頭沖著奶奶笑了笑:“怎么護不住了,林驍要是欺負我,您拿拐杖敲他?!?br/>
奶奶便仰著頭笑起來:“好,奶奶拿拐杖敲他?!?br/>
說完又笑了:“堯堯是個好孩子?!?br/>
可驚蟄還是覺得,自己需要做點兒什么,奶奶漸漸年紀(jì)大了,動完手術(shù)后,身體更是虛弱了很多,萬奶奶說,人上了年紀(jì)是不大喜歡醫(yī)院的,尤其是動手術(shù),害怕下不了手術(shù)臺。
奶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shè),她如今并不算很嚴重,還沒到必須要動手術(shù)的時候,她說過,再拖幾年,年紀(jì)再大些,將就著湊合完一輩子,也就不用受這一遭苦了。
可是若是年紀(jì)再大些,手術(shù)風(fēng)險只會更大。
“你奶奶啊,想多陪你兩年?!比f奶奶說。
以前都是奶奶照顧她,替她打點好一切,如今她長大了,也該試著站在奶奶前面了。
漫長的暑假,她總不能一直待在家里頭,她自小跟著奶奶養(yǎng)出的性子,閑下來,總覺得時間都荒廢了。
像倉鼠一樣,喜歡把東西一點點攢下來存著,像是在給自己構(gòu)筑堡壘,很有安全感。
所以驚蟄很喜歡存東西,練就了一身變廢為寶的“本事”。
也養(yǎng)成了鐘愛勞動的習(xí)慣。
驚蟄掛完電話,才看到省線出來了,然后想起來,凌晨就要出成績了。
考完后就一直被奶奶的事還有林驍絆著,一直都沒有估算過自己的分數(shù),她也不是個對一切掌控欲很強的人,對她來說,盡力了,結(jié)果怎么樣她都能接受。
但是她還是很希望自己能考上臨大。
也不知道林驍考得怎么樣,他也沒有主動提過。
然后又忍不住想,他們會不會在一個學(xué)校。
胡思亂想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成績快要出來了,精神一直緊繃著。
手不停地在各個群聊之間切換,看著大家議論紛紛,思緒不知道跑哪里去。
直到點進一個帖子,是在敘說異地戀的痛苦。
驚蟄忍不住點進去看了眼,然后皺著眉出來,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奶奶恰好問:“最近沒和堯堯一塊兒出去?。俊?br/>
驚蟄“嗯”了聲:“他家里長輩多,畢業(yè)了總要走動?!?br/>
怎么說都是跟著姥姥姥爺長大的,高考完就半個月不見蹤影,回來了也不去拜望,總歸不合適。
林驍最討厭家庭聚會了,今天去姥姥家,明天去舅舅家的,大家對母親和父親一直不滿意,連帶著對他都不是很親近,但他們家又有個要命的傳統(tǒng),就是背地里無論多討厭對方,一家人見了面都要客客氣氣,逢年過節(jié)該有的禮數(shù)都不能少。
各家的孩子到了這場合,都只有沉默的份兒,禮貌問了好就算交差,并不多聯(lián)絡(luò)感情。
林驍自小跟著姥姥姥爺住過一段時間,倒是比別人還要自如一點。
他沒事去給驚蟄發(fā)消息,各種親親抱抱的表情包。
驚蟄不是很外放的性格,學(xué)不來他這不要臉的勁頭,很少附和他,偶爾才回復(fù)一次。
不過奶奶提了之后,她忍不住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今天一整天林驍都沒聯(lián)系她。
驚蟄沉默片刻,然后主動說了句。
春天:哥,我明天就去做兼職了。
春天:今天出成績,有點緊張。
春天:你熬夜等,還是明早再看?
林驍沒有回她,可能在忙別的,驚蟄便擱下手機去干別的事了。
陽光暴烈地炙烤著整座城市,林驍站在太陽底下給玫瑰剪枝,邢曼在上班,中途回來拿東西,一歪頭就看見院子里有東西在晃動,勾著頭一看,原來是她家傻兒子。
于是腳步一轉(zhuǎn),就去了院子,推開虛掩的門,沉默地看著他很久:“哎,你腦子受什么刺激了。曬成煤球,你連最后一點優(yōu)勢都沒了兒子。”
林驍扭頭,手里拿著花藝剪,滿臉幽怨地看著她:“媽,他們都說題目很難?!?br/>
邢曼對林驍?shù)某煽兿騺聿槐笙M?,對于她來說,如今這成績已經(jīng)燒高香了,所以一直沒太關(guān)注他的高考成績,這會兒甚至他猛一提,她都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林驍抿了下唇,太陽曬得他睜不開眼,他蹲在那里,腳下是土地蒸騰出來的熱氣,他有些緊繃地說:“可我沒覺得,我甚至覺得挺簡單的,上次我這么覺得的時候,成績一瀉千里。”
仿佛噩夢重演,那會兒頂多是不能和她一個班,頂多是傷心一陣,可這次……他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對。
邢曼終于聽懂了,沉默片刻說:“因為不確定的事情很多,所以我們才需要努力,去爭取更多的選擇權(quán)?!?br/>
林驍手背擦了一下汗,有些難受。
邢曼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抬手輕輕抱了他一下:“你已經(jīng)很棒了,不要苛責(zé)自己?!?br/>
林驍點了點頭。
邢曼拍了他一下:“去洗個澡啦,傻子一樣,今天出成績,你要不去跟妹妹一塊兒等。”
凌晨零點查詢系統(tǒng)開放,明早去看當(dāng)然可以,但今晚誰能睡得著。
林驍搖頭:“考得很差,豈不是很丟人。”
邢曼挑眉:“是很丟人,但是考得差你就不打算和妹妹交往了嗎?如果不打算,那你就不去。如果打算,你不覺得你需要更努力去維系感情嗎?不然不覺得妹妹憑什么喜歡你,憑你是個傻子?憑你會曬太陽?”
林驍深深覺得自己被嘲諷了,扭過頭,皺著眉看母親:“媽!”
邢曼忍俊不禁,忍不住搖頭:“也不知道妹妹看上你哪兒了?!?br/>
林驍頓時來勁:“哎,我就是討妹妹喜歡,我也挺好的我?!?br/>
他豁然起身去洗澡,換了衣服問驚蟄,能不能來他家,或者他能不能去她家。
驚蟄一時沒明白,半晌才回了句。
春天:那你過來吧!
春天:你是要住這兒嗎?
擁抱春天:可以嗎?總不能讓我凌晨再跑回家吧?
擁抱春天:不過奶奶會不會不樂意?。?br/>
春天:不會,那你過來吧!我跟奶奶說。
春天:但是你得睡客房。
擁抱春天:不然呢?不睡客房我睡……[微笑]
擁抱春天:我倒是想,但是吧妹妹,我還想在奶奶和我爸媽那里多活幾年呢!
驚蟄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也就是下意識的話罷了,聞言頓時沉默,懷疑自己潛意識里是不是確實有那個意思,腦子里忍不住腦補些有的沒的,看他還在順桿子爬,終于忍無可忍。
春天:你……閉嘴。
林驍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兩處房子離得不遠,林驍熟門熟路過來按門鈴。
驚蟄去開門,看到他穿了一身新衣服,很悠閑的打扮,白衣黑褲,脖子里疊掛了兩條鏈子,驚蟄見過這個鏈子,以前上頭只有一個吊墜,現(xiàn)在多了一個……小蘑菇。
林驍抬手捏她臉:“妹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怎么這么想你。來,親親。”
他壓著聲音,故意逗她。
驚蟄拍了他一巴掌,也抬手掐他臉,嘆氣:“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br/>
林驍坦然點頭:“是呢!”
然后看著奶奶不在客廳,張開手臂狠狠抱了她一下,瞇著眼沖她笑。
驚蟄原本很平靜的心情,三兩下被他破壞掉,進去的時候心臟亂跳著,臉紅到耳朵尖。
他去跟奶奶打招呼,她跟在他身后,越想越氣。
她抬起兩只手,在身后揪他兩只耳朵,他耳朵尖尖的,揪起來更像精靈耳,揪完她自己笑了,罵聲都顯得綿軟:“煩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