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永恒
63.
林驍最近很郁悶,因為驚蟄突然一點時間都沒有了,她做了兩份兼職,除了咖啡店,還有一個家教的兼職,僅剩的一點時間,自然要留給奶奶,還要操心報考的事,幾乎沒有留給他的時間。
他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之后,以為迎接自己的是大把培養(yǎng)感情的時候,甚至想過和驚蟄一塊兒去畢業(yè)旅行,因為奶奶身體剛好,驚蟄肯定不會放心走得遠,所以他的計劃是志愿確認(rèn)書填好后在省內(nèi)玩幾天,到時候求一下父母,讓他們每日去探望一下奶奶。
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考慮得還算周到,就差跟她商量了,沒想到自己還是把事情想得太過于簡單。
成績出來的第二天,他睡過頭了,起來的時候驚蟄已經(jīng)走了,留個紙條給他,說早飯在桌子上,讓他自己把粥熱一下。
她說去咖啡店兼職了,他記得那里,在小區(qū)外的拐角,很小的門頭,進去是兩層的空間。
林驍吃飯的時候,一直皺著眉頭,發(fā)了幾條消息問她怎么都沒跟他說過。
她應(yīng)該在忙,過了會兒才發(fā)了語音,壓低聲音匆匆說了句:“之前面試以為沒希望就沒告訴你,昨天突然接到通知去上班,昨晚有事就忘記跟你說了?!?br/>
那會兒腦子里被成績?nèi)麧M,哪里想的起來這些。
他吃過飯跟奶奶告別,叮囑護工多留心,順便留了自己的電話號,如果找不到驚蟄,就找自己。
他沒叫司機來接,也沒叫車,原本因為成績的喜悅被沖淡了一些,興致缺缺地回復(fù)著親戚朋友的問候和祝福。
陳沐陽考了521,剛好卡到一本線上,凌晨就在狂笑,到處嘚瑟。
江揚比陳沐陽還好一點,546分,不過他??级疾诲e,原本預(yù)估他至少能考到550以上的,結(jié)果比預(yù)估的底線還低,出了成績他已經(jīng)打算放棄原本設(shè)想的第一志愿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
老師們也很高興,年級主任老傅在大群里瘋狂發(fā)紅包,恭喜大家圓滿結(jié)束高三,踏上新的征程。
老鄧頭很欣慰,一班全員六百分以上。
第一名甚至卡在七百分,差一點就是狀元。
遠在二區(qū)的實驗班和復(fù)習(xí)班更是成績優(yōu)異。
總之到處喜氣洋洋。
據(jù)說這次附中整體水平是擴招以來最好的一次。
班群里全在嚎叫,宣泄自己高三的委屈、痛苦、掙扎。
說著說著,好像又覺得沒什么大不了了,轉(zhuǎn)而開始談?wù)撈鹨恍┯腥さ募毠?jié),氣氛重歸輕松。
林驍?shù)搅丝Х鹊?,手機合上塞進口袋,推開推拉門的時候,門口風(fēng)鈴響了一下,里面有人在說:“歡迎光臨!”
他落座在窗前,隨便點了一杯拿鐵,目光逡巡著,沒看到驚蟄。
窗外陽光透進來,在桌面灑下一片金。
懸著的心落下來之后,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柔和緩慢起來。
咖啡店不大,也不算小,一樓約莫有七八個座位,二樓應(yīng)該是有貓,樓梯口貼著貓咪的指示牌。
他盯著看了會兒,想驚蟄可能在樓上。
過了會兒,果然看到她從樓上下來,換了服務(wù)生統(tǒng)一的制服,衣服很修身,勾勒出她的身形,好像畢業(yè)之后,每個人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有一瞬間,他覺得她有些陌生。
她拿著一個小本子,認(rèn)真地記錄著經(jīng)理說的話。
似乎是有感應(yīng)似的,她忽然望過來,隔著不遠的距離,有些錯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沖他笑了下,歪頭敲了敲自己手里的本子,意思是:在忙。
陌生感又頃刻消散。
她做什么都很認(rèn)真,看著單純懵懂,其實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也并不是一個很拼命的人,但一直在朝著既定目標(biāo)走。
林驍抬了下手,輕輕揮了下,意思是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是很開心,但似乎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
如果她什么也不干跟他待在一起,好像才是不可思議。
只是他被熱戀蒙蔽住了眼睛,忘記兩個人本來就相差巨大。
從性格到習(xí)慣,從處事原則到未來規(guī)劃,可以稱得上是天差地別。
沒來由的,想起她說那句:“我要照顧奶奶,考上了大學(xué)也會一直跟奶奶一起住,奶奶有事,我會第一時間陪奶奶,其他都要靠邊。我和奶奶沒有什么積蓄,有了積蓄也不喜歡大手大腳,咱們兩個差別還是挺大的。我的情況就是這些,你要還是覺得不介意,我們可以試試?!?br/>
那時并非沒有聽進去,只是喜悅占了上風(fēng),覺得沒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現(xiàn)在想想,驚蟄一直比他要理性得多。
他到現(xiàn)在也沒有覺得后悔,只是突然有點難過,他覺得自己早就沒了理智,而她卻始終清醒著。
忍不住,又開始恨她,恨她為什么要出現(xiàn)。
明明昨晚還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今天又覺得自己是最卑微的砂礫。
以為戀愛了是這場暗戀美好的結(jié)局,沒想到是再次被她左右情緒的開始。
兩個人短暫地打了個照面,之后他就沒再和她對上目光了,坐在那兒玩了會兒手機,直到父母反復(fù)在催讓他回去,責(zé)備他太黏人,說再這樣下去,奶奶要對他有意見了。
他笑了下,抬眼又去看驚蟄,她第一天上班,似乎一直有人在帶她熟悉工作,看起來很忙碌。
過了很久,驚蟄大概是撿了去衛(wèi)生間的空隙,回了他一個哭臉:好復(fù)雜。
然后催他回家:哥,別在這兒待著了,怪無聊的。
她發(fā)了個親親的表情包。
林驍瞬間就又原諒她了。
這邊人流量并不少,驚蟄根本沒有太多空閑,就算有也不可能上班偷懶。
所以其實他待在這里只是徒勞給自己心里添堵罷了。
林驍深呼吸了一下,認(rèn)命地回了句:“好?!?br/>
頭三天是熟悉工作,勉強算作崗前培訓(xùn),她后來固定下午班,上午時間空出來了,可是又接了個家教的工作,她還要陪奶奶,閑了要琢磨志愿,好在她目標(biāo)一直很清晰,也早了解過,直接填報了。
五個平行志愿,她只填了兩個。
以防萬分之一的概率,最后一個拿來保底。
林驍五個全填了臨大,沒敢報第二個,害怕滑檔,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又丟失。
是不同的專業(yè),接受了調(diào)劑。
驚蟄埋怨了句:“你要不填滿吧!”
他的分?jǐn)?shù)實在是有些危險。
林驍拒絕:“不然就去復(fù)讀?!?br/>
等待錄取的過程漫長又折磨人,他幾乎每天都要去看一眼自己的錄取情況,擬定錄取的時候,他甚至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過了好久才按著胸口,長長吐出一口氣。
圓滿了。
驚蟄一直在做兼職,其實也沒有很缺錢,就是覺得如果不做點什么,就要開始坐吃山空了,奶奶身體大不如前,她不盡早站起來,以她對奶奶的了解,肯定會不安。
賺錢沒有想象那么容易,兩份兼職已經(jīng)讓她心力憔悴,每天回家的時候,就只想著躺下來休息,有時候掙扎著爬起來給林驍發(fā)消息,也只是一句:“晚安?!?br/>
偶爾也會覺得愧疚,感覺他跟自己戀愛,好像并不能帶給他什么快樂,反而是他在一直遷就她的步伐。
七月底的時候,驚蟄第一次拿到工資,是咖啡店的,整整四千塊。
很高興,這是她賺的第一筆錢,想和林驍分享的時候,打開聊天框卻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說一句早安晚安之外的話了。
甚至驚蟄都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她休了兩天假,閑下來卻有點不敢去找他。
大約因為發(fā)現(xiàn)他好久沒跟自己說話,突然之間有點陌生。
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在談戀愛。
她沒有直接去問,反而拐彎抹角去翻他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最近三天沒有動態(tài),于是又去翻陳沐陽和江揚的朋友圈,陳沐陽跟爸媽去了佛羅里達,江揚帶妹妹去了迪士尼,各自都不在南臨。
那他最近在干什么呢?
驚蟄手指摩挲了會兒手機,給林叔叔打了個電話,感謝林叔叔昨天來看奶奶。
昨天她在上班,回去之后才知道。
林叔叔還給她買了點吃的,理應(yīng)感謝。
她寒暄了幾句,卻沒能聽到丁點林驍?shù)南?,依舊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然后忍不住又跟邢曼阿姨打了個電話,卻聽到,他去參加同學(xué)聚會了。
他很少去這種場合,更何況陳沐陽和江揚都不在。
驚蟄一個一個群聊翻過去,沒發(fā)現(xiàn)一個班有同學(xué)聚會,最后只能猜測是他之前四班的。
她記得加過四班的胡曉曉,翻到對方企鵝動態(tài)里,果然看到了聚會的照片。
她把照片放大看有沒有他的時候,沒有看到林驍,卻看到了舒鶯,她都快把她忘記了,她今年考得也很不錯,成績和林驍很接近。
她心臟忍不住酸了下,鬼神神差摸去自己知道的所有可能在聚會上的人,然后看到一個評論:水哥不會移情別戀了吧!別說那位今天好漂亮。
腦子里突然飄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他會不會突然醒悟,自己其實乏善可陳。
他想點進那人的動態(tài)里看有沒有其他東西的時候,突然愣了會兒,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曲折迂回到了別扭的程度。
她閉了會兒眼,呼吸放輕了,很安靜地思考了會兒。
終于發(fā)覺,自己是在害怕。
害怕他已經(jīng)后悔了。
大群里又提到了表白墻,她麻木地刷著,有人發(fā)現(xiàn)寫給驚蟄表白的那張便簽條,已經(jīng)沒有了,不知道被誰撕走了。
或許是假期太長太無聊,連這種話題都討論的津津有味。
同學(xué)甲:寫的人唄!留個紀(jì)念,或者銷毀“罪證”。
同學(xué)乙:怕被水哥暗殺嗎?哈哈哈。
同學(xué)丙:也可能是水哥水嫂的cp粉。
……
其實也可能是被誤撕。
驚蟄對這個不感興趣,甚至那天猜測的人,驚蟄都不太認(rèn)識,連名字都猜不出來。
她剛想退出去,就看到一個熟悉的昵稱。
擁抱春天:我撕的。
同學(xué)甲:?
同學(xué)乙:??
……
同學(xué)N:?。。。。?!
一連串的問號和感嘆號,似乎有些不太相信這是林驍出來說話了,也不相信林驍能干出來這種事似的。
不知道誰問了句:不會吧班長,占有欲這么強?一張紙條而已。
同學(xué)甲:強烈譴責(zé)你這一不道德行為。
同學(xué)乙:你這是在踐踏一個少男的心。
同學(xué)丙:過分了?。?br/>
驚蟄眉毛輕輕跳動了一下,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然后就看到——
擁抱春天:……我寫的。
擁抱春天:我撕的。
擁抱春天:我準(zhǔn)備留給我女朋友做紀(jì)念。
群里短暫地安靜了幾秒,然后消息快速地往上刷著,潛水的都過來冒泡以示敬意。
同學(xué)丁:感覺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同學(xué)戊:信息量巨大。
同學(xué)戌:這是我免費就能聽的?
……
驚蟄心跳驟然加速,驀然關(guān)了群。
林驍在聚會上,有些無聊,有個不太認(rèn)識的女生一直在調(diào)侃他和舒鶯。
沒對他說,小聲跟旁邊的女生議論著,恰好他能聽見而已,分寸把握得剛剛好,并不會太直白,卻能句句暗示到位。
惋惜他和舒鶯門當(dāng)戶對,為什么插進去一個沈驚蟄。
甚至舉例王子和公主之間插進去了一個灰姑娘。
沒覺得冒犯,反而覺得好笑。
如果人能簡單地金錢或者家世衡量,或許他就不會這么患得患失了。
有人問他,女朋友怎么沒來,他回了句有事,聚會上大多都形單影只,偶爾有一兩對兒挨著坐。
本應(yīng)該并不會覺得失落的,可竟然還是覺得興味索然。
人多,很熱鬧,那女生微弱的聲音卻一直往耳朵里鉆,他也懶得理會,這場合跟人鬧起來,顯得沒品,驚蟄知道估計也不會太開心。
他索性換了個位置,耳不聽為靜。
打開手機群,就看到那條表白墻的,然后就回復(fù)了。
看著群里消息一直在刷,他卻意外很平靜,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比想象的更喜歡她。
聚會上也有人在突然“臥槽”了一聲,抬頭問林驍:“班長,真是你寫的啊?”
林驍“嗯”了聲。
那人沖他豎大拇指:“班長你栽了?!?br/>
他短促地笑了聲。
包廂門被推開的時候,他是最后一個扭頭的,意外地一挑眉,然后看著驚蟄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她先是沖大家抱歉地鞠躬:“不好意思,我找他有點事?!?br/>
在一片注目禮中,輕輕扯了他一下:“可以提前走嗎?”
或許應(yīng)該打電話讓他出去,但她惡劣地想要證明一下身份。
林驍心頭一跳,起身跟大家告辭,下樓的時候提前結(jié)了賬,然后被她牽著手走了出去。
外面霓虹閃爍,南臨的夜色璀璨奪目。
他歪著頭問她:“去哪兒啊?”
驚蟄不知道,她只是突然很想見他,很想和他單獨待一會兒。
餐廳位置有點偏,她本來想打車,卻七拐八拐拉著他走在跨江大橋上,這是南臨最長的橋,走到中間的時候,夜色中甚至看不清兩端結(jié)束在哪里。
世界顯得很大,人很渺小。
感情也很渺小。
但兩個微弱的星火相遇,也足夠點亮彼此。
在寂靜無人的夜里,驚蟄踮著腳沒有章法地親他。
林驍背抵在護欄上,突然很輕地笑了下。
驚蟄停下來,凝視他:“笑什么?”
林驍搖搖頭,還是在笑:“你剛剛很像……”
驚蟄:“嗯?”
林驍已經(jīng)做了逃跑的準(zhǔn)備,后退一步說:“像小豬啃白菜。”
驚蟄真的氣的揍他,最后悶聲說著:“我再也不親你了?!?br/>
林驍愣了下,低罵了聲自己,然后拉住她:“對不起,我錯了,別這么對我啊妹妹,我是小豬,我啃你?!?br/>
他扣著她的脖子,真的去啃咬她的嘴巴。
在某一刻,仿佛比接吻還要色氣,驚蟄氣著氣著就笑了,抬腿踢他:“你很煩?!?br/>
說話卻有氣沒力,綿軟著。
林驍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猜測她突然來的原因:“你看到群消息了?”
驚蟄點點頭。
林驍“嘖”了聲,故作可憐地夸大其詞說:“怎么辦,我愛你愛得好沒有尊嚴(yán)?!?br/>
驚蟄雙手捧著他的臉,很認(rèn)真地親了他一下。
“我今天想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翻遍了所有可能和你有聯(lián)系的人的動態(tài)?!?br/>
林驍錯愕:“干嘛不直接來問我?!?br/>
驚蟄睫毛顫動了下:“你好幾天沒和我說話,我也沒和你聊天了。我突然害怕,你是不是后悔了。因為好像我沒有能給你什么。我還聽到別人說你是因為舒鶯才去的?!?br/>
林驍覺得有些荒謬:“我這不是看你太累了,不想騷擾你,想讓你多休息嗎?你就這么亂想?天地良心我跟舒鶯連話都沒說一句,我也不知道她會來。”
驚蟄抬頭看了他一眼,眉毛擰著:“你可能是個笨蛋。”
林驍:“?”
驚蟄掐著他的臉,郁悶道:“我是說,我很喜歡你,不想失去你。我可能做的不夠好,但我會試著去調(diào)整改進,不要對我失望?!?br/>
林驍錯愕片刻,忽然笑起來,一把把人抱進懷里,按在自己胸口。
“妹妹,我真的,好愛你?!?br/>
會因為你的冷落覺得失落,但你再次朝我走來,還是會覺得世界被點亮。
只要你說愛我,我就能原諒所有的心酸和不安。
“哎,小豬,該回家了。”驚蟄戳了戳他。
他頓時有些不高興:“可以跟你回家嗎?”
驚蟄搖頭:“不可以哦?!?br/>
叔叔阿姨知道了肯定會覺得他們沒有分寸的。
林驍撇嘴:“什么時候才可以結(jié)婚??!”
驚蟄忍不住笑:“你未免想的也太早了?!?br/>
林驍輕哼:“我連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br/>
驚蟄臉紅了片刻,掐他。
林驍躲著,順勢摟住她的腰:“再啃一會兒?”
驚蟄踮著腳作勢要親他,快碰到了又撤開,看他喉結(jié)忍不住滾動了下,捂著臉笑起來。
長風(fēng)穿過胸膛,那里有著年輕而熾熱的心。
他們相信,哪怕一剎那的相愛,也是永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