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三十六劍
藏老人有些惱火,不過這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怨他自己,而且短時間內(nèi)也無可奈何,他干脆就由攻轉(zhuǎn)守,他倒要看看,這個曾經(jīng)的紫府劍仙能支撐到什么時候,只要稍顯頹勢,他立刻就會反守為攻,讓此人死無葬身之地。
既然藏老人一意防守,那么李玄都便也奈何不得他,而且“逆天劫”的反噬也開始初現(xiàn)端倪,很快便有一竅流血。
藏老人嘿然一聲,再次屈指輕彈,稍稍逼退“人間世”之后,他一手掐訣,腳下踏罡,口中飛快地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音節(jié),然后就見一條條黑色的“陰蛇”生出,從四面八方朝李玄都激射而至。
李玄都全力運(yùn)起“北斗三十六劍訣”,完全拋卻馭劍之道,而進(jìn)入御劍之境,劍隨心動,身隨劍走,“逆天劫”劍氣隨意潑灑,如一道道長虹,不但將“陰蛇”悉數(shù)絞殺,而且還將這方密室撕扯得千瘡百孔。
藏老人因為懷中的韓芊芊之故,愈發(fā)投鼠忌器,堂堂一位天人境大宗師,竟是在各種緣由之下,被暫且只有先天境的李玄都壓制在了下風(fēng)。
“人間世”的劍氣之盛,“逆天劫”的殺力之強(qiáng),使得藏老人接招的手掌血肉盡去,露出了森森白骨,不過與此同時,藏老人的手掌也在急速復(fù)原,血肉皮膜筋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不斷填充復(fù)原,使得他這只手掌不斷在生滅之間來回交替,旋生旋滅。
李玄都已經(jīng)足足四年沒有如此肆意揮灑劍氣了,哪怕上次與陸雁冰一戰(zhàn),也遠(yuǎn)沒有今日這般盡興,不過代價巨大,在這片刻的時間中,已經(jīng)是三竅流血。
依照這個速度,恐怕用不了半個時辰,李玄都就要受“逆天劫”的反噬而死,或是主動停手,被藏老人生生打死。
進(jìn)退兩難。
藏老人看在眼中,不由笑道:“我道是什么仙家手段,原來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微末伎倆,不知你還能堅持多久?”
李玄都咬牙不答話,腦中回想起自己當(dāng)日從劍秀山洗劍池中隨瀑布而落的景象,劍勢有增無減,劍氣相連,竟是有了幾分瀑布垂落九天的浩大氣象。
整個密室頓時坍塌大半,無數(shù)泥土碎石一起落下。
塵土散去,藏老人仍是以自己的身體死死護(hù)著懷中女子,另外一只袖口盡碎且已經(jīng)完全化為白骨的手掌撐著一塊砸落下來的巨大石塊。
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來,還要以為出劍的李玄都才是動輒殺人的大惡人,而這個極力護(hù)住懷中女子的老人,則是一位救人于危難之間的老前輩。
要不怎么說知人知面難知心。
李玄都握劍的手掌掌心已經(jīng)露出白骨,甚至整只手掌都呈現(xiàn)出一種萎縮之態(tài),青筋暴起,皮包骨頭。
不用藏老人如何出手,他已經(jīng)四竅流血。
這一劍之后,藏老人終于是動了真怒,一身氣機(jī)沛然而發(fā),將周圍的泥土碎石悉數(shù)震成齏粉,冷笑道:“找死!”
沒有什么花哨取巧,僅僅是自身的氣機(jī)爆發(fā),便已經(jīng)如大江大潮朝著李玄都席卷而至。
殘存的半個密室劇烈搖晃,李玄都身后的地道隨之塌陷,大地轟隆作響,好似陣陣?yán)坐Q,落下的碎石已亦是砰然碎裂。
一瞬間李玄都只覺得體內(nèi)氣海沸騰,神魂震蕩,若不是他以“玄微真術(shù)”竭力壓抑安撫,恐怕會直接傷上加傷,從四竅流血變?yōu)槠吒[流血。
此乃天地共鳴,以自身氣機(jī)共鳴天地元?dú)狻?br/>
這便是天人境大宗師傲視人間的大神通,世人所謂天人合一,便是如此。
更上一層,由共鳴變?yōu)轳{馭天地元?dú)饣癁榧河?,即是天人三境中的無量境,藏老人的本尊便在此等境界之中,如果李玄都對上的是藏老人本尊,只有瞬間落敗的下場,幸而這具分身只是初入天人逍遙境,可就算如此,也讓李玄都著實難以消受。
支撐這座密室的墻壁上出現(xiàn)一道道裂縫溝壑,眼看著便要徹底坍塌,可是因為藏老人氣機(jī)的強(qiáng)行支撐,又遲遲沒有坍塌。
藏老人望向李玄都,沒有急于出手,緩緩開口:“年輕人,行走江湖的第一要義便是惜命,然后保命,不管不顧地拼命是傻子才做的事情。本座不得不承認(rèn),你的確很了不起,無論是心性還是根骨,也許在你活到本座這個歲數(shù)的時候,你的境界要比現(xiàn)在的本座高出許多,但是有一點(diǎn),你得先活到本座這個年齡?!?br/>
藏老人的臉上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世人都說本座殘忍無情,好像本座就是個只會殺人的瘋子,可如果本座只是一個亂殺人的瘋子,那么還能活到今日嗎?”
話音落下,藏老人身形倏忽而動,瞬間來到李玄都的面前,橫臂掃出。
李玄都雖然已經(jīng)做出格擋動作,但整個人還是被砸得撞入墻壁之中。
顯而易見,面對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師,哪怕李玄都已經(jīng)動用了“人間世”,仍舊是沒有一戰(zhàn)之力。
藏老人居高臨下,看著這個不自量力的可憐蟲單膝跪地,身上滿是塵土。
下一刻,李玄都驟然起身前沖,在前沖的同時以氣機(jī)御過掉落在地的“冷美人”,左手提“冷美人”,右手握“人間世”,以左手刀對著藏老人就是當(dāng)頭一劈。
是脫胎于“魔刀”宋政“天地任我行”的一式劍。
天人共鳴的藏老人仍舊一手抱著韓芊芊,伸出另外一掌,生生破開凜冽劍氣,輕描淡寫地握住“冷美人”的刀鋒,手掌上的血肉悉數(shù)消失,可見白骨,但緊接著便恢復(fù)常態(tài),眨眼之間,如此變化數(shù)次,藏老人的手掌仍舊是完好如初。
然后藏老人向前重重一推。
一推之下,李玄都整個人如流星一般,身軀再次撞入已經(jīng)坍塌的廢墟之中。
又是轟然震動。
此時縣衙中的幾人愈發(fā)不明所以,到底是哪路高手,竟是逼得宗主如此出手?難道是金剛宗的悟真?
塵埃中,雖說藏老人懷中抱著一個懷了身孕的女子,但仍舊不損淵渟岳峙的宗師風(fēng)范。
待到煙塵散去,李玄都緩緩站起,神色自若。
他將冷美人收回腰間,然后一手握住“人間世”的劍柄,一手并攏成劍指,在斷劍的劍身上,一抹而過。
“人間世”微微顫鳴,竟是與李玄都共鳴。
藏老人既然能與天地共鳴,那么李玄都也能與手中的三尺青鋒共鳴。
正所謂“匣中寶劍時時吼,不遇同人誓不傳?!币粍泶巳碎g,對于“人間世”而言,李玄都便是志同道合之人。
只見劍身之上蕩漾起層層“碧波”,就如那洗劍池湖面的波光粼粼,繼而又有云霧生出,云卷云舒,煙波浩渺。
李玄都握劍而身形不動如山,但從他的背后生出數(shù)十條虛幻手臂,這些手臂不同于以往,不再是徒手,而是同樣握著一柄柄“人間世”。
藏老人瞇眼望去,看出些許門道,這些手臂剛好是三十六之?dāng)?shù),每一只手臂演化一劍,如此便是三十六劍,正應(yīng)了“北斗三十六劍訣”。
雖然在數(shù)量上不如足有百劍之多的蘇云媗,但這一刻,李玄都的一身劍道所學(xué),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劍道至簡也至繁。由簡入繁,以一元演萬象;自繁而簡,以千機(jī)化虛無。
李玄都以“千劍觀音”演化“北斗三十六劍訣”,一劍化作三十六劍,三十六劍本是一劍,返璞歸真,此為歸真。
此時李玄都唯有手中一劍。
一劍遞出,三十六劍同時出劍。
此劍強(qiáng)行破開藏老人的天地共鳴,沒了藏老人的氣機(jī)支撐,這處密室也終于完全坍塌,大地轟然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