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情之請
世人常說姓名二字,實則應(yīng)是拆分開來,分為姓、氏、名、字。
姓者,統(tǒng)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別其子孫之所自分;姓氏者,標(biāo)示家族血緣之符號也。
三代以前,姓氏分而為二,男子稱氏,女子稱姓。氏所以別貴賤,貴者有氏,賤者有名無氏。姓所以別婚姻,故有同姓異姓庶姓之別。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
三代之后,姓氏合而為一,皆所以別婚姻而以地望明貴賤。
其次是名和字,稱呼旁人和自稱又有區(qū)別。
稱呼旁人時,稱其表字是有禮,當(dāng)面直呼其名是無禮。
如果是自稱,自稱自己的表字,便等同是自己稱贊自己的德行,是狂妄的表現(xiàn),與人敵對之時,可自稱表字,以顯霸道。尋常時候,自稱要自稱其名,以示謙遜。
此時蘇云媗稱呼李玄都的字“紫府”,是有禮。自稱自己的名“云媗”,是謙恭。且不說她說得是真是假,堂堂慈航宗的蘇大仙子把姿態(tài)放得如此之低,李玄都也不是半點規(guī)矩不懂的愣頭青,如此一來,無論是看在顏飛卿的面子上,還是看在蘇云媗本人的面子上,李玄都倒是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好認(rèn)可了。
不過也不能就這么認(rèn)可。
李玄都道:“外有邪道十宗等諸多妖邪,內(nèi)有十二宗門的大小齟齬,靄筠的為難之處,我理會得。雖說非常之時當(dāng)行非常之法,但是此等手段,終究是上不得臺面,若是傳揚出去,難免會折損了靄筠的名聲,還有顏玄機(jī),你們大婚將近,正所謂夫妻一體,就算靄筠不在意自自身,也要顧及一下顏玄機(jī),所以還是應(yīng)當(dāng)慎重為好,此事也最好再斟酌一下,以求合則兩利,以免敗則兩傷,不知靄筠以為如何?”
蘇云媗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紫府所言極是,云媗受教了?!?br/>
“不敢,不敢?!崩钚家粩[手道:“不過是朋友之間的幾句規(guī)勸之言,哪里敢當(dāng)一個‘教’字?!?br/>
李玄都可以跟蘇云姣嬉笑怒罵,是因為蘇云姣無甚城府,可以拋開種種利害和身份,僅僅是以個人的身份坦誠交談,無論是怒也好,喜也罷,也都僅限于二人之間。
可蘇云媗不一樣,她代表了慈航宗,甚至還代表了正一宗以及大半個正道,她的一怒一喜,絕不是出自她個人之感情,而是代表了某種態(tài)度。就如當(dāng)年正一宗問罪于那位喜好音律的法相宗長老,是正一宗的諸多長老當(dāng)真怒不可遏嗎?都是見慣了腥風(fēng)血雨的老江湖,哪里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大動肝火,實則是因為正一宗身為正道領(lǐng)袖,要表現(xiàn)出一個“怒”的態(tài)度,既是給法相宗看的,也是給其他正道宗門看的。
所以此時李玄都每句話都要字斟句酌,不敢留下半點疏漏。
蘇云姣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半低著頭,看不上臉上表情,不過她的耳朵卻是豎了起來,仔細(xì)聽著兩人的談話,越聽越發(fā)心驚。
姐姐的秉性如何,她這個做妹妹的最是清楚,是極為傲氣的,可在這人面前,卻是能把姿態(tài)放得這么低,看來這人姓李的就是紫府劍仙應(yīng)該確鑿無疑了,不過當(dāng)年姐姐他們不是與這人打得天昏地暗嗎,怎么現(xiàn)在又成故交了?還說著這些云遮霧繞的話語,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而且這個姓李的也和剛才也不大一樣,一本正經(jīng),道貌岸然,淵渟岳峙,大偽似真,裝模作樣,還真有點江湖名宿的意思了。
正當(dāng)蘇云姣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蘇云媗說道:“紫府,云媗有一不情之請相求?!?br/>
李玄都道:“靄筠請講?!?br/>
蘇云媗緩緩道:“明雍十一年,金帳汗國侵襲遼東黃龍府,殺我大魏百姓數(shù)千,擄掠俘虜數(shù)百人,皂閣宗隨之派人前往龍府收殮亡魂。明雍二十九年,金帳汗國又侵西北之涼州、秦州,三十年又侵涼州,殺軍民百姓數(shù)萬,皂閣宗又遣弟子收殮亡魂。除此之外,還有武德元年,武德八年,武德十年,金帳汗國數(shù)次南侵,死傷百姓以十萬計,皂閣宗由此而興,可憐百姓生前遭受戰(zhàn)禍,妻離子散身死,已是極苦,死后仍是不得安寧。紫府,你方才提過北邙山中的盜墓賊,說他們是發(fā)死人之財,可皂閣宗此舉,更甚于盜墓賊。我更要說的是,如今皂閣宗已經(jīng)不滿足于現(xiàn)狀,他們甚至還想直接造就人禍。”
李玄都一怔,“他們敢這樣?”
蘇云媗輕聲道:“紫府是個心系天下之人,所以我才會有這個不情之請?!?br/>
“到底是什么事?”李玄都的臉色變得凝重。
蘇云媗道:“如今太陰尸即將出世,皂閣宗自是對太陰尸勢在必得,不過除了太陰尸之外,他們還要順勢在北芒縣的縣城內(nèi)以人性命祭煉邪法,至于如何得知此事,還要歸功于紫府和顏玄機(jī),你們曾在井子鎮(zhèn)和東山撞破了皂閣宗藏老人收集命犯天煞魂魄之事,再聯(lián)系到皂閣宗最近的許多異常舉動,其目的已經(jīng)不言而喻,這也是我先前所說的變故?!?br/>
李玄都又問道:“那靄筠的意思是?”
蘇云媗道:“就算紫府沒有以子母符傳訊,我也要在三天后返回北芒縣著手準(zhǔn)備應(yīng)對此事,現(xiàn)在提前回來,卻是沒有必要再走第二趟了。就請紫府助我一臂之力,先將城內(nèi)的皂閣宗布置除去?!?br/>
李玄都皺起眉頭道:“不是我長他人威風(fēng)滅自己志氣,北芒縣距離北邙山不過咫尺之遙,皂閣宗的山門便在北邙山中,再加上一位太玄榜排名第四的藏老人,就算有靄筠和玄機(jī)兄兩人,恐怕也不是對手?!?br/>
蘇云媗輕嘆一聲:“紫府說的是正理,所以我已經(jīng)以飛劍傳書聯(lián)絡(luò)如今正在龍門府地界的諸位同道,除了東華宗的南柯子前輩,還有一位金剛宗的大德和他的弟子們,也會前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李玄都露出幾分驚訝之色,問道:“可是那位在太玄榜上排名第七,有‘金身羅漢’之稱的悟真大師?”
蘇云媗點頭道:“正是悟真大師,他恰巧帶著弟子在龍門府一帶化緣行善,收到我的傳書之后,已經(jīng)決定趕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李玄都緩緩說道:“我聽說過這位悟真大師,將的佛家的‘金剛之身’臻至極致后,已經(jīng)證得‘金剛法身’,同時精研佛家典籍,佛法精深,德行高潔,被江湖中人盛贊為‘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以缒陼r一直想要問劍于這位佛家大德,可惜一直緣鏘一面。若是悟真大師也來相助,那么此事便大有可為,就算對上藏老人,我們也有一戰(zhàn)之力?!?br/>
蘇云媗道:“正是如此,因為北芒縣距離北邙山極近,皂閣宗勢大,而地處中州的靜禪宗已經(jīng)封山閉寺,無法馳援,其他宗門又遠(yuǎn)在千里之外,所以我們正道中人才要聯(lián)起手來,如此才能有幾分勝算。所以也要麻煩紫府,去幫我說服陸夫人,請她不要置身事外,畢竟都是正道中人,聯(lián)手共抗邪道才是第一等的大事,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對于先前的事情,云媗可以親自向陸夫人賠情道歉?!?br/>
李玄都想了想,回答道:“不瞞靄筠,我還是從你的口中得知那位夫人姓陸,先前不過是略有交情而已,至于她如何想或是如何做,我不好推測,更不好干涉,所以此事我只能說盡力而為?!?br/>
蘇云媗緩緩起身,朝著李玄都施了一禮:“不管如何,云媗都先行謝過紫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