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局勢
因為宮官是以傳音向李玄都解釋,所以蕭翰還不知道自己的底細(xì)已經(jīng)被人查了個一清二楚,他只看到宮官的嘴唇微動,大概猜到了這名女子是在向同伴介紹自己的身份。
便在此時,跟隨在蕭翰身旁的老者輕聲說道:“這名女子的修為十分不俗?!?br/>
蕭翰面上不顯,心中卻是微微一驚。
他身旁的這位老人名叫安羅,在樓蘭城中大名鼎鼎,縱橫西域多年,殺人無數(shù),號稱三千馬賊的老祖宗,在西域地界上的馬賊首領(lǐng)有半數(shù)是被他帶出來的后生晚輩。
安羅是用刀的好手,與中原宗門中的用刀高手不同,他的刀法是從死人堆里磨煉出來的,所以十分狠厲,若是遇到那種廝殺經(jīng)驗較少的宗門高手,哪怕境界修為略勝于他,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按照道理來說,安羅也算是一方之霸,不必在別人的屋檐下看人家的臉色,此時應(yīng)該在自己的老巢中受屬下弟子的供奉,安享清福??伤倪\氣不太好,遇到了由儒入道的“血刀”寧憶,自己麾下的馬賊被寧憶屠戮無算,幸存下來的馬賊要么臣服寧憶,要么作鳥獸散。安羅本人當(dāng)然曾經(jīng)出刀,可惜敗于寧憶的刀下,這才逃到了樓蘭城中養(yǎng)傷,并由此結(jié)識了蕭翰。兩人結(jié)成盟友之后,蕭翰在樓蘭城中步步登高,安羅也出了不少力氣,如今更是蕭翰的左膀右臂。
蕭翰出身于大家族蕭氏,本身就見識不凡,在聲名鵲起之后,他又通過各種手段與其他幾房的蕭氏族人取得了聯(lián)系。論輩分,玄女宗的宗主蕭時雨是他的姑母一輩,齊州的“瑯琊蕭”的家主蕭云是他的叔父一輩,蕭遲是他的堂弟,通過蕭遲的關(guān)系,他與牝女宗也有些聯(lián)系,所以他對中原江湖還算了解,按照中原江湖的劃分,安羅是歸真境九重樓的高手,而且安羅生性驕傲,很少看得起不如自己之人,能被他說是高手,那么這名女子就真是高手。
蕭翰不敢太掉以輕心,如今的西域局勢復(fù)雜,樓蘭城中暗流涌動,因為草原戰(zhàn)事的緣故,他在樓蘭城中的地位不是十分穩(wěn)固,畢竟他起勢的時間太短,底蘊還是淺了些,先前依仗著姐姐的名頭行事,也得罪了不少仇家。如今伊里汗和拔都汗決裂,好些個與拔都汗有關(guān)系的家族已經(jīng)開始暗中針對于他,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此時機盯上了他,想要用他的項上人頭去向拔都汗獻媚。
李玄都看了眼蕭翰,想起了曾經(jīng)在王庭見過的蕭夫人,由此看來,這位蕭夫人果然不是什么普通女子,從一個家破人亡的孤弱女子一躍成為王妃,又悄然扶持了自己的堂弟,可見野心不小。
蕭翰接觸到李玄都的視線之后,變得矜持守禮起來,微笑道:“還未請教兩位的尊姓大名?!?br/>
李玄都改了古人詩句的一個字作為答復(fù),“相逢何必要相識?!?br/>
蕭翰點了點頭,“閣下所言極是,那我們就江湖再會,就不打擾兩位的興致了?!?br/>
說罷,蕭翰朝兩人抱拳一禮,轉(zhuǎn)身離去,極有風(fēng)度,這便是世家子
弟和爆發(fā)豪強的區(qū)別了,雖說本質(zhì)上并無根本區(qū)別,但世家子弟的吃相總要好看一些。換成尋常人,難免要對蕭翰心生好感。
宮官臉上微笑不變,卻以傳音對李玄都說道:“見風(fēng)使舵的好手?!?br/>
李玄都不置可否,目送著蕭翰離去。
蕭翰走出門外,身旁的扈從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公子,咱們不歇息了?”
蕭翰臉色一沉,冷冷望了他一眼。
扈從后知后覺,大氣也不敢喘。
蕭翰收回視線,問道:“安老師,你能看出這兩人的來歷嗎?”
安羅皺了皺眉頭,嗓音沙啞地說道:“男的,看不出。女的,似乎是牝女宗中人。”
“牝女宗中人?!笔捄驳纳裆婢徳S多,“托我那位兄弟的福,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牝女宗的廣妙姬,她不日就會趕到樓蘭城,難道她就是廣妙姬?”
安羅冷冷道:“這名女子是知道公子身份的,如果她是廣妙姬,就應(yīng)該直接表明身份才對,可她并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可見她并非廣妙姬?!?br/>
蕭翰一怔,說道:“安老師所言有理?!?br/>
一行人翻身上馬,繼續(xù)奔赴樓蘭城。
蕭翰坐在馬背上,突然說道:“誰能想到,英明了一輩子的老汗竟然就這么死了?!?br/>
安羅冷冷道:“老汗之死,頗為蹊蹺,只怕并非壽終正寢?!?br/>
蕭翰壓低了聲音,“東庭那邊傳信過來了,老汗是死于失甘汗之手。不過其中又牽涉到了國師、地師、圣君、金帳使者等人?!?br/>
如今的金帳王庭在事實上已經(jīng)一分為二,等于是出現(xiàn)了兩個對立的王庭,按照地域劃分,以拔都汗為首的金帳王庭被稱作西庭,以伊里汗為首的金帳王庭被稱作東庭。
安羅臉色一肅,明白蕭翰口中的東庭指代的就是他們兩人最大的靠山,那位王妃殿下。安羅輕聲問道:“地師支持拔都汗,圣君支持伊里汗,我們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想來他們兩人早就已經(jīng)謀劃多時,所以牽涉到了老汗之死中并不奇怪,可是那個金帳使者是什么人?”
蕭翰說道:“是遼東的人。也是一位中原的大人物,人稱清平先生?!?br/>
安羅想了片刻,說道:“我有點印象,是不是勝了‘血刀’寧憶的那個人?!?br/>
“沒錯?!笔捄颤c頭道,“而且不僅僅是勝了寧憶那么簡單,他是太平宗的宗主,寧憶如今是太平宗的大客卿,你說他們兩人是什么關(guān)系?”
安羅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雖然他將自己慘敗給寧憶一事視為奇恥大辱,但他不會貶低寧憶,因為貶低對手等同貶低自己,拔高對手則等同拔高自己。這位清平先生能降服“血刀”寧憶,可見是個極為了不起的人物。
蕭翰輕聲說道:“姐姐囑咐我,如果遇到了清平先生,不要為敵,清平先生也是支持伊里汗的?!?br/>
安羅的臉色舒緩起來,“中原有句話叫作:‘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如今看來,還是伊里汗成為新任汗王的希望更大一些?!?br/>
“但愿如此?!笔捄查L嘆一聲。
李玄都和宮官走出客棧,上了駱駝。
宮官問道:“紫府聽說過蕭翰?”
“沒有?!崩钚紦u頭道,“但是我見過他的姐姐蕭夫人,就是那位伊里汗的王妃?!?br/>
宮官笑道:“我倒是忘了,紫府曾去過金帳王庭,還曾與伊里汗并肩而戰(zhàn)。”
李玄都問道:“是圣君告訴你的?”
宮官點了點頭,“圣君與我說了許多,包括她在中途偶遇到了紫府,還有紫府在王庭中的所作所為。”
李玄都思緒發(fā)散,覺得澹臺云與宮官的關(guān)系不太像是師徒,倒像是姐妹,竟然還會閑聊這些瑣事,實在讓人難以想象。最起碼李玄都和李道虛之間就從未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大約這便是師徒相處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些師徒像親人,有些師徒像君臣,至于師徒相戀的,李玄都也有所耳聞,不敢恭維。
兩人沒有走出多遠(yuǎn),就覺得大地震顫,并非是地動,而是有大隊騎兵奔馳。李玄都舉目望去,就見從遠(yuǎn)處涌來一大片煙塵。
宮官輕聲道:“應(yīng)該是樓蘭城中的騎兵。”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說道:“似乎是朝著蕭翰來的,看來你說的沒錯,蕭翰如今的日子并不好過?!?br/>
宮官問道:“要不要救他?”
李玄都沉吟道:“過去看看情況再說。”
此時蕭翰一行人已經(jīng)陷入包圍之中,為首的是一名女子,且不說女子的相貌如何,關(guān)鍵是她生就一對碧綠眼珠,十分醒目,顯然是有胡人的血統(tǒng)。
蕭翰看了眼身前的安羅,高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艾小姐,艾小姐率領(lǐng)這么多人馬是來專門迎接我的嗎?”
這女子也不答話,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蕭翰。
蕭翰笑道:“艾小姐,你這樣瞧我做什么?是想要嫁給我嗎?”
那女子掩口嬌笑,“雖然蕭公子是一表人才,身家豐厚,年輕有為,的確是我合適的丈夫人選,但我是不會嫁給一個死人的。”
蕭翰瞇起眼,“艾小姐的意思是說我蕭某人是一個將死之人了?”
女子隨口道:“差不多吧。”
蕭翰問道:“只能你死我活?”
艾小姐臉上的笑意不變,“不然呢,有人想要你的腦袋,有人想要你的身家,就算我想要留下你的性命,把你留在身旁做一個奴隸,可其他人也是不答應(yīng)的,要知道你這顆腦袋,可是值不少黃金,說不定還能得到拔都汗的賞賜?!?br/>
蕭翰倒吸了一口涼氣。
從艾小姐的話語中他判斷出一個事實,西城的權(quán)貴們已經(jīng)達成一致,要除去他這個后起之秀,甚至連條件也談完了。
如果他今天死在此地,人死萬事空,就算伊里汗最后得勝,成為草原共主,姐姐再將這些西域地頭蛇滿門抄斬,對他又有什么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