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人
聽到李玄都這話,秦素和蘇云媗對視一眼,誰也沒貿(mào)然開口。
所謂“三教九流”,“三教”指的是儒、道、佛三大教派。
“九流”有兩個說法,一個說法是“九流十家”,分別是:儒家、道家、墨家、農(nóng)家、陰陽家、縱橫家、法家、名家、雜家、家,若是除去家,就是九流。
還有一種說法,分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上九流”分別是:帝王、圣賢、隱士、童仙、文人、武士、農(nóng)、工、商?!爸芯帕鳌狈謩e是:舉子、醫(yī)生、相命、丹青、書生、琴棋、僧、道、尼?!跋戮帕鳌狈謩e是:師爺、衙差、升秤、媒婆、走卒、時妖、盜、竊、娼。
三教之中,佛門又被稱作是西方教,排名最末。道門居中,信奉太上道祖,精通丹道法術(shù),以得道成仙、長生不死、與道合一為目標(biāo)。而儒門則是三教之首,以安天下為己任,正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便是儒門中人的目標(biāo)了。所以很多人才會將李玄都視作是儒門中人。毫不客氣地說,儒門是當(dāng)之無愧的國教,是為三教之首。
上九流中,佛祖、道祖、圣人被歸類到圣賢之中,大天師、地師等人被歸類到童仙之中,李玄都這類還未證得長生境界的江湖豪強(qiáng)則被歸類到武士之中,錢家、蘇家等被歸類到商賈之中,皆可以算是上九流之人,可在上九流之中還有隱士和文人,文人不必多說了,不是廣泛意義上的讀書人,而是指那些名士大儒、文臣士大夫,隱士可以泛指一切修行之人,可是與童仙、武士、文人不同之處在于,隱士并不涉足俗世,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如今道門之中,并無什么隱士,否則不會沒有半點痕跡,逃不過大天師、地師的法眼??扇彘T那邊,向來遠(yuǎn)離江湖,若是有什么隱士人物,也在情理之中。
此時李玄都就是懷疑是儒門中有什么隱世人物重新踏足凡塵來與他為難,并非是說李玄都怕了這些人,聽人說話要聽話外之音,凡事不能孤立地去看,要往深處看,這說明儒門對于李玄都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從原來的搖擺不定變?yōu)閺氐讛硨Γ@是李玄都不得不小心應(yīng)對的。
秦素和蘇云媗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這才沒有貿(mào)然開口。
委實是此事牽扯太大,牽扯太廣,一個不慎,便是難以收拾的局面。
李玄都見兩人神情,安慰她們道:“你們也不要太過憂心,此人到底是不是儒門之人,還未定論,說句玩笑之言,儒門中人最擅長這類誅心之事,真要是儒門中人來做,也不會這樣漏洞百出?!?br/>
秦素皺著眉頭道:“話不能這么說,也有可能是久不在世間行走之人,對于這些手段自然生疏?!?br/>
李玄都道:“那人年紀(jì)應(yīng)該不會太大,若是個老人,我就不會有如此多的疑惑了。”
秦素還要說話,卻被李玄都擺手制止,“不要說了,放寬心,等到大天師到了之后,我們再談此事?!?br/>
秦素只得把話咽了回去,有些不高興地嘟囔道:“不說就不說,都隨你就是?!?br/>
在小事上,李玄都會順著秦素,可涉及到大事,無論是秦素也好,師父也罷,都不能輕易改變李玄都的想法。
蘇云媗很自然地轉(zhuǎn)身來到方才死人的地方,仔細(xì)觀察那個被劍氣貫穿出的針孔小洞。
李玄都趁勢去握秦素的手,卻被秦素躲開。
不過李玄都最懂秦素的心思,這時候秦素鬧點小脾氣,便什么話也不要說,更不要主動上前哄她,更好的法子是將她的心思引開,讓她不要再想剛才的事情。李玄都當(dāng)即輕哼一聲,似乎是觸動了膝蓋上的傷勢。
秦素果然十分關(guān)心,顧不得剛才那點小情緒,上身微微前傾,望向李玄都的膝蓋傷勢,柔聲問道:“你的傷勢怎樣了?”
李玄都道:“無妨,沒什么大礙。”說話時,李玄都趁勢握住了秦素的手。
秦素想要甩脫,可李玄都哪里會讓她如意,握得緊緊的。秦素不過是鬧點小別扭,也不是真正生氣,于是也不再掙扎,知識臉色微紅,低聲道:“蘇姐姐在呢。”
此時蘇云媗好似在那面墻壁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事情,專心致志,半晌沒有回頭。
李玄都牽著秦素的手,微笑道:“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了,我們本來打算今天逛一逛街市,明天再去看望玄機(jī)兄,可今天出了這么一檔子事,街市是沒辦法再逛了,正好靄筠在這,不如我們?nèi)タ赐滦C(jī)兄吧。”
直到此時,蘇云媗才站起身,回過頭來望向李、秦二人,道:“正好,玄機(jī)也時常念起紫府?!?br/>
在蘇云媗的引領(lǐng)下,一行三人離開此地,往顏飛卿的居處行去。
顏飛卿雖然在金陵府修養(yǎng),但并不居住在蘇家大宅,而是居住在城外的一處別院之中,這處別院并非蘇家的產(chǎn)業(yè),而是蘇云媗出錢購下的私產(chǎn),顏飛卿最近一段時間都居住在這兒,足不出戶,如同避世隱居。
按理來說,李玄都應(yīng)該給顏飛卿寫一封書信,可這段時間以來,他太過忙碌,偶有閑暇時光,卻也不知該從何處落筆,若是流于表面,盡是些虛應(yīng)客套之詞,倒不如不寫,可要說情真意切,李玄都覺得還不至如此,當(dāng)初他卻是沉寂了四年之久,若說這幽局之苦,少有人能比他更懂。一來二去,就拖延到了現(xiàn)在。
來到蘇云媗的別院之外,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建筑,黑瓦白墻,距離錢家別院極遠(yuǎn),與蘇家別院也不近,顯然是有意如此,由此看來,蘇云媗和顏飛卿并不想太過依附金陵府等豪強(qiáng)勢力。
蘇云媗進(jìn)到別院,早就有仆役侍女迎了出來。顏飛卿自幼修道,蘇云媗是蘇家的大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之人,這么大一座府邸,少不得要有人打理。
蘇云媗親自引著李玄都和秦素來到正堂,秦素坐了右側(cè)的主人之位,空出左邊的主人之位,李玄都在左邊第一個客位坐了,秦素則是坐在他的對面。
蘇云媗向身旁侍立的丫鬟問道:“老爺呢?”
丫鬟小聲回答道:“夫人,老爺他正在后院?!?br/>
蘇云媗微微皺眉:“又在后院?”
李玄都和秦素交換了一個眼神,從這個“又”字可以看出,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再從蘇云媗這不冷不熱的語氣判斷,她對顏飛卿的舉動并不認(rèn)可。
難道這對夫妻如今生出了芥蒂不成?雖說蘇云媗對于顏飛卿不離不棄,但人心難測,大恩如大仇,久病床前無孝子,若是顏飛卿不愿承蘇云媗的恩情,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若果真如此,秦素卻是要站在蘇云媗這邊。
蘇云媗沉吟了片刻,說道:“請紫府和白絹稍待,我親自把他請來?!?br/>
“夫妻之間,何須當(dāng)一個‘請’字?!崩钚夹χ鴶[了擺手,“還是我們?nèi)艘黄鹑ヒ娦C(jī)兄吧。”
蘇云媗道:“如此不合待客之道?!?br/>
李玄都道:“何必計較虛禮,在這兒還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蘇云媗遲疑了一下,點頭道:“那好吧?!?br/>
說罷,三人離開正堂,往后園走去。
江南園林,多半有引水入府的手筆,一般是在府內(nèi)開鑿湖泊,而在這種臨湖而建的別院中,則是與府外之湖連通,成為活水。然后或是修建廊道,或是修建假山,或是修建水榭,以作裝飾??傻鹊嚼钚既藖淼胶笤褐螅钚紖s是吃了一驚。
沒有諸多園林意趣,反而有一架水車。
這可是讓李玄都大開眼界,雖說園林之中也不乏水車這類裝飾,可這架水車卻是實實在在可以灌溉農(nóng)田的那種。
水車不遠(yuǎn)處就有一片開墾出的水田,此時水田中站了一人,身著粗布衣裳,赤腳,褲腿和袖子都高高挽起,頭上還戴著斗笠。
如果李玄都沒認(rèn)錯的話,此人就是多日不見的顏飛卿。他實在無法將這個粗布短褐之人與印象中那個星冠羽衣好似神仙中人的飛元真人聯(lián)系一處。
李玄都半天沒說出話來,秦素的驚訝更甚于李玄都,忽然有些明白蘇云媗那種又氣又無奈的心態(tài)了。
平心而論,秦素不是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小姐,這些年來行走江湖,也見識過農(nóng)人種田、商人走商、工人做工??烧嬉f起料理農(nóng)務(wù),秦素卻是一竅不通了,她對于農(nóng)務(wù)的了解僅限于古人的詩句,諸如:“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被蚴牵骸颁z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敝劣跒楹武z禾,又怎么種粟,那就半點不知。
蘇云媗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李玄都回過神來,向顏飛卿走去[新],高聲道:“玄機(jī)兄,近來可好?”
顏飛卿聞言轉(zhuǎn)過身來,見到是李玄都后,立刻放下手中的農(nóng)具,向李玄都快步走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一切都好,紫府兄近來可好?”